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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苍云展(1)
更新时间:2010-05-02|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47400 |繁简切换:
第一章
  清瓷微微侧身,让过了黑兽的一拜,冷道:“我没那福分受暗星的跪拜,有事请讲。晚了,门就要合上了。”说着她又看了看那只狰狞的兽,说道:“你如何成了这番模样?是白虎下的手?” 
  那只兽站了起来,嗷嗷嚎叫,过了一会,澄砂的声音才传出来,“……我搓破手指才换来一丝清明,只能托身影兽来寻你。眼下我出不了麝香山,连身体也动不了,只能拜托你了。” 
  清瓷叹了一声,“你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暗星大人,连区区一个白虎都能让你这般难堪,你让我太失望了。” 
  澄砂沉默半晌,一直到清瓷以为她不会说话了,才轻道:“清瓷,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是你的克星。不是他给我难堪,而是我自己给自己难堪。很多事情说起来很解气很容易,但做起来,却非常困难的。有时候,开始的单纯报复心态到后来就会变质,你自己都掌握不了它的去向。你难道没有感触吗?我不是输了,我只是暂时受挫,与你当初,无甚区别。” 
  清瓷沉吟了一会,才轻道:“眼下说这些没意义了,我急着去灵泉,进去再说。”她转身往门内走去,谁知刚要进去,门却飞快合上了!她一愣,就听头顶那两尊神像空空说道:“有外来者,两个问题,答对者入答错者死。” 
  清瓷奇道:“我方才已经答过了,门既已开,为何又关上?莫非我答得不对?” 
  那两尊神像理也不理她,“铿”地两声各自抽出佩剑,一个指她的影子一个指向她身后的黑兽。她微微皱眉,就听男神像平板地问道:“净为何物,欲为何事?”问题却与刚才的完全不同了! 
  她脚底的影子蠕蠕而动,玄武很快就窜了出来,护在她身前,轻道:“看来进去的每一个人都需要回答问题,不然神像是不会放行的。”清瓷叹道:“净和欲……这些问题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常人哪里回答的出来?两尊石像实在讨厌,既是看破生死人神,却又偏偏设下障碍显出自己的不俗,如此作态,毫无意义。” 
  两人正说话间,女神像已经把手里的剑高高举了起来,“数十声回答不出者,立毙。”她手里的剑在日光下闪烁潋滟的水光,异常华美,而一旁的男神像,已经数到了七。玄武神色一变,眼中杀气顿时旺盛,握住玄武剑等待神像的剑一劈下便即刻反击。 
  “……八,九,十。十声数完。斩。” 
  那个斩字刚说完,就听身后的黑兽大吼一声,直震天涯,清瓷玄武二人都是一惊。来不及回头,眼前黑影嗖地窜了出去,对着两尊神像一阵嘶咬抓挠,刹那间碎片横飞,那两柄巨大的剑“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剑柄之上还握着两只断手,原来神像的四只手被那黑兽瞬间咬断了! 
  黑兽的爪子如刀锋利,一爪下去男神像四分五裂,轰然成了一堆乱石倒在门前。玄武忽地皱眉,轻道:“不好!这两尊神像恐怕是机关,强行弄毁只怕有更大的麻烦!我去阻止那只兽!”他提剑正要上去,手却被清瓷握住了。 
  “不管它,让它去闹。”清瓷淡淡说着,嘴角有一丝微笑,“对一些毫无道理的阻拦与高高在上卖弄自己能力的人,只有让它明白什么叫做更强。以暴制暴是个好方法。” 
  言语间,黑兽已经把女神像的头给咬断了,胡乱抛了出去。两座神像之间的那道石门被它轻轻一撞就裂了开来,灵泉清晰可见。清瓷赞叹了一声,“果然是好地方!天地造化如此神奇,以往总是拘泥于神界风光,实在太浅薄了。” 
  黑兽方才的狂态瞬间消失,恭敬地等在门口,两眼灼灼地看着清瓷,似是等她先进。清瓷笑了笑,揶揄道:“今日得暗星大人的相助,莫非是我上辈子积了什么福?多谢了!”她携着玄武,款款往灵泉走去。眼见那些斑斓的水波,飞珠溅玉,实在堪为奇观。她幽幽道:“想不到我这样的人,也有来这里的一天。原来所谓勘破生死,不过是自我欺骗而已。一旦有了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也学着那些人对这里趋之若骛。” 
  玄武笑道:“那不同,如今你照顾到了我的感受。清瓷,你活下去的希望,会不会是我?” 
  清瓷但笑不语,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忽地,只听黑兽又吼了起来,杀气腾腾,两人都是一怔,头顶却忽然黑了下来,厉风盖下,似是有什么东西当头扑了过来。玄武反应奇快,将她拦腰抱起,飞快闪过,脚下猛然一震,两人回头一看,却见一只通体血红的怪兽拦在了灵泉前面。见它凤头鹿身,却张了四只虎爪,身后还拖了一条老长的蛇尾,模样实在怪异之极。不光是清瓷,连玄武都愣住了。穷其一生都没见过这种怪物。 
  那怪物仰首,高声叫了起来,声音尖利仿佛裂帛,更像含着水在打呼噜。那一声非同小可,连风都开始波动,灵泉池内的水开始翻滚,好象沸腾了一般。黑兽毫不示弱,龇起牙齿,发出威胁的低吼声,看上去却颇为顾忌,没有主动出击。 
  玄武轻道:“果然如此,门口那两尊神像是机关,强行破坏之后这只怪物就会出现。不死也得死……是谁设的?太狠毒了!”他抽出通体透明的玄武剑,将清瓷轻轻放在地上,柔声道:“你在这里别动,我去除了它。”出乎意料,他原以为凭清瓷的个性一定会拒绝,谁想她居然点了点头,只是含笑看着他。 
  玄武被她看得脸色一红,对她微微一笑,提剑慢慢走了过去。黑兽见他打算出手便不再低吼,退去了清瓷身旁,依在旁边看上去倒像一只忠心的大狗。那只怪物一见玄武,倒也能感觉出他的厉害,立即后退了一步,一双血池般的眼狠狠地瞪着他,竟似有灵性一样。 
  玄武横过剑,冷眼看着它,低声道:“抱歉,今日我定要将你斩于剑下。死后若有灵,便来找我报复吧!”他将剑身微微一转,风雪顿起,他身上那件雪白的裘皮扬了起来,无数雪花在上面打转。怪物似乎极惧寒气,忍不住又退了两步,嘶声大叫了起来,凄厉无比。 
  剑身上浮现白色花纹,远远看去仿佛一截晶莹美丽的冰。玄武拈了一个剑诀,正要攻上,却见那只怪物跺了跺爪子,拼了命地冲过来,尾巴一甩,诡异地扫了过来!玄武只觉一股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急退数步,握着剑轻轻一划,动作虽然看上去轻柔,却极快极准,眼看就要将它的尾巴砍下来! 
  脑后忽然有风响,他心知不好,低头翻身让过,头皮陡然剧痛,原来它的爪子还是擦了上去扯下一把头发。玄武心中恼怒,手下再不留情,足下一纵,整个人化做一道白光,光到处,剑声呼啸。那只怪物躲也来不及,拼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朝自己脖子上砍过来。它忽然悲声大嘶,双爪一弯,居然跪了下去! 
  玄武生生把剑停下,诧异地看着它双目流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那眼神好象在说: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他好生为难,回头看了看清瓷,她还在笑,过了一会才道:“它既已有灵性且向你求饶,就放它一马。这种兽前所未见,想来也是天地灵气聚合而成,守在这里是它的职责,别为难它就是。” 
  玄武收回剑,那只怪物欢喜无限,“呀呀”地叫了几声,尖尖的嘴在他身上用力擦了几下,显然很喜欢他。清瓷哈哈一笑,“原来它是一只雌兽,难怪难怪!莫非是麒麟一族的变种?”玄武正用力掰开那只怪物的纠缠,回头叹道:“清瓷,麒麟是麒麟,不是怪物。我们再变种也变不出蛇尾的。”他实在甩不开怪物的粘腻,只好拽着它的尖嘴巴把它拖过去。 
  清瓷似乎对这兽没什么恶感,见它走近自己,便伸手去摸它的头。谁想那怪物突然龇牙咧嘴地发出怒吼,恶狠狠地盯着她,好象看到仇人一样。玄武赶紧抽剑要去制住它,清瓷摆了摆手,她静静看着那兽,轻道:“它为雌兽,见我不喜是正常的。不过……”她眯起眼,冷冷地看过去,“如果要跟在我身边,还是听话些好。” 
  她又伸出手去,这一次,那只兽没有威胁,然而目中却露出恐惧的神色,似乎还在瑟瑟发抖,她的手一触到它身上的毛,只觉它闭眼一缩,与人无异。清瓷抚了一会,才道:“路上带这么大只怪物行走实在不便,它若会变身就好了,可以做我的坐骑。”那怪物陡然睁开眼,眨了两下,呦呦低鸣两声,身体忽然发出红光,眨眼就缩小了数倍,变做一只通体绯红的怪鸟,停在玄武肩膀上,吱吱乱叫。 
  清瓷笑道:“这东西,不愿被人骑么?!罢了,看它这么喜欢你的份上,带着它一起走吧。”玄武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怪鸟立即不满地叫了起来,脑袋在他肩膀上一个劲蹭。玄武笑了笑没说话,清瓷轻道:“它倒比我更有人味。”说着走向灵泉,看了一会,才缓缓浸入其中。 
  泉水极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慢慢把全身浸透在里面,直至没顶。玄武担忧地在池边看着她,远远地,只见她雪白的长发在水里摇荡,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渐渐地,她游得远了,消失在瀑布下,玄武赶紧跟上去,却见瀑布从天而降,水波荡漾涟漪,哪里还有她的身影?!他大急,正要不顾一切下水寻找,忽听“豁啦”一声,一个人从水底冒了出来,全身都湿透,漆黑的长发还在往下滴着水。 
  他哽住,说不出话来。那人把手放去眼前看了半晌,又抓起一绺头发仔细端详。过了半晌,她忽然回过头来,肤色如雪,双眸清冷,不是清瓷是谁?!两人对望了好久好久,清瓷忽然微微一笑,轻道:“我终于有自己还是一个人的感觉了,玄武,我好看么?”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色从没那样妩媚过,映着漆黑的发苍蓝的天,美好得如同一幅画。 
  玄武说不出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怔怔地看她上了岸,朝自己走过来,面上挂着平常的笑容……不,与平常不太一样,似乎有了血色,多了一种鲜艳妩媚。她一直走到面前来,缓缓抬手,抚上他的脸。 
  “玄武,谢谢你。”她轻轻说着,眼底有无穷无尽的笑意。一旁的怪鸟吱呀吱呀叫个不停,但两个人好象什么都没听见。半晌,他终于抓住她的手,贴去面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清瓷……我是那么……爱你。” 
  黑兽俯首而过……半跪了下去。清瓷回头看着它,轻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说吧。” 
  黑兽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道:“其实……” 
  **** 
  非嫣与镇明在外面等了好久,都没见清瓷他们出来,只好背着晕过去的村长回深水村。 
  “你说,暗星找清瓷到底为了什么事呢?”非嫣一路窜上窜下享受久违的健康身体,一面回头问镇明。“我想大约有两种可能。”镇明看不惯她跑来跑去,一把抓住放在身边,又道:“一,暗星现在必定被什么人束缚住了,身边的人恐怕不可信任,于是来找清瓷。二,是来找清瓷麻烦的……不过我估计这可能性不大。” 
  “暗星那样厉害的人,也会被制住?”非嫣想起在麝香山遭受的苦楚,脸色都变了。镇明揉揉她的头发,安抚道:“别想了,那样的人,一生遇见一次就足够了。大约只有白虎那人才能将她制住,你看不出来么?暗星对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非嫣苦笑两声,“那个时候我哪里来得及看?只求她赶快杀了我就好。”镇明叹道:“过去就过去吧,别想那么多。你受那些苦,都是我的错。”非嫣眨着眼睛,露出狡黠的神情,腻上去笑道:“该怎么赔偿我?”镇明捏着她的鼻子,“一辈子都赔给你了还不够?你的胃口也太大,吞的下去么?” 
  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回到了深水村,出乎意料,村里居然半个人都没有,一片死寂。两人疑惑地互看一眼,他们不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村里的人怎么突然不见了?而且家家户户都是房门大开。那景象甚是诡异。 
  非嫣悄悄走去一间瓦屋旁,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么?”一连喊了四五声都没人应,镇明更是惊疑,抢过去奔进屋内,却见窗明几亮,桌上甚至还放着热腾腾的饭菜,但里屋外屋半个人影也没有,就好象平空突然消失了一样。 
  两人对看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镇明肩上的村长忽然“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似梦非梦地问道:“妖怪呢?我这是在哪儿呀?”非嫣柔声道:“我们回村子了,妖怪被打跑啦。……村长,通常这个时辰村里人都去什么地方呢?” 
  村长恍惚着下了地,“这个时辰当然在家里吃饭啊,谁没事往外面跑?” 
  “可是……我们回来了,村里半个人也没有啊……” 
  村长一愣,“怎么可能!我来看看!”他跑遍了几乎大半个村子,但很可惜,依然半个人也没有。村长被这诡异的情况惊得一身汗,连声嚷嚷怎么回事,见鬼了! 
  镇明沉声道:“村口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村长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朝村口奔去,一路上无论是瓦房还是茅屋,统统大门敞开,门前脚印凌乱,似是里面的人都是急急跑出去一般。镇明越看越觉得心头发寒,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拐过一栋两层瓦屋,村口赫然呈现在眼前,三人都惊呆了。满地的尸体,尸体都是破碎的,旁边还有无数锄头斧子之类的利器,想是在这里与什么东西打斗。村长浑身发抖,颤巍巍地走过去,不顾双脚沾满血水,从地上抱起一团血肉模糊的尸体,那是一个年轻的少年,满脸稚气,临死的时候面上还带怒容。 
  “天啊……天啊……”村长低声地呢喃着,“小晨,小晨……”他脸色惨白,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是唤着独生儿子的名,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场噩梦,他压根不敢相信。 
  非嫣咬着手,轻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就成这样了……?” 
  镇明弯腰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些破碎的尸体,“这种杀人手段……恐怕是暗星。” 
  非嫣骇然。   
  第二章   ***************************************************************
  村长忽然回头,直直地瞪着镇明,“暗星……什么暗星?暗星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村子的人?!”他已然陷入半疯狂的状态,双目赤红,拖着他儿子的尸体死也不放手,嘴角一个劲颤抖。 
  非嫣看他这种模样,倒恨不得他能痛哭一场,也好过这种疯状。她走过去,想安抚两句,却被镇明拉了住。 
  “别去,他一个人静一会就可以哭出来。你去劝他,只会让他更伤心。”镇明拉着她一起蹲下来,翻过一具破碎的尸体,皱眉道:“我只是不明白,暗星好好的为什么来这里杀人。她要杀,宝钦曼佗罗落伽三座城的人够她杀的,怎么会千里迢迢来这里?” 
  非嫣忽然咦了一声,伸手去摸那具尸体身上的伤口,“镇明,有些不对!这些伤口好象是被刀砍的,不像是暗星扯碎的感觉啊!” 
  镇明一惊,急忙揭开伤口仔细看,切口异常利索,皮向外翻卷,的确不像被扯碎的。非嫣惊疑地说道:“暗星好象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看到的是一只兽,兽爪扯裂的尸体,不该这么整齐吧?”两人都回想起在宝钦的时候,那些被暗星扯碎的人,同时抽了一口凉气。 
  “不是暗星!不是她!那到底是谁?!”镇明觉得事情扑朔迷离,这种残忍的杀人手法,却又不是暗星,那会是谁?谁还有这种本事?正在沉吟,忽听村长大吼了一声!“那里是谁?!是不是你做的?!” 
  两人赶紧回头,就见村长放下尸体,踉跄着追了上去,前面的树林里隐约有一个人影,似乎也是在跌跌爬爬地奔跑,还发出嘤嘤的哭泣声,听起来——是个小女孩!两人赶紧追了过去,镇明袖子一展,将村长扶了住,非嫣早就进了树林把那个小小的人提了出来,三个人都愣了一下,那是一个五六的小姑娘,奇怪的是她的头发发出淡淡的幽蓝,眼珠也如同大海一般蔚蓝。 
  这小丫头被非嫣提在手上显然很不开心,一声低吼,忽地龇牙咧嘴,暴露出唇下的两颗大牙,那张原本清秀美丽的小脸看上去顿时狰狞可怕。镇明奇道:“你这样……莫非是妖?”那小丫头也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镇明和非嫣,喉咙里却发出类似哽咽的声音,含泪企求地看着村长。 
  村长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忽然恨然扑上,抓住她单薄的肩膀用力摇晃,一面疯了一样哭喊道:“是你?!是你做的吗?!九萼!早知道我便不该收留你这只该死的妖精!我早该知道妖精没什么好东西!天啊!天啊!是我害死了你们啊!小晨,是爹爹不好!全是爹爹的错!” 
  他一边哭,一边用力摇着那叫做九萼的小姑娘。九萼惊恐地看着他疯狂的模样,吓得嘴唇一个劲发抖,话也说不出来。非嫣低头问道:“人果真是你杀的?”她有些疑惑,这个小姑娘虽然是妖,但明显还小,连妖力都不怎么充沛,有什么能力杀人? 
