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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暗星堕(2)
更新时间:2010-05-02|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60931 |繁简切换:
第十一章   ==============================================
  这一次,炼红却不待他们说完,提着剑立即砍下去,口中叫道:“十二地支怎的尽是些嬉笑无赖之辈?!不过如此而已么!” 
  那一剑快若流星,唰地一下就到了沧海眼前。他却不慌,将身体微微一纵,居然化做一条银龙,矫健地一摆,立时飞去了半空之中。炼红吃了一惊,不由微微一呆,沧海张开大口,口中喷出水来,那水一落在炼红身上,却将她整个人定了住,丝毫都动弹不得! 
  原来他口中喷出的不是水,却是粘性极强的体液,无论力气如何大的怪物,在被他体液粘住之后都别指望可以挣脱开。 
  沧海一见炼红被制住,立即化成人身从半空之中落了下来,对延桃和时皂说道:“动手吧!那女子狡猾的很,别着了道!” 
  时皂笑眯眯地答应着,提起手旁一根黑色的粗长棍子,在掌中飞快转了两下,忽地举向天空,厉声喝道:“招雷!”话音一落,晴天里忽然劈下无数闪电,细若针尖,色如染墨,全部砸中炼红的身体,发出巨大的声响。 
  延桃似乎不打算动手,但见沧海严厉的目光,他只好懒洋洋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通体透明的笛子,放在嘴边幽幽地吹了起来,音色诡异扭曲,仿佛招魂一般。忽地,笛子的音调猛然调高,发出嘶哑的声音,好象一个人在声嘶力竭地尖叫一样。 
  他的身后忽然袅袅地现出两个影子,披头散发,目光青幽,却是两只巨大的饿鬼。他们的脖子尽可能地扭曲着,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但身体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动也动不了。两只鬼贪婪地看着面前所有的人,黑色的唇角流下馋液,露出里面尖锐的獠牙。 
  延桃将笛子一横,懒洋洋地说道:“封印开,去吧!将那女人吃了。” 
  那两只鬼突然得到了自由,狂吼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炼红,漆黑的爪子比刀还锋利,眼看便要将她撕裂吞吃下肚。 
  忽地听炼红大笑三声,身体骤然发出激烈的绿光,将头顶的天空都映绿了。然后,那些绿光猛地爆发出来,每一道都细若牛毛,却是密密麻麻,根本无法躲避。 
  延桃反应极快,笛子一挥,那两只饿鬼竟仿佛被平空一只大手抓住一般,被迫挤在一起,将那些绿光全部挡了去。随后,它们发出尖声的吼叫,竟然瞬间便化成了尘烟!延桃一见这情景,不由露出气恼又恐惧的神情,怒道:“死镇明!自从被你抓住之后,你知道我已经死了多少手下么?!你是不是非得要我跟着死了才满意?!” 
  说罢,他居然把笛子往袖子里一塞,一跃而上,当真亲自上去对付炼红了!沧海急忙跟上去,急叫:“别去!那女人危险!” 
  但他说得太迟,炼红忽然奋力挣开那些已然破碎的束缚物,将那把弯曲的剑举在眉前。剑身陡然发出强烈的光泽,她踏出一步,用力将剑一挥,那些细若牛毛的绿光竟然扑天盖地地朝他们三人射了过来! 
  沧海大急,只得将身体一卷,化做一条蛟龙,试图将伤害减到最低。绿光射到,他只觉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进来,居然又痛又痒,根本无法忍耐,只得展开身体,发出呻吟,一头栽了下来。 
  耳边听得时皂的惊呼,他不用看都知道那两个小鬼一定也吃不消了。不知道那绿光是什么东西,扎入皮肤里奇痒无比,让人所有的气力都顿失。他再无法忍受,身体一摇,化做金光钻入镇明的袖子里,一边惭愧地说道:“属下无能……请镇明大人责罚……” 
  镇明沉声道:“不……是那女子太强……你不用挂心,安心休息。” 
  他皱眉看着炼红,半晌才道:“炼红大人,你我并无恩怨,日官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你我何苦为了别人的一些挑拨之言拼个你死我活?” 
  炼红森然道:“住嘴!想求饶么?!好个没用的司土镇明!枉我那么期待你的十二只妖魔,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镇明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不,炼红大人,我只是不愿与你真正冲突起来。我只希望你知道你是被人骗了!嫣红山的事情我们真的不知道!” 
  炼红恨恨地将剑一挥,厉声道:“还狡辩!你们以为将人全杀了我便不知道真相么?!我的侄子宇文临死时亲口告诉我是五曜做的事情!你还要与我辩?!无耻!” 
  她双脚一跺,整个人窜上,恨不能一剑刺穿他的心脏! 
  镇明咬了咬牙,忽地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两道符纸抛了出去! 
  “……戌犬黎鬼出列听我号令!酉鸡极夜出列听我号令!” 
  炼红只听“呼”地一声,眼前陡然涌起烟雾,朦胧中,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杵在身后。她大惊,还没来得及横剑自卫,肩上忽然一重,她低头一看,却是一只漆黑巨大的爪子!她几乎是立即反应,反手便去砍那只爪子,但还没砍下去,却听头顶传来低沉的呼噜声,阴森可怕。 
  她一抬头,只见两排巨大雪白的牙齿对准自己咬了下来!她居然躲不开,左手一麻,立即没了感觉,原来是被那只犬咬得死紧。 
  烟雾渐渐褪去,炼红终于看清咬住自己的是怎样一个怪物!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漆黑的犬!额头上诡异地长了四只眼,眼珠是一片惨白,还在不停地转动着。这是一只任何人只要看了一眼,就会做噩梦的可怕怪物! 
  炼红本想用自由的右手反击它,但身子只要一动便是一阵剧痛。她怒到了极点,满头的长发全部散了开来,眼眸渐渐变得惨绿,獠牙也暴了出来,似乎是打算现上原身拼个你死我活。 
  正胶着时,却听镇明厉声道:“极夜!你敢不听我的号令?!” 
  烟雾中,有一个清幽冰冷的声音淡然道:“与我无关,我不认为我什么时候同意为你效力了。我早说过吧,随时欢迎你让我魂飞魄散。我死也不会帮你的。” 
  镇明眯起眼睛,忽地冷笑一声,额间的朱砂猛地亮起来,他的头发在下一个刹那一寸一寸变红,由淡到浓,渐渐地似血一般。他森然道:“这个借口你说了几千年,我已经听腻了!你若不去,我也不强你。但红夜的命我可不敢保证了!” 
  极夜倒抽一口气,显然想不到他这么卑鄙居然会威胁自己,她恨道:“你……若敢对红夜做什么,我一定把你一寸一寸啃干净!我说的出做的到!” 
  镇明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个黑色的瓷瓶,晃了晃,冷道:“你看我敢不敢?我既可以收服你一次,便可收服你百次!只怕你是永远没机会报仇!” 
  酉鸡极夜,十二地支里面最棘手的妖魔,不受任何诱惑,不求任何正果,宁死也不屈服于这个让她落败的人。他本是从来不叫她,但今次情况不同,只有她能镇住场面,不得不这样做。红夜是她的孪生妹妹,当时她姐妹俩横行凡界,一起被镇明收服。她是让高傲的极夜低头的唯一筹码,镇明自己也知道这一招不可常用,不然以极夜的个性,恐怕是要玉石俱焚。 
  烟雾忽然顺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卷来的气流慢慢旋转,周围安静下来,只剩戌犬那可怕的呼噜声。非嫣最惧这只犬,干脆捂上耳朵,死也不往那里看。不过她对那只叫做极夜的妖魔极感兴趣,当年镇明用十二地支对付自己的时候,只有她与子鼠没有出来。但由于之前见过子鼠的模样,她并不好奇。 
  有风吹起,风中,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记住!我是为了红夜,不是为了你这个卑鄙小人而动刀!” 
  风忽地卷起,一个浑身雪白的女子从烟雾里飞身而出,一落地,也不说话,直接拔出背上的大刀。那刀的确是大,比她这个人都高,却极狭长,仿佛初上的新月。 
  她穿着极朴素的白衣,式样古老,裙子上还打了许多褶子,坠着香囊与玉佩,弱质纤纤仿佛一个小家碧玉。非嫣忍不住转过去一些,好将她看得更清楚,却见她肌肤极白,面容秀美,看上去实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然仔细看她的眼,却只觉烟波浩淼,竟然看不到眼珠。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令人惊骇的光芒,那是一种接近冷酷的狂热。 
  非嫣觉得自己全身的寒毛都在提醒自己小心这个女子,她的狐狸直觉向来极准。太不同了,她的档次……与先前出场的妖魔几乎不是一个层次的。 
  极夜的动作轻柔,那柄巨大的刀在她手上拿着仿佛一根羽毛那么轻。她轻盈地跃上,毫不犹豫,对准炼红一刀劈下——!那是一种接近完美的杀人动作,没有感情,没有烦琐的动作,直截了当。 
  电光火石,那一刀好快!但却让人觉得安静之极,好象那一个瞬间,时间凝固,只有那新月大刀上的那一片寒光,灼灼刺目。 
  炼红的半个身子困在戌犬的口中,眼看就要避不开。她忽地将脖子往后用力一仰,张开嘴狂吼了起来,声音凄厉绵长,然后那满嘴的白牙一瞬间全部暴长出来,每根都足有小指那般粗细。 
  “铿”地一声闷响,她居然张口硬生生咬住了极夜的刀!极夜也不慌,反手一抽,试图再砍,但微微用力,居然拔不出来!她的眼睛一眯,却见自己的刀身早已被那狼妖的利齿咬穿过去,根本不能用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立即丢掉大刀,反手一拳挥上去,正中炼红的左脸。那一拳不算重,却将炼红口角揍出血来,映着她满嘴钢刀似的利齿,分外可怖。炼红哼也不哼一声,任那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她只是阴森森地看着镇明,瞳孔深处有绿光幽幽闪烁。 
  极夜抬手,又是一拳要揍下去,但一见她这付神情,却打不下去了。半晌,她才冷道:“也罢,你早已受伤且身不能动,我终是占了你一些便宜。这次算我输,有机会的话,我们下次再斗!我绝对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她将落在地上早已残破的大刀轻轻拣起来,随手一舞,那刀居然立即恢复了原状,一点损伤的痕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炼红,她没有说话,身形一闪,瞬间化做一绺白光,钻入镇明的袖子里去。 
  镇明神色阴冷,却没说话,半晌,他才轻道:“戌犬黎鬼速速归列!” 
