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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共有的回忆
更新时间:2010-11-06|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10551 |繁简切换:
出了院子,不用辛辰指,路非和辛笛也看到了,马路对面树荫下站着一个穿连衣裙的女人,正毫不掩饰地盯着他们这边。
  辛笛先分析她的打扮,得出结论:白色半高跟系带凉鞋,黄色连衣裙裙及膝,应该是真丝质地,剪裁合身,很衬这女人纤细的身材和白皙的肤色。虽然戴着太阳镜,也能看出相貌秀丽,是个美人,看来小叔叔的品味真是不俗。
  辛辰却只扫了一眼,并不细看,拉她的手示意她走。他们三人一块走向书店,那女人则一直跟在后面。
  再转过一个路口,路非断定,辛辰没有弄错,这女人确实是在明目张胆地跟踪。他不愿意这样莫名其妙下去了,示意两个女孩子站开一点,转身等着,那女人疾步跟上来,几乎和他撞上,他冷静地打量她:“请问您跟着我们干什么?”
  她愕然,随即看向他身后的辛辰,辛笛连忙叫:“路非,退后一点啊。”
  路非没动,面前女人身形单薄,只拿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皮包,显然没有携带辛辰臆测的硫酸之类的东西。她的视线越过路非,直接看向辛辰。
  “辛辰,我想和你谈谈。”
  辛辰并不诧异她叫出自己的名字,只笑着摇头:“我不掺合你们大人的事,你要谈就去和我爸爸谈,他出差快回了,以后别跟着我。”
  那女人皱眉:“我不想见你爸爸,辛辰。”她取下太阳镜,凝视辛辰微微一笑,“我只想见见你。”
  辛辰正要说话,辛笛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她从小学美术,画过无数张素描写生,对于细节十分敏感,一眼看出了眼前的女人大概30岁出头,果然是美女,更重要的是,她和辛辰外貌有着微妙相似之处。辛辰总体来说眉目长得很象她的父亲辛开宇,一双漆黑的眉毛让她精致的面孔有了几分英气,可是她和面前这相貌柔媚的女人一样,有相同的美人尖、发际线和眼神,更重要的是,她们俩人微笑之际,左颊上那个酒窝的位置一模一样,她被自己的发现吓得心跳加快了。
  “你是谁?”路非冷冷地问,“不说清楚,我们谁也不会跟你说话,而且会报警。”
  “我是你妈妈,辛辰。”
  接下来一阵沉默,路非和辛笛惊呆了,而辛辰只上下打量她,竟然保持着平静。
  辛笛并不清楚辛辰的身世,这对她来说是个禁忌的话题,可是她从来没见过小婶婶,也知道辛辰不可能生下来就没妈妈。她担心堂妹受剌激,连忙说:“阿姨,请你和我小叔叔确认以后再说吧,没人会喜欢这样路上遇到一个陌生人说是自己母亲的。”
  “辛辰,你今年14岁,你的生日是1月24日,那天下着小雪,气温很低,你出生时体重3.1公斤,你的血型是AB,你的右脚心有一颗红色的痣,你的爸爸叫辛开宇,他今年应该33岁……”
  “够了。”辛辰声音尖锐地打断她,她的手仍在辛笛的手中,辛笛能感觉到她握紧了自己的手,两人手心全是汗,却都不肯放开,“你想干什么?在马路上演认亲的电视剧吗?”
  “我只是放不下你,想见见你,辛辰,请理解我。”
  “还是等我爸爸回来再说吧,你已经放下我14年了,再多等几天也没关系。”
  “可是我没多少时间了,我来这里三天,才找到你的住处,又守了整整两天,本来都绝望了,今天才看到你回家。晚上我就要离开这里去北京,然后去奥地利,大概再也不会回来。”那女人直接对着辛辰说,“请和我一块去坐坐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么说,是特地来和我道别吗?”辛辰笑了,她的笑声清脆,在阳光下显得明丽佻达,“那不用了,既然要走,就走得干干脆脆,别留一点无谓的尾巴,让大家都牵挂着,没什么意思。”
  “你是在怪我,还是不相信我?辛辰,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相信你,认我这么大的女儿又没什么好处。我也并不怪你,可是对不起,妈妈这个词对我没什么意义,既然前十四年没妈妈我也过得不错,那我想以后就这样好了。”她拉着辛笛的手,“我们走吧,笛子。”
  她头也不回地走向书店,先去翻的却是漫画书,一本又一本,拿起来草草翻着再放下,路非示意一下辛笛,辛笛只好说:“辰子,你要买的参考书呢?”