  九萼小嘴一扁,哭了起来,“不……不是我杀的!村长伯伯,不是我杀的!”她雪白的脸上还沾着几滴血,衣服上也有些血迹,但明显不是她本人的。虽然镇明知道人不是她杀的,却也奇怪为何这个小妖没被杀。 
  “那是怎么回事?”非嫣和颜悦色地问她,九萼哽咽着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在林子里面睡觉,忽然听见……外面吵得很,好象有人在打架。我就偷偷躲在树后面看,然后就看到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姑提着刀乱砍,我吓死了……动都动不了,一直看她把人杀光了,然后她就看到了我,走了过来。我以为她要杀我……结果她只是摸了摸我的脸,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镇明急道:“说了什么?” 
  九萼抹着眼泪,“她说,说‘你是妖,我偏不杀!我要杀光那些虚伪的人和神!要他们知道,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和神才是最虚伪最恶心的东西!’她……她说完就走了……” 
  非嫣柔声道:“知道啦,人不是你杀的,你是好孩子,可别哭了!告诉姐姐,那个姑姑长什么样子啊?” 
  九萼想了半天,“是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姑姑!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姑!对了……她的指甲很长……把我的脸都划破了。她的眼睛里面是绿色的,好可怕!” 
  镇明骇然,照她的说法,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炼红夫人!她怎么也来圣地了?!她这样一路过来,还不知道杀了多少人!非嫣握住他的手,两人手心里都有汗,上次是侥幸逃脱了她的追杀,这一次如果再遇上,该怎么办?更说不定,炼红就是追着他们才来了圣地! 
  非嫣替九萼擦了眼泪,柔声道:“好了,别哭啦!这里的人都死了,也没人可以照顾你,跟姐姐走,我找个好地方给你住!” 
  九萼怯怯地看着村长,嗫嚅着说道:“我……我要和村长伯伯一起……”村长眼里一阵热辣,走过来将这个小丫头抱在怀里,紧紧地,哽咽道:“九萼……以后只剩下我们两个啦……大哥哥,婆婆,姑姑……都死了!以后只有我们俩了!” 
  一老一少抱头痛哭,一直哭了近半个时辰才渐渐停了下来。镇明叹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快走吧。”村长轻道:“至少,把我的村民埋了……”镇明道:“这个容易!”说完袖子一挥,前面的土地顿时凹进去一大块,分别把那些破碎的尸体装了进去,每一座坟上还立着碑,只是上面没字罢了。村长和九萼又趴上去哭了好一会。 
  非嫣叹了一口气,“尸体都是碎的,不然用灵泉本可以救治……”镇明摇了摇头,实在不忍多看。眼看日色西斜,如果再不离开,恐生不虞,他和非嫣把村长扶了起来,九萼被非嫣抱在怀里,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两人骇然回头,却见炼红款款而来,雪白的衣裙上满是鲜血。 
  镇明见状不好,左手在九萼和村长的脖子上一劈,两人顿时晕了过去。“非嫣,你带这两个人先走!我们无尘山见!”他低声说着,戒备地瞪着那绝色女子凄然而来,这一次,他决不放水了。 
  非嫣恨恨地跺脚,“我偏不要!我偏要留下来!你别想把我撇下去!”镇明无奈地看着她,“你想让村长和九萼受到波及?”话音未落,却见她袖子一展,化做一个鲜红的小帐篷,村长和九萼躺在里面,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个结界除了我,没人能解!我才不要走!我不要一个人逃命!”非嫣难得固执,埂着脖子耍脾气,镇明只能摸摸她的头发,什么都说不出来。 
  炼红已经来到了近前,双目失神地看着他们,忽然,她流下泪来,肩膀不停地耸动,伤心极了。两人都怔住了,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灵泉……灵泉……”她喃喃地说着,“灵泉为什么消失了?” 
  镇明奇道:“怎么会消失?方才还好好的!” 
  炼红好象不认识他们两人一样,喃喃地说道:“没有了……消失了……我去的时候,门口只有一堆乱石,里面的灵泉全部枯萎了……天,天!我的日官!我的孩子!娘没办法替你拿到灵泉救命!娘没用!” 
  两人对看一眼,心想原来是这样,她是要灵泉去复活日官!镇明斟酌了一下,才柔声道:“夫人,我们这里还有一些灵泉,您可需要?” 
  炼红如遭雷亟,陡然抬头,双目灼灼地看着他们,“你们有?!真的?!请……请给我!” 
  非嫣从村长袖子里掏出那瓶斑斓的泉水,正要递过去,却被镇明拦住了。 
  “等一下。夫人,泉水可以给您,但有句话我想告诉你。”镇明见炼红急切的模样,便微笑道:“好教您知道,日官不是我们五曜杀的,这顶帽子,我不敢扣。日官究竟何人所杀,我也不清楚,但我以性命担保绝对不是五曜做的!” 
  炼红流泪恨道:“我知道是谁做的!白虎……白虎!我必生啖其肉!此仇若不报,教我遭五雷轰顶,死后魂飞魄散!” 
  镇明恍然,原来她早知道了!他放下心来,把泉水递了过去,柔声安抚,“夫人不必过于伤心,灵泉必可让日官复活,令你们母子团聚。只是……”他皱起了眉头,后面的话不知当不当说。 
  炼红小心把泉水放去怀里,“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你是我儿的救命恩人,我也绝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镇明朗声道:“夫人,既然如此,我便直言。夫人丧子,伤心在所难免,但将悲愤之气迁怒与无辜凡人身上,却为我辈不齿!旁人虽然孱弱,却也有自己的妻子儿孙,如何可将自己的伤痛强行加注于他人身上?!天下间幸福家庭何其多,夫人难道一一杀个痛快?他人的怨难道不是怨,他人的苦难道不是苦?妄言了,请夫人责罚!” 
  炼红沉默良久,忽然冷笑一声,一跃而起,整个人跳上树顶,冷道:“他人的苦与我何干?!我杀了便是杀了!谁不服,有本事的找我算帐!这个世间就是大吞小,强杀弱。我可没有那么多悲天悯人的心肠可怜那些柔弱的凡人!镇明,你的泉水我谢谢了!你的劝解我也听了,你的恩情,日后我必然回报!告辞!” 
  言毕,她的裙摆轻轻一飘,整个人如同一只轻盈的白鹤,眨眼就消失在碧绿的树林里。镇明只得叹了一声,回头看看那些坟墓,心里只觉得无限凄凉,真不知此身如何处置才好。 
  非嫣从后面抱住他,柔声道:“别想那么多了,人也走了。我们也赶紧离开吧!这里到无尘山需要好几天的行程呢。” 
  镇明握住她的手,微微点头,将村长和九萼抱在怀里,往村外走去。 
  五天后,他们回到了无尘山。牡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她的性子当然是一刻也不得闲,儿子被司徒抢去玩,她只好来逗九萼小妹妹,对她的蓝眼睛惊叹不已。 
  “你是什么妖?叫什么名字?你的眼睛好漂亮!”牡丹摸着九萼的脑袋,这个小丫头乖巧极了,长得又好看,终于成功激起她一丁点的母爱,抱在手里舍不得放下去。 
  “我……我叫九萼……”小九萼有些不习惯这个大眼睛姐姐的热情,怯生生地说道:“我,我是豹妖。” 
  牡丹惊叹,“原来是豹妖!那你长大以后一定厉害得不得了!你留下来吧,给我儿子当保镖!” 
  九萼不明白保镖是什么东西,但看她这么开心,不由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非嫣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牡丹的脑袋,“喂,你好歹有点母亲的样子好不好?她一个小孩子,牙还没长全,给你家狐儿做什么保镖?以后还不知道谁保谁呢!” 
  不等牡丹回答,九萼急忙低声道:“我……我愿意!小弟弟以后交给我……!我会待他很好很好的!很好很好……很好……”她年纪小,除了说很好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别的了,刚才偷偷看了一眼那个襁褓中的孩子,玉雪可爱,尤其是那双眼,勾魂摄魄,长大一定好看极了。能照顾他,她觉得特别开心。 
  牡丹再调皮,对这个真心真意的小姑娘也不忍再开玩笑,摸着她的头,她柔声道:“谢谢你,九萼。狐儿就拜托给你了。也希望你把这里当作你自己的家,不要拘束,开开心心地过日子。”非嫣瞪她一眼,“总算说了句能听的!” 
  当然,现下谁也想不到,这一句戏言,居然成全了他们的好事。可怜司徒家纯正的狐狸精血统,从此混入了豹妖的血,日后生的孩子,竟清一色娶了嫁了豹妖,直至今世。当然,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在此不赘言。 
  女人们在后面笑闹,司徒和镇明两个男人当然坐在前厅喝茶,司徒手里的小睿狐眼睛瞪得滚圆,直直看着镇明雪白的头发,竟似看入了迷。这个行为引得司徒大吃醋,抓着儿子软绵绵的下巴硬是别过来。 
  “乖乖宝贝,我才是你爹爹,你该看我才是!那人有什么好看的?” 
  小睿狐被他拨弄得烦了,嘴巴一扁就要哭,吓得他赶紧安抚,再也不敢吃醋。镇明笑道:“在这里度得半日,便觉全天下都是这么清净自在。无尘山真是好地方。” 
  司徒把儿子放去一旁的软凳上,说道:“你若喜欢,随时欢迎你来。外面闹哄哄的,何不在这里过安稳的日子呢?” 
  镇明听他言语甚是诚恳,心下感动,“我也一直待在这里,但我仍有私心,放不下外界的事情。抱歉,也累你姐姐一直陪着我奔波。” 
  司徒摇头,“这些话,你该与她说,你该知道她的性格,一定会开心的。为什么不愿意和她说呢?” 
  镇明呆了一会,叹道:“是啊,为什么我不告诉她呢?”他静静地看着袅袅升起的水雾,心里微微发酸,是不敢,还是所谓的矜持?面对她的时候,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说些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司徒吐出一口气,揉了揉额角,“你们俩,累也累死人。还要我来操心。去去!你找非嫣去!把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说出来,我打包票那蠢女人一定心花怒放从此跟定你甩也甩不走。” 
  镇明就这样被他推了出去。 
  第二天临走的时候,司徒见到非嫣脸上藏也藏不住的笑,就知道镇明一定“甜言蜜语”过了。他笑了笑,其实,只要非嫣高兴,那就好了。因为自己已经得到幸福,所以希望她也可以幸福。 
  “你们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牡丹依依不舍地问着。 
  非嫣笑了笑,看向镇明,他轻道:“四处游览罢了,想去神界以外的地方看看,或许可以找到真正的神之道。” 
  司徒伸出手,笑道:“那么,有缘再见。倘若哪一天累了,一定记得回来。我和牡丹永远等着你们。” 
  镇明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定!”   
  第三章   ***************************************************************
  七月流火,在曼佗罗城,这句话显然一点意义也没有。曼佗罗城的夏季极短,通常五月回暖,六月雨水,七月便开始换上单薄的夏装,到了八月底,就需要穿上比较厚的外衣了。因此,灿烂的夏季对于曼佗罗的人而言,是非常宝贵而且短暂的。 
  时值七月底,早晨刚刚下过一场雨,风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青石板路光滑洁净,路人渐渐多了起来,三两个友人在茶馆或酒馆里谈天,更多的人是聚集在街角看杂耍班子的吆喝表演。 
  街边的小茶馆里靠窗坐着一个黑衣男子,经过的人总忍不住要多看他一眼,因为在如此温暖的天气里,他全身还裹着厚实的披风,从头到脚都藏在黑色里面,只偶尔露出洁白的手举杯小啜,披风后的眼,明亮摄人。 
  “各位乡亲父老,各位朋友!小老儿一家人云游四方,甚喜这北方人情风土好,决定盘踞几日。只是身上的盘缠实在有些不够,又不好伸手跟人拿。小老儿一家别的本事没有,一些杂耍本事还是能入眼的。各位有钱的赏两个铜板,没钱的赏点人场,小老儿感激不尽!”街角卖艺的老头子大声说完,邦邦地就敲起了锣鼓,热闹非凡,引得路人连连回头,聚在那里渐渐多了起来。 
  刀山,吞火,走钢丝……一连串的精彩杂耍令人惊叹,叫喊声使得那靠窗坐的男子都放下了杯子,抬眼望过去,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类似孤独或者怀念的目光。他定定地看着,竟好似看入了迷。 
  一个红衣的少女上了场,刹那间七弦,古琴,洞箫,伴随着大鼓的冬冬声同时响起,那少女舞成一团红色的云,腰肢柔软到不可思议,或后仰或抬腿,或旋转或跳跃,轻盈得仿佛一只蝴蝶。台下的看客发出震天的叫好声,那人却幽幽叹了一声,垂下头去再不看。 
  原来天下间卖艺的都是这些内容,但那曾令他目眩神迷,窥见另一端神秘境界的人,却再也不见了。同样的舞,同样的乐曲,人却不是她,那曾让他如坠地狱的诱惑,此生他或许再也无法体会。 
  他喝尽杯子里最后一点茶水,站起来要走。忽地,街角出现的几个人影却让他如遭雷亟,下意识地坐了回去,一双眼却露出精光,定定地打量过去——那是两个同样披着披风的人,其中个子比较高的人肩头上还停着一只通体鲜红的怪鸟。如果他没看错,身段较娇小的那人,一回眸间,露出的半个面颊应该是清瓷!她怎会在这里? 
  他不着痕迹地出了茶馆,悄悄跟在那两人身后,越过看杂耍的人群,拐了两条街。他忽然一怔,前面是曼佗罗城新城主的行宫,他们是要往那里去?他想了想,干脆扯下身上显眼的大披风,把束在后面的长发放了下来遮住更显眼的脸,然后从容地走了过去,跟在后面。 
  “清瓷,为什么答应暗星的请求?”玄武低声问着,忍不住垂下头看着身边人雪白的脸,她做事似乎永远不给理由,随心所欲地。说实话,当听到暗星的请求时,他差点斥之为荒谬,但她却想了一会,却答应了。 
  清瓷笑了笑,“玄武,白虎的能力如何?”他怔了一下,说道:“白虎不擅打斗,但却有统领四方的气魄与手段。很强,事实上他比我更适合做四方之长。”清瓷又道:“你觉得他适合做王吗?新神界……还能达到麝香山那时的颠峰吗?” 
  玄武愣了一会,才道:“清瓷……我不知道,我不是他。虽然我恨他,但不能否认他是个非常有能力的神。”他忽然怀疑起来,疑惑地看着她,“无论暗星要求你做什么,我都不希望神界再出什么混乱。凡人好容易平静下来过活,难道不能让他们多幸福一些么?” 
  清瓷面上忽然浮现虚幻的微笑,“幸福……所谓的幸福到底是什么?被暗星洗脑的人,这种气氛,你觉得平静才是幸福么?不,或许我又会做一件错事,可是神界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想看看凡人的本领。”她摇了摇头,反手一握,握住玄武的手,柔声道:“对不起,我总是这么任性,要你担心。” 
  玄武面上一红,心里却渐渐温暖起来,肩上的怪鸟开始呱呱叫,非常不满意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清瓷瞪了它一眼,口中笑道:“你若嫉妒,便努力吧。变做一个绝世美人才有资格对我不满。”玄武苦笑起来,拍了拍怪鸟的脑袋,两人无话,径自往行宫走去。 
  曼佗罗城主是白虎直接指派的,与其他几个大城一样,白虎分散心腹,把神界四面八方的城镇权力牢牢握在手里,防止重蹈麝香山的覆辙。为了避免出现司月当年的破绽,他在每个城主身边都委派了两到三个手下,作为监视者,另外女宿奎宿胃宿三人作为隐蔽的第三方监视者,在暗处留心,一旦发觉有不好的苗头,立即剔除。 
  在这样一种类似高压的中央集权下,所有的城主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出一点小问题被人暗杀。有些事情虽然被白虎强制压了下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宝钦城那里甚是难搞,城主已经换了三个,但由于暗星当时杀戮过重,又兼蛊惑人心,那里经常发动暴乱,第一世家的尽数全灭给宝钦人心头笼上了一层乌云。城主们又要安抚人心,又要应付上头不停的责难,因此往往无法完美处理——重了,人心不服,暴乱更严重;轻了,太元王立即就会派人来责难。 
  这些事情下界凡人并不知晓,但上层的贵族却人心惶惶,全无当初麝香王朝时的风采。因此,清瓷并不奇怪行宫门口的守卫严厉拒绝他们要求见城主的愿望,现在的情况,是下面的人被蒙鼓里,上面的人如履薄冰,一旦捅破那层纸,天下必然大乱。看起来,白虎适合治人,却不适合安抚。 
  “怎么办?被拒绝了。”清瓷轻松地说着,拉着玄武走远一些,离开那些虎视眈眈的守卫。 
  玄武摇头,“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趟这混水。暗星这人太诡异,我不信她。”清瓷叹了一口气,“暗星我不信,但天澄砂这人,我还是愿意相信的。”她眯起眼,“眼下她被白虎困了住,却来求我帮忙,以她的性子,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也不会这样。如果是你,你会拒绝吗?” 
  玄武哽住,半晌说不出话来。清瓷嫣然一笑,“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去,那么何妨夜间偷偷潜入。趁着夜色做一些坏事,不是很符合我的性格么。”说完拉着他去附近的一家酒馆,要了一点酒菜,两人慢吞吞地吃着,等待天黑。 
  此时天已近黄昏,两人在酒馆没坐一会,行宫门口的守卫已经换了两拨,如此严密的护卫,倒让两人诧异。清瓷低声道:“看他们如此,倒像是随时防备有人来行刺一样,这个城主到底打什么主意?” 