  那只足有百丈高的巨大怪物将炼红远远地抛了开去,然后长啸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足的模样。它回过头来,四只惨白的眼睛狡猾地在非嫣身上转了转,然后吐出血红的舌头,故意对她狂叫两声。见她吓得脸色苍白,它不由开心地在地上狠狠刨了两下,转身便化做一道黑光潜了回去。 
  “这只死狗……!”非嫣恨恨地骂着,身体却顺应狐狸的本能颤抖,就差没把尾巴露出来晃上两晃。她转过去看着镇明,他的脸色从没那么难看过,简直可以用阴森恐怖来形容。是极夜傲慢的不服从让他恼火,还是炼红固执的曲解让他发怒?她突然发觉这一次,自己完全猜不到他的心思。 
  炼红半跪在地上,半个身体血流如注,她却硬着气死都不低头,恨恨地看着镇明,恨不能用目光将他贯穿。她的眼底弥漫出血一般的颜色,映着惨绿的眸子,仿佛鬼魅。渐渐地,她的喘息声停了下来。半晌,她忽然站了起来,将方才因为剧烈打斗而松散的头发轻轻地编了起来。 
  镇明没有说话,也没动,静静地看着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她周身张狂的妖气,突然全部消失。然后,她开始低声地念咒,咒语间隔极短,每一个字却极沉,铿锵有力,好象一字一句地狠狠敲进耳朵里一样。 
  这种咒文只属于妖族,妖们擅长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炼红现在念的咒文,连镇明这个中高手都从未听过。甚至随着她的念咒声,她的头发又由灰白渐渐恢复成漆黑,绿荧荧的长指甲也缩了回去,她整个人看上去与初见之时没有两样。 
  非嫣“咦”了一声,奇道:“怪!我好象在什么地方听过这种咒!……不好!镇明,快走!她已经不要命了!这咒是……!”她从疑惑中猛地惊醒,脸色惨白,伸手变要去捉镇明!“快离开!你会死的!” 
  话音一落,炼红骤然睁开了眼睛,已是黑白分明,清澈动人。她一手点额,一手点心,指甲转瞬成了鲜艳的红色。 
  “……天地幽玄,魑魅魍魉。” 
  最后一句咒文。然后,她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镇明只见眼前忽地竖起大片的绿墙,来不及反应,胸口便是一阵冰冷。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看到胸口飞溅而出的血,与那片绿色的墙染在一起。耳边听得一声劈空的声响,他下意识地让了一让,胸口又挨了一刀。 
  完全捕捉不到她的影子,他的身体周围成了刀山,根本躲不开。只那一个瞬间,他中了几十刀,却连挡一下的时机都找不到。在这生死交替的刹那,他竟然想起了临出发时算的那卦:血光之灾,灾处正南,得死劫……得死劫!! 
  耳边是呼呼作响的刀风,刀风过后便是一冷,他的血跟着飞溅,满身的血污。镇明不顾一切地举高手臂,捏紧手腕上的念珠,手心里粘腻潮湿,全是血。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量,将自己的血带着念珠一起抛了出去! 
  套住她吧!套住那个鬼影!他再不能够了……一步慢步步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输在过于自信这一点上。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即使他是个神算,也算不到过程!扭转不了结果!炼红最后念的咒文是什么,他已经没有气力去想了。 
  念珠飞出去,飞了很远,什么都没套住,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粉末。他缓缓合上眼,最后的一点希望随之破灭。头顶劈下凌厉的刀风,他咬牙等待最后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镇明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忽然被一股大力扯得倒跌出去,狠狠砸在地上。这一跤几乎将他一口气都摔没了,浑身都好似散了架,睁眼一看,却见腰上缠着一截鲜红的袖子,另一端扯在非嫣手里,她的另一手同样扯着一截撕裂的袖子,居然将炼红的刀牢牢裹了住! 
  她的神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狂怒,平时总是弯着的嘴角此刻紧紧地垂着,眼神锐利如刀。 
  “好厉害,我竟然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三重杀机。你介不介意再给我舞上一招半式?” 
  非嫣冷冷地说着,手一抖,将镇明轻轻抛去远处。炼红却不说话,刀只微微一转,那些嫣红的袖子顿时全部碎裂开,纷纷扬扬,大蝴蝶一般。非嫣不等她发招,纤手一伸,居然从头上拔了一根头发下来! 
  她将那根长发绕在双手上,食指与中指互顶,架了个极古怪的式。 
  三重杀机,妖族的禁忌之术,可以通过禁忌之咒唤来魑魅魍魉,瞬间提升妖力以及攻击力,属于同归于尽的搏命招式。术者之后极容易全身经脉逆转,喷血而死。如果不是有着血海深仇,一般不会有妖愿意用这种术。 
  镇明是败在自负上,他以为世事都会按照自己算的那样走么?!他低估了这个女子的仇恨,也高估了极夜的服从!她忽地想起那绿幽幽的龙骨命盘,哪天无论她怎么算,最后都走不下去,永远停在死劫上面。 
  不,她不要他死! 
  非嫣轻笑一声,叹道:“我来为你化这死劫吧!没良心的男人……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第十二章   ==============================================
  ——活了那么多个千年,她第一次有感谢上天的欲望。 
  **** 
  绿光平地而起,仿佛一道不可穿越的高墙,又仿佛起伏不定的波浪。一浪比一浪高,渐渐没上来,旋转着砸下。 
  非嫣恍若无视,双手高举过头,腕间缠绕着一根长发,“叮”地一声脆响,居然架住了那出神入化的一刀!炼红抽刀回砍,刀光在空中画出一条连绵的绿线。又是“叮”地一声,非嫣的背后好象长了眼睛一般,居然轻松地用腕间的发丝架住她的刀! 
  炼红大惊,试图抽刀跳开,但非嫣动作更快,双手一绕,腕间的发丝将炼红的刀缠了一圈。那根头发简直比钢丝还要强韧,无论炼红怎么抽怎么拔,她的刀也纹丝不动。 
  非嫣“嘻嘻”一笑,曼声道:“你的动作太花哨,看着我眼睛痛。只要顺着你的杀气,动作再快对我也没用。你可别忘了,我可是直觉最灵的狐狸精!” 
  她的双手一使力,“噌”地一声,炼红的刀生生从中间断开! 
  炼红呆了一呆,忽地反应过来,将刀一丢,趁非嫣松懈的一瞬,狠狠一掌击中她的心口!非嫣“哼”了一下,脸色煞白,张嘴吐出一口血来。她却不恼,轻声一笑,对着炼红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眉眼间满是诡异。 
  “炼红大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脖子吧……不然别怪我没提醒你……”她笑吟吟地说着,但由于胸口遭到重创,显得有些断断续续,一句话没说完,眼见炼红又是一掌!这一下打在她腹间,仿佛千斤的巨石砸中,非嫣几乎要晕过去。 
  炼红冷冷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不要以为别人都会着你的道,我身上什么也没有,你以为能骗得了我么?既然是狐仙,就乖乖夹着尾巴去你的无尘山。与我斗,你还差了千年!” 
  非嫣叹了一声,“炼红大人,方才已经有一个神败在他的过于自信上,你不怕重蹈覆辙么?我的确不是擅长打斗的狐仙,也打不过你这么强悍的狼妖……不过,我总是有对付你的方法。若不小心栽在我手上,你恐怕恼得狠吧?” 
  炼红不答,高举手掌,立即就要往她头顶拍下!非嫣勾起唇角,手指动了动,整个人忽然窜起,从炼红头上飞跃过去。炼红只觉脖子一凉,竟是有什么极细的线勒了上去! 
  她大骇,急忙用手去扯,但那线卡得死紧,手指居然插不进去!一时只觉气闷于胸,眼前金星乱蹦。耳边听得非嫣的笑声:“不听我的劝告吧?……咳……你终是……栽在我手上……!” 
  炼红发疯一般地抓着脖子,绿荧荧的爪子狰狞地暴出,但那根头发却已经陷入皮肤里,死死绞着她的脖子,根本捉不到。她渐渐翻出白眼,舌头也不自觉地伸出,胸口几乎要炸开。手脚一软,她渐渐瘫在地上。 
  非嫣死死拉着那根头发,手指都被扯得鲜血淋漓,胸口气血翻涌,苦痛难言,她却笑得更欢,腻声道:“你……居然敢伤他……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是惹不得的么?你若惹了他,我……我可是会拼命的……!”她喷出一口血,手上扯得更紧,用上全身的气力,胳膊微微颤抖。 
  “砰”地一声,炼红终于倒在了地上,手脚抽搐,再无法动弹。非嫣又扯了许久,终于确定她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攻击,这才松开手,掌心全是勒出的血痕。她苦笑一声,转过头去看镇明,见他闭眼躺在不远处,胸口微微地起伏着。 
  还好,他没有死。她忽然有想流泪的冲动,活了那么多个千年,她第一次有感谢上天的欲望。 
  “臭男人……你的死劫,可是我化开的……你若不认帐,我和你没完!” 
  她呢喃着,甩去血淋淋的头发丝,慢慢走过去,弯腰想去将他拖起来。胸口忽然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张口“哇”地一声吐出来,全部喷在镇明的衣服上,是紫红色的淤血。忽然觉得喘不上气,眼前阵阵发黑,非嫣恍惚着跪下去,胡乱用手去摸他,抓着他的头发,紧紧地,死也不放。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凌乱且焦急,她费力地睁眼,却见两个模糊的人影飞奔而来,口中叫着“炼红大人!”,将倒在不远处的炼红扶了起来。她在心中暗叹一声,逃不过去了……也罢,就这样吧。她累死了,要睡一会,谁也……不许打扰…… 
  **** 
  黑甜一觉,非嫣做了许多梦,到了最后那些斑斓的梦境都褪成灰白,天空却渐渐碧蓝起来。盛夏,万木繁华。初见,他穿着雪白的衣裳,天人一般。他将那只骄傲天真的狐狸抱在怀里,手腕上有淡雅的香气。他说:『小狐狸,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辗转反侧,她恼了。他近在眼前,淡雅的香气是那么熟悉。这一次,如果他再敢说那句话,她就要把他的头发全拔光!她得意地想着,偷偷地笑。 
  “小狐狸……小狐狸?快醒醒,我的头发快被你扯没了……” 
  一个无奈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然后她脸上传来被人轻轻拍打的触感。非嫣一惊,本能地跳了起来,一把捉住对面那人的领子,嚷道:“名字!快告诉我名字!我……我……” 
  那人抚着她的后脖子,柔声道:“马上就告诉你,但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头发?” 
  非嫣只觉是梦,但那人的脸那么近。她呆呆地低头,发觉两只手都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指甲都泛紫了。她急忙松开,却又不甘心,凑过去捉住他的肩膀,急道:“你……没事了么?真的没事了?那死劫……死劫……”她实是不知该说什么,方才梦中想好的千言万语都成了支吾,尴尬极了。 
  镇明将她的手轻轻捉下,顺手将她微乱的发理齐,笑道:“自是有人救了我们,你已经睡了四日,若再不醒过来,我恐怕就要被人念死了。” 
  非嫣恍惚地看着他,忽地想起来什么,急忙望向四周,却见墙壁雪白,窗棂婉转,是一间崭新且简朴的屋子,窗外绿树成荫,日光灿烂,景色美丽,但却是陌生的。她看得傻了,有些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急急说道:“那两个人呢?我……那个时候明明看到炼红的两个手下……!谁救了我们?” 