  辛辰有点茫然地抬头,那张小脸上表情是一片空白,向来灵动的眼睛也有点迟滞了:“参考书?哦,我找找。”
  他们两人只见她近于梦游地慢慢穿行在书架之间,手指从竖立的书脊上一一划过,却没有停留。
  辛笛看不下去了,过去捉住她的手:“辰子,把书名告诉我,我来帮你找。”
  辛笛很快找到她要的书,然后小心地问她:“想看别的书吗?我给你买。”
  她摇摇头:“我们回家吧。”
  三人原路返回,那女人仍站在原地树荫下,重新架上太阳镜的脸看不出表情,而辛辰目不斜视地径直从她面前走过。
  回家后,她准备进卧室,突然止步回头,看着他们轻声却坚决地说:“别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好吗?”
  那一刻,她脸上没有任何稚气,一双眼睛幽深如潭水。路非和辛笛无言地点点头,路非自然不说,而辛笛,甚至跟自己父母也从没提起这事。
  直到路非给辛笛讲完功课,辛辰也没从卧室出来。
  路非从辛笛家告辞出来,下意识看看院子里那两株合欢树,这种艳丽的花并不是他的趣味,可是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香,看着阳光下那样盛放的姿态,不能不承认,确实很美。
  他走出院子,只见那个陌生女人仍站在院子对面,他踌躇一下,走了过去,一时不大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按辈份讲应该叫阿姨,但看上去年轻得最多只能算大姐姐的女人:“请您别站在这里了,这样对辛辰确实很困扰,哪怕出国了,以后也能想办法跟她联系,突然相认,又说要永远离开,您让她怎么可能接受?”
  她点点头:“我知道我这次来得很荒唐,也许反而对辛辰不好,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这个念头。我是得走了,只是突然没了力气,一想到要去北京,再去欧洲,那么远的路等着自己,简直有点绝望了。你是辛辰的朋友吗?”
  她说着软糯的普通话,语速声音居然和辛辰颇为相似,让路非感叹遗传的神秘力量:“我是她堂姐辛笛的朋友,当然也算她的朋友。”
  “帮我一个忙好吗?”她打开白色手提包,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是我将在奥地利定居的地址,如果辛辰有一天愿意和我联系了,请交给她。告诉她,我就算搬家,也会请人转交信件的。”
  路非迟疑一下,她恳求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眼睛里蕴藏的深切哀愁打动了他,他接过了信封:“眼下辛辰大概不会要,我会找合适的时机给她,可别的我不能保证。”
  “我再不会违背她的意愿打扰她,可是如果有一天,她和我一样,对自己血脉连着的那一端有了想多点了解的念头,那么我在那里,等着。”
  这个白色的信封至今没有开启,仍由路非保管着。
  他在和辛辰熟识后,知道了她的身世,曾劝过她,但她的回答始终是摇头,拒绝谈论那个在一个盛夏午后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的女人,更不接那个信封。
  而那年暑假,辛辰更是如同完全没有发生这事,照样做着作业,戴耳机听WALKMAN里放的港台流行歌曲,看电视,看辛笛瞒着妈妈买回来的时装杂志,有时充任辛笛的模特,让她做素描练习,或者跟她学画画,看不出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辛笛得意地自吹:“瞧我一指导,你就画得有模有样了,我们家的人的确都有美术天份啊。”
  辛辰笑得无忧无虑,路非几乎以为她是个肤浅快乐没有任何心事的少女了,直到那天,他头一次看到她陷入了梦魇。

  暑期过了快一半,路非坚持每周过来几次给辛笛补课。偶尔他也给辛辰讲一下功课,只是辛辰对学习比辛笛还要漫不经心得多,而且颇有歪理:“我知道是这样就可以了,何必一定要知道为什么是这样呢?”