  玄武轻道:“他防的不是行刺,应该是上面的人。路上来的时候,有人传闻曼佗罗城有暗星的死忠簇拥者不满白虎把暗星雪藏起来,商量着要暴动。白虎特地嘱咐曼佗罗城主注意此事,如果控制不好,便要他的脑袋。这个城主想来是个怕事的主,两头都不敢招惹,只好先护了自己再说。” 
  清瓷“喔”了一声,笑道:“白虎要真想杀他,这些守卫充其量只是摆设。这人眼光太浅,晚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把他吓坏呢。” 
  玄武替她斟了一杯梨花白,柔声道:“此情此景,你执意要与我说这些么?清瓷,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不解风情的女子?” 
  清瓷眼光微微一瞥,却见窗外那一树沙茶曼开得极好,雪白娇嫩,被晚霞映得发出淡淡的嫣红,远方火烧云的天空,那红,已经完全烧去了两人面上。她微微一笑,轻声道:“谁说的?难道你没听过,其实我是最解风情的女子?”她举起杯子,碰上他的,发出清脆的一响。 
  “玄武,你是我的福气。” 
  **** 
  到了夜间,行宫门口的守卫多了一倍,每一个都是披甲戴剑,面无表情地在墙外来回徘徊,视线五尺内的活动事物都无法潜逃。 
  玄武手指一弹,哗哗地落下一堆如鸡蛋大小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那些守卫被砸得鬼哭狼嚎,一个个掩面蹲了下去。清瓷身影一动,立即就要翻墙而入,玄武却一把拉住了她。 
  “等一下!”他低声说着,“等他们平静下来再说。”清瓷有些疑惑地看他,他摇了摇头,“把里面的人引出来,也省得麻烦。”话音一落,就见宫门飞快打开,里面窜出许多守卫,连声问发生了什么。待说清情况之后,所有人都觉得可疑,当下四处巡逻起来。 
  玄武拾起一根树枝,对着吹了一口气,却见它立即变做一只雪白的怪兽,摇头摆尾地往外面走了去。清瓷恍然大悟,玄武趁着那些守卫对着怪兽紧张叫嚷的时候,拉着清瓷飞快越上宫墙,翻了进去。 
  一如所料,行宫外围的守卫都出去对付怪兽了,只有书房门口零落着几个人。书房内灯火通明,想来城主还在处理事务。两人不声不响地靠近,玄武身影如同鬼魅,绕去他们背后,一人一手刀,立即将他们打晕了过去。书房里的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连声追问,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想来是心中有鬼。 
  “进去吗?”玄武问她,清瓷想了想,走过去用手叩了叩门,放轻了嗓子柔声道:“城主大人,奴婢给您端茶来了。” 
  屋子里的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厉声道:“送茶就送茶!做什么装神弄鬼?!给我进来!” 
  清瓷轻轻推开门,两人闪身而入,立即把门紧紧地从里面锁上了。书案后面坐着一个花白胡子的中年男子,满身肥肉在见到他们之后抖成了波浪,指着他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脸色越来越白,眼看着似乎就要吓晕过去。 
  清瓷一个箭步窜上,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毫不留情地丢去地上。玄武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叫嚷,不然立即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城主赶紧点头,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玄武厌恶地放开他,对清瓷轻道:“人抓住了,暗星打算怎么办?” 
  清瓷却不说话,地面上的影子忽然蠕蠕而动,发出亮黑的色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城主吓得全身瘫软,怔怔地瞪着那个硬是从影子里钻出的黑色怪兽。它的头已经完全钻了出来,上面有着黑色的毛发,一双眼暗金夹杂血红,看起来分外诡异。他看呆了。 
  渐渐地,黑兽完全钻了出来,不叫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城主,动也不动。清瓷和玄武都觉得有些古怪,两人对看一眼,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眼看城主慢慢停止了颤抖,似被蛊惑住一样静静地与它对望,双眼渐渐失去神采。 
  风声忽起,夹杂着喃喃的人语,听不真切,仿佛有个人贴近身体耳语一样。城主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拢在袖子里,恭敬地对黑兽弯腰行礼,口中朗声道:“谨遵暗星大人的教诲,小人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再抬头时,眼底有一片诡异的暗金色光芒,一闪而过,方才的焦躁懦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他打开了书房的门,说道:“两位可从书房后面的院子里走,假山后有一条小路可以到后门,后门的守卫我马上让他们撤除。二位走好。暗星大人吩咐感谢两位的相助,此恩情她一定不忘。” 
  清瓷二人有些讶异地互看一眼,玄武忍不住说道:“你……没事吧?暗星说了什么?” 
  城主微微一笑,“两位走好,恕在下不能相送。” 
  玄武还想问,却被清瓷拉了住,“走吧,出去再说。”她不由分说,飞快出了书房,黑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眨眼就钻入了影子里,再无痕迹。 
  “到底是怎么了?暗星一个字也没说,她到底想干什么?”玄武觉得情况异常诡异,有些不好的预感。清瓷轻道:“你看不出来么?暗星给他洗脑了,直接用她的瞳术。不然那个肥猪怎可能突然变个性子。” 
  玄武一惊,“莫非她要你带这只兽走遍神界,对所有的城主洗脑?!”清瓷笑道:“当然不是,她只求我带她来曼佗罗,还有宝钦。宝钦那里最近太乱,所以我选择先来曼佗罗。” 
  说完她轻轻一喟,“有些平静,只是表面,追求这种平静的下场,大约就是一起毁灭。你死我活,不管是人还是神,总有对立,只要对立便逃不出这四个字。”玄武怔了半晌,才道:“时间久了,所有的乱都可以平定的,为什么非要闹到一死一活呢?” 
  清瓷叹道:“大概因为……人永远不甘现状吧。” 
  玄武忽然一动,立即想回头,清瓷捏了捏他的手,止住他的冲动,回头轻笑道:“阁下跟了我们好久,想来看了不少好戏,何不出来一见呢?”她望向庭院中的一棵尚未开花的桂花树,树影婆娑,似乎藏了一个人。 
  过了一会,一个人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将覆在面上的发拨了开来,却见其面容俊美,长眉入鬓,正是辰星! 
  清瓷说道:“辰星大人怎么也学会了这些小把戏,怎么,偷看很有意思吗?” 
  辰星微微一赧,嘴上却不示弱,冷道:“对付你们这些偷偷摸摸暗中捣鬼的行为,我不需要用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 
  玄武皱起眉头,手掌本能地握向玄武剑。清瓷握住他的手,对辰星轻道:“那也好,我们捣鬼捣去一块儿了。你刻意暴露气息,就是等我们发现你吧。如何,想说什么?” 
  辰星压低了声音,却颇为严厉地说道:“你们带着暗星的影兽,鬼鬼祟祟地对曼佗罗城主做什么?!” 
  清瓷冷笑一声,“不关你的事。麝香山已经没落,五曜也已经不存在了。这些事情,也不需要你来关心!” 
  辰星大怒,杀气陡然勃发。这个女人,她总能用最刻薄的语言,瞬间戳穿他所有的痛处! 
  “关不关我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叛神来说!”他森然地说着,手指微微一动,水刺从指尖钻了出来,在月色下发出透明的光芒。   
  第四章   ***************************************************************
  “别那么冲动啊,辰星大人。”清瓷淡淡地笑了,“麝香山破灭了,你若仍然心存不甘,便该将力量用去对付白虎他们。难道是我领兵破了麝香山的吗?难道是我让那些凡人背弃你们的吗?” 
  辰星被她说得完全哑然。清瓷轻道:“你是在迁怒,辰星大人。”他颓然垂下手,怔了半晌,才道:“暗星……她让你做什么?方才就算我迁怒好了,可是神界好容易平静了,你何必要再生事?清瓷,虽然麝香山的破败与你没有直接关系,但如果当初不是你的恶之花……!” 
  他忽然顿住,没说下去。怪谁呢?恶之花吗?还是怪眼前这个狡猾的女人?他自己何尝不是,那么轻易就动了心,至此万劫不复,他有资格怪别人吗? 
  辰星长喟一声,“算了。错的,都是我们……做了那么久的神仙,连骨子里都沾染上腐朽的味道。原来一切都在变,我只是装做看不见,不知道罢了……我没能够遵守麝香王的教诲,我有罪。”他眼中泪光莹然,咬牙忍住。 
  一直沉默的玄武忽然轻道:“麝香王并不如你们五曜想的那般圣洁不可侵犯,他至死所做的错事,或许比一个普通凡人所犯的错更要严重。” 
  “放肆!麝香王岂容你随口玷污?!”辰星又忍不住瞪起了眼睛,“就算天下现在是四方的,也不许你们侮辱之前的神界!” 
  玄武正要说话,却听书房那里传来一阵喧嚣,那个被洗脑的城主在大声吩咐着什么,不一会,凌乱的脚步声就往正宫门那里奔去。后宫门那里寂静无声,只有盛夏的蝉鸣,微弱绵长。清瓷笑道:“看样子城主已经把人都掉开了,我们先走吧。有什么要吵的,出去说也不迟。” 
  三个人迅速往后宫门走去,那里果然半个人影也没有,玄武抱起清瓷,双足一点,轻松地翻过了宫墙。刚落地,辰星就追了上来,怒瞪着他,似乎非要他说个明白。玄武叹了一声,“你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非要我说出来呢?炼红夫人的事情,司日的事情,为什么要被压下去?” 
  辰星脸色一白,“是那只狼妖修行了无耻的媚香术勾引了王!” 
  玄武不等他说完,冷道:“那我问你,她的媚香术既然有那么大的能力,怎么不见你们被勾引了去?麝香王的本领绝对不会连五曜都不如吧?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辰星哑口无言。玄武继续说道:“为什么当初炼红与麝香王欢好的时候你们下面的人通通被蒙在鼓里?为什么她刚生下司日麝香王就将她放逐去青杨山?为什么司日一个堂堂麝香王的儿子沦落到看司月和岁星的脸色?为什么司日被毁了容貌?为什么这件事被封了去?为什么……” 
  “你住口!”辰星再也无法忍受,大声吼了出来,吼完他的脸色却更白了,颤声道:“为了掩人耳目,杜绝悠悠众口……为了掩饰自己犯下的过错,为了保住做王的尊严!为了……为了他自己!那般高高端坐在云端,冷眼看天下众生挣扎……我原是愿意相信他的!我原本愿意相信他慈爱众生的话的!” 
  玄武冷道:“你们五曜大约只知道炼红夫人的事情,这事他大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最多把过错全部推到无辜的炼红夫人身上罢了!嘿嘿,妖颜惑主,言行放荡不检!好动听的借口!你知道他对白虎一族做了什么吗?你知道为什么先代白虎之神都是风华绝代的武将,而到了这一代却生出一个孱弱的孩子么?” 
  “你又知不知道,为什么玄武之神要有两个吗?知不知道他对阴间做了什么手脚?” 
  辰星背上冷汗涔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他才干涩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全是麝香王下的手?” 
  玄武点头,“他用了死咒诅咒白虎一族,白虎生下来的时候是死婴,如果不是先代白虎之神一直防着麝香王,早用神力在棺木上刻下法阵,白虎绝对活不到现在!白虎一族向来以聪明灵敏而闻名,加上他们具有天生的神力,举凡占卜,巫术,诅咒,星相……无一不精无一不会,何况已经连续有两代白虎做了战神,在下界妖神大乱的那年立下累累功劳。功高震主,这样的人才,麝香王怎么可能放任他们嚣张下去?说到底,他不过是枕着前代几个麝香王立下的太平盛世过下去的庸才而已!” 
  “当初新建神界的时候,玄武之神只有麒麟一族,暗玄武是不存在的。麝香王为了控制四方,特别是我们麒麟一族的血液有招魂的奇效,绝对不能随便流血牺牲,所以才安排了暗玄武来保护,代替我们明玄武去死。明着说是保护,其实是监视!若不是墨雪从小就跟着我,一派天真无邪,以我的行径,恐怕死了千万次也不止!” 
  “告诉你吧,你与荧惑这些从物中化出来的,根本不算是神,你们只是道行比较高的精怪而已!真正的神,在神界初建的时候,全是拥有异能的凡人!人死了之后便要去阴间轮回的,但初代麝香王觉得人与神应该有区别,所以与阴间王订了条约,神永生,发生意外死后魂魄即刻散去,永不回归阴间。但你知道吗?其实神没有永生的!他们毕竟是人,最多活个三五百年就死了,你当了那么久的五曜,有见过以前的五曜么?除了镇明那怪物,你还有见过别人么?” 
  辰星低声道:“有人说过,先代的诸神厌倦了世俗,隐居去了神秘的深山,永不出世……” 
  “好天真的神!你们居然愿意相信!”玄武冷笑了起来,“什么隐居,他们根本是早就死了!死后连魂魄都保不住。先代麝香王就是病死的!麝香王怕自己以后也会暴毙,所以利用神力强迫阴间结界缩小,小到无法容纳神的魂魄。你们一直禁止的敛魂术为什么突然盛行起来?如果最高处的人没有默许,这种禁术怎么可能允许使用?神不是不死,而是死了之后可以用敛魂术不断复活!把魂魄牢牢锁在肉体里面!而我们四方呢?不光因为是非人而被排斥,也因为我们是精怪拥有天生的长命而遭到嫉妒!先代的四方之神绝对活不过同期的五曜,只要五曜有一人死了,四方必然也要死一个人!这就是你们麝香王嘴里的维持神界平衡!” 
  辰星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苦笑起来,“你与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把之前的一切都否定了……连我这个神的存在都被否定了……玄武,你们四方真是……铁石心肠。”他的泪水终于无法忍住,潸潸流下,打湿了俊美的脸。辰星,五曜,你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你曾经虔诚信仰的一切,一切都是虚假的!或许,连你这个人都是虚假的……你只是一个水里的精怪,无意成了神,登上了云霄,便高贵起来了么? 
  玄武沉默了,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心下有愧,“抱歉,我无意令你伤心。” 
  清瓷柔声道:“你无须如此难过,原本就没有神的堕落而已。大约就是凡人做了天梯,努力攀登想成仙,触到了天门便摔落下来罢了……但谁也不能否认,努力攀登的凡人,至少看上去很神圣,很……遥不可及。” 
  辰星黯然道:“触到了天门,却进不去。那么真正的神,在什么地方?难道是暗星?” 
  清瓷失笑,“你大约是糊涂了,暗星不属三界众生。它是千万年下来人积累下来的欲形成的妖魔,对,它其实是魔。曾经活在人心里的魔。” 
  辰星大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帮魔?!凡人互相折磨很有趣吗?!” 
  清瓷敛去笑容,近乎悲哀地看着他,“你不是人,你不懂得。人倘若不互相折磨,便活不下去了。理想的地方在哪里?只要有人在,它便永远只能存在于梦想中!一面追求美好,一面却互相分歧,为了自己的私欲伤害别人。白虎新建的神界其实岌岌可危,爆发一点引子便会全部崩溃。暗星,不过想做那个点燃引子的人罢了。” 
  辰星摇头,“我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要知道,她不过做了一件与我一样的事情,加快崩溃。反正总是要腐朽的,不如它根基还嫩的时候尽快推翻。澄砂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白虎也一样。……我也一样。” 
  辰星默然,过了好久,三个人的影子都被偏移的月色拉斜,长长地,无边无际地蔓延,漆黑无比,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吐了出来,仿佛是一声叹息。 
  “真正的神,究竟在哪里呢?” 
  他喃喃地说着,转身就走。究竟,在哪里呢?踏破这万丈红尘,穿越这九重九的天,他们是否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说笑?用平淡的眼神看着他们这些无奈众生的各种挣扎?为什么,不出手救一救他们……? 
  遥不可及的不是努力往上攀登的凡人,自以为是的封神到头来只是一场悲哀的笑话。倾尽生命里所有的力量,也抵不过九重天外的淡淡一瞥。 
  他的喉咙里一阵酸痛,突然觉得心灰意冷。活了近千年,他从未像此刻那样,觉得痛苦绝望,即使亲眼目睹曼佗罗的死,也没有丧失全部的力量。一生的信仰,一生的尊严,此刻完全破碎了。 
  玄武见他慢慢走远,背影那么萧条,忍不住想追上去安慰两句。清瓷拉住他,轻道:“你现在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你给了他太残酷的一个真实,总要给一些时间让他回味吧。我们也该走了,先去落伽城待两天。我想确定一些事情。” 
  玄武忽然笑了一声,怆然道:“努力攀登天梯的人?我们何尝不是如此?清瓷,我们努力的样子,当真能拾到一点点神的风采么?” 
  清瓷叹道:“我如何知道……?我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神……” 
  只是……玄武,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可以通过努力去达成心愿的,然而有些事,却是如何努力也无法完成的。努力攀登的人,至少可以努力让自己像神,却永远也做不了真正的神。或许就是因为得不到,才令人为之疯狂。 
  伏神,原来是个神话。凡人伏的,只是自己。 
  **** 
  “北方,有异动。” 
  低垂着脸的术师,忽然嘶哑着说了一句话。他面前的青铜鼎无比巨大,里面跳跃着烟与火,映得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异常可怖。 
  “哦?”白虎从累累卷宗里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这位在下界被人称做活神仙的术师,据说他的预言从来没出过错,于是白虎便命人将他请了来,替事务繁忙没空算卦的自己预测前路。 
  “术师何出此言?” 
  术师袖子一挥,将鼎中的烟与火一下拂了去,然后他仰首忽然唱起了调子古怪的歌,“沧阑的巨兽啊!是天崖坠落的黑色星辰!盛开的花朵啊!凋零在它残酷的爪牙下!切切!不可卤莽!锁链与火焰只会令它疯癫!哭泣的人儿啊!抬起你的手腕!血与泪会在掌心结出狂妄的自由之果!切切!” 