  镇明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转过去,静静看了她一会,才轻道:“以后不许那样做了。你的命是最宝贵的,要替我好好保存。” 
  非嫣眨眨眼睛,奇道:“喂,我帮你化了死劫诶!你怎么连一句感谢的话都不说?你以为我很喜欢看你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么……?” 
  话没说完,她的唇被什么封住了,只有一个瞬间,仿佛一阵微风淡淡滑过去,却将她所有的话都吓回去了。 
  “你……你……呀……”她的眼睛瞪成了铜铃,忽然羞不可抑,整张脸仿佛充了血一般。她用力捂住唇,几乎要晕过去,一边急得跳脚,“你……怎么……?!这就是对救命恩人的……?登徒子……!” 
  她语无伦次了。 
  镇明神色自若,但耳根都红了,他低咳一声,垂下头轻道:“你也将我吓个半死,这算我的报复……” 
  醒来时突见她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地躺在身边,那一个瞬间,天都塌了。这种感觉,他再不想尝第二次。 
  他捉住非嫣的手,轻声道:“以后,你替我保管好自己的命,我便绝对不让你担心。你若再这样不在乎自己的事情,就先将我杀了吧,省得我吊着心过下去。” 
  非嫣羞了半晌,忽地展颜一笑,反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赖在他身上,腻声道:“死人,不管怎么说,我可是拼命救了你……你拿什么来报答我啊?自觉一点哦……” 
  镇明咳了一声,叹道:“我知道了……告诉你便是了……”他凑过去,低声对她说了几个字。 
  非嫣的眼睛越瞪越大,颇有眼珠子马上就要滚出来的倾向。她张大嘴巴,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在床上滚来滚去,差点就要滚到地上去。 
  镇明整张脸都红透了,尴尬之极,扯住她的袖子,“我早该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别笑了。”他连叹息都没力气,将她从床边上拉过来,省得这只兴奋过度的狐狸翻下去。 
  “哟,很精神么,害我担心了很久呢。你这女人,永远要人家替你操心。” 
  一个近乎柔媚的声音在门口软绵绵地响了起来,两人急忙回头,却见那人雪衣乌发,妖娆之极,唇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揶揄笑容,欣喜地看着非嫣。 
  “司徒?” 
  非嫣又跳了起来,这次连镇明都没拉住她,眼看她重重跌去了地上! 
  “哎哟!才一些时候没见,你真是越来越笨手笨脚了!”司徒急忙奔过去将她从地上扯起来,一边拍着她身上的尘土,一边抱怨道:“多少年了你还是老样子!才放心就又要担心!能不能像点样子啊?” 
  非嫣才不管他的唠叨,抓住他的袖子立即笑开了,“死小子!是你救了我们?你不是和你家娘子四海为家么?快让我看看,你活得挺好么!”眼睛里全是喜色,亮晶晶的,这小子和自己一样,一开心眼睛就亮。看样子牡丹对他不错。 
  司徒微微一笑,“我们到处跑不代表我就不关心你的事情,原是想你与镇明在一起,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但那天我随手一算,却算到你有大劫,若不去救你,必死无疑。你这人怎么做姐姐的?老让自己弟弟担心!好容易我赶去了宝钦,见两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妖仙要杀你为他们家大人报仇,吓得我不轻!幸亏我将他们赶走了,不然你就等着被人把狐狸皮剥了做帽子吧!”说着他拍拍心口,一付惊魂未定的娇弱模样。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娇嫩却严厉的声音,“你又给我装女人样!皮痒了吧?!” 
  说得司徒脸色登时变白了,急忙转身望过去,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双手提着一瓦罐的汤,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雪白的脸上长着一双杏核眼,即使瞪着都好象在笑,不是牡丹是谁? 
  司徒赶快过去将汤接过来放桌子上,搂着她的肩膀笑道:“人家好久没看姐姐了,难得兴奋,你别那么计较么!老生气的女人可是容易老的哦!” 
  牡丹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哼道:“骗人!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根本老不了?!还敢拿这个来说我!”早先一发脾气就被司徒拿会老来吓她,结果后来她才知道镇魂玉受到司徒妖气的影响,想老都老不了,于是大发一场脾气,差点把司徒揍半死。 
  司徒笑吟吟地任她揪,一边替她理着头发,笑道:“你做了什么?大早就看你忙了。” 
  牡丹这才想起来那罐汤,于是对非嫣说道:“你终于醒过来了,已经昏了四天,你饿吗?我炖了野菌汤,喝一点吧。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那个……”她有些犹豫地望向镇明,她可没忘记这个神曾经是多么恐怖,现在还有些后怕呢!“你……也喝一点么?”她轻声问着。 
  非嫣笑了起来,将镇明的头发绕上手指,曼声道:“麻烦你啦,牡丹小姑娘。不过……镇明,去替我端过来,人家很累,要你喂。” 
  司徒挑起眉毛,识相地将牡丹带到门口,回头对她眨眨眼睛,轻道:“慢慢吃哦,我们晚些再过来看你。镇明,记住,你不光欠我姐姐一份情,也欠我一份救命之恩。我很期待你还给我……” 
  话的结尾又是暧昧地挑起来,这是他的老习惯了。正要关门,却听镇明问道:“等一下!你……在宝钦的时候有见到辰星吗?”他又是一个人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宝钦或许已经没有保住,只好希望辰星没遇到危险。 
  司徒摇头,“没有,我到的时候只看到你们俩躺在地上,还有就是那个叫做炼红的狼妖和她的两个手下。宝钦那里已经被四方攻陷,我去的时候虽然人都没出来,但是能感觉到四周全部是人,满是敌意。为保万一,我没在那里逗留,这里是离宝钦不远的一处荒郊。你们安心养伤,我会替你们调查宝钦的消息。” 
  非嫣笑道:“你怎么这么积极?莫非是无聊了想找些事情来做?” 
  司徒给她一个暧昧的笑容,合上门,在外面说道:“你既然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我能怎么办?只好选择帮你了。别想那么多,喝了汤赶快休息。晚上我就会有消息,到时再来。” 
  非嫣舒一口气,笑吟吟地望着镇明,将赤裸的脚搭上他的肩膀,娇声道:“还不快点喂我喝汤,小三子?想把我饿晕过去么?” 
  镇明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低声道:“你若再敢那样叫我,我便……” 
  **** 
  辰星一路追赶那人到了宝钦行宫内,眼看那人不急不徐似乎颇有把握的模样,他倒不敢造次了,警戒地慢慢跟着。跑了半日,却来到了行宫的后花园,碧草如荫,小桥流水,左角一个玲珑小亭,景色倒是极好的。 
  那人一直跑去亭子里,停了下来。辰星一步一步地靠近,见那人背影纤细,腰肢不盈一握,显然是个女子。他暗暗冷笑,白虎倒是会安排,知道自己对女人,尤其是美女一向心软,便指望用美人计么?那他可失算之极了! 
  他清清喉咙,朗声道:“别再玩追赶游戏了,快把脸转过来吧!既是要引诱我,以为光露一个背影便够了么?” 
  那人却不回身,仰起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她忽地幽幽叹了一声,辰星只觉全身的血都在那一个刹那冻结住!那个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雾气浓厚了起来,将这小小后花园的景色全部遮掩住,她纤细的身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辰星如同中了什么蛊术,呆呆地望着那人。良久,他忽然迈开步子,极慢极慢地朝她走过去。 
  雾气扑面,他眨了眨眼,突然发觉那人的头发原来色泽如火,是一种温暖鲜艳的红色。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耳朵里充斥一种风声,让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如梦……不,梦也不敢如此美好……他拒绝一切理智,径自走过去,张口要唤那人—— 
  “辰星……” 
  那人先开口,回过身来,一双眼温柔如水,幽幽地看着他。 
  曼佗罗—— 
  他听见世界崩溃的声音。   
  第十三章   ==============================================
  ——你若想我,我会幸福并苦痛;你若不想,我也幸福并苦痛。 
  **** 
  曼佗罗,他的心魔,将他领入世间体验一切,然后撒手不管的半妖。他说不出,对这个人是爱还是恨,乍一见她,没有任何准备,只觉痛彻心扉。 
  其实不过几日没见,他却仿佛过了三生。心口那里的伤隐隐疼了起来,那被她用匕首狠狠扎伤的地方,还没痊愈。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雾气弥漫的水之精华池旁。那天,他是真的急了,使法将她捉回来,只想苦苦哀求,求得半点怜悯。动了情欲的神,苦求不到,方知世人的痛。后来他不停问自己,真的那样爱她,那样想得到?难道只因为他开始想要,有得到的欲望,才如此卑微? 
  不明白,一度让他鄙夷的欲望到最后却成了伤他最狠的武器。 
  司水之神,他这一生,究竟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那日的苦求不得,到后来便成怒,初次渴望被打做绝望,他如此不甘!拉扯到后来成了侵犯,曼佗罗一面奋力挣扎一面凄厉地斥责他:『你若用强,我一定杀了你!』 
  他颓然,渐渐松手,曼佗罗却从袖子里掏出他曾让她防身的匕首,狠狠划过他的胸口!他竟不觉得痛,眼看鲜血四溅,他的眼睛却胶着在她身上。她慌乱了,似乎有些后悔,但很快就把染了血的匕首抛在他脚下。她说:『我不想再看到你!辰星,你是个混蛋!』 
  脑海里的那人与此刻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让他忽然笑了起来。 
  “曼佗罗……”他低声说着,往前走了一步,轻轻握住她的袖子,“我原以为再没有机会对你说这话。对不起,我错了。我日后再不会打扰你……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她对他温柔地笑,腻声道:“是么?我也很喜欢你啊……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呢?”她一手反捉他的手腕,另一手柔弱地护在心口,掩去掌心吞吐的寒光。 
  辰星恍若不闻,轻道:“你是对的,凡间的日子有趣得多。在我眼里,你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比我这个虚伪的神真实太多。我很羡慕你的真实,也很仰慕你。但我是让你为难了吧?你既说不想再见我,我一定听你的,永不相见。你将我这个神忘了吧,我也会慢慢把你忘了……” 
  对面的她声音柔腻,“可我忘不了你……辰星……你抱抱我好么?这里很冷啊……” 
  她婉转投怀,将掌心那一抹寒光翻过,悄悄地刺向他的心口!忽听辰星在头顶笑了一声,然后她的手腕被人轻巧地抓住。她大吃一惊,本能地伸出另一手,这一次再不遮掩,直接就要扎入他胸膛!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炼红大人一口咬定我们五曜了……都是你做的好事吧?!”辰星低声说着,出手如电,一把将她推了出去。曼佗罗站立不稳,倒退数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她忽地腰身一扭,轻轻翻个跟头,无声地定在三步远。 
  她唇上露出柔媚的笑,声音甜蜜:“你好狠心,怎么可以这么粗暴?当真忍心对我这张脸,这个身子做什么吗?” 