  这样的不求甚解,让路非无可奈何。辛笛在旁边大笑,只觉得辛辰这口气可不活脱脱象足了她爸爸辛开宇。
  两姐妹闲时都画画消遣,只是辛笛画的是时装设计稿。她央求路非在英国留学的姐姐路是帮她买了一套英文原版的时装画技法,藏在自己卧室一大堆参考书下面,得空便拿出来临摹学习,不会的英文查字典或者问路非。路非一边帮她翻译一边叹气:“你若把这份心思分三分到数学上,成绩至少可以提高40%。”
  辛笛根本不理会这个劝告,路非看看正画漫画人物画得不亦乐乎的辛辰,只好承认,辛笛多少还是在朝着理想努力。
  辛笛只跟路非说过自己打算学服装设计的志愿,而且嘱咐他不要告诉别人:“我爸大概还好,最多吃一惊就算了,不过我妈听到准得提前抓狂。她一心想的就是我画那些工笔花鸟、簪花仕女,要不画油画也行,总之得高雅。”
  而辛辰,大概一门心思装的就是玩吧。
  那个下午,辛笛临时接到美术老师的电话,去他家里拿一套考试资料。路非独坐在书房里看书,出来倒水喝时,发现电视机开着,而辛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饮水机放在沙发一边,他拿玻璃杯接水,只见辛辰双手合在胸前,一只右脚搭在沙发扶手上,那只脚形状完美,白皙纤细,贝壳般的粉红色趾甲,五粒小小的脚趾圆润,足心有一粒醒目的红痣,让他蓦地想起那天自称是她妈妈的女人说的话。
  路非为自己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和突然没来由的心绪不宁大吃一惊,一口喝下大半杯冰水,拿遥控关上电视,将遥控器放回茶几,正要回书房,却只见辛辰睁开眼睛,没有焦距地看向天花板,表情迷茫而痛苦。
  他吃惊地问:“怎么了,辛辰?”
  辛辰没有回答,可是小小的面孔突然满是汗水,有了一点扭曲,瞳孔似乎都放大了,脸色苍白得没一点血色,全是不是平时健康的模样,仿佛正在用尽全力挣扎,却没法摆脱重负一般。
  路非大骇,在沙发边蹲下,迟疑地伸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觉察到她在发抖,而手是冰凉的,那个样子,分明是处在极度恐惧中的一个小孩子。
  他再度迟疑,可是还是伸手抱住了这个小小的身体,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的表情突然松驰了下来,瞳孔慢慢恢复正常,伸手抱住他,将额头埋在他肩上,冷汗涔涔一下沁湿了他的T恤。隔了一会,他感觉到她绷得紧紧的身体放松了。
  他将她放回沙发上,仍然握住她的一只手,轻声问:“是不舒服吗?不然我现在带你上医院吧。”
  “不,我只是……好象做了恶梦,然后醒过来,发现自己喘不过气来,全身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动。”她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捂住眼睛,声音轻微地说,“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不过过一会就好了。”
  “以前这样过吗?”