  唱毕,他恭敬地伏下身子,对白虎低声道:“王明白了吗?” 
  白虎很想笑出声,这一番又唱又挥,声势挺大,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占卜。但,突然他笑不出来了。巨兽,黑色星辰,北方的异动,盛开的花朵……这些,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徘徊,渐渐理出一个轮廓。他皱起了眉头。 
  “朕明白了,术师请下去吧。朕自有对策。” 
  术师恭敬地叩首三次,这才慢慢退出了偏殿。 
  白虎想了半晌,忽然张口唤道:“奎宿,今天轮到女宿当班照顾暗星大人吧?” 
  从殿后的幽深影子里传出奎宿的声音,“回太元王,是。” 
  白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理理袖子,笑道:“折子看累了,走,我们去看看暗星吧。” 
  先不管那个术师说的是真是假,事情如果和澄砂有关,他便要好好探个究竟。如果他没记错,澄砂被甜梦锁锁住进入深睡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又给他捣蛋? 
  正午炽热的阳光好象一点都无法侵入这个荒芜的小殿,刚踏入殿内的青砖上,白虎便觉一股清凉湿润之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笑道:“这里倒是比偏殿舒服许多,看来以后我该经常来探望澄砂才是。” 
  奎宿揭开墙上的垂地青帘,帘子后面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只放着一张床,一个小案。澄砂合目在床上深深地睡着,一点声音也没有。女宿坐在床边,低头静静地看着她,连白虎进来了都没发现。 
  “她一直睡着吗?” 
  白虎突然轻声问道,女宿一惊,急忙站起来转身行礼,“见过太元……” 
  “行了,别多礼了。”白虎摆手,悄悄走去床边,替她掖好被子,然后坐了下来,仔细看她。澄砂似乎正做什么好梦,嘴角弯了起来,面上红晕正浓,呼吸香甜可闻。她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看上去似乎下一刻就会醒过来对自己微笑。 
  白虎情不自禁伸出手抚摩她的脸,柔声道:“她似乎做着好梦……只是不知道梦里有没有我……” 
  女宿和奎宿都默契地保持沉默,脸色都没变。白虎这样的举动,他们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大概只有来暗星这里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一点温柔的怜爱之色。 
  “对了女宿,暗星大人最近有什么异常的行为么?例如突然醒过来,或者说了什么梦话之类的。” 
  他把澄砂的手握住,细细抚揉,爱不释手。 
  女宿垂首道:“回太元王,暗星大人一直睡着,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白虎“哦”了一声,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没有看出任何破绽。突然,他握住澄砂的肩膀,摇了两下,“澄砂……澄砂……醒一醒?”他柔声唤着,但床上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反射性地“唔”了一声,动了动,继续做她的好梦。 
  “澄砂,醒一醒。我送你回家,你不是一直想回家么?” 
  白虎的话让后面两个人脸色大变,但谁也不敢说话。 
  白虎垂下身体,几乎贴上她的脸,她面上一丝一毫不正常的神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然而她只是不适地哼了一声,呼吸依旧绵长,嘴角弯得更深了,真的在做什么好梦。 
  白虎看了半天,终于安下心来,双手顺着她的脸一直滑下,沿着脖子,肩膀,滑去她的腹部。那里微微隆了起来,缓缓跳动着。白虎低头在她唇上一吻,轻道:“你在为我孕育生命呢,澄砂。我只盼还有时间可以抱抱我们的孩子……也盼有时间可以看到你醒过来的样子……” 
  澄砂只是在笑,嘴角盈满了甜蜜,睫毛如同小刷子,撩在他脸上酥麻地痒。 
  他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一声叹息。 
  “澄砂……”   
  第五章   ***************************************************************
  极西有大雪山,连绵万里,人迹罕绝。传说中,如果有人能够跨越这座无边无际的雪山,便可到达三界之外。三界之外,是光怪陆离的世界,热闹而且斑斓。那里有张着翅膀的人,有三头的鸟,还有长长尾巴的白猿。 
  当然,传闻向来夸张,况且多为凡人的臆测。穿越雪山究竟有没有张翅膀的人,不得而知,但荧惑与炎樱在山中行了多日,倒是见了不少白猿——长得无比巨大,切脾气暴躁攻击力极强的白色猿人。 
  荧惑是火中化出的精灵,尽管他一路上已经极力压抑自己的力量,还是不免让脚下的冰雪尽数融化,经过的道路呈黑黑的一条焦糊状,枝头上的白雪也全部化成温暖的水,淋了身后炎樱一头一脸。 
  这样的情况炎樱已经完全习惯,连抱怨都没有,只是掏出绢子自己擦了去,在后面柔柔笑了起来。荧惑听她笑得开心,不由回头愕然地看着她,“……怎么?” 
  她笑道:“不,我只是想到刚才遇见的那些白色巨猿。它们在这雪山中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早已习惯冰天雪地的气候,恐怕连什么是火都不知道。我现在才想明白它们为什么那么暴躁地对着你发脾气,一定是不喜欢你身上炎热的感觉。” 
  荧惑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挡在面前垂得过低的松枝轻轻折断,好不让跟在后面的人撞到头。炎樱默默地看着他黑色的背影,自从进入雪山之后,她似乎已经很习惯这样看着他的背影了。他是个非常沉默寡言的神,常常她说了十句,他也回不了一句。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觉得这种气氛很好,她从未这么满足过。 
  “有斜坡,小心。” 
  荧惑淡淡地说着,一脚先跨了过去,然后回身伸手扶她。炎樱歪着头笑道:“荧惑,我们已经在雪山里待了五天,你一定要穿过去吗?万一传闻是假,雪山后面什么都没有,那该怎么办?” 
  荧惑低声道:“那没关系,什么都没有更好。我不爱见人。” 
  “那么镇明大人他们……你也不愿再见了吗?”炎樱抓住他的手,便再不放开。 
  “……”荧惑沉默了一会,“他们不同,只要想见,随时可见。但……以后再见也没有意义了。神界已破,天下易主,五曜这个称号也消失了。以后,我只是普通人。” 
  “我也是普通人,荧惑。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她柔声说着,用力握紧手。周围即使白茫茫一片,除了冰雪什么也没有,她却觉得比任何美景都要美丽。其实,只要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任何地方都会有最美丽的景色。 
  荧惑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忽然有些犹豫,好象想回头与她说点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是的,炎樱,能与你在一起,真的是太幸福了。以前我从不知道,幸福的滋味竟然如此甜美。我们要……永远这样在一起……我们该…… 
  他在心底嗫嚅着怎么把话出来,可是越想越乱,额头上忍不住憋了许多汗。终于,他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把心里的话一起倒出来,好教她知道他也一样重视她,他的喜欢,一定比她的要多。对!就该这样说! 
  “炎樱!我……!”他猛地回头,对上她有些惊讶的眼睛,舌头顿时打了结,“我……我……那个……”他的背后一阵冷一阵热,从未如此紧张过,一对上她清澈温柔的眼睛,他就什么都忘了。他叫她,到底是要说什么来着?说什么……? 
  “我……那个!小心!那是个坑!”他用力将她扯了过去,结果炎樱没反应过来,左脚突然踩了进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恨得直咬牙,赌气甩开她的手,一个人到前面生闷气去了。 
  “荧惑……”她在后面叫,他装做没听见,用脚在雪上划着,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别的。“荧惑!”她大声叫了起来。他不耐烦地回头,“干什么?!” 
  炎樱被他的粗鲁吓了一跳,一手指着旁边的松林,一面小声道:“里面……好象有人在哭……” 
  他一怔,凝神细细听去,果然是有人在嘤嘤地哭,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但因为周围安静而且空旷,所以听得很清楚。荧惑微微皱起眉头,这种深山野林,哪里来的人?难道是山精鬼怪作祟?抬头看看日色,刚过了午时,正是阳气最旺的时候,鬼怪不会在这种时刻作祟,那是什么? 
  “听声音,好象是个女人诶……”炎樱低声说着,“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是山里人家遇到了什么危险!” 
  荧惑原本是想掉头就走不去理会的,但见她站了起来往林子里走,只好跟了上去挡在她前面,“我走前面!你只好小心自己脚下就可以了!” 
  松林里的树并不密集,东一棵西一株,杂七杂八地排列着。声音从右手边传过来,可是望过去,那里只有茫茫的白雪,半点人影都没有。荧惑猛地停下脚步,疑惑地打量着周围的松树。不对!这里不是普通的野地!这些看似杂乱稀松的树……是按八卦排列的? 
  他一一数了过来,横三纵四,坎位出挑,是简单的阵法,令外人无法看清阵中的真正景色。这里莫非是有人在隐居?他反手抓住炎樱,沉声道:“跟着我走,千万别踩错步子。”他朝着最稳定的兑位走过去,横三步竖四步,绕了半天才过了两株松树,哭声果然更近了。 
  再走一段,眼前的景色忽变,满眼的挂雪松树突然全部退了下去,露出一条羊肠小道,小道上并无积雪,两旁甚至有碧绿的青草。炎樱奇道:“这里好怪异!看上去好象有人走过的样子!”荧惑没有说话,四处仔细打量一番,阵应该是绕过去了,也就是说,走到这条小路的尽头,便可以找到真相。 
  小道甚是弯曲扭拐,经常感觉走到了尽头已无路,却又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继续走下去。荧惑记得甚清楚,向左拐三次,经过十株松树,向右转五次,道旁种了许多兰色小花,往回退着走了十步,那里有一排篱笆。推开篱笆,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却见一片氤氲的小湖泊,水气腾腾,竟似是温的。湖畔不远处种了许多柳树,奇特的是在这滴水成冰的大雪山,它们居然青翠悠扬,一派春光好景象。柳树后面的景象被掩盖在温热湖水的雾气中,看不清楚。另左手边有一条乌黑小石子拼出来的路,袅袅曲曲,道旁长着许多蝴蝶兰,一直蔓延去很远很远看不清的后方。 
  哭声,就在湖畔。 
  炎樱被这里温暖宜人的气候和景色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轻道:“……一定有人隐居在这里……我们是否不该去打扰?” 
  荧惑皱着眉头飞快往前走,雾气渐渐浓厚起来,他抬手一挥,一道火光划破雾气,方圆一里之内的景象立即变得清晰无比。 
  湖畔坐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乌发如云,双颊胜雪。一待看清她的容貌服饰,两人如遭雷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炎樱只觉脑子里嗡嗡直响,满目艳光几乎无法逼视,只想着天底下居然有这种美人! 
  那女子似乎没发现他们,只是默默地坐在湖畔,任凭氤氲的雾气将自己的裙摆打湿。眼泪顺着她姣好的脸庞一颗颗滑落,落在湖里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此情此景,炎樱突然有一个冲动过去将那女子的泪捧在手掌里,好教她不要再哭了。 
  “是精怪。” 
  荧惑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她一惊,“是妖吗?怎么可能!她那么好看……” 
  荧惑摇了摇头,“色相可以无穷变化,她身上有妖气,虽然不是厉害的大妖,但在这荒地里做此魅惑之相,必然是会害人的。” 
  “你要除了她?”炎樱忍不住想说情,那女子说美也不是极美,但身上自有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带着五分的柔,六分的雅,七八分的媚,教人一眼望过便再也忘不了。这样的美人,无论是不是妖,死去总是让人不舍的。 
  “雪山虽然人迹罕绝,但也时常有樵夫为了生计上来砍柴,或者有过路人怀着与我们同样的心思翻越雪山。这女人一身的媚气,凡人一旦被色相所迷,便会任她为所欲为。趁她道行还浅,害人不多,还是除此祸患为好。” 
  荧惑双唇一抿,杀机顿现。湖畔的女子忽然一惊,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惊慌地抬头望过来,一见他二人,她也是一愣,缓缓站了起来。 
  “她发现了……荧惑!先别动手……我觉得她不像坏人!”炎樱急急地说着,拉住他的手,话音刚落,却听那女子张口唱起了歌! 
  两人心神忽然一荡,竟好似突然被泡进一大池温水里,从头顶到脚趾都舒服得想蜷起来。她唱了什么内容,完全无证可考,甚至连字句都听不清,但曲调极柔极软,妩媚妖娆,她的声音仿佛天籁,由低到高,由轻到重,完全不费任何气力。 
  炎樱觉得眼前突然出现了种种幻觉,仿佛自己穿着华丽的衣裳坐在小楼上笑看绿了的芭蕉,红了的樱桃,凉风习习,花瓣发出细微的娇腻声响。她一生从未体会过如此优雅安详的生活,不由痴在那里,只觉那女子的声音似凉风轻打花瓣,似案上碧色茶水的袅袅雾气,再细一点就要断开,偏偏由断不开,一波接一波地丽音不绝。 
  她沉溺在这种美好的幻象里,突然发觉全身都不能动了,手指都是软绵绵地,她心知不好,该去抵挡那魅人的歌声,但那女子忽地压低了声音,如同柔声叙述,枕边耳语,渐渐低下去,柔下去,偏偏又在最底处打了个转,轻松绕回来,一声比一声高,如同巍峨的群山,起伏连绵,望不到尽头。 
  炎樱又是迷惑又是惊惶,出了一身冷汗,心下大悔。她果然是魅惑人的妖物!不是用色相,却是用比天籁还美妙的歌声!眼看那女子一步步走过来,她和荧惑却动弹不得,急得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过去。 
  那女子走到了约一丈远的地方,却停了下来,歌声也停住了。炎樱微微松了一口气,就听那女子幽幽一叹,柔声道:“你们是误闯进来的行人?快出去吧,按原路走出去,向西直行,再有两天的路程便可见到天台,过了天台,差不多就可以穿越雪山了。希望你们不会迷路。” 
  炎樱大奇,她没有伤人的意思?居然还指点路程!更奇怪的是,自己的身体居然完全不听使唤,自动转了过去往前走!刚走没两步,那女子忽然咦了一声,“你……能抵挡我的歌声?唉,快别这样,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隐居山林的人,不想被打扰。你们快出去吧,不然他来了,发起火来,你们一定会害怕。” 
  炎樱正疑惑,却听荧惑沉声道:“会用歌声迷惑人心,你是水妖?什么隐居山林,这里难道不是你迷惑凡人然后吞噬魂魄的地方么?!”炎樱只觉背后突然一热,似是他不再隐藏神力,尽数爆发了出来。 
  那女子惊呼了一声,显然极是惊恐,“我……我没有害人!你……你是神?!会用火,你是荧惑?!” 
  炎樱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动弹了,想来是那个女子受惊,妖力一时无法控制的缘故。她急忙回身,却见荧惑掌心吞吐出血红的神火,冷冷地看着那个跌坐去地上,不敢动弹的女子。她赶紧奔过去将那女子扶了起来,柔声道:“抱歉,打扰了你的安静生活。他的确是荧惑,你怎么知道的呢?” 
  那女子垂下头,神色间无比的恐惧,咬着唇轻道:“天下间会使用神火的神,除了五曜荧惑还有谁呢……?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司月还是不肯罢休么?我……我们……”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忽然流下泪来,神色反而不那么恐惧了。 
  “如果是来捉我们回去,那就请动手吧!”她低声说着,闭上了眼睛。 
  荧惑忽然将神火收了回去,转过身不说话,炎樱笑吟吟地安抚着这个受惊的女子,“你多想了,我们不是来捉你的。麝香山最近发生了许多事……你隐居山林恐怕不得而知。但你放心,我们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只是听到了你的哭声,想来看看是否需要我们帮助罢了。” 
  那女子脸微微一红,急忙抹去眼泪,站起来对荧惑福了一福,“妾身卤莽了,请荧惑大人莫怪。” 
  荧惑不擅长与炎樱以外的女人打交道,挥了挥手就站去一边。炎樱见她娇怯可喜,纤丽柔媚,之前的一番误会也消除,心下不由极是欢喜她,于是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你在此隐居?我叫炎樱,南方宝钦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显然对温柔的炎樱也极有好感,“我……与夫君在此地已经逗留了三年。我叫……” 
  话音未落,就听后面一个男子的声音唤了起来,“小四儿!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 
  三人都是一惊,那女子害羞一笑,“那是……我夫君……黄泉。我叫水妖,还有一个名字,叫秦四。方才让你们见笑了……我与夫君发生了一些争执,偷偷跑去湖边发泄……”说着她的脸又红了。 
  说话间,一个人影已经如同鬼魅一般窜了过来,倏地在秦四面前停了下来,紧紧捉住她的肩膀,对旁边的两人恍若无视。 
  “我说了现在不许随便出去!你总这么任性!” 
  那男子冷声责备着她,然而声音却是温柔的,他是个面目清俊的男子,奇异的是有一双罕见的鲜红眼眸,抬头微微一瞥炎樱。眼底尽是凌厉的光芒。 
  秦四一反方才的柔顺模样,冷下脸来,恨道:“你是个暴君!不许我做这做那!我难道连偶尔出去一下的权利都没有么?!” 
  黄泉皱起了眉头,“小四儿,别胡闹。” 
  “谁是你的小四儿?!我是水妖!”秦四怒极,跺了跺脚,甩开他的胳膊飞快往前跑去。然而没跑几步,身体却忽然一晃,摔了下去。黄泉急忙将她扶住,见她脸色惨白,不由大急,“你现在有孕在身,就算不顾及我也该顾及孩子吧?!到处乱跑乱跳,你是想把我气死吗?!” 
  炎樱见他们夫妻俩拌嘴,自己也不好插口,于是偷偷拉了拉荧惑的袖子,示意离开。荧惑“唔”了一声,忽然回头说道:“黄泉和水妖……好教你们放心,司月已经死了,麝香山也已经破败。你们大可放心居住在此,以后也不会有人来捉拿你们。” 
  黄泉正替秦四把脉,一听这话顿时愣住,急忙回头,一见到荧惑,他脸色大变! 