  辰星看了她半晌,沉声道:“不错,我的确不忍心对她做任何事情。但你错在不该变化成她的模样……可我先要谢谢你,让我面对真正的她没有说出的话现在能说出来。我给你一个机会,速速变回原形,我可以不计较。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 
  那人嘻嘻一笑,神态妖娆,“传闻辰星大人风流倜傥,让我好生仰慕。今日一见,却原来是个痴情种子呢……你既是神,玩耍一番可以,如何动了真情?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为何不能对她说?辰星大人,看来你很喜欢玩自欺欺人的游戏哦……” 
  “住口!妖孽!” 
  辰星大怒,指尖飞出水剑,直直往她刺过去!她不避反迎上,带着一种恶作剧似的笑,摇身一变,化做曼佗罗平时带着大皮帽的模样,腰上还系着她最喜欢的粉色带子,神气地打个结,一直坠去脚面。 
  “辰星……你当真要杀我么?”她娇滴滴地说着,将皮帽子一摘,露出里面那头艳丽似火的红发,猫一样的眼睛眯了起来,摆出真实的曼佗罗无论如何也摆不出来的魅惑姿态。 
  辰星手腕一抖,水剑再刺不下去,只得恨恨地扎入一旁的草地中,“哗啦”一声散成水滴。 
  她得意地咯咯笑起来,摇身又是一变,却成了曼佗罗衣不蔽体的模样。她抚着腰身,柔声道:“可怜的辰星大人,这样可爱的身子,你怎么样都得不到吧……我可是怎么都不会喜欢你哦!你别白费劲了。” 
  辰星脸色铁青,阴森森地看着她。良久,他长长舒一口气,眼神陡然转冷,森然道:“你犯了三个错。” 
  他直直往她走过去,那人有些惊慌,却不让,挺直了腰瞪他,一付你能拿我如何的样子。 
  辰星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你不该变做五曜的模样去灭了嫣红山,不是你不能这么做,而是你不配变做我们的模样!” 
  那人退了几步,硬着头皮叫道:“别过来哦!你当真能下得了手?!” 
  “第二,你不该变做她的模样,因为你更不配!” 
  辰星捏紧拳头,指节格格做响。见他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那女子脸色一白,转身便要逃! 
  辰星一把提起她的后领,厉声道:“第三,你不该变做她的模样之后还试图引诱我!我本不想下狠手!你既喜欢脱衣服,我便让你光光地回去!回去后好好告诉白虎,我辰星是个好色的登徒子,下次要派女人来引诱我,至少别派个这么贱的来!” 
  他捉住她的头发,将她身上的皮袄轻松撕裂,那女子惊得几欲晕去,尖叫着,再维持不了曼佗罗的模样。辰星只觉眼前一花,手里的女子头发瞬间变成漆黑的,后背上的衣服被扯开来,露出大片晶莹的皮肤,她整个人狼狈地颤抖着,缩成一团。 
  辰星冷笑一声,“不错么,还懂得一点廉耻!让我看看是什么样国色天香的美人!” 
  那女子在他手上如同柔弱的小猫,根本无力反抗,被他捏着下巴转过去,露出嫣红的唇与满眼羞怒交错的泪,确是个我见尤怜的美人儿。 
  辰星挑起眉毛,淡然道:“丑女!白虎未免太没意思,居然派你这么个丑女人来惹我!罢了,我不与你计较,回去告诉他,下次派个漂亮点的!你的脸让我恶心!” 
  他将她一推,摔去老远。那女子此刻才是真正的衣不蔽体,狼狈不堪。她捉着领口,浑身颤抖,头发凌乱,一付惊魂未定的模样。 
  “滚,快给我滚!”辰星挥挥手,再不屑看她一眼。 
  那女子愤然捶地,恨道:“给我记住!这个仇,我胃宿总会报回来的!” 
  辰星“哦”了一声,“胃宿?原来不过是二十八星宿那帮狗崽子!走走!我对丑女没有兴趣!” 
  胃宿阴森森地瞪着他,良久,她在地上一拍,整个人顿时陷入影子里,飞快消失,周围的雾气也跟着散了开来。 
  辰星摊开手掌,手心里全是汗,他沉默了很久,终于长叹一声。 
  或许这一生,也都没有机会再对曼佗罗说方才那些真心话。 
  曼佗罗,曼佗罗……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你若想我,我会幸福并苦痛;你若不想,我也幸福并苦痛。我终于明白了,那些情,不过是幸福并苦痛而已,让幸福的人更加幸福,苦痛的人更加苦痛。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出小花园。 
  **** 
  前庭正中安置着麒麟血石的法阵,上面放着两具身体,分别是清瓷与澄砂,血石周围布上巨大的结界。澄砂怔怔望着头顶的天空,透过那层结界,天空看上去好象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块。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被分成小块,支离破碎。 
  终于到了,灵魂的分裂仪式,她可以离开这个叫做清瓷的女人的身体,回去自己身体。 
  清瓷的事情,她从女官口中隐约知道一些,她们提起她总是一脸的恐惧,但恐惧里却含着一种向往。这个以恨为旗帜的女子,用血化出花朵,将神界搅得大乱,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如果前些时候她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吵着要去认识。 
  但……她想起梦里那冷酷的黑衣女子,她的眼睛简直是冰做的,只看一眼便浑身麻痹。那一个瞬间,她才明白,有些人是只可以远远地欣赏,不可以靠近的。她的恨太深,让人毛骨悚然,又或者,根本是她自己要让自己一直恨着,只有恨,才能让她有勇气生存下去。 
  是的,她不能理解清瓷,可以说她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可是多么奇妙,她现在却用着这个女子的身体。这个光是提起名字就让人发寒的女子,却有一双柔弱纤细的手。 
  她将手放在眼前,刚一动,就听结界外面白虎的声音传过来:“澄砂,别乱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望过去,只见白虎双手放在袖子里,琉璃珠的眼睛微笑地看着她,柔声道:“别怕,很快就好了。等结束后,我请你喝酒。”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我才不怕,等会我可要好好看看自己的身体!今天我一定要把你灌醉,你等着吧!” 
  白虎垂下眼睛,淡淡一笑,回头对奎宿说道:“把那东西给我。” 
  奎宿急忙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从里面掏出一团黑色的绸布,顺着风一展,却是一双黑色的手套!澄砂瞪着白虎,见他慢慢戴上手套,掌心和手背处各有一付银色的老虎刺绣。这手套很像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做法师时候的一个道具,自己的那个是用来触摸魂魄与怨念的,白虎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她不知道。 
  白虎戴上手套之后,十根手指古怪地缠在一起,搭一个式,然后便开始低声念咒。与上次让她痛苦万分的玄武的咒语不同,白虎的声音让她越来越困,身体越来越轻,竟是舒服地很想睡上一觉。她渐渐合上眼睛,神态安详。 
  一旁的玄武也不由开始佩服他,白虎之神不愧是秘术大家!这种让魂魄放松的烦琐咒文,极少有人能背下来,他却倒背如流。他不得不承认,白虎的头脑的确是四方之中最好的。 
  念咒声越来越低,渐渐化做虚无,白虎手套上的刺绣忽然发出银色的光芒,越来越亮,渐渐不能逼视。然后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平空忽然落下两只银虎,毛发灿烂,矫健凶猛。它们银色的眸子扫过诸人,却一声也不叫,乖乖地垂着耳朵等待白虎的吩咐。 
  白虎一手点唇,轻道:“去!疾!将那人带过来,不得伤了半点!” 
  那两只银虎立即拱起身子,猛然窜起,直接扑向结界!玄武吃了一惊,只见它们进结界如入无物,在清瓷身边嗅了半晌,其中一只仰天长吼了一声,声势惊人。另一只身体一纵,竟然飞快钻进清瓷的身体里!玄武大骇,急忙奔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方才那只也钻入了清瓷的身体! 
  “白虎!你做什么?!”他一把捉起白虎的领口,厉声问道。 
  白虎皱起眉头,有些不耐,“你若还想要清瓷,便给我安静点!那两只是秘兽银虎,专门潜入梦里盗人魂魄的。暗星的魂魄好容易被我安抚下来,现在只要等它们将暗星带出来就可以了。你什么也不懂,上次试图强行将暗星拉出来,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清瓷没有死算你的运气!” 
  玄武自觉理亏,将他放了开来,却又不甘,沉声道:“倘若它们伤害清瓷的魂魄……!” 
  “清瓷不是瓷器,不是什么人都能伤害到的。我还为我的秘兽担心,怕它们被清瓷伤害。她若有那么弱,只是个普通女子,你何苦为她神魂颠倒?” 
  白虎推开他,冷道:“离远一些,别打扰我的法阵。” 
  他垂下手,手掌翻上,又搭一个式,闭上眼开始凝神念咒。玄武无奈地看着结界内跳动的光芒,第一次有无法可施的郁闷。 
  在白虎与玄武争执的时候,澄砂却在清瓷的梦中醒了过来。 
  一睁眼,便看见熟悉的破了洞的天,洞里面的无数眼睛灼灼地看着自己,发出喃喃的声音。她一惊,立即坐起来,双手一撑,却触到一手的柔嫩,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坐在大片的花海上! 
  澄砂急忙跳起来,看着这熟悉的场景,上次在这里成兽的回忆顿时袭来,让她瑟缩一下,急将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你还是来了。” 
  澄砂回头,立即见到了那个黑衣的女子,但与上次不同,她看上去似乎极疲劳,额上满是汗水,神色间颇为痛苦。 
  “你……怎么了?”澄砂急忙想过去扶她,但被她冰冷的眼睛一看,登时本能地缩了回去。 
  清瓷深吸一口气,神色间恢复傲然,冷道:“看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事情。” 
  “我?我对你做了什么?”她奇怪,“我什么都没做啊!” 
  清瓷笑了一声,却不望她,抬手往天边一指,“自己看!你的眼睛一直在窥视我,你还说不知道?你是被谁保护成这样,简直愚蠢之极!” 
  澄砂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立即见到了天边那道血红的妖眼!她倒抽一口气,只觉那眼睛骨碌碌一转,定定地看向自己。那一个瞬间,似乎有什么古怪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她骇然,有些无措地望着清瓷,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瓷微微颤抖着,轻道:“出去……给我离开……停止诱惑我的声音!”她神色痛苦之极,似乎在忍受什么难以忍受的事物,脸色惨白。 
  澄砂急道:“我什么都没说!真的!” 
  话音刚落,却听天空里发出一种凄厉的叫喊声,洞里的眼睛剧烈颤动起来,似是要破洞而出的样子! 
  清瓷厉声道:“我说了,出去!什么欲望天生人人皆醒!拿去诱惑你的信徒!这一套对我没用!”她额间忽有黑光闪烁,刹那间布满了纠结扭曲的花纹!“是,我是有想要的东西!我要时光倒转,我要我的落伽城!你能给我么?!既然不能,你就给我离开!不要让我发怒!” 
  说到后来,她已是勃然大怒,额上的心魔印如同用新墨画上去的一般,分外可怖。 
  澄砂又是惊慌又是莫名其妙,见她如此痛苦,她不由伸手想去扶她,说些安抚的话。手一伸,却听自己的心底响起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那声音问她:「你有想要的东西么?」 
  她大吃一惊,口里却不由自主地答道:“当然有……但,你是谁……?” 