  她摇头:“最近才开始的,那天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大妈在外面叫我,我明明醒了,能看得到,也能听得到,我想答应,可是怎么发不出声音来。”
  那天李馨不见她答应,走了进来,看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表情怪异,颇为不快:“叫你怎么也不应一声,基本的礼貌还是要讲一下的,出去吃饭吧。”辛辰却完全不能辩解,只能等恢复了走出去。
  “做的什么梦?也许说出来就没事了。”
  “记不清了,有时好象是在跑,一条路总也看不到尽头,不知道通到哪里去;有时好象在黑黑的楼道里转来转去,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家。”她捂住眼睛的指缝里渗出了泪水,声音哽咽起来,“我害怕,真的很害怕。”
  她小小的手在他掌中仍然颤抖着,他握紧这只手,轻声说:“别怕,没事的,只是一个梦。”
  他蹲在沙发边,直到她完全平静下来才起身:“明天让阿姨带你去看医生吧。”
  辛辰拿纸巾擦拭眼角,摇头说:“做恶梦就要看医生吗?太夸张了,也许象你说的,说出来就没事了。”
  她很快恢复了活泼模样,辛笛回来后,姐妹俩照常有说有笑,她仍然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这天路非进院子,正碰上辛辰出来,她先抬头眯着眼睛看下天空,然后跑到合欢树下,抱住树干用力摇着。花期将过,树下已经落红委地,经她这么一摇,半凋谢的绒球状花簌簌而落,洒了她一身。
  这个景象让路非看得呆住。
  辛辰松手,意犹未尽地仰头看看树,然后甩甩脑袋往外跑,正撞到路非身上,路非扶住她,替她摘去头发上的丝状花萼:“我说这花怎么落得这么快。”
  她吐吐舌:“我什么也没干。”
  “你倒是的确没有上房揭瓦。”
  辛辰没想到路非会跟她说笑,呵呵一笑。
  “最近还做恶梦吗?”
  她的笑容一下没有了,现出孩子气的担忧,犹豫一下,悄声说:“我爸说没关系,只是梦罢了,可我同学说她问了大人,这叫鬼压身,也许真的有鬼缠住了我。”
  “乱讲,哪来的鬼。”路非轻轻呵斥,“把自己不清楚的东西全归结到怪力乱神不科学,也没什么意义。”
  她对这个一本正经的教训再度吐舌:“谢谢你的标准答案。”
  “我带你去看医生吧,他的答案比我权威。”
  “不,我讨厌进医院,讨厌闻到药味。明天学校开始补课,假期要结束了。现在有人约我看电影,我走了,再见。”
  她灵巧地跑出院子,花瓣一路从她身上往下落着。路非看着那个背影,情不自禁也笑了。
  辛笛一样在哀叹假期的提前结束,她和辛辰马上都升入毕业班,重点中学管得严厉,向来规定毕业班提前结束假期开始上课。她一边画着素描一边发牢骚:“这个教育制度真是不合理,完全把我们当成了机器人。”
  路非站她身后,只见她画的仍是号称她“御用模特”的辛辰,微侧的一张圆润如桃子般的面孔,头发束成一个小小的髻,浓眉长睫,大眼睛看向前上方,带着点调皮的浅笑,左颊梨涡隐现,明朗得没有任何阴霾,嘴唇的弧度饱满完美如一张小弓,流溢着甜蜜气息。
  他不禁摇头赞叹:“小笛,你不当画家真是可惜了。”
  辛笛笑:“我已经决定了,不许再来诱惑我游说我。”
  “那么小辰呢,她长大想干什么?”路非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起她。
  “她说她要周游世界,四海为家,流浪到远方。”辛笛哈哈大笑,显然没把堂妹这些孩子气的话当真,她退后一步端详画架上的画,“总算这张把神韵抓住了一点,这小妞坐不住,太难画了。”
  路非想到辛辰刚才摇合欢树的情景,也笑了:“是不好画,不光是坐不住,她明明已经是少女,骨子里却还透着点顽童气息,精力弥散,总有点流转不定,的确不好捕捉。”
  辛笛大是诧异:“呀,路非,你说的正好就是我感觉到,可是表达不出来的。”
  路非对着素描沉吟,这样的孩子,居然也被梦魇缠住,可又掩饰得很好,实在不可思议。

  到了开学前夕,辛辰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住,这天路非也来了,两人一同出门,路非看辛辰懒洋洋地准备往家里走,突然心里一动:“今天有没什么事?”