  “你是……荧惑?!” 
  秦四抓着他的袖子,低声道:“他们不小心走了进来,我,我原以为是麝香山那里还不放过我们……受了一点惊吓。抱歉……我本无意让你担心。” 
  黄泉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紧紧盯着荧惑,眼中光芒无限复杂。过了一会,他才道:“如果不嫌弃,请去寒舍一坐。我夫妇二人隐居多时,外界的事情半点不闻,烦请二位稍微说明一下。” 
  炎樱点了点头,“正好我们也无事,我懂一些医术,让我替贵夫人调理一下如何?” 
  荧惑本想拒绝,但看炎樱答应了下来,也只好点头。黄泉大喜,将秦四拦腰抱了起来,四人往湖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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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南话的“宝气”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 
  十四不是湖南人,不知道……如果是不好的意思,我马上改……   
  第六章   ***************************************************************
  顺着那条黑色小石子路走了不到一刻,眼前出现大片的媚丝兰花海。花海正中辟出一条小道,而三栋小巧的青砖瓦房就建在花海中心。 
  炎樱见这屋子精巧别致,不由笑道:“好地方,能在这里长住,远离喧嚣红尘,自得其乐……二位是雅士,先前真是冒犯了。” 
  秦四虽然脸色苍白,听她夸赞自己,还是忍不住微笑了起来,“炎樱姑娘好客气……山野粗鄙之人,哪里懂得什么雅。不过是尽量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罢了。” 
  话语间,四人已经到了门口,门自动向两旁分了开来。 
  “请进,寒舍简陋,还请两位莫怪招待不周。”他先引了荧惑二人坐去前厅的枣木椅子上,然后把秦四带去内室休息,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木头的托盘,放着茶水和一些自家做的糕点之类。 
  “谢谢。”荧惑端茶喝了一口,里面似乎加了花瓣,清香四溢。“内子喜欢在茶水上玩些花样。”黄泉见他疑惑,便出口解释,“取了玫瑰的花瓣,放去水里煮化了,阴干之后捣出汁来,放去坛子里存着,过九天之后便可用。青茶放三滴,黄茶放四滴,喝起来不过更香滑一些罢了。” 
  炎樱笑道:“贵夫人是个精细的人。” 
  三人略略寒暄了几句,炎樱便提出去内室替秦四把脉诊胎,前厅里只留了两个男人,坐了良久都不发一言。黄泉斟酌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向这个自己一直尊敬仰慕的大人提出问题,数千年前对他惊鸿一瞥,曾经的那种冲天的煞气如今似乎内敛了许多,现今看来,只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冷漠普通男子而已。他脑海里浮现出炎樱温柔言笑的模样,是因为那个女子吗? 
  “你似乎认得我,我们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么?” 
  荧惑突然开口,这个问题顿时让黄泉愣住了,他顿了半晌,才道:“其实……我曾经见过您一次,只是那时我还未炼出人身,不足一提。如今再见您,觉得很感慨。”时光飞逝,一千年那么快就过去了,恍然如梦,眼前的这个火神修罗与千年之前的影象重叠起来,然而人是物非,一切突然有些不真实。 
  荧惑淡道:“你不是想问我麝香山的事情么?怎么还不问?” 
  黄泉虽然没有实际接触过他,但关于他的传闻听了不少,知道荧惑是个不善言辞的冷漠之神,因此对他的语气也不甚在意,低声道:“世事无常,原本繁荣败落本是寻常……但麝香山如何会败落?我曾以为……” 
  “你曾以为麝香山永远会高高在上,对么?” 
  荧惑挑了一块凉糕,放去嘴里慢慢嚼了两下,轻道:“事情说来话长……” 
  凉风习习,碧绿的茶水上薄雾袅袅,黄泉静静凝视着窗外的绿树红花。流年如梭,白驹过隙,当你一直盯着它的时候,它岿然不动,似乎千万年也不会变。然而一转眼,它便如同白马一样,跑得无影无踪。只有那一眨眼的工夫。 
  炎樱从内室走了出来,手里抓着一张单子,笑道:“黄泉大人,我开了一些药,秦四告诉我院子后面种了药草,我去采一些要用的过来。安心吧,她只是惊吓加上怄气,动了一些胎气,服了药休息两天就没问题了。” 
  黄泉叹了一声,“内子向来任性,让炎樱小姐费心了。主要是前两天一位老友送信过来,说他的夫人已经生下麟子,于是内子便吵着要去看看。但她身体一向娇弱,路途遥远,我实在不放心带她前往。为了这个,她便与我怄气来着。让小姐见笑了。” 
  炎樱连连摇手,“没有的事!贵夫人身体较弱,的确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出远门。对了,她体质较虚,近段时期不适合大荤进补。我听说雪山深处生长一种叫做越灵芝的药物,补女子的气血是最好的,黄泉大人不妨一试。”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唤了起来,“爹爹娘娘!我抓了好大一只兔子!”三人一齐回头,就见奔进来一个小小的男孩子,穿着家常的布衣,满额的乌发,一双火红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模样甚是俊秀精灵。他一见家里多了两个客人,居然丝毫不惊慌,放下手里的兔子恭恭敬敬地对着荧惑他们鞠躬。 
  “大叔好,姐姐好!我是秦小四!” 
  黄泉笑骂道:“死小子,尽会给我胡闹!你娘现在在休息,别去打扰她。”他转身对炎樱说道:“让您二位见笑了,这是犬子容湘。容湘,你娘有些不舒服,你拿着单子去后面院子采些药草回来。家里来了客人,别这么灰头灰脸的!” 
  容湘答应了一声,对炎樱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你好漂亮!谢谢你给我娘看病!” 
  炎樱蹲了下来欢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好伶俐的孩子,你几岁了?” 
  “三岁!”他一手抓着单子,一手提着那只大白兔,满面的精灵古怪相,一点也不像三岁的稚子。观其面容,与秦四有八分像,一般的俊秀,甚至还有一丝妩媚之色,但一双火红的眼却和他爹爹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冷漠,一个灵动。 
  他转转眼珠子,觉得荧惑不太好惹,看上去冷冰冰地,于是便不敢和他说话,只拉着温柔的炎樱一个劲絮叨,最后两个人一起去后面采药草了。 
  “荧惑大人,您千里迢迢来到这极西的雪山,莫非也是想穿过去到达三界之外么?” 
  听黄泉这样问,荧惑点了点头,“听闻三界之外是个奇妙的地方,我们正好无事,到处游览一下。” 
  黄泉叹道:“传闻只是传闻,那里确实光怪陆离,非三界之人能够理解。但那里近来战火不断,似乎是在窥视雪山后面的这一方土地。若是想过安定的日子,最好还是别去那里。” 
  “哦?”荧惑有了一点兴趣,等他继续说下去。“怎么奇怪法?你去过?” 
  黄泉沉声道:“那里没有神界,也没有真正的神。神鬼之说在那里只是一种荒诞而已,确切来说,那里是另一个人界,但由于没有神的约束,所以时常为了争权夺利发动战争。无论是气候,人文,风俗,都与这里大异。况且那里排外之心很盛,荧惑大人如果要去,还是提防一些为好。如果让那里的人知道您有一身神力,恐怕会惹来许多麻烦。”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当初也听闻三界之外是自由之地,然而去了之后才真正发觉,人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无论有神或者是无神……所以我宁愿留在三界之中,至少清净一些。” 
  荧惑没有说话,低头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这时,炎樱已经带着容湘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炎樱手上的篮子里除了药草之外,还有几把新鲜的蔬菜,容湘手上提着那只兔子,已经剥好了皮弄得干干净净。 
  他笑吟吟地大声说道:“今天晚上吃我打到的兔子!”然后一付洋洋得意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在黄泉家住了一个晚上,荧惑他们很快就离开了。黄泉的那一番劝解,荧惑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按照秦四的指示,出了松林往西一直走去,三日内便到了天台。 
  天台其实并非人工所造,不过是一大块天然的玉石,千万年下来,玉石中间由于接了雨水,便凹进去一块,与其说它是“天台”倒不如说它像一颗巨大无比的牙齿。绕过天台,便是一条极长极窄的小路,一节节大石天然形成了台阶,直通往山下,望不到尽头。 
  尽头处,恐怕就是三界之外了。 
  荧惑最后还是带着炎樱去了那神秘的三界之外,以他的本领,居然在那里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以至于一直到今天,古书上还记载着关于他的一段话——【古葭灵镇一日临异人,双目如炬,周身有火焰盘旋。村人无知,引水泼之,忽张口吐番语,转瞬即逝。其足下方寸土地尽焦,经年不变,堪为奇观也。】 
  其后荧惑发觉三界之外只有更糟,便带着炎樱回到了神界,自此二人行踪成迷,竟再没有人见过他俩。火神修罗,终究成为三界的传说,被世人篡改得不成面目。 
  **** 
  落伽城是神界最东方的大城,在它的左上方有一座著名的山城,名唤——溪岭,以群山环绕,风景独特而著称。 
  镇明与非嫣两人由南至东,四处游玩观赏,不日来到了溪岭。这几日走的尽是山路,虽然幽静,却也无聊的紧。一路上半个人影也见不到,连路边搭凉棚卖茶的生意人都没有。非嫣向来是个不省事的,偏爱热闹之地,最近天天和镇明两人大眼瞪小眼,便渐渐不耐烦起来。 
  这日行至山谷之中,却见漫山遍野开满了一种黄色小花,风过处,异香扑鼻。非嫣说什么也不肯走了,赖在地上大发娇嗔。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半个人也没有!就是在阴间,隔三差五还能见几个鬼影呢!我不走了!镇明,我渴了,肚子也饿了,想吃桃子。” 
  镇明举目望向远方,这里群山众多,但都并非高耸的山脉,想来属丘陵地带。远远看过去,半颗果树也没有,他低头对上非嫣发嗔的面容,不由苦笑起来,“哪里来的桃子给你吃?别任性了,趁天色还早,再往前走一段,说不定能在天黑前到达溪岭镇,像你这样走三步歇两步,就是走上一百年也看不到人影的。” 
  说着他就去拉她,不妨非嫣忽然拉着他的袖子用力一拽,两人跌成一团,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沾了一身的草汁花瓣。 
  “你又胡闹!” 
  镇明拉开她的手,发觉刚才爬的山坡又给他们滚了回去,他气馁道:“你不是饿了吗?有精神和我闹,没精神赶路?” 
  非嫣笑道:“你这个呆瓜,现在还有什么路可赶?你急着去做什么吗?只要我喜欢,什么地方都可以待着。现在我偏偏又喜欢这里了,就想待这里。你有什么意见?” 
  镇明只能叹气,“没意见。非嫣,你是不是不高兴?如果你不喜欢东奔西跑,那我们便……” 
  话被她用手按住了,非嫣笑吟吟地说道:“好啦,什么事都那么认真,你不累么?都是我的错行不行?我就是无聊得紧,最近满眼老看着山啊水啊,看不到人心里面不舒服。” 
  镇明干脆坐在了地上,仰头望着眼前青翠的小山,天边流云缓缓飘过,一派悠闲景象。他轻道:“如此美景,你怎会厌烦呢?”非嫣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摇,“再美的风景,看个几百遍也会腻啊!我可没你那种安静心态,我是个俗人嘛。” 
  两人在草地上坐了一会,非嫣无聊得都快睡着了,忽听镇明说道:“有人来了!”她一惊,飞快睁开眼,就见对面的山坡上缓缓走下一个红衣女子,两人呆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女子似乎并没注意他们,只是低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时不时还用手里的剑拨开草丛仔细查看。过了一会,她停了下来,想必是找到了什么,蹲下身子看了半晌,然后用剑在地上刻了几道。 
  “你说她在做什么?” 
  非嫣悄声问着,却被镇明捂住了嘴用力压了下去,两人贴在地上偷偷观望。那女子似乎做完了,抬头往四周看了看,镇明把她压得更低,紧紧贴在地面上,非嫣觉得自己的脸被青草刺得又痒又麻。 
  一直到那女子飞快地离开,非嫣用力推开镇明的手,怒道:“我差点被憋死!” 
  镇明却奇道:“她怎么会在这里?拿了灵泉之后,她该去嫣红山救日官才是!嫣红山离此地上千里……莫非她把日官也带来了?” 
  非嫣笑道:“这个炼红夫人,莫非与我们的镇明大法师一样,喜欢东奔西跑?” 
  镇明瞪了她一眼,非嫣歪头又道:“不如去看看她在地上写了什么?正好我们也没事!” 
  镇明斟酌着说道:“这样不太好吧,此事与我们无干,窥探他人的私事便过分了。”他捏了捏非嫣的脸,“你就喜欢凑热闹,炼红夫人的苦头,你还没尝够?” 
  非嫣抓住他的袖子,轻道:“等等!你看又有人来了!” 
  镇明回头,大吃一惊,却见对面山坡上那人穿着如今太元山的神官服!是白虎的手下?!那人身材瘦削,面目平庸,他从未见过。却见他做着与炼红夫人一样的事,蹲在地上仔细查找着什么,翻到了方才炼红在地上刻的字,他似乎愣了一会,然后掏出匕首把地弄花,站起来便走。 
  待他走远了,二人立即跳了起来飞奔过去,却见草丛中有一块平滑的石头,似乎是刻意埋下去的,上面刀痕纵横,显然是留言的地方。镇明用袖子抹去上面的尘土,仔细辨认,却听非嫣轻道:“那个人,也是狼妖!这种石头,是狼妖一族用来互相联络的法术。石头上留着主人的气味,还下了特定的咒,只要有同族经过便能感觉到。这么说来,他们俩一定是认识的!” 
  镇明顿了一会,才道:“非嫣,你说对了,他们是认识的……”他指着面目全非的石头,“石头恐怕是那男子留的,不知他用什么方式找到了炼红夫人,上面写着:‘在下先到一步,望夫人不要反悔。’” 
  非嫣凑过去,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出来:“‘废话不多说,溪岭镇镇南悦来客栈天字三号房,夜半子时,人头送上。恭候大驾。’这是炼红夫人写的!” 
  镇明喃喃地说道:“人头送上……人头送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还是灵泉无效,她打算修炼什么邪术复活日官?” 
  非嫣顿时来了精神,双眼发亮地说道:“自己猜也猜不出来。不如我们去偷看?” 
  镇明无言地看着她,突然发觉自己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因为他发觉,自己的意愿,居然和她这个闹事鬼一样! 
  “……好吧,我们去……偷看。” 
  **** 
  犯了严重的错误~宝气这个词原来是这种意思~~倒,刚知道。 
  好在改了过来……= =丢人丢大了……   
  第七章   ***************************************************************
  原来再跨过两个小山坡,前面就是溪岭镇了。溪岭镇多山,城中道路也是高低起伏不平,许多房屋都高高地建在山坡之上,需要抬头仰望。城中清一色的白色围墙,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绣着白虎神像的长旗,城内气氛安静却有些压抑。 
  非嫣匆匆去小贩那里买了几个桃子,又提了一串葡萄,和镇明在茶馆里一顿大嚼,吃饱喝足之后,才到处打听悦来客栈的事情。 
  原来悦来客栈是溪岭镇最有名的客栈,据说一般人是住不进去的,经常用来招待贵族与神官。能住进天字号房的人,更是需要花大笔的钱财。据茶馆小二的消息,悦来客栈天字号房一个晚上的价格,抵得上在普通客栈住四五天。 
  茶馆小二有时候真是方便的情报获取人,他见非嫣长得漂亮又会说话,一时便忍不住多了嘴,“别的不说,姑娘你这样的人品,小的也不敢求您住宿。那悦来客栈恐怕也装不下您这种人材!您是打哪儿来的啊?倘若不认得溪岭镇的路,小的愿意给您带路……” 
  非嫣嘻嘻一笑,“你不是小二嘛,怎么不招呼客人来给我们带路?” 
  小二油嘴滑舌,挤眉弄眼,“单是为了姑娘这般俊俏人品,小的也愿意效劳!何况天色将晚,姑娘您单身行路多为不便。如果……”他忽然顿住,手指搓来搓去,面上笑容古怪。 
  非嫣笑吟吟地丢了一锭银子,“好啦,让人带路哪里有不给好处的。那就麻烦小二哥带个路,不然溪岭如此大的镇子,我们还真绕不过来呢!” 
  小二拿了银子喜得眼睛发亮,忽听她说“我们”,不由奇道:“姑娘您不是单身一人?” 
  非嫣笑道:“他不喜欢热闹,在外面等着呢。小二哥贵姓?麻烦你了。” 
  小二扯下身上脏兮兮的围裙,爬爬油腻腻的头发,挺着胸膛说道:“小的在家排行十四,由于是单子,所以单名一个郎。姑娘叫我十四郎君就可以了。当然,十四也很亲切!”如果能直接叫郎君那就更好啦!但这话他没胆子说出来,在肚子里满足一下就好。 
  非嫣见他市侩得可爱,生平所接触的人里不是冷若冰霜便是斯文和善,要不就是司徒那种笑嘻嘻的小坏蛋,像他这种人倒是第一次遇见,不由与他多聊了两句,两人边说边笑,出了茶馆,镇明正等在一旁的小巷里。 
  非嫣对他招手笑道:“你过来吧!小二哥愿意带路呢!” 