  「我是你……你是我。孩子,只要你想,这天下我都可以得到。虚伪的诸神时代已经过去了,欲望不是可耻的……让我们开创一个新的神话,我们做神!」 
  澄砂只觉如痴如醉,喃喃道:“我……我做神?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 
  澄砂只觉满心感慨,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小到找更高薪的工作,大到一辈子做富豪!想要什么?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想要的太多了! 
  「……」 
  那声音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 
  澄砂仿佛中了蛊,笑道:“为什么欲望是可耻的?想要爱,要恨,要嫉妒,要努力,难道这是可耻的?谁说的?”她周围的气流卷动起来,围着她打转,花瓣乱飞。她恍若不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兴奋的光芒,高声道:“我要整个世界!如果我有这个本事!世界在我手上!诸神要被我推翻!我是新的神,我是永恒的道……!” 
  “你醒了么?” 
  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她的狂想,清瓷森然盯着她,冷道:“暗星大人,你终于醒过来了。” 
  澄砂呆了一下,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喃喃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清瓷眯起眼睛,轻声道:“我早该知道如此……暗星大人,请不要再做出一付天真的模样了!你若想要,便去夺取!唯唯诺诺装可怜是没人理你的!方才那样,不是很好么?” 
  澄砂听见自己的嘴在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顺从于我?” 
  清瓷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我,不会顺从任何人。我没有道,我永远只顺着自己的心情做事而已。” 
  “你没有想要的东西么?我不信!” 
  清瓷昂然一笑,指向天边,说道:“我想要的早就给你看过了!它们一直挂在那里!你能给我么?能吗?!” 
  洞里的眼睛眨动着,微笑的,哭泣的,欣喜的……太多太多。谁也给不了,它们早就死了,再不可能复活。 
  “暗星大人,你走吧。看,接你的使者来了,你若想要这天下,便放手去做吧!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欲望究竟是对是错,我想看你如何证实!” 
  澄砂只觉惶恐,她忽地用手捂住嘴,似乎在努力抑制着什么,良久,她才抬头急道:“那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我不是暗星!” 
  清瓷似乎有些疲惫,垂下肩膀,轻道:“你已经让我厌烦了,反复地否认自己,你是疯子吗?走吧,它们在等你呢。” 
  澄砂回头一看,却见面前站着两只巨大的银色老虎,目光灼灼,警惕地看着清瓷。 
  “我等着你的天下。” 
  她说完,转身便走,黑色的裙角拂过枯草,再没有回头。   
  第十四章   ==============================================
  ——自由是什么?自由就是可以大声说出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并且能够用尽全力去得到它。 
  **** 
  澄砂怔怔地看着清瓷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很想找一个人将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但谁也没有能够听懂,或者说,谁都不愿意仔细去听。所有的人都认定她是暗星,只要她想,天下唾手可得。 
  “哈哈,我有那么厉害么?” 
  她苦笑一声。天澄砂,十八岁,一个拥有些微灵异能力的普通人,连一流法师都不算的懒虫。她要这天下来做什么?做什么? 
  这个念头一起,她又听见自己的嘴巴自动自觉地说道:“问问你的心,它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要将自己渴望的东西压下去呢?你不去想,不代表你不要。欺骗自己的人是最愚蠢的。” 
  她骇然地捂住嘴,又来了!心里的另一个人开口说话!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现在不过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已,等你开始强烈地想要一个东西的时候,我会帮你的……自由是什么?自由就是可以大声说出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并且能够用尽全力去得到它!你高兴也好,嫉妒也好都是你的事情!你是为了自己活,没有任何可耻的!」 
  澄砂紧紧盖住耳朵,不想再听心底那个声音。只要它一说话,自己便心驰神摇,无法抑制。 
  “别和我说话了……我想要的东西太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但只有天下,我不想要啊!” 
  她大声说着,仿佛是为了对抗那个意识,她又道:“我从来也没觉得为了自己活有什么可耻的地方!你告诉我的东西都是习以为常的,为什么你可以把它们说的那么慷慨激昂?你很讨厌啊!” 
  话音一落,却听身旁那两只银虎开口说话,居然是白虎的声音! 
  “澄砂,快出来吧。你还要在别人的身体里赖到什么时候?” 
  话语是含笑的,温柔亲切,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的琉璃眼微微眯起的模样。她的心里忽然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醒了过来,悄悄告诉她:是他吗?是他吗?难道是他?声音越来越大,如同洪水汹涌,劈头盖脸罩下来,竟然连反抗一下的气力都没有。 
  澄砂怔怔地走过去,手脚并用,骑上一只虎。搂紧它的脖子,她将脸贴上光滑冰冷的皮毛。心跳,久久不能平息,不知道为什么,全身的血液突然澎湃起来。心里有一个声音问自己:是他么? 
  或许是吧…… 
  她疲惫地合上眼,只觉脚下生风,两只银虎腾空而起,窜向天崖,突破云雾,离开这疮痍的世界。 
  渐渐地,眼前越来越亮,黑暗被抛在后面。她微微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前方,有一个人,灰色的长发,宽大的袍子,琉璃眼。那人对她伸出手,柔声道:“来我这里吧,澄砂……”她忽然满心感慨,不自觉地将手递过去。 
  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确定某件事情了。十八年来第一次,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身体越来越轻,整个人高高地飘在风里,仿佛被那人轻柔地抚摩,令她舒服地想蜷起脚趾。这种类型的幸福,她从未体验过,那是无论她收服了多少个怨灵,吃了多少美味的东西都无法比较的感觉。 
  「那么,现在你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吗?」 
  那声音问她。 
  她陡然睁开眼,大声道:“是的!我当然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用你来提醒!” 
  结界中忽地暴发冲天的黑光,大地随之颤抖。结界外的众人又惊又叹地望过去,只见黑光渐渐收敛,聚合成一个纤细的身形。那人站在结界边缘,满头淡金色的长发,穿着古怪单薄的衣裳,两条修长的腿光光地露在外面,脚上还套着一双极大的靴子,上面染了许多尘土。 
  她在低头看自己的手,将手掌张合数次,然后一把抓起自己的头发,放去眼前仔细看。她头顶的结界渐渐裂开,发出轻微的声响,瞬间便消散开去。她一抬头,却见一个尖尖的俏美下巴,双眸清澈婉转,即使没有表情都自带三分笑意。 
  白虎动了一下,刚想开口,却见她对着自己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声音娇嫩:“喂!我得回自己的身体了!你不许赖帐,要请我喝酒的!” 
  众人哗然,白虎微微一笑,走过去将袖子一卷,弯腰行了一个恭敬的大礼,一边朗声道:“印星城四方之神恭迎暗星大人!” 
  澄砂一呆,急道:“什么暗星啊?!你想赖帐?还是故意气我!?” 
  白虎又道:“对大人仰慕已久,今幸得眷顾,实乃印星城之福。望大人不吝指教,暂时移驾前往正殿,商讨共同对付麝香山事宜。” 
  澄砂脸色白了又白,顿了半晌才咬牙道:“……好,我看你玩什么花样!去就去!” 
  白虎展开袖子,“摆驾正殿!” 
  立即有数十个星宿在前引路,白虎在前,澄砂在中,青龙殿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正殿走去。才走不到两步,却听玄武厉声道:“给我站住!白虎!” 
  白虎还没来得及回头,领口便被人狠狠提了起来!玄武脸色惨白,恨道:“你对清瓷做了什么?!她根本没有醒过来!你未免太卑鄙了!” 
  白虎淡然道:“她不醒过来,难道是我的问题么?我只说帮你将暗星的魂魄从她身上取出来,然后还一个完好无损的她给你。我没有食言,你用什么理由指责我?” 
  “你……!” 
  玄武怒极,眸中的四瞳立即诡异地旋转了起来,杀机顿起!一旁的奎宿与参宿立即冲过来,连声道:“玄武大人!请息怒!”话没说完,便被玄武一挥,两人狠狠跌去老远,半天都爬不起来。 
  白虎看了他们一眼,挑起眉毛,却不惧,轻道:“你这是打算杀了我泄愤?她不醒过来只能证明她对世间没有留恋,与我何干?她既不留恋你,你杀了我又有何用?好一个出尘绝世的冰雪玄武!你除了莽撞地喊打喊杀之外,还会什么?!” 
  玄武怒到极点,再不说话,掌心银光吞吐,立即就要将这卑鄙小人毙于掌下! 
  眼看他的手掌就要触到白虎的头顶,手腕却忽然被人架住了!玄武一惊,忽听耳边一个人冷冷地说道:“你敢杀他?!”他只觉肩头有什么东西一重,压得他几乎无法站稳,背后有一股霸道之极的气,让人毛骨悚然。 
  玄武心头一冷,他居然忘了暗星的存在!背后被人猛地一推,他整个人几乎飞了出去,如同地下冰城那次一样,对暗星,他们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玄武勉强稳住脚步,定睛一看,却见澄砂护在白虎身前,双眸隐隐泛出暗金的色泽,神色肃杀。 
  “我见过清瓷,她宁愿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出来。你若真想她,就去求她,她能听见的!你要是再敢对白虎做出什么威胁行为,小心我不客气!” 
  玄武也不说话,飞快地抽出腰间的玄武剑,捏一个剑诀,森然道:“你让开!我不与女人计较!此事归根结底都是他所为!若不杀他,怎消我心头之恨?!白虎!今日就要用你的血来祭玄武剑!” 
  他将剑飞快地舞起来,虎虎生风,交织成一片银光,恍若一条游走在周身的银龙。 
  “疾!” 
  他大喝一声,剑尖一挑,一条矫健的银龙猛然从中窜出,须发俱张,咆哮着扑向白虎! 
  澄砂大急,却不知该如何对抗这样一条巨龙,正焦灼时,却觉袖子被人轻轻一扯,白虎在耳边轻道:“澄砂,用手去挡。是你的话,什么都伤不了你!” 
  她本能地抬手挡在身前,那条龙呼啸着飞下,却陡然停在她身前三尺的地方,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一点!玄武剑尖一挥,厉声道:“躲在女人身后么?!小人!”他将剑画了个十字,从十字正中立时争先恐后地窜出无数条银龙,从四面八方扑下来! 
  “你不要太过分!” 
  澄砂怒极,瞳仁迅速染上血色,周身陡然扬起漆黑的光芒,身后的影子暴长,忽地立了起来!却是一只巨大的兽的影子! 
  “还给你!” 