  辛辰摇头。路非伸手接过她装衣服的背包:“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辛辰诧异地看着他:“去哪?”太多男孩子或者怯生生或者大胆要求与她约会,可她不认为路非会是其中的一个。
  路非穿着白色衬衫,个子高高地站在她面前,阳光照得他乌黑的头发有一点隐隐光泽闪动,他的眼睛明亮而深邃,正温和地看着她,含笑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不敢去吗?”
  辛辰倒没什么不敢的,一歪头:“走吧。”
  不想路非拦了出租车,直接带她到了市内最大的一家医院门口,她顿时撅嘴了,不肯进去。
  路非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跑:“我舅舅是这边的神经内科主任,让他给你看看。”
  她用力往回缩手:“喂,做恶梦罢了,不是神经病这么可怕吧。”
  路非好笑:“没常识,哪来神经病这个说法,只有精神病和神经症,而且神经内科跟精神病是两回事。”
  她不吭声,也不移动步子。
  “应该既不用打针也不用吃药,”路非头痛地看着她,“喂,你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这样吧。难道你希望这恶梦以后总缠着你吗?”
  她的手在他手中停住了,呆了一会,她妥协了,跟他进了医院。
  路非的舅舅谢思齐大约快40岁,穿着白袍,架着无框眼镜,神情睿智和蔼,具有典型的医生风度气质。他详细询问着外甥带来的小女孩的情况,问到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恶梦时,辛辰垂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就是那个女人来找我的那个晚上开始的。”
  路非想了想,对舅舅说了个大致的时间。他这才知道,原来辛辰并不象表面那样没有心事,她母亲的突然来访竟然以这种方式压迫困扰着她。他决定还是保管那个信封,至少现在不对她提起了。
  谢思齐告诉他们不必太担心,专业地解释了它的成因:“这种梦魇学名叫睡眠瘫痪症,是人睡眠时发生脑缺血引起的。有时候人在脑缺血刚惊醒时,因为持续数分钟的视觉、运动障碍还没有结束,就会引起挣扎着想醒,却又醒不过来的心理错觉。因为夏天人体血管扩张得比较厉害,血压偏低,所以发生在夏天的机率要比其他季节高。”
  “可以避免吗?”路非问。
  “有时和睡姿不正、枕头过高或者心脏部位受到压迫有关系,调整这些就能避免梦魇产生。”
  辛辰摇头:“我试过了,最近好好躺在床上睡也会这样。”
  “如果排除睡眠姿势问题,那应该是心理原因造成的,通常在压力比较大、过度疲累、作息不正常、失眠、焦虑的情形下比较容易发生。从你说的症状和频率看,并不算严重,只要没有器质性的原因,对于健康就没什么直接影响,放轻松好了。”
  路非听到“压力、焦虑”等完全不应该和这个年龄小女孩沾边的名词时不免担心,可辛辰看上去却很高兴,似乎有这么个科学解释能让她安然了:“反正只要不是别人说的什么鬼压身就好,我可不想自己一个人演鬼片玩。”
  出了医院,辛辰马上跑去马路对面,路非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拿了两只拆了封的蛋筒冰淇淋跑了回来,递一只给他,他摇头,她不由分说塞到他嘴上,他只好接了过来。
  路非一向家教严格,也自律甚严。这是他头一次在大街上边走边吃东西,吃的还是孩子气的草莓蛋筒,自知没有仪态可言。可是看着走在前面的辛辰仍然是盛夏打扮,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迈着修长的腿,步子懒懒的,阳光透过树荫洒在她身上,一回头,嘴唇上沾了巧克力,满脸都是明朗的笑容,路非有没来由的快乐。
  就是这一天,路非送辛辰回家,第一次见识了辛辰的居住环境。他简直有点不相信,看上去光鲜亮丽的辛辰,居然天天从这里进进出出。
  四周环境杂乱,满眼都是乱搭乱盖的建筑物,衣服晾得横七竖八,有的还在滴滴答答滴水,虽然外面天色还亮着,可楼道背光,已经黑乎乎了,他跟在辛辰身后磕磕绊绊上楼,不时碰到堆放的杂物,同时感叹:难怪辛辰陷入梦魇时,会有在黑暗楼道找不到出路的情节。
  辛辰开了门,路非再次惊叹,眼前小小的两居室,房间里杂乱的程度不下于室外,家具通通陈旧,偏偏却摆放了一台最新款的大尺寸彩电,玄关处毫无章法放了从凉鞋、皮鞋、运动鞋直到皮靴的四季鞋子,花色黯淡塌陷的沙发上同样堆着色彩缤纷、各种厚薄质地都有的衣服。
  辛辰毫不在意眼前的乱七八糟,随手扔下背包,打开吊扇,再径直去开门窗通风,然后打开电视机,将沙发上的衣服通通推到一边,招呼路非:“坐啊,不过家里什么也没有,刚才忘了买汽水上来。”
  “你一个女孩子,把房间整理一下很费事吗?”