  镇明缓缓走了出来,一身白衣,一头白发,面容却是清俊秀雅如同少年。十四郎忽地一抖,眼珠子转了好几转,忽然笑了起来,“我倒是眼花了,原来二位是上面来的神仙,难怪仪表不俗,天人一般。” 
  非嫣拉着镇明的胳膊,说道:“你倒挺机灵,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十四郎拍拍胸脯,“走吧!帮神仙办事,不是福气是什么?” 
  **** 
  三人租了一辆小马车,十四郎坚决要求自己驾车,据他说,做小二之前就是个赶车的,这样还可以省去雇车夫的钱。 
  此时天色已晚,许多住户门口都挂上了灯笼。三人驾着马车在城中东拐西绕,走了好久。一直绕过一排极高的白色城墙,眼前豁然一亮,却见一座华丽的府邸平地而起,雕栏玉砌,瑞兽琉璃,屋檐上挂了一串的精致红灯笼,匾额上用金粉题名:悦来客栈。 
  十四郎翻身下马,对非嫣作个揖,“姑娘,老爷,这里就是悦来客栈了。小的和掌柜的算熟识,也算来见个熟人。您二位进去休息吧,小的就送到这里了。” 
  非嫣从袖子里取出一片金叶子,递过去笑道:“真要多谢你了,十四郎君。” 
  十四郎毫不客气接过金子,拱了拱手,自己先忙着安置马车了。 
  “天字三号房?” 
  镇明低声问着,非嫣点了点头,“我们也要天字号的房,一般客栈天字号都喜欢在名字上玩花样,单数的一排双数的另一排。我们便要天字五号或者天字一号。子时一探究竟。” 
  谁知她却犯了个大错,悦来客栈天字号一共只五间,剩下的是“地”,“人”字号。当下掌柜的安排了天字五号房,隔了三间,什么都没办法打探。 
  眼看将近子时,非嫣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现在怎么办?直接冲去三号房门口?这等于是送死!我好蠢!这种大客栈,天字号多宝贵,怎么可能分单双!” 
  镇明将她的袖子轻轻一拉,轻道:“别急,等时候到了,我们去屋顶上听。” 
  非嫣哪里静得下来,连声问道:“你说炼红夫人到底和那人有什么交易?她不是对白虎恨之入骨吗?” 
  镇明沉吟半晌,才道:“那人不见得是白虎的部下,炼红夫人也不见得真与他做什么交易。或许是瓮中捉鳖,引蛇出洞。炼红夫人当时因痛失爱子,所以心智大乱,其实她该是个颇精明的女子,其心计不输于当日的司月。” 
  非嫣皱起眉头,“司月?只怕她是心计使得过了头,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死去的……你知道吗?” 
  镇明没说话,事实上,白虎攻陷麝香山之后,将残余的麝香山神官聚集起来,丢给他们一付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的尸首。鉴于尸首腰上挂着一截断了的月华剑,因此神官们认定了那是司月,从此为白虎的狠毒震住。 
  从神界建立以来,从未有人胆敢如此张狂地糟蹋神的尸体。占领麝香山后,白虎一反之前的温和形象,大肆杀戮神官,名曰:斩草除根。他这样的人,防备之心如此重,为什么会与炼红夫人这样对自己心怀仇恨的人来往呢? 
  正想得入神,忽听窗外一声惨呼,声音不大,似是被人掩了去,但极尽凄厉,月夜下听来分外令人毛骨悚然。两人顿时惊起,奔去窗边向外一看,却见一道黑影如梭,转瞬之间就自地上窜去房顶,在屋檐之上飞奔。 
  镇明低道:“不好!我们迟了!”他五指一张,额间朱砂痣粹然一闪,却见对面屋顶上的瓦片瞬间就竖了起来,无声无息地排成一道高墙,阻挡住那黑影的去路。 
  那人左右一看,纵身就要跳下屋顶,镇明手指轻轻一勾,另一道高墙拔地而起,快到无法躲避,将那人能逃窜的去路全部堵住。那人见势不好,愣了半晌,只得钉在原地,过了一会干脆坐了下来,似乎是放弃了抵抗。 
  镇明双手一撑窗子,打算活捉他,非嫣忽然拉住他,“等下!你看那里!” 
  他猛然回头,却见后院里有一盏微弱灯光,倘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自己方才居然没注意!灯光旁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裹着巨大的披风,身形相当眼熟。他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大匣子,正递给对面的那人。对面的那人看身形与白日的山坡上那人一模一样! 
  镇明大惊,“调虎离山?!”话音刚落,那人飞快接过匣子,抬头向他这里望了一下,灯光下他的脸呈一种发青的白,一双窄长的眼里满是讥诮的笑意。 
  “不好!那里的人!你快逃!”镇明对被困在聚土成墙中的人吼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却见一道银光卒地一下射出,被困在墙内的那人连躲避都来不及,生生被银光贯穿,发出短促的痛呼,顿时没了声音。 
  “该死的!”镇明纵身而起,射银光的那人端着匣子,衣裳一卷,瞬间窜去远处,动作快到惊人!镇明自知追不上,将身体一沉,去追那裹着大披风的人,他手上提着灯,跑得不快,似乎故意等他来追。 
  非嫣跟着他跳出窗子,却往那被射之人跑去,月光下,他静静躺在那里,身下一滩血,显然早没了气息。一道散发银光的事物正插在他心口,却是一根细长尖利的银针!她骇然地将那人面上的布扯下,忽地惊呼道:“小二哥?!” 
  十四郎早就没了气息,双眼翻白。(俺被秒杀了)非嫣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显然是故意带路的!绕了那许多路,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方便接匣子的人先到。想到这里,她立即扯开十四郎身上油腻腻的衣服,果然,衣服里面是太元山的神官服!他是白虎的手下! 
  非嫣又恼又怒,啐了一口。居然被他耍了一道!她转身往镇明那里追去,就见他袖子一展,又是一道高墙拔地而起,将那提灯之人拦了住。那人猛然一顿,手里的灯笼粹然而灭。他缓缓转过身体,月光下,只觉道道寒光自披风内涌出,令人心悸。 
  镇明“咦”了一声,惊骇地看着他,两人对峙在那里,谁也不先说话。非嫣从后面追了上来,一面叫道:“死的那人是小二!他是白虎的部下!我们中了调虎离山的计谋!”她奔至镇明身边,见两人不说话,不由奇道:“怎么?为什么不将他捉起来?” 
  镇明沉默良久,忽然敛手行礼,“见过日官,原来你已经复生了。” 
  非嫣一惊,“他是司日?!” 
  司日叹了一声,慢慢解下盖住头脸的披风,却见他脸上伤痕纵横,一双青光幽幽的无瞳眼灼灼地看着镇明,忽地轻声道:“我本不欲见你们,免得徒生事端。” 
  镇明一步踏上,厉声道:“日官!为什么与白虎的部下有牵连?那匣子里是什么?!谁的人头?” 
  司日低声道:“镇明,家母与我十分感激你的灵泉之恩,因此我们不希望你被牵扯进这件事情里。但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那二人的确是白虎的手下。家母白日在郊外山坡见到了你们,但她没有出面相认,也是希望你们不要管的。但你们还是追了上来,于是她便让十四郎装做小二,故意引你们绕路。本打算借他引开你们的注意,没想到还是让你们发现了……” 
  镇明摇了摇头,“司日!你难道忘了是白虎派人血洗了你们嫣红山……你……!” 
  司日轻道:“世上许多事情是不能够只看表象便妄加猜测的,镇明。家母有自己的想法,请你不要阻拦干涉。她有一封信要我给你,请收好。我暂时告辞。” 
  他递过去一封乌皮的信,转身欲走,镇明厉声道:“你们与白虎勾结本不关我的事!但如果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却一定要管!我问你,匣子里是不是人头?!是谁的?你害了谁?” 
  司日轻叹,“你依然只会看表象。好吧,我告诉你,匣子里的确是人头,但却是家母的。剩下的事情我不能再说,也请你不要再问。” 
  镇明大骇,浑身都僵住,“你是说……匣子里是炼红夫人的……?!” 
  司日点了点头,抬手在熄灭的灯笼上一拂,火苗顿时跳跃起来。他绕过那堵墙,缓缓走远,一面道:“镇明,身体已经脱离,何不让心也一起脱离那权利场呢?总是顾虑其他的,你得不到幸福的。” 
  镇明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非嫣走过来,悄悄握住他的手,“真的吗?匣子里居然是炼红夫人的头……我不明白!完全糊涂了。” 
  镇明摇了摇头,他也同样不明白。白虎与炼红夫人,究竟搞什么鬼?炼红夫人,打着什么主意? 
  “他会不会骗人?” 
  镇明轻道:“不,司日有无瞳眼,看透所有命盘。得到这种能力的条件就是,永远也不可以说谎。不然会破功。司日绝对不能欺骗。他的话,只要说出来,就一定是真的。” 
  非嫣无言。 
  **** 
  松林手里捧着匣子,垂首等待白虎的召唤。晨起的日光染在他泥泞狼狈的靴子上,他浑身是血,有无数伤痕还在往外流血,披头散发,看上去狼狈之极。 
  不一会,小殿的门忽然打开,胃宿静静走出来,冷眼看了他半晌,忽然轻道:“不简单啊,松林。你用了什么方法得到这颗脑袋?太元王欢喜得很,让你赶快觐见。” 
  他赶紧恭敬地弯腰,看也不敢看胃宿一眼,躬着身子就要进去。 
  胃宿忽然伸手一拦,“等一下!我倒要看看匣子里到底是什么玩意!随便捏造一颗脑袋……哼,松林,你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松林赔笑着,紧紧抓着匣子,“胃宿大人,您的玩笑未免过大了。小人承受不起!小人向天借胆子也不敢欺骗太元王,匣子里确实是狼妖炼红的人头。但这是要给太元王亲自过目的,大人您……不太方便吧。” 
  “废话少说!” 
  胃宿轻轻将那匣子抢过来,顺手揭开——对上一双瞪得老大的眼,那眼中的光芒是如此怨毒,令她的手忍不住一颤,差点将匣子丢出去。她稳住心神,定睛看去,那颗头颅虽然血流披面,却依然不能阻挡绝艳之色,眉眼口鼻,确实是炼红无异。 
  她看了半晌,猛地合上盖子,丢了过去,“你送进去吧!恭喜你了啊,松林大人!从此蟾宫折桂,步步高升啊!” 
  松林出了一身冷汗,却不得不赔着笑脸,捧着匣子飞快走进小殿内。 
  **** 
  俺终于在文里风光了一把= = 
  虽然被秒杀,不过死后被非嫣姐姐的手抚摩,俺满足了……   
  第八章   ***************************************************************
  “松林,你比朕想象得还要能干。” 
  白虎站在小殿的窗边,看上去心情极佳,琉璃眼中一片温润,毫无锐气地笑看他。松林垂下头,半跪下来,双手将匣子高高举起。 
  “属下不辱使命,已将炼红的人头带来,请太元王过目。” 
  白虎似乎完全没有怀疑,信步过来,将匣子接过去,一面又笑道:“你立下大功,要朕如何奖励?”说着他飞快揭开了盖子,扫了一眼那张已然凋谢的绝色容颜。她的嘴角有些讥诮地弯着,看上去似乎在对他嘲讽地笑。 
  白虎看了一会,忽然伸手拂去她面上的一些血块,轻道:“多可惜,如此一个美女……松林,你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屈服的?” 
  他含笑而问,松林却觉得他那双眼里充满了阴森的气息,他本能地低下眼睛,不与他对视,轻声道:“属下一直暗中追踪她,一直追去东方溪岭镇,似乎被她发觉了。属下无法躲避,只好与她缠斗……” 
  “朕倒不知道,松林你的身手如此好,让朕的二十八星宿都头疼的炼红夫人,你那么快就制服了。”白虎打断他的叙述,笑吟吟地说着。 
  松林淡道:“不,属下自然斗不过炼红夫人。但属下在青杨山的时候是专门炼制毒物的,属下偷偷在她的饮食饭菜里下了一点毒,令她斗到一半的时候浑身无力。这才能得手。属下用此不正当的手段,实在丢了太元山的脸。请王惩罚!” 
  白虎看了他一会,忽然将匣子放去案上,摆了摆手,“罢了,你立此大功,朕怎么会罚你。朕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松林,你是个人才,朕绝对不会亏待你。”他忽然扬声唤道:“奎宿,你进来!将朕的旨意念给他听!” 
  松林一惊,却见白玉的台阶上忽然多了一道黑影,似烟雾一般袅袅竖起来,缓缓聚做人形,正是奎宿。他手里拿着一卷金色的圣旨,面无表情地说道:“松林听旨。” 
  他赶紧伏身去地上,就听奎宿念道:“滋有原青杨山人士松林,为二十八星宿胃之手下,向来勤勉有加,忠心堪表。即日起,任命松林为南方宝钦城主。三日内领昭前往任职。钦此。”松林心下大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奎宿将圣旨递过去,一面温言说道:“松林,太元王向来重视有真实才干的人,你不要辜负他一片期望。” 
  松林捧着圣旨,喃喃道:“属下……属下无德无能,不堪此重任!恐辜负王的厚望!” 
  奎宿眉头一皱,正要指责他不知好歹,白虎却笑了起来,“松林,谦虚过度就成了虚伪。你能将炼红夫人轻易制服,怎么能说无德无能?你莫非是说朕没有看人的眼光?” 
  松林赶紧澄清,“不!属下绝对没有……” 
  “好了,别说这些废话了。”白虎打断他的辩解,正色道:“宝钦城的情况向来不好,也让朕很头疼,想下狠手去治,却又怕乱了人心。朕很为难。派你去做城主,也是对你能力的考验。朕希望你能控制暴乱,收服人心,还朕一个清净的宝钦。你能做到吗?” 
  松林叩首至地,朗声道:“属下,绝不辱王的期望,必殚精竭虑,不敢稍有懈怠!” 
  白虎微微一笑,“这样才对。你下去吧,三日内要到达宝钦,朕会让胃宿去替你收拾东西。”他突然又轻道:“看着昔日的大人成为自己的下属,感觉如何?松林,只要你诚心为太元山办事,朕就会许你一个无限光明的前路。” 
  松林恭敬地叩首三次,这才弯腰出了小殿。凉风一吹,他只觉彻骨的寒,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衣服已经全汗湿了。回想白虎那双透明的琉璃眼,他皱起了眉头。这个人,心眼实在太多。宝钦那里的情况那么坏,白虎已经连续斩了三四个城主的脑袋,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去趟这混水,明着是褒奖,暗着却是将自己推去火坑里,只要稍有不慎,他的脑袋恐怕与炼红一样,要被人放在匣子里送去白虎手上。 
  他忽然想起炼红当时说的话,她满身是血,却大笑道:“神界妖孽横行,是非颠倒,我的一颗脑袋却让他挂念至今!给你吧!让我亲眼看看白虎怎么败坏他的大业!” 
  小殿里又传出说话声,松林心中一懔,却听奎宿问道:“太元王,炼红夫人的脑袋……如何处置?”白虎淡道:“一颗肉球而已,离开身体就没有了任何意义。你难道认为我该厚葬一颗脑袋?丢去给骥兽,不过只怕塞不了它们的牙缝。” 
  松林听得奎宿的脚步声往殿外传来,赶紧转身快步走开。手心里满满的汗,他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妖孽横行,王朝倾覆。人的心,在某些时候居然比钢铁还要冷硬。他只觉心灰意冷,然而,又有一种狂热从死灰里面迸发出来。他竟有些茫然。 
  **** 
  落伽城最美丽的时节便是秋天,城民喜爱种植枫树,一到秋日,满城的红叶纷飞,道旁烟霞笼罩,氤氤氲氲,分外艳丽。 
  清瓷手里的茶已经凉了大半,她一口也没喝,只是怔怔望着小茶馆外的枫树,神情似怀念似忧伤。手上忽然一空,她愣了一下,原来玄武将自己的杯子抽出换了新茶给她。 
  “你在怀念以前的日子?” 
  玄武柔声问着,小心从窗边拈了一片嫣红的枫叶,放在手里把玩。清瓷点了点头,低头喝一口茶,忽然奇道:“这不是落伽的特产枫霜茶么?一壶起码要卖十个银子。你什么时候换上的?” 
  玄武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才道:“难得回来家乡,岂能吝啬钱财。落伽枫叶之美,枫茶之香,果然名不虚传。” 
  清瓷轻道:“是啊,以前我总喜欢从高高的城楼上往下看,那些枫树就好象蔓延去天边一样。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总幻想那些红色的叶子是通向天上神仙的道路。后来才明白,原来红色的路不是叶子,而是血。落伽十万子民的鲜血。” 
  “清瓷,”玄武见她有些伤感,不由开口说道:“你还在怨恨太白?怨恨当年的麝香山?” 
  清瓷勾起嘴角,“我早就恨过了,报复过了。如果我什么作为也没有,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慢悠悠地喝茶。只是换了个心情,换个位置,觉得一切都天翻地覆。好在落伽的枫叶依旧,我现在只希望这景色永远也不会变。” 
  玄武刚要开口安抚,他肩上的那只怪鸟忽然唧唧喳喳地叫了起来,脑袋一个劲甩动,尖嘴巴在他身上用力擦着,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他拍了拍它的脑袋,笑道:“怎么,今天终于不胡闹了?也想安慰清瓷?” 
  那只鸟居然垂下了脑袋,一付害羞的模样,小眼睛滴溜溜地瞪着清瓷,嘴巴一张一张,发出嘶哑的叫声。 
  清瓷笑了起来,“难得你居然也有心来安抚,我的伤感当真那么明显?” 