  她的手猛然一挥,只见那影子里的兽跟着举起巨爪,一挥而下,无数条银龙几乎是一眨眼就全部碎裂开,化成了银色的粉末!玄武只觉一股气压下来,胸口大痛,再也无法站立,往后退了几步,摇晃着跪了下去,口角流血。 
  “白虎……!”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这个让他恨到极点的名字,腹中忽然一阵气血翻涌,终于忍不住喷出血来。眼前的景色开始摇晃,他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努力望向白虎那里,却见他唇角含笑,琉璃眼里一片冰冷,漠然地看着他。 
  玄武觉得身体里有一把火,生生将他焚烧,痛入了骨髓。他一把抛下玄武剑,双手拈式,嘶声道:“白虎,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你当真要逼我?!”他眼中的四瞳越转越快,周身弥漫出冰冷的气息,脸色铁青。 
  白虎捂住唇,轻轻咳了几声,有些意外地说道:“要现原身么,玄武?为了一个清瓷,你打算与四方决裂了吗?” 
  玄武不答,将身体一纵,整个人化做一道白光,旋风一般窜去半空!忽地,那道白光顿了一顿,竟从空中生生栽了下来!他落地一滚,光芒褪尽,露出一身冰雪的鳞片与额上半透明的犄角,是一只美丽高雅的麒麟兽。但此刻他身上缠着一条漆黑的巨蛇,那蛇盘得极紧,玄武显然动都不能动一下。 
  “墨雪!你也要反我?!” 
  玄武阴冷地问着,被那蛇盘了住,他只能半跪在地上,用犄角顶着地面好让自己不要跌下去。 
  墨雪没有说话,身体扭了几下,忽地张开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牙上粘腻金黄,是毒液。她一口咬上玄武的脖子,毫无回转余地。玄武抽搐了几下,登时瘫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她迅速从玄武身上游下来,在地上一盘,恢复人形。她神色悲戚,走上前两步,忽地半跪下来,声音虚弱:“白虎大人,暗星大人!请求你们放过玄武!他不过一时急怒攻心,并非不顾四方大业!现我已将他制服,希望白虎大人您可以念着以前的情谊不要惩罚他!他已受了重伤,请暗星大人放过他吧!” 
  玄武大怒,厉声道:“胡说!谁要你替我求情?!我玄武何须对他低头?!” 
  白虎微微一笑,柔声道:“墨雪,你何苦如此?我一向顾及四方情谊,但今日先撕破脸皮的是他吧?印星城的规矩,你忘了吗?” 
  墨雪咬唇喃喃道:“没忘……若不听教诲,现原身试图伤害四方之长,死无赦……” 
  白虎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擅自替我做决定?要如何处罚他是我的事情,你为什么逾越?何况,我有说要杀他么?你这样做,不是让他更加恨我么。墨雪,你太让我失望了。” 
  墨雪脸色惨白,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再想不到反被白虎将了一军,此刻再说什么都已无意义。她后悔极了。 
  白虎叹一声,“玄武一再以下犯上,不听教诲,弃大业于不顾,今日实在饶他不得。念在四方的情谊,我留他一个全尸。奎宿,参宿,将人押去大牢,今夜子时处以雷刑!” 
  此话一出,众人皆哗然,一直在旁忍耐着不说话的青龙终于冲上来急道:“雷刑?!你疯了吗?!他又没伤到你什么!我早知你一直在找机会除了玄武,但想不到你居然用这种烂借口!白虎,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虎冷下脸色,森然道:“注意你的措辞!青龙!难道印星城没有王法了吗?以下犯上的事情他做过多少件,我又忍让了他多少次,你难道不知道么?!今日如你所见,他是想杀了我,难道你觉得我被他杀了才叫合理?!你也想反我?!” 
  青龙一时哽住,竟说不出话来。白虎挥了挥手,“把人带下去!谁还想再求情,便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奎宿与参宿立即走过去,试图将动弹不得的麒麟兽抱起。澄砂见玄武口角流了一大滩血,不由有些不忍,想张口求情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是她将那人伤成那样的。回头再见白虎阴冷的神色,她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呆在那里。 
  麒麟兽被奎宿一碰,忽然剧烈地跳了起来,将他吓了一跳。玄武吃力地站着,颤声道:“别……别碰我……!白虎,你若想杀我,现在就杀!否则……我宁可自断也不会任你摆布的!” 
  白虎冷笑一声,昂然走过去,冷道:“很好!死在我手上你也别怨!” 
  他从袖子里抽出那付黑色的手套,缓缓套在手上,一面说道:“我留你全尸,你的魂魄就交给我吧,我替你保管。” 
  玄武恨恨地看着他,再没有说话,眼看他的手抓过来,立即就要插入胸口。 
  半空忽地有人幽幽一叹,声音悲凉:“冤孽!冤孽!玄武,你何苦逼我如此……?” 
  白虎一愣,转头一看,却见法阵里原本躺在麒麟血石上的清瓷忽然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上的动作登时慢了下来。下一个刹那,他只觉手腕被一双玉凉的手握住,清瓷清冷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你打算当着我的面杀他么?白虎,我在沉睡的时候,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很清楚。” 
  白虎慢慢回头,立即见到清瓷,她额上此刻布满了心魔印,一双眼澄若秋水,冷冷地看着自己。他怔了一会,不惧反笑了起来,柔声道:“原来你一直醒着,我倒被你骗过去了。如果今日我不杀玄武,你恐怕也没打算出来吧?想一直暗暗看好戏么?” 
  清瓷将他的手轻轻推开,淡道:“不错,我本不打算再涉身世事。但这也不代表我开心看到一个笨蛋为了我死。算了,多说无意义,你放手吧,玄武我要定了。” 
  白虎放开了手,后退数步,才轻声道:“你说要便给你,未免太看轻四方。你凭什么保他?倘若我一定要他死,你能如何?” 
  清瓷哼了一声,“有意思,四方是什么?死了朱雀,伤了玄武,剩下的青龙似乎并没有与我作对的意思,那么只剩你一个,你以为你能阻止我?哦,还有暗星大人。” 
  她忽地转头望向澄砂,目光如冰。澄砂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又来了!这种感觉!她的眼睛简直让人麻痹! 
  “你要出手对付我么,暗星大人?” 
  她问着,缓缓抚着袖子,却不再看澄砂。 
  澄砂嗫嚅了半晌,才道:“不……你将他救走吧……方才是我不好……将他伤了……”这是什么感觉呢?面对清瓷的时候,连心脏都在颤抖,这种感觉,是不是叫做恐惧?她是在恐惧她么……? 
  清瓷微微一笑,淡然道:“既然如此,白虎,你还要阻止我将人救走么?你若不服,大可出招,我一定奉陪。” 
  白虎勾起一抹虚幻的笑,声音温柔绵软,“清瓷,我一向很佩服你。……也罢,人就交给你。但你们一定要立即离开印星城,算我将玄武逐出四方罢了。我不希望日后再看到你们。” 
  清瓷没有说话,转身弯腰将动弹不得的玄武轻轻抱了起来,他法力被封,一时无法恢复人形,中了毒,也没办法再开口说话。但那双诡异的四瞳眼却一直痴痴地看着她,里面充满了泪水,他强忍着没让它们落下来。 
  清瓷轻轻抚上他的眼,轻声道:“哭什么?值得吗?今日如此狼狈,昔日在麝香山的风采去了哪里?我熟悉的那个冰雪之神呢?” 
  玄武说不出话,只能勉强用犄角碰碰她,泪水滑了出来,从她指缝中流下。 
  “那么我们走吧,去为你疗伤。” 
  她将玄武抱在怀里,转身就走,没有往四周看上一眼。 
  众人让去一边,眼睁睁看着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印星城大门处。良久,一阵压抑的哽咽声打破了这奇异的安静。 
  澄砂回头望去,却见墨雪捂住唇,眼泪如同泉涌,神色凄苦。她不由觉得心酸,忍不住感慨起来,本能地望向白虎。他面无表情,琉璃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冷酷神色,令人骇然。   
  第十五章   ==============================================
  印星城大殿此刻聚集了诸神,澄砂在上座,下首是神色凄苦的墨雪与心不在焉的青龙,周围站着二十八星宿。 
  方才经清瓷与玄武一闹,众人都没什么心思去听白虎说什么,但他却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昂然站在中央,声音淡然。 
  “宝钦目前已经归入四方名下,这意味着神界南方的势力偏向印星城。但我想麝香山一定会伺机反击,虽然五曜现在元气大损,但余威尚存。为了四方的大业,我们一定要斩草除根。” 
  白虎说完,左手一挥,放在案上的皮质地图便飘了过来,缓缓展开,露出里面红红蓝蓝的曲线。他的手指顺着一条粗大的红线轻轻上移,一面轻道:“西方有王城,属于司土镇明的地方,暂时不好惊动,防止他有诡计。北方有曼佗罗,但南北相距太远,中途必有损失,不宜贸然行动。” 
  他的手指点上一个红点,上面写着两个繁琐的文字,澄砂看不懂,只听他继续道:“东方落伽,千年之前为五曜太白强行征服,其因为城中上至城主,下至黎民,全部都是暗星大人您的追随者。” 
  澄砂一怔,奇道:“我……?可是我对暗星什么的并不……” 
  话没说完,就被白虎打断了。 
  “相信只要您如今愿意亲身前去一趟,那些倍受五曜高压的落伽子民一定会很高兴。即使千年之后,落伽仍不时有您的追随者反抗麝香山。现在正是您出世的时机,将神界属于您的追随者聚集起来,我们一起颠覆那个老旧陈腐的麝香山!” 
  澄砂蹙起眉头,急道:“你要我做什么?!我不是早就说过那些我根本就不明白,暗星到底曾经提出过什么论调啊?你要颠覆神界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白虎却不看她,径自说道:“暗星大人,凡人是需要一种信仰的,倘若没有一种深入人心的信念,没有人愿意去反抗什么,毕竟谁都不想过的颠沛流离。早到神界的建立,到后来您的势力,都拥有自己的强烈信念。到今日,我都还记得您的情欲天生人人皆醒,那样一句,曾让百万人誓死追随您!请您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 
  澄砂沉默良久,咬了咬唇,轻道:“你说了半天,就是要我帮你罢了。你费力将我唤来,又将我的身体带来,就为了这个理由……?” 
  她不等白虎回答,忽地又急急道:“算了!别回答我!我帮你就是了!不就是情欲天生人人皆醒么,我也可以随口说上很多的!”实在不行,就把以前在学校学过的资本主义阶级发展什么的胡诌就好了!甚至金字塔型人类需求都可以吹一吹! 
  不,她暂时不想知道白虎的真正想法,她宁愿相信自己的感觉。白虎以大业为重,自然顾及不到她的小小心思,她不该苛求吧……?她甚至不敢看他一眼,站起来急道:“那就这样吧!我答应帮你了,什么时候出发告诉我一声!我……有些累,想下去休息……” 
  白虎挥挥手,淡然道:“胃宿,带暗星大人去虎啸宫休憩。不得打扰她!” 