  “我经常打扫啊。”她理直气壮地说。
  房间的确不脏,不然以路非的洁癖早就拔腿走了:“可是很乱,把鞋子放整齐,衣服全折好放衣橱里,就会好很多。”
  辛辰皱眉,显然觉得他很啰嗦,但是他才带她去看医生,解除她连日的心病,她决定不跟他闹别扭,只快速折叠起衣服。她动作利落,很快将衣服全部理好抱入卧室,然后出来偏头看着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路非对这个房间的状态依旧很不满意,可是眼前少女快乐微笑的面孔实在有感染力,他决定慢慢来,不要一下煞风景了。
  两人坐到阳台上聊天,此时夏天已经接近尾声,天气没有那么酷热难当,日落时分,有点微风迎面吹拂,对面同样是灰色的楼房,一群鸽子盘旋飞翔着,不时掠过两人视线,看上去十分惬意自在。
  辛辰伸个懒腰:“又要开学了,老师一天到晚念叨的全是中考,好烦,真不想上学了。”
  “等我有空,来给你补习一下功课好了。”
  她点点头,可是明显并不起劲。
  “那你想做什么,一天到晚玩吗?”
  “要不是怕大伯生气,我根本不想考本校高中,上个普通中学也一样。”辛辰没志气得十分坦然,“可是我还是得好好考试,不然他又得去找关系,甚至帮我交赞助费。大伯什么都好,就是对笛子和我的这点强迫症太要命了。”
  路非知道强迫症是辛笛私下对她父母高要求的牢骚,显然辛辰绝对赞成她堂姐了。可是他不认为这算强迫症,放低要求的人生在他看来才是不可思议的:“你不给自己订个目标,岂不成了混日子。”
  “又打算教训我了,”辛辰倒没被他扫兴,“人最重要的是活得开心,象你是在学习中找到了乐趣,可我没有,所以别拿你的标准来要求我。”
  “那你的乐趣是什么?”
  “很多啊,穿上一件新衣服,睡个不受打扰的懒觉,听听歌,看看电影,闻闻花香,吃冰淇淋,喝冻得凉凉的汽水,还有……”她回头,一本正经看向他,“和你这样坐着聊天。”
  这样琐碎而具体的快乐,尤其还联系到了自己,路非的心如同被一只手微妙拨动了一下,他被打动了,预备好深入浅出跟她讲的道理全丢到了一边。
  他姐姐路是大他6岁,他之所以和辛笛一向亲近,除了她父亲给他父亲当了很长时间秘书,两人很早熟识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两人家庭近似,都有着同是公务员、性格严谨的父母,有着严格的家教。
  他一直不自觉地以父亲为楷模,言行举止冷静,有超乎年龄的理智,对于学校女生青春萌动的示意从来觉得幼稚,都是有礼而坚决地回绝,并不打算和任何人发展同学以上的友谊。
  而小小的辛辰,没有任何约束的辛辰,是他拥抱的头一个女孩子,在他甚至没意识到之前,她已经以莽撞而直接的姿态走进了他的内心。
  她坦然说起对他一直的注意,用的是典型小女孩的口吻:“读小学时我就觉得,你在台上拉小提琴的样子很帅。”
  路非微笑。
  “可是你也很拽,看着不爱理人,很傲气。”
  路非承认,自己的确给了很多人这个印象。
  “不过熟了以后,发现你这人没初看起来那么牛皮哄哄。”
  路非只能摇头。
  “你抱着我,让我很安心。”
  啊,那个拥抱。
  入夜,辛辰跟路非一块下楼,非要带他进平时不可能进的一个小饭馆吃晚饭:“我在这可以挂帐,等我爸爸出差回来一块结。”