  那只鸟竟然点了点头,清瓷奇道:“它真能听懂我们的话啊。玄武,该给它取个名字才是,总不能总是喂喂的叫吧?”那只鸟强烈点头同意。 
  玄武想了一会,叹道:“我不擅取名,看它一身赤红,就叫小红……”话没说完,脑袋就被那只鸟啄了一下,显然它对自己的名字极度不满。 
  “诶,还会生气。算了,我来取。”清瓷摸了摸它光溜溜的脑袋,它的身上有鲜红的羽毛覆盖,但脑袋上却一根也没有,一片光滑。清瓷想起它做兽的原形也是脑袋上没毛,不由笑道:“好了,就叫你皮皮。简单又确切。”(俺终于憋出一个客串的名字= =,PLY大大,怎么样?) 
  那只鸟大怒,身上的羽毛全部竖了起来,显然对这个名字更不满,发出尖锐的叫声。清瓷弹弹它的脖子,“再闹,就叫小红。两个名字只能选一个。”皮皮气馁地蔫了,垂头丧气。 
  玄武摸着它柔软的羽毛,正要说点安慰的话,它忽然全身一震,警惕地瞪向清瓷的影子,背上的长毛一根根立了起来,与方才的神态大异。 
  “怎么了?”玄武望着影子,“你发现了什么?” 
  清瓷放下杯子,低头看了一眼,轻道:“暗星大人,你在做什么?” 
  影子里没有任何回应,两人疑惑地皱起眉头,一旁的皮皮已经大声叫了起来,翅膀猛然拍着,眼中爆发出杀气,突然往上一窜,竟似要窜出窗户扑出去。玄武急忙拉住它的爪子,“等下!这里有人,不许现原形!安静点!” 
  清瓷说道:“暗星好象不在影子里了……玄武!”她用眼神提示他,玄武立即会意,整个人瞬间陷入她的影子里,试图找出暗星的那只黑兽。过了一会,他从影子里钻出来,摇头,“不,黑兽已经不在了!是刚才偷偷出去的吗?”他问皮皮,它连连点头,嘴巴用力啄着窗户,大意是它从窗户外投注的枫树影子里偷偷溜了出去。 
  “它要做什么?”玄武沉吟着,清瓷却冷道:“我知道它要做什么!”她站了起来,转身就走,“暗星一定暗中唆使黑兽潜去落伽行宫,试图用瞳术去迷惑城主!我太大意了!” 
  “等一下!清瓷,现在天色未晚,行宫前一定有人看守。你我不方便进去!”玄武拦住她,又道:“再说你我也无力去阻止它什么!” 
  清瓷冷道:“我有说要阻止吗?只是它这般私自行动,明摆出利用的架势,让我很不舒服!” 
  玄武叹了一声,拍拍皮皮的头,“你去追吧,让我们看看暗星到底要做什么。”皮皮立即窜了出去,红色的身影仿佛一道闪电,立即越过城墙,立在铜风铃上大声叫着。清瓷反手一掷,将茶钱丢去桌上,玄武携着她的手,两人一瞬间就追了上去,停在城墙旁。 
  “果然是进了行宫。”清瓷淡淡地说着,玄武吹了一声口哨,“皮皮,放轻些声音,进去探一下情况。” 
  皮皮挥着翅膀,低叫一声,飞了进去。过了半晌,它突然飞了出来,停在玄武的肩膀上,吱呀地叫着什么,谁也听不懂。清瓷叹道:“你不会说人话……” 
  话音刚落,忽听耳边传来澄砂的声音,“为什么要生气?我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她回头一看,却见那只黑兽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四爪踏入影子里,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清瓷冷笑一声,“既然没做对不起的事情,何必鬼鬼祟祟地偷偷跑出去?你既托我帮忙,却又在私下里做自己的勾当,这算什么?” 
  黑兽沉默了一会,才轻道:“这件事,是与帮忙无关的。我见枫叶美丽,想一个人待会,难道也需要汇报?落伽城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不去干涉,自然遵守承诺。不信任我的人是你。” 
  清瓷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黑兽突然轻轻说道:“你曾经什么都没有,但你现在至少有希望,你有资格追求所谓的幸福。但我,曾经什么都有,现在一下子全没了。偶尔寻找一下过去的回忆,必须向你汇报吗?” 
  清瓷停下来,半晌才道:“不,别说了。天澄砂,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该无条件地同情谁。摆出弱者的样子只能让人更想践踏。我以为,你已经下定了决心的。现在回忆只是一种自取其辱……不是吗?” 
  黑兽没有说话,在沉入影子的最后一刻,它静静望着嫣红如醉的枫叶。那种红,深深映入眼底,是一抹温柔的颜色。啊,那些过往,自取其辱,她说的不错。但伪装的坚强,那难道不更是一种悲剧么?人的心,能够在迷惘的时候迷惘,执著的时候执著,在清醒的时候清醒吗? 
  “清瓷,我听说了一个消息。” 
  它在影子里淡淡说着,“宝钦城任命了新城主,叫松林。听说他是因为亲手杀了妖狼炼红,立了大功,白虎才委此大任。” 
  玄武一惊,“炼红夫人?!她被杀了?” 
  “是的,她的脑袋被砍了下来。以媚惑原麝香王的罪名,在大殿前悬挂了三日,最后喂了骥兽。” 
  杀人灭口,还是过河拆桥?玄武默默地想着。无论如何,这种做法都太毒辣了,也摆明了是对前朝的一种否定与挑衅。在这种人心大乱的时刻,白虎这种残酷的手法来镇压,能安静多长时间呢? 
  “诸位城主都对此举惴惴不安,似乎是怕白虎有一日对付到自己身上。大家都不太看好松林,觉得他不出一月必然会被白虎杀之而后快。” 
  黑兽在影子里说着,一面又道:“当然,这些消息依然是被封锁起来的,下面的城民半点风声也不会听到。” 
  清瓷摇头,“不,世上没有绝对的封闭,谣言永远传得比风快。”她忽然回头,沉声道:“明天出发,我们去宝钦一探究竟!松林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了才知道。” 
  **** 
  恩,又客串一个了。PLY大人这样可满意?:) 
  不过做一只怪鸟……汗。= =   
  第九章   ***************************************************************
  非嫣与镇明二人在溪岭镇待了好几天,试图将司日寻找出来,然而他完全消失,即使他们翻遍了全镇所有的角落,也无法找出一块衣角。 
  炼红夫人的事情,他们半点头绪也无,但毕竟二人的心思已经不主要放在上面,于是在溪岭游山玩水又过了三四日。这日,非嫣如同往常一样,去包子店买她最喜欢的豆沙包子时,见买包子的夫妻俩神色古怪。店门口还站着一个穿神官服的人,似乎在与他们说着什么。 
  非嫣向来好惹事,一看这情形以为那人是来找麻烦的。这种事情,一路过来并不罕见。白虎建了新神界,又大肆屠杀过去麝香山的神官,造成神界内部空虚的情况,为了弥补这一缺憾,他广发邀帖,三教九流的人只要有本事,都给予神职,成为半神或者预备半神。这样的措施或许一时间可以形成神界繁荣的局面,但也造成了一种混乱。 
  成为神的那些人,之前要么是散仙,只知道安然享受凡人烟火,要么是作乱的狂徒,根本不懂怜悯为何物。于是横行欺诈的有,冷眼漠视的有,更多的是卖弄权威,作威作福的人。 
  她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那神官的衣服,笑道:“小哥这件衣服挺不错的!让我看个仔细如何?” 
  那人没有任何防备被她猛力一扯,踉跄了好几步,叫了一声。非嫣忽然捂住嘴,悄悄吐了吐舌头。哎呀不好!她过来得太急,居然没发现那人是个女的!她赶紧奔过去扶住她,口里道歉道:“抱歉,我以为是个找麻烦的坏人。你没伤着吧?” 
  包子店的夫妻吓的脸都绿了,一人一边冲过去将那个女神官扶住,颤巍巍地说不话来。那个女神官虽然满脸惊骇,却并无暴戾之色,只是摆了摆手,平和地说道:“不,没事。打扰您二位了,我告辞。”她对非嫣拱了拱手,又笑道:“打抱不平的女英雄,有机会再见。” 
  非嫣拦住她,笑吟吟地赔罪,“别走啊!我误会了你,该让我好好赔偿才是。我请你吃包子!”她让包子夫妻给她一包最好的豆沙包子,然后递了过去,眉眼里满是笑意。那神官忍俊不禁,见非嫣生得美貌,性格也狡黠,不由生了好感。 
  她摇了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只是要务在身,不敢耽误。方才我是问两位老人家溪岭镇主的行宫在何处。”说着她有些惭愧,赧颜道:“这地方我以前没来过,倒教三位取笑了。” 
  非嫣笑吟吟地说道:“这有什么?难道迷路是罪过么?你呀,顺着这条小路一直走,然后往右拐去大路,在那里问问别人,一下子就能找到啦!对了,你有什么要务?看你的衣服,你是麝香……不,太元山的神官吗?好了不起!” 
  她嘴上告诉她怎么走,手上却不松,抓着那女子的袖子,神态亲热,一心要从她嘴里套出到底是什么要务。白虎又耍什么花样? 
  那女神官叹了一口气,当真坐了下来,老夫妻两人赶紧送茶,端了一大盆什锦包子上来。非嫣抓着包子吃了个痛快,就听那女子说道:“让你认出来了,真不好意思。其实我做神官不过半月不到,只能做做传递消息的半神而已。这次难得太元王亲自委派任务,我哪里敢懈怠。赶紧完成了,回去复命才是正经。” 
  非嫣转了转眼珠,笑道:“那可真不错,不知道是什么消息,这么正经地,不会是坏消息吧?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再受不了惊吓啦!”这话说的那两老夫妻连连点头称是。 
  那女子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坏消息,神界终于平静下来,太元王安抚民心还来不及,怎可能再出乱子?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说宝钦那里情况不太好,太元王一时暴怒,连斩了三四个城主的脑袋,这次又新委任了一个人,据说对他报有很大的期望。我这次,就是专门把昭命送来溪岭。现在想起来,太元王果然很重视这个人呢,之前几个宝钦城主任命都是急匆匆地,这次却昭告了天下,足见爱才之情。” 
  非嫣“哦”了一声,问道:“那人好厉害,叫什么名字啊?你见过吗?” 
  那女子轻道:“听说是叫松林,我也没见过。不过他因为亲自斩下作乱狼妖炼红的脑袋,而被太元王大大嘉奖。我听说过,狼妖炼红是非常厉害的大妖,以前就在青杨山一代作乱,后来还当面侮辱过太元王。这次被松林斩了脑袋,可是大快人心。太元王为了抚慰人心,还将她的脑袋挂在太元山神殿外三日呢!” 
  非嫣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陪着她又闲聊了几句,两人吃包子吃得大饱,然后那女子才告辞送昭命去了。非嫣手里端着给镇明买的素包子,脑海里思绪翻滚。松林,松林……这个名字她从来没听过,据那个女神官说,他以前是流放青杨山的散仙。炼红以前也是青杨山的妖仙,说二人没有任何交集白痴也不会相信。这么说,是背叛? 
  她想起那天晚上,一共三个人,一个被自己人杀死了,一个是司日,还有一个就是捧着人头杀人并逃走的。那个人莫非就是松林?如果是他,那么他就是在取头之前与炼红夫人有过接触了,以炼红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毫无反抗的能力就被他取了脑袋。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商量,能让炼红乖乖把脑袋送出去眉头也不皱一下? 
  越想越乱,非嫣拍了拍脑袋。这种事情就交给镇明去考虑吧!她最怕这种费脑子的迷团。一直回到客栈,镇明正在看书,见她回来了,便微笑起来。 
  “又去什么地方玩了?买了这么久。”他替她擦擦额上的汗,现在虽然已经秋天,但天气依然闷热,非嫣一路跑回来,脸上红红的。她把包子一股脑丢给镇明,大声道:“你一定不知道我今天听了一个什么消息!说出来包你吃惊!” 
  镇明笑了起来,拈起一枚包子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说道“听到了什么?莫非是炼红夫人的脑袋已经送给白虎的事情?” 
  非嫣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啊,你知道了却不告诉我!死人!”她大发娇嗔,用力跺脚。 
  镇明摇头,“不,我不知道,但我猜得到,炼红的人头不可能没有去处。最大的可能就是送去白虎那里。怎么,你听到了什么消息么?” 
  非嫣于是把遇到女神官打探消息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问了一句,“你说那个松林,会不会是那天晚上逃走的人?现在他要做宝钦的城主了,我觉得里面一定有阴谋!炼红夫人被骗了!” 
  镇明沉吟了一会,才道:“不,不一定。或许被骗的是白虎。炼红必然和松林之间有一个交易,但我们不知道具体情况。现在不可以声张,我觉得松林一定有秘密,冒这么大的险做成了事,他也是个不简单的人啊。” 
  非嫣笑道:“他的确不是个简单人物,天知道他哪里来的本事。其实取炼红人头不是他自己请愿的,而是白虎的吩咐。之前他的办事能力就很得白虎的欢心。你不记得了吗?暗星当时在几个大城里胡乱杀人,蛊惑人心,怎么突然就消失了?那个女神官说,是白虎派松林暗地监视暗星,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回给白虎。白虎是因为恼怒暗星的行径,才将她雪藏。所以说,这个松林呀,一定有自己的本事。居然能跟踪暗星不被发现!” 
  镇明道:“你考虑事情永远这么简单,只看表面。你觉得暗星有可能被人跟踪而不发觉么?以她的本事,恐怕近她百丈之内都可以察觉。我猜,暗星一定也与他达成了某种交易,所以才任他行动。这个松林,完全不简单。到底是什么人,以前居然从未知道有此等人物的存在!” 
  非嫣眼睛一亮,低声道:“要不我们去宝钦看看?” 
  镇明无言地看着她兴奋的神情,再次确定非嫣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小坏蛋,更无奈的是,他居然也被感染了这种坏脾气,开始对这些事情感到兴奋起来。 
  **** 
  宝钦的情况不好,清瓷与玄武一路早已听闻,但想不到会坏成这样。主要官道上的店铺基本上全部关门,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随处可见残壁断垣,一个废墟摊在一栋好好的房屋旁边,然后再是废墟…… 
  “简直就像遭了飓风的侵袭。”清瓷喃喃地说着,打量着周围破败的景色。废墟下压着许多已经腐烂的尸体,可以很清楚看到,那些尸体生前遭到极残忍的对待,鲜血撒了满路。清瓷捂住口鼻,“好臭……恐怕已经死了许多时日了。难道这些日子一直在闹?” 
  玄武叹了一声,携住她的手,“离开这里吧。恐怕这里是没活人了。我们往前走一点,估计城西的情况会好点。” 
  他肩膀上的皮皮忽然大声叫了起来,翅膀扑腾着,往右指去。清瓷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右方传来一阵喧哗,似是好几个人在大喊着什么。二人对看了一眼,绕过几个废墟,走过去看个究竟。 
  前面是几栋比较新的瓦房,一群人在屋子前揪打着,嘶叫着,其中一个人的声音特别响,就听他吼道:“老子早看你这个家伙不顺眼了!你家这两年突然暴富,一定干了不少恶事!老子今天要听从暗星大人的教诲,把你这个吸血的混蛋打死!”然后是一阵孩子与女人的大哭声,混杂在周围叫好的声音里,听起来分外惊人。 
  清瓷暗暗心惊,快步走上去要阻止这种没有天理的打斗,忽听一个人惨叫了一声,似是被打了下去,然后一群人一哄而上,踩的踩打的打,那人顿时成了血肉一团,半点气息都没了。那群人欢呼着冲进崭新的瓦房里,东抢西抢,一面大叫起来,“暗星大人万岁!暗星大人万岁!”有几个人拉住一个穿红衣的小媳妇,那女子生得甚是秀丽,只是不住地颤抖哭泣。那几个人见拖她不走,一个暴躁点的就嚷嚷了起来,“你相公都死了!老子喜欢你留你狗命是抬举你!”说着一巴掌扇上去,那女子嘴角顿时流下血来,被那几个人扛在肩膀上,动也不敢动。 
  她再也看不下去,吸了一口气就要说话,玄武忽然拉住她的袖子。“你别动,我来。”他快步走上,周围的人见他容貌清俊,衣裳华美恍若天人,倒有些吓住了,都停在那里瞪他。玄武一把将那女子扯下来护去身后。 
  “太难看了吧!”他冷冷说着,“别人家富裕就要眼红?不想着如何努力过自己的日子,却去算计别人!暗星是这样教你们的?!杀人什么时候成了功劳?抢别人的就是自由?!你们现在根本不配做人!” 
  那群人被他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玄武扶着那浑身发抖的女子,轻道:“还能走吗?快离开吧!”那女子只是哭,哽咽道:“我……离开去什么地方?……相公……相公他……”玄武实在无法,清瓷突然轻道:“你过来,到我这里来。我们会给你找一处安身的地方。”那女子跌跌爬爬地奔过来,抓住清瓷的袖子放声大哭。 
  玄武冷道:“你们也散了吧!杀人抢劫难道不羞耻吗?!你们现在抢了别人的,难保有一天别人再抢你们的!这点道理也不明白?” 
  那群人渐渐停止了躁动,面上浮出恼怒的神色。其中那个方才打得最凶吼得最响的人抓着锄头叫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来教训老子!老子不怕别人来抢!有本事你上阵和你爷爷斗两下!不然你后面两个漂亮妞就归老子了!” 
  玄武面上一寒,“真是愚不可及!”他冷冷说着,手掌陡然张开,众人只觉天气顿时冷了下来,寒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砸在身上,剧痛无比。他们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牙关一个劲抖着。玄武整个手掌都变成了冰,散发出阴冷的光芒。他淡然道:“还不走?想被我冻住么?” 