  澄砂默然地跟着胃宿走,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令她心中一恸,他看也不看她,脊背挺直,那般傲然独立。 
  澄砂咬住唇,半晌,转身便走,脚步沉重。 
  **** 
  澄砂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执杯,杯中是酒,酒面涟漪,倒映银月。这个发呆的姿势,她已经维持了将近半个时辰,动也没动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她微微一怔,手腕一抖,泼出了半杯酒。她随手用袖子擦了擦,一边懒洋洋地轻叫:“进来,门没锁。” 
  门开了,那人慢慢走进来,又将门轻轻关上。澄砂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奇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白虎举起手里的酒壶,晃了晃,笑道:“岂能让你一人独美?不醉不归。” 
  澄砂弯起嘴角,淡道:“原来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进来之后会三叩九拜,称我暗星大人呢。” 
  白虎走过去,脱了鞋子学她盘腿坐榻上,将壶往澄砂手里一放,笑道:“原来是在生气。但这次我可不道歉。” 
  澄砂的眉毛一竖,火气登时冒了上来。她把壶重重放在榻上,大声道:“谁要你道歉了?!我有生气吗?你这么晚来,是要和我吵架的吗?!” 
  白虎快手一伸,将那壶抢了过来,柔声道:“好大的脾气……澄砂,你和他真像,一开始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很像他。” 
  她一呆,“什么他?你说谁……?” 
  白虎自斟一杯,一口饮尽,琉璃眼氤氲了起来,迷迷蒙蒙,似在回忆似在伤感。他忽地叹了一声,又斟一杯,举到她面前,轻道:“不醉不归……今次,我们真的不醉不归。” 
  澄砂顿了半天,才将那杯酒接过来,仰头一口喝干,来不及擦擦嘴就问道:“你说谁?难道我和你以前认识的人很像吗?以前你怎么没提过?” 
  白虎微微一笑,说道:“以前你不是你,你用着清瓷的身体。对于我而言,她始终是一个未知的敌人。你认为,我能够对着一张让我充满戒心的脸随口说真心话么……?”他凑过去,眯起眼睛的模样颇像一只姿态高贵的猫。 
  澄砂咬住唇,轻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得回身体了,所以你……” 
  白虎抚上她的脖子,柔声道:“对,澄砂,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喜欢的人……” 
  澄砂眼中冷光一敛,沉声道:“说谎!我倒宁愿你再恭敬地叫我暗星大人要我帮你做什么大业,也不要你来骗我!难道你以为这样说了,我就可以心甘情愿为你贡献一切?白虎,我又不是笨蛋!” 
  白虎轻柔一笑,贴上她的耳朵,腻声道:“你就是笨蛋……若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天下还有比你更笨的么?” 
  澄砂将他推开,冷道:“说白了,你把我唤过来,不就是为了你的大业吗?我早上也答应帮你了,你现在又跑来是什么意思?怕我反悔所以来安抚我吗?” 
  “错了,澄砂。我来,是想醉的。”他再喝一杯,声音轻缓,“我答应过你,不醉不归。这一次,我一定会遵守诺言。” 
  他将领口放松,倚在窗棂上,任凭夜风吹拂,那一头灰白的长发在月光下泛出银蓝的光泽,恍然如梦。不醉不归……这个誓言,他说过几次?他忘了,但只有这个誓言,他是真心的。不管以后如何,不管之前如何,先醉上那么一场,与自己很喜欢的人一起。哪怕第二天他就要杀了他,但说誓言的时候,他却是无比真心的。 
  他静静望着澄砂,她有一双烈性的眼,充满鲜活的神采,尤其是眉毛倒竖的时候,与那人暴怒的模样很像。他仰头再喝一杯,已然微醺,恍惚中澄砂的身影变成了那人高大的身体,一头如火的红发披肩,他其实是很美丽的,浴火而生的凤凰,他整个人都是一种斑斓的梦。但这个鲜活的神,却被他生生逼死在地下冰城。 
  “澄砂……”他过去,一把抓住澄砂的衣服,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正经声音说道:“我只是,遵守我的誓言。今夜,我们好好喝酒,你若要怨我什么,留去以后,恨我也留去以后。” 
  澄砂有些哑然,沉默半晌,端起杯子,迎着他的目光,将酒喝了下去。 
  白虎笑了起来,“好!大业成功之日,我们再喝!不醉不归!说定了!” 
  澄砂鲜少见他如此豪情模样,不由将心事丢去一边,朗声道:“说定了!我等你,白虎!” 
  白虎的手柔柔抚上她的发,琉璃眼中已是一片迷离,他柔声道:“你……那个时候,恨我吧……?是我遗弃了你。但,至少,今日……我还是履行了我的诺言。你安生去吧……我一定会让四方荣耀!神界……总在我们手上……!” 
  澄砂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醉了吧?都说胡话了。” 
  白虎自嘲地笑了,坐直身体,脑中一晕,忍不住软在榻上,惹来澄砂大声的嗤笑。 
  觥筹交错,新酒再添一杯。杯中酒空,但愿一醉不醒。朱雀,你安心地去,欠你的,我总有一天还你。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白虎,白虎……?你不能再喝了……如果要睡,就好好躺下来!我去叫胃宿。” 
  澄砂见他渐渐不胜酒力,杯中的酒小半喝下去,倒有大半是泼了出来,整个人几乎要化在榻上似的。她不由有些着急,站起来便要去叫胃宿过来照顾他。 
  “别……” 
  白虎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不容她拒绝。 
  “今夜我不想让其他人来打扰……你陪我说话便好……莫非你也醉了想睡?” 
  澄砂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谁?这酒我早就喝惯了,想我醉?你醉个十次我也不会倒的!你要是想睡觉,就给我躺好!别乱动了,小心跌下来。” 
  白虎伸手去摸她,却摸个空。“澄砂?你去哪里?” 
  澄砂从一旁的大箱子里抱出两床厚被褥,一边在地上铺一边道:“铺床啊!我的床给你占了,我总要找个地方睡觉吧!” 
  “你……要睡了啊?没话想与我说么?我原想你会有很多抱怨的……” 
  “抱怨什么?你不是说今天暂时不提这事吗?喝酒就要快活,不然喝什么啊。” 
  白虎哑然一笑,抚着额头,半晌都没再说话。澄砂轻手轻脚地铺好床,见他那样,以为已经睡着了,便替他盖上被子,顺便把他手里那个攥得死紧的酒杯抽出来丢去一旁。 
  冷不防胳膊突然被他捉住,把她吓了一跳,“你没睡吗?吓死我……了……” 
  后面的话语支离破碎,澄砂惊骇地瞪着那突然凑近的脸,唇上一凉,鼻息间顿时充满他身上独有的淡雅香味,混合着某种神秘的草药香,让她的脑子嗡地一声全乱了。 
  白虎撑起身体,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然后轻道:“澄砂,我很有些喜欢你呢。” 
  澄砂怔怔地望入他那双诡异迷离的琉璃眼中,一时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渐渐地,月光黯然下去,几滴雨丝滑入窗内,天边乌云旋转着好似要砸下来,凉风萧瑟。 
  澄砂忽地惊起,本能地将窗户关上,然后将他推开,一句话也没说,飞快地躺在床下,拉高被子盖住脑袋。屋内静谧,只闻雨声打窗,澄砂只觉心跳越来越强烈,似要从胸口蹦出去一样。 
  **** 
  北方,曼佗罗城—— 
  “曼佗罗,快把刀山搬过来啊!天善都快上场了,你在发什么呆?!死丫头!” 
  一声暴吼炸回她的神思,她急忙答应一声,转身跑去库房搬那沉重的刀山。怎么回事?自从回到曼佗罗城之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常常说着话就会走神,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心里空空的。这是为什么? 
  她狠狠甩甩头,将刀山搬去前面,看着爹爹满面笑容地与天善大哥上场子,锣鼓声震天,他们用肉身贴上刀刃,毫不见红,练的是硬功夫。 
  看着看着,她又开始发呆,神思总是飘向那个雾气弥漫的池边。她将一个痛不欲生的神活活抛弃在那里,她是不是过分了一些?回到曼佗罗之后,爹爹居然没有骂她,也没再提姐姐沙茶曼的事情,沉默的让她很不习惯。 
  想起辰星厉声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他,她居然不知道理由。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那么不喜欢一个人也需要理由吗?与他一路走了那么久,她从没想过要去对他动心,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不太正经的神,有时候喜欢说一点过分的笑话,但骨子里还是极冷酷的。永远也不能忘记,他与人调笑的时候,唇角扬起很高,但眼睛里却始终是冰冷的。 
  可是那一天,那双冷酷的眼却狂热无比,令她又惊又怕。 
  曼佗罗蹲了下来,耳边丁冬的锣鼓声变成了他的声嘶力竭:「曼佗罗,我恨你!我恨你!」她忽地打个寒颤,觉得不能够承受。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她怔怔地望着地下的积水,里面倒映着自己的模样。红发,说不上美丽的脸,辰星为什么要喜欢自己?她永远也不明白别人对她突然的情感,就好象戏班子里的人对她红发的恐惧厌恶,就好象辰星突然的喜欢。 
  几点水滴了下来,令水中的倒影破碎开来。她一惊,抬头一看,天空灰蒙蒙地,原来下雨了。前面的场子吆喝声更加热烈,但人群还是渐渐散开,纷纷躲去茶馆酒家避雨。 
  爹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那些人看了半天戏,还没给钱呢!这场雨一下,一天的赚头都没了。她乖乖地跑过去收刀山,用抹布将刀上的水擦去,一一放进大皮袋子里。 
  “你别管这个,先去把靶盘子和碎青砖扫去一边。省得管这里的老方头又罗嗦。” 
  爹爹急急地说着,一脚蹬倒两排矮凳,手脚飞快地收拾。 
  曼佗罗又跑去扫杂物,刚弯腰要去拿扫帚,却听爹爹和天善在后面叫嚷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场子费我们已经给过老方头了!” 
  她急忙回头,却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罩着黑披风的人,一个身量很高,另一个却纤细娇小,显然是一男一女。她丢下扫帚跑过去,只听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冷冷地说道:“曼佗罗在这里吧?” 
  她一呆,耳边听得爹爹急急否认:“没有!这里是曼佗罗城,可我们这里没什么曼佗罗!小姐你要想看曼佗罗花,该去南方宝钦……” 
  话没说完,忽地痛呼一声,然后他整个人软在了地上,浑身发抖。天善大哥显然被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吃力地扶着爹爹,一步步往后挪。 
  曼佗罗气急败坏地跑过去,大声道:“我就是曼佗罗!你们别伤我爹爹!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是了!” 
  那两个黑衣人互望一眼,立即揭开了披风,露出头脸。男的面容清俊,眼中却冷酷一片,女的极漂亮,唇红齿白,但却恨恨地瞪着自己。曼佗罗被她的杀气惊得倒退两步,咬牙道:“有……什么事吗……?” 
  那女子将披风一甩,冷道:“我们是印星城北方七星,我是胃宿,他是奎宿。今奉白虎大人之令,将你立即处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曼佗罗大惊,只觉全身都凉透了。半晌,她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在大雨里听起来微微颤抖着:“为……为什么……要杀我?我与印星城……没有什么瓜葛……” 
  胃宿眼神冰冷,她从腰间抽出剑,森然道:“要怪,就怪司水的辰星吧!谁让你是他的女人!死后找他哭诉去吧!受死!” 