  吃完饭后,他再送她上楼,嘱咐她把门锁好,摸黑下去,第一次想到,自己已经18岁,马上就读大学,居然喜欢一个14岁的小女孩,这样的趣味是不是有点特别。
  只是喜欢,没什么大不了,他安慰自己。想到她宛如明媚阳光的笑容,他在黑暗中也微笑了。

  辛辰怕这样突如其来的安静,空气中仿佛浮动着回忆,这些回忆一点点在眼前清晰起来,似乎有形有质,触手可及。她几乎能感受到炽热阳光透过法国梧桐的浓荫洒下斑驳光影,隐约听到年少时自己清脆的笑声,嗅到合欢花清淡的香气,而记忆中那个翩翩少年注视着她的眼睛,此刻与面前这双眼睛重合在一处,同样满含关切和温柔,如同没有隔着长长的时间距离。
  她紧紧咬住嘴唇,将自己拉回现实。很久以来,她已经学会了将回忆妥帖地收藏在内心一角,不轻易去翻动。
  她成功地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将一直紧握的手机随手放在一边:“你说得没错,楼下果然贴出了拆迁公告,看来这房子快住到头了。”
  路非并不介意她转移话题:“你有什么打算?”
  “看看再说吧。”
  路非不准备再由她敷衍过去:“你没看公告日期吗?”
  “没留意。”
  “马上要开始拆迁补偿协商了,这次开发商是昊天集团,他们一向以追求效率著称,已经将拆迁委托给了专业拆迁公司。据我所知,国内拆迁公司的行事和口碑并不好,可保证速度是出了名的。”
  “没关系,我并不打算做钉子户,大部分人能接受的拆迁条件,我肯定也能接受。”
  “你以后想住在哪,喜欢看江还是看湖?也许近郊小区带院子的房子比较好种花一些,哪天我开车带你去看看。”
  辛辰摇头:“不,我对买房子没兴趣,拿到拆迁款,正好去别的地方走走。”
  “去哪里?”
  “还没想好,也许去个气候温和点、四季花开的地方住一阵也说不定,反正我的工作在哪完成都是一样。”
  “你又要在我回来以后离开这里吗?”
  “这中间没有因果关系。你去过很多地方了,知道生活在别处的感觉。我从小待在这个城市,除了旅行,从没离开,想换个环境不是很正常吗?”
  “我没法不做这样的联想,上次我回来,你去了秦岭;这次你又说要去别的地方,索性连哪里都不说了。”
  “我们完全不通音讯快七年了,各有各的生活。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一定要把两件不相干的事联系起来看呢?”
  “你我都一样清楚,这中间并不是真的完全没有关系,对吗?”他注视着她,平静地反问,辛辰只能移开自己的视线。“小辰,别否认。你现在并不想再看到我,为了躲开,你在一次没有充分准备的徒步中险些送命,现在你又决定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
  “你想得太多了,路非。我的生活并不是你的责任。”
  这话冲口而出,两人同时怔住。良久,辛辰疲惫地笑了:“对,这话是你在我17岁时跟我说的:辛辰,你的生活终究是你自己的事,不是我的责任。你看,每一个字我都记住了。后来我再也没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责任,所以,继续让我安排自己的生活,你也去过你的生活,好吗?”