  那叫的最凶的人突然哀号起来,“是神仙!是神仙!快跑啊!”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如鸟兽散,瓦屋前空荡荡,只有一个老婆婆抱着一个不足两岁的小孩子瘫在门口抹眼泪。而躺在他们身边的,就是已经血肉模糊断了气的屋主。 
  红衣女子哭着扑上去,与那老婆婆两人抱着尸体苦不堪言。老婆婆忽然哽了一下,抽搐着晕了过去。红衣女子抓住玄武的袖子,跪在地上哀求,“神仙老爷!请你救救我家相公!求你!”玄武摇了摇头,叹道:“抱歉,神仙没办法让死人复活。你们……节哀。” 
  清瓷见她们哭得甚惨,不由觉得一阵凄凉,她扶住那女子,柔声道:“将你相公埋了吧。你带你婆婆进去收拾一点东西,今天我们就给你安排一个地方好好居住。” 
  玄武轻道:“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如她们一样伤心。我们实在没用,救了一个有什么用?清瓷,做神原来这么痛苦,眼看这些惨剧,却毫无办法……” 
  清瓷没说话,她看着身下的影子,那里面一片沉默。半晌,她才道:“这个……就是你所要打造的天下?”没人回答她,清瓷厉声道:“回答我!天澄砂!为了你的任性,死了那么多人!你要的天下就是这种样子?!” 
  澄砂的声音缓缓透出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异感觉。 
  “那又如何?人总是要死的,不是自己死,就是被人杀死。弱者只能被强者压在下面。这是真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以前的麝香山难道不是这样?不过是神压在人的头上罢了。你如果没有变强,今天能活着站在这里吗?弱者的眼泪只是一种催情的东西,让人更加兽性大发。你不是一直这样告诉我吗?人压在人的头上,不是很好么?弱者只有让自己变强才不会被淘汰。这个难道不是理想世界吗?” 
  清瓷怒到浑身发抖,放眼望去,满眼的废墟鲜血——理想世界?!她怒道:“你在狡辩!难道利用自己的强大去侮辱别人伤害别人就叫做公平?这样下去只会毁了这个神界!你是个疯子吗?!” 
  澄砂淡然道:“毁了就毁了,那又如何?疯子就疯子,那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吗?用我一个人的痛苦去换那些无聊生命的快乐,我不愿意做,我不是神。你愿意做?那就交给你,你去拯救你所谓的苍生吧!” 
  “你……!”清瓷被玄武拦住了,他说道:“别与她斗嘴了,斗赢了又能如何?事实已经发展至此,说什么也是废话。我们走吧,还要给他们婆媳安排住处呢。” 
  清瓷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再没有说一个字,   
  第十章  ***************************************************************
  “说是给她们安排去处,但我们现在也没有落脚的固定地方。如何是好?”玄武抚着腰上的玄武剑,转头看向一旁犹自哭得肝肠寸断的婆媳俩,有些无措。宝钦城东基本已经成废墟,他们趁天黑前赶去了城西,找了一家小客栈。清瓷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玄武看着她,她端着酒杯,里面已经空了,她显然没有注意这些,靠在墙上怔怔地看着窗外将落的夕阳。这种沉默令人心酸。于是在她伸手再要添酒的时候,玄武握住了已经半空的酒壶。 
  “这是第四杯了,清瓷。借酒消愁应该不是你的作风。”他把壶抽走,叹了一口气,“说点实在的,这对婆媳该怎么安排?” 
  清瓷吸了一口气,淡然道:“去安定的城镇为她们购置一处房屋,让她们安生过完以后的日子吧。”红衣女子走过来跪在她面前,叩首至地,“奴家只求能够服侍两位神仙大人,肝脑涂地方能抱救命之德!” 
  玄武摇了摇手,“不,我们四处流浪,不方便带着你们凡人。何况我们也没有什么救命之德……”他想起她惨死的相公,心里忍不住一酸,再也说不下去。清瓷忽然说道:“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不但不用再担心别人的欺凌,恐怕别人还要来恐惧你们。”众人听她如此说,都愣住了。 
  “送去宝钦新城主的行宫里。正好我们也找他有事,对不对?”清瓷淡淡地说着,一面低头看自己的影子,“暗星大人,你说呢?”影子里有一点小小的波动,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然后澄砂的声音从里面细细传了出来,“你永远不肯吃亏。将人送过去,难道不怕白虎斩了松林的脑袋她们跟着遭殃?” 
  “恐怕白虎还没来得及将他的脑袋割了,自己的脑袋就有点危险。你打着什么算盘我虽然不清楚,但也差不多是那些。不是有话说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暗星大人肯不肯帮忙?” 
  澄砂顿了一会,笑了起来,“好。”她答应得出奇爽快,“送两个人过去当差也没什么困难的。这个人情我还给你。”接着她又说道:“子时之前都请不要打扰我,我需要休息一下维持黑兽的形态。” 
  清瓷微微一笑,眼神却是暗的,手里的杯子渐渐捏紧,“喀”地一声碎了。她起身拍拍手上的残渣,转身对吓呆的那对婆媳轻道:“时候还早,两位先去楼上休息。子时一到,我会上去叫你们。” 
  玄武见她神色阴冷,知道她一定怒到了极至。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轻道:“我这个人向来笨嘴拙舌,所以需要你来引导。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能不冷着脸?还有方才的杯子,有把手掌割破吗?”他抚着她的手心,露出温柔的笑容。 
  清瓷勾起嘴角,眼底阴霾渐散,柔声道:“聪明人的安慰招数?我的手没事。只是心里闷得很,想四处走走。你陪我吗?”玄武拉起她,“当然,万死不辞。” 
  宝钦城西情况要好很多,可能是因为城主的行宫在这里的缘故,虽然四处可见宣泄不平情绪的人们,但似乎都忌讳着什么,不敢太放肆。他们两人顺着客栈前的大道一直走,天色将晚,红霞万丈,如此美景,也无法让他们的心情稍微轻松一点。 
  新城主的到来并没让宝钦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改善,人们对他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一路走来,街头巷尾的人都在偷偷讨论松林的功过是非,甚至有人推测松林是白虎的仇敌,想找法子来制他却又怕别人非议,于是干脆光明正大地给他甜头,让他死得正当漂亮。 
  经过一个卖小吃的摊子,门口堆了几张桌椅,三两个人聚在一起喝酒谈天,都在说着松林的事情。清瓷二人正要绕过去,忽听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声,她在感叹,“……真的吗?大哥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这些消息的啊?好了不起哦!”她的声音如此甜美,想必长的也不错,因为旁边那些高谈阔论的男子嘻嘻笑了起来,得意洋洋。 
  清瓷刹住脚步,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背对着她坐在前面,发色如墨,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她手里捧着热腾腾的包子,正和旁边几个老头子聊得不亦乐乎。玄武奇道:“是她?镇明身边的狐仙!她怎么也来这里了?” 
  疑惑间,就听非嫣娇声问旁边的老头儿,“为什么你们对松林都不抱希望呢?城西这里不是挺不错的吗?虽然没有我上次来看的繁华,不过也渐渐在恢复啊。” 
  话音刚落,清瓷走过去轻道:“因为城东那里越来越糟糕,松林完全放弃对那里的管制,所以大家才会不满。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呢?非嫣。” 
  非嫣大吃一惊,吓得手里的包子都掉去了地上。她一下子跳起来,回头埋怨,“你怎么都不打个招呼就过来?我的豆沙包子都掉了!”她撅起嘴,心疼死了。豆沙包子都卖光了,这可是她今天最后一个! 
  清瓷笑着走过去,弯腰拣起那个包子,递了过去,“不过沾了一点尘土,吹一吹还是可以吃的。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司土的那个人怎么不在你身边?”非嫣接过去,果真吹了吹,先咬了一口才说道:“他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待在客栈里。我无聊,出来走走顺便探探情况。你们也一样吧?听说宝钦来了个新城主,因为立了大功被白虎青眼有加。我们是来看热闹的。” 
  旁边的那些人先见又来了一个美貌年轻女子,不由心花怒放,但抬眼一看后面的玄武,便开始胆寒。玄武装束古怪,无论是气质还是服饰都异常高贵,令人心生敬畏。那些老头儿讪讪笑着找借口离开,三个人便坐在路边摊上边吃边聊。 
  “你们也是来看热闹的吗?”非嫣要了一壶茶几块点心,装作不在意地问着。清瓷却不答,只是轻声问道:“先不说我们,你们四处游玩,倒也潇洒。天下那么大,为什么要挑宝钦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呢?” 
  非嫣道:“听说这个城主是白虎的心腹啊,好象还和炼红夫人有点关系,所以想来看看。”她瞥了一眼清瓷,又道:“你们呢?总是问我,这可有点不公平啊。” 
  玄武说道:“我们来是为了……”话被清瓷打断,她笑道:“我们是来找城主的。怎么样,晚上想不想一起潜入行宫看个究竟?”玄武疑惑地看着她,这样一来,暗星的事情岂不是完全暴露? 
  非嫣眼珠子转了转,立即跟着笑道:“好啊!清瓷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冷漠的人,从来不会说笑的。但今天一见,让我完全改观。你也很可爱嘛!” 
  清瓷拉住她的手,“都说狐狸精擅长迷惑人,你的嘴倒真甜。我们子时去行宫,现在还早,不如叫上司土的那个人,大家一起在这里聊天,岂不大妙?” 
  玄武见她们俩面上一套肚子里又各自盘算一套,不由无奈。“那么镇明在什么地方?不如我去叫他,你们俩先在这里等着。”说着他站了起来。非嫣一口吞下包子,连连摇手,“不急不急。”她嘟哝着,“他过不了一刻,一定会找来这里。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便可以。” 
  她刚说完,脑袋就被人拍了一下,镇明在后面叹道:“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不担心?很喜欢让我四处找你吗?”说好了她去买吃的,结果他在客栈里肚子都快饿扁了也不见她的踪影。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深刻体会到要让非嫣乖乖听话,比把天拽下来都要困难。 
  非嫣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笑道:“他乡遇故知,我怎么舍得走。快坐下来,我们晚上一起去行宫探险。”镇明扶着她坐了下来,对玄武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想不到我们能在这里相遇。真巧。” 
  四个人坐在路边摊上寒暄了几句,谁也没提对方来的原因,也没对晚上一起去行宫探情况有什么异议。非嫣想,一定是各自都隐瞒了什么秘密。她和镇明对炼红与松林之间的纠葛比较清楚,而清瓷和玄武,他们俩藏着什么秘密呢? 
  “说起来松林这个人,之前居然没有听过任何关于他的事情。我一直以为白虎会重用身边的奎宿,他是个忠心而且厉害的人。”玄武喝了一口茶,淡淡说着。二十八星宿各有各的本领,强弱比较明显,论战斗力应该是北方七星最强,但论忠心,大约也只有白虎的西方七星算得上完全护主了。奎宿能成为白虎那种猜忌心奇重之人的心腹,手段可见一斑。 
  非嫣转着眼珠笑道:“原来你们没听到沿途的传闻?松林是新神界建立之后大招人才,从青杨山请来的散仙。之后因为暗中跟踪暗星获得完整的线索令白虎对他刮目相看,然后又因为砍了狼妖炼红的脑袋而立下大功,所以才做了宝钦城主。心腹只是心腹,一旦给了他们过高的权力,很容易就无法控制。白虎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所以身边的几个星宿从来不让他们抛头露面。” 
  镇明轻道:“白虎是个太聪明的人,但算计过头,总不是好事。” 
  玄武点了点杯子,发出叮叮的声音。白虎的精明,在他第一眼见到他时,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当初新四方接管印星城,庆典异常隆重,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白虎。他穿着华丽的银色圣服,如同柔弱的女子,但这种感觉,只要与他对视之后便立即消失。 
  他有一双冰冷深邃的眼,乍一看是清澈温和的,但里面藏了东西,他也不避讳让大家看到自己的精明。通常来说,喜欢把光芒外露的人,水准向来不会太好,因此麝香王选择了比较内敛的自己做四方之长。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很多事情处理起来比较困难,但如果交给白虎,他却可以在一刻内做得完整而且挑不出毛病。他的才能令人觉得欣慰,但又有点恐怖。 
  一直到他收服了朱雀,软禁了青龙,他才发觉自己的四方之长权力根本已经被架空,所以当他犯了戒律而被撤消职务的时候,很顺利地,白虎成了领袖。印星城在他手上天翻地覆,最终吞并了麝香山,建立了新神界。他是看着白虎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人,然而即使这样,都觉得不可思议。 
  镇明说的不错,白虎算计过了头,算去了暗星头上。姑且不论他和天澄砂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他对暗星,似乎始终处于保护雪藏的状态,用不出真正的对段对付她。记得以前四方聚在一起喝酒谈天,朱雀对白虎充满了敬佩崇拜,说他这个人没有弱点,唯一的不足大约就是身体太过虚弱,没有雄风。可是白虎,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还能说自己没有弱点吗?你算计的这个人,或许已经成了你致命的弱点。你怜她,爱她,轻视她,对她的一切手段不屑一顾。这种轻视,会不会让你日后后悔? 
  “松林的事情,我们在这里说也没什么用。子时就可以看个究竟。对了,你们来宝钦的时候,经过了城东吗?”清瓷的话打断了玄武的沉思,他忍不住也问道:“你们看到了那些……景象吗?” 
  镇明非嫣两人对看一眼,点了点头,“城东那里很严重,再这样下去,城西难免被波及。松林如果不下狠手,宝钦就完了。”镇明沉声说着,“宝钦是南方大镇,它有一点变故都会影响到周围的小镇。加上南北大镇之间有万里官道相通,曼佗罗那里最近也不平静,再发展下去,神界前景不堪想象啊……” 
  清瓷笑了笑,“你们是神,关心天下大事。我是普通人,所以只关心平常小事。我们在城东救了一对婆媳,没地方安置。你们有什么好地方可以供人安度晚年吗?”她把那对婆媳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 
  镇明摇了摇头,“不,我们也是四处游玩没有定居的地方。不过无尘山是可以收容她们,只怕她们惧怕狐仙,不敢过去。你不需如此谦虚,关心天下之事也好,关心小事也好,都证明你关爱了天下人。”清瓷叹了一声,“我只救的了眼前人,总这样感叹下去难免矫情。我原是打算把她们送去宝钦行宫里,让城主亲自照顾她们。后来想想实在不好,过于危险了。还是送去安稳的地方放心些。” 
  非嫣抢着说道:“好啊!没问题!明天我们就把她们送去无尘山!你放心吧!” 
  玄武抬头看了看天色,轻道:“子时快到了吧?我们该走了。”清瓷看了看影子,突然张口无声地唤了一句,“暗星大人?”没人回答她,影子里没有一点波动。玄武肩膀上的皮皮唧唧叫了两声,望向高耸的行宫城墙。 
  她已经先进去了吗?清瓷眯起眼。真是个急性子的人,还是说他们俩之间有什么秘密协议要背着所有人商量? 
  非嫣激动极了,这么多人一起夜探行宫多刺激啊!镇明拍了拍她的头,转身道:“分开行动还是一起?四个人实在太明显了,不方便一起进去。”清瓷笑道:“镇明大人,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进去?非嫣,你和玄武走另外的路好不好?”她看着玄武,眼神淡淡的。 
  玄武愣了一下,立即会意,点了点头。镇明有些疑惑,却没说话,只跟着清瓷往另一面走去。非嫣呆了一会,忽然抓住玄武的胳膊,奇道:“你们打了什么商量?是不是有事情要说?快告诉我!”玄武回头看了一眼清瓷,她已经和镇明两个人翻过了城墙,于是说道:“进去再说,要快。不然恐怕会错过好玩的。” 
  他知道非嫣好奇心最重,干脆吊着她的胃口,两个人翻过墙,无声无息地往卧厅那里摸去。行宫里没有灯火,甚至守卫也没几个。两个人绕过一排樱草,缩在篱笆后面注视着卧厅。 
  “里面好象没人啊……”非嫣用力闻了几下,“我没闻到人的味道。要不书房那里看看?”她忽然又坏坏地笑了起来,“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什么?不然我可不把我们掌握的秘密告诉你哦!” 
  玄武叹了一声,“等下再说,先去书房那里。” 
  书房前面果然有四五个守卫,里面还亮着灯光。非嫣缩在柱子后面唧唧笑,“他倒很勤劳嘛!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又在商量什么秘密大事?”她努力探出脑袋,正打算用迷香把前面的侍卫撂倒,忽见眼前黑影一闪,竟好似是有一个庞然大物拔地而起,带起一阵旋风。 
  门口的侍卫哼都没哼一声,全部倒在地上晕了过去。非嫣骇然地瞪大眼,她面前不到四尺的地方站着一只巨大的黑兽,暗金色的眼睛正灼灼地看着自己。它的喉咙里发出一种轻微的呢喃声,好象在耳语,又好象在呻吟,令她毛骨悚然,背后的寒毛全竖了起来。 
  “扑通”一声,她不自觉地坐在地上,瞪着那只兽,喃喃道:“暗……暗星?难道……你们的秘密就是……” 
  话音刚落,暗星就窜去了屋子里,仿佛一个诡异的影子,直接从门缝就可以钻进去。非嫣“啊”了一声,嘴巴立即被玄武捂住了。 
  “别出声。她既然不在乎我们偷听,那就放心去听。但不能进去。暗星如果发怒,谁也对付不了。”玄武低声说着,两个人趴去窗户旁,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就听澄砂的声音轻道:“好久不见了,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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