  这个拒绝来得如此明确直接,路非默然,看着面前这个依旧年轻美丽的面孔却有着苍凉冷淡的表情,他的心抽紧了:“我恨我自己。虽然自我检讨没什么意义,可我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小辰,居然用这么冷漠的一句话伤害了你。”
  “我忘了,你还是这么爱反省自己。不,路非,我并没清算或者责怪你的意思,也不是和你赌气。事实上,你这句话对我来说是金玉良言,绝对不算伤害,我早晚都得懂得这个道理,学会自己对自己负责。”她偏头,脸上再度出现那个漫不经心的微笑,“由你教我学会这一点,我很感激,这比让生活直接教训我,要来得温和得多。”
  她语气平和,脸上微微含笑,路非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手机响起,是戴维凡,他告诉辛辰,她设计的那个LOGO,客户刚才已经去看过了,对第二套方案比较满意,同时提出色调要做调整,辛辰一一答应下来:“好的好的,虽然我觉得你的这个客户很可能有点色弱,但谁出钱谁是老大,我按他说的调整好了。”
  她回头看着路非,笑道:“这会真的有点忙,我们改天再聊,好吗?”
  她再次客气地对他下逐客令,路非长叹一声:“这个周六,我请辛叔叔一家吃饭,到时我来接你,好吗?”
  辛辰觉得大妈李馨恐怕不见得会欢迎自己,可并不说什么:“我跟大伯联系一下再说吧。”
  门在路非身后关上,辛辰怔怔站立着,过了好一会,她走进了卧室。她的卧室跟外面工作室一样装修得极简,一张铺了米白床罩的床,一个大衣橱,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多余的陈设。
  她打开衣橱,里面衣服收纳得整整齐齐,没一丝零乱。她从角落取出一个暗红色牛津布包,盘腿坐到地板上,打开这个包,取出里面的标准比赛橡胶和布制国际象棋垫,展平放到自己面前,然后将一个个棋子摆好。
  “王对王,后对后;白后站白格,黑后站黑格。黑王站白格,白王站黑格。”
  “后是国际象棋中威力最大的子,横、直、斜都可以走,步数不受限制,不过不能越子。”
  “对,这就是易位。不,不行,这样不符合规则。”
  那个声音仿佛仍然回响在室内,尽管这个房子结构做了最大限度的改变,旧时家具全部换掉,包括他们曾多次坐在阳台上聊天的那两张老式藤椅,虽然基本完好,她也让装修工人拿走了。
  可是她终于留下了这一套路非带来的国际象棋。
  她清晰记得所有的规则,却再没和任何人对弈。只在某些寂寞的夜晚,她会拿出来,默默摆好,听着那个声音的指导,移动着棋子,仿佛那个少年仍坐在对面,耐心指导着自己。
  “你生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无视别人的感受。”她的前一任男朋友这样指责她。
  她毕竟不是那个一语不合就会拂袖而去的任性女孩子了,只含笑说:“嗨,我们公平一点,我并没要求你放弃你的世界,也没要求你把我的感受看得太重要。”
  “我们这算恋爱吗?”
  “散步、吃饭、看电影、拥抱,再加亲吻,不算恋爱算什么?”
  “你并不在意跟你做这一切的是谁。”
  “说得我好象对男人没一点要求了。”她抗议道,底气并不足。
  “你的要求并不针对我这个人,你只是要一个还算知趣顺眼的人在你不工作、不徒步、不旅行、不发呆的时候陪你罢了。”
  她只好认输:“对不起,我没料到我竟是这么个德性,希望你的下一个女朋友没我这么不合理。”
  就这么分手了,他带着她不理解的怒气转身而去,后来他们又碰到过一次,他带着一个新女友,两人相互打招呼,十分客气周到,再没一点不愉快。
  辛辰伸手一扫,将面前的棋盘搅乱,抱住双膝,往后靠到衣橱上,透过卧室窗子看出去,只见那群鸽子低飞掠过。
  她承认,前男友并没冤枉她。当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再任性的时候,她的确还保留着一点任性,那就是将一部分生活固执地留在那个只剩下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她怎么能放弃她从14岁就开始拥有的温暖回忆,哪怕他后来决绝地走出了她的世界,和她再无一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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