  曼佗罗只见眼前大片寒光劈下,脸颊上冰冷,竟连躲一下的工夫都没有。   
  第十六章   ==============================================
  眼前忽地飞起一大块红色的布,眨眼就罩了下来。曼佗罗只觉所有的景物都成了血色的,她的肩膀被人死死地攥住,十根指甲扎在皮肤上一阵剧痛。 
  “曼佗罗……!快走!还愣着做什么?……天善……带她逃!快!” 
  爹爹嘶哑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朵,她一时竟坠身入梦,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直到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一双手拦腰抱起扛在肩膀上,她才忽地回神,怔忡地望着前方。 
  爹爹……她无声地叫唤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爹被那两个星宿斩于剑下,背上溅出鲜血如幕。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发觉上面全是血。方才发生的一切如电光火石,来不及去想。竟是爹爹替她挡了那一刀吗?! 
  曼佗罗陡然撑起身体,凄厉地叫了起来:“放开我!你们要杀的是我一个人……别杀我爹爹!别杀……!” 
  天善将她紧紧扯着,不让她乱动,一边飞快地往前奔跑一边急道:“别动!班头牺牲自己来救你,你要真被杀了,岂不是辜负他那条命?!别乱动了!他们快追上了!” 
  她如同不闻,在他肩膀上不要命地哭喊拍打,用力扭着身体要下地去找爹爹。天善实在无法,干脆捂住她的嘴,瞅着前面路口有个拐角,飞快地闪身进去,周围的路人纷纷躲闪,生怕招惹什么是非。 
  身后传来戏班子里众人的嚷嚷声,还有胃宿的怒斥声,想来是戏班子的人堵住了路,不让那两个恶煞追上来。天善也不敢回头看一下,只顾没命地往前奔。大雨倾盆,看不清路,他也不知道该跑去那里,但他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们杀了曼佗罗! 
  虽然戏班子里的人都知道曼佗罗姐妹是半妖,平时也挺忌讳她们俩,可是忌讳归忌讳,在所有人眼里,她们还只是两个小丫头,自家的孩子,怎么能就这样被人杀了?!何况老班头都已经被……!他觉得鼻子里一阵酸痛,不不!老班头已经死了,至少也要保住曼佗罗,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浑身都要僵住!是那两个星宿!那个女人简直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全身上下都是血,雪白的脸上也溅满血滴,那双眼却是幽深冷酷,仿佛两块千年寒冰。 
  “站住!我本不欲杀无干的人,若再不停,我就不客气了!” 
  奎宿在后面冷冷说着,给他最后的机会。 
  胃宿却不等他说完,举剑用力往前一劈,剑风带着被旋起的雨水,呼啸着砸向天善,登时把他的背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天善踉跄一下,却不停,更加拼命地跑了起来。胃宿冷笑一声,举剑还欲再劈,却被奎宿夺手将剑抢了去。 
  “你做什么?!白虎大人只说杀了曼佗罗,谁让你来这里大开杀戒?方才那戏班子的人都给你杀了,还不满足么?!” 
  他严厉地斥责,又道:“我知道你心里记恨辰星,但也不该迁怒去别人头上!他们都不过是凡人,你这样杀戮,岂不是有违神道?!” 
  胃宿摔开他的手,恨道:“什么神道?!你要讲究你的道就乖乖待在印星城修行吧!跟我出来做什么?!” 
  奎宿皱起眉头,厉声道:“我早料到你会迁怒于别人!白虎大人也是担心你乱杀人才派我出来跟着你!好,你要杀就杀!回去你自己向白虎大人赔罪吧!” 
  胃宿愣了一下,这才不甘愿地将剑收回去,脚下步子加急,眼看就要追上天善。却见他忽然脚底抹油一般,居然歪歪斜斜一路绕了许多弯,自己竟然追不上去!她渐渐恼火起来,吼道:“快给我停下!不然我真要动手了!” 
  天善根本不听,一个转身,又跑进一条小巷子里,七拐八绕,那两人居然有些追不上。 
  胃宿火起,顾不得什么白虎大人的教诲,什么赔罪,将剑一横,厉声喝道:“把小丫头丢下饶你不死!不然我两个都杀了!” 
  奎宿见她已经杀红了眼,深知劝不住,只得叹一声随她去了。 
  天善只听身后风声凌厉,他也不敢回头,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奔,肩上的曼佗罗渐渐不挣扎,软了下来,似是已经绝望。他开口,刚想安慰两句,忽觉后腰一凉,跟着便是一痛,他的气力瞬间就没了,双手一软,再托不住曼佗罗,生生让她从肩上摔了下来。 
  曼佗罗一头倒栽在地上,脸擦在粘腻的泥巴上,火辣辣地疼。她懵懂着爬起来,捉住天善的手,怔忡道:“天善大哥……你怎么了……?你……” 
  天善喘着气,忽地咬牙暴起,攥起拳头,一拳砸向身旁的砖墙,轰然之后,墙上居然破了一个半人高的洞! 
  “快!钻进去自己跑!发什么呆?!你想死吗?!” 
  他厉声叫着,推着她的腰将她往那洞里塞。曼佗罗脸上又冷又热,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忽地失声痛哭,死死拉着天善的胳膊,声嘶力竭:“不!天善大哥!我不要一个人逃!你快起来啊!” 
  天善叹了一声,轻道:“呆子!我马上就会追过去,你先走!不要辜负老班头的血!” 
  他将她连哄带骗,塞进了墙洞里,然后吃力地支起身子,将那洞挡住,靠在上面喘气。他微微探手去背后,低头一看,满手的血污。那个女人,实在厉害……将他的背骨都斩裂了。 
  前面传来脚步声,他抬头望去,却见奎宿与胃宿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自己。他咧嘴一笑,眉宇间匪气顿现。 
  “有本事杀了我,但小丫头你们是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啦!” 
  胃宿面无表情,手起剑落,将这人直劈做两半。奎宿咬牙别过脸去,有些不忍再看。 
  半晌,只听胃宿说道:“他背后有一个洞,那丫头一定先跑了。我们去追!” 
  奎宿张口欲说什么,但终是将话咽了下去,默然地随着她穿墙而过。 
  曼佗罗根本不知道要往那里跑,只觉大雨倾盆,将所有的路全部封死。不能回头,无法前进,她是一直穷途末路的半妖。只是到了现在,她的世界全被毁去,她也没明白是为了什么。 
  不久之前,她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半妖,有疼爱自己的爹爹,时常和自己斗嘴但感情却极好的姐姐,还有戏班子里虽然粗鲁却淳朴的一堆亲人。可是,这一切在一夜之间被人摧毁,她根本措手不及。 
  耳边忽地响起胃宿的声音,她说:「要怪就去怪辰星吧!谁让你是他的女人!」她咬了咬牙,满眼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泻。辰星!辰星!与你相识一场,谁想到最后却是这种血色的回忆!这样,当真不如从未见过! 
  她兀地转身往左手边跑去,没有目的地,盲目地。大雨打在身上脸上很痛,她却宁可就这样被雨化了去。所有悲愤的念头到最后只变成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为什么要认识辰星? 
  为什么呢?不,她不知道答案,心里空空的,似乎连什么是悲伤都感觉不到了。 
  忽地,她停了下来。前面,没路了,一条宽广的大河挡在那里,河面漂浮着无数浮冰。她剧烈喘息,体力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忽然感觉背后有什么不对,她回头一看,却见那二人一声不响地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自己。 
  “没路走了,乖乖把脖子伸出来吧。我给你个痛快的。” 
  胃宿将剑轻轻一挥,撒落无数血点。 
  曼佗罗默然地望着她的剑,脚下却似乎被定住,动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光滑落,与上次不同,却是轻柔的,缓慢的,带着淡淡血腥气的风刮在脸上,几点雨水倏地滚进眼睛里,让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 
  “若不是你,我怎会遭那恶神侮辱。这一剑我还给你!到阴间向他哭诉吧!” 
  胃宿优雅收剑,铿地一声。 
  曼佗罗怔怔地看着胸前喷出的血,竟已经没有痛的感觉。她脚步不稳,后退数步,忽地一滑,整个人就这样掉入河中,瞬间就被卷入浮冰下,水面上只留下丝丝缕缕的血痕。 
  奎宿走过去,半晌才道:“死了?” 
  胃宿冷睇他一眼,“心脉已被我斩断,迟早要死。” 
  奎宿转身便走,一边又道:“回去向白虎大人请罪吧!胃宿,我这次绝对不为你求情了。杀了那么多人,看你怎么向大人解释。” 
  胃宿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替我求过情?白虎大人那里我自有说法,连累不到你身上,放心吧!你唠叨了半天,还不是担心他会迁怒给你么!” 
  奎宿吸了一口气,森然瞪她一眼,再没说话。 
  **** 
  屋外竹子青翠欲滴,暖风徐徐灌进来,让榻上的两人舒服地叹了一声。 
  良久,非嫣用脚趾轻轻勾住坐在床边那人的衣服,他一直低头看书,那书有那么好看么?他都看了两天,简直是无视她么! 
  “喂,小三子,你再不理我,我可就要走了哦。” 
  非嫣懒洋洋地说着,脚趾勾起他的袖子,轻轻柔柔地,似挑逗似玩耍。 
  镇明无奈地放下书,叹道:“你已经念这个名字念了两天,你若再这样唤,要走的人就是我了。”他反手握住她的脚踝,将她拉过来,捏了捏她的鼻子。 
  非嫣转转眼珠,笑了起来,“那好,我不叫了。不过有点事情要和你商量,不知镇明大法师有没有功夫听啊?” 
  镇明奇道:“难得,你居然有事情要商量,太阳今日是从西边升起来的么?”说着他还探头望了望外面,幽默一把。 
  非嫣坐起来,搂住他的脖子,腻声道:“人家要说的可是正经事……我问你,你就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吗?宝钦城已经是四方的了,你是不是打算冷眼看着自己的王城也被白虎占了去啊?” 
  镇明沉默了一会,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别担心这些事情了,先把自己的伤养好再说以后的事。宝钦被四方占了去,白虎一定不会马上就派人去其他城镇,至少这两天不会有动静。现在你我二人还有伤在身,不好轻举妄动。” 
  正说着,忽听窗外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那可不见得,镇明,你终有算错的一次。” 
  非嫣笑吟吟地回头,就见司徒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里面盛着新鲜的葡萄,紫莹莹地分外鲜艳。 
  “那,牡丹大早去摘的新鲜水果,给我全吃干净了,要是留一个核,我可没完。” 
  他将篮子往桌子上一放,拉出凳子就坐了下来,却没再说下去,只转着灵动的眼,暧昧地瞅着他们俩。 
  镇明终于忍不住,轻道:“你……是探到什么消息了么?” 
  司徒笑道:“是,但你须得求我,我才告诉你。别忘了,你整了我两次,我这个人很记仇的。” 
  镇明愣了一下,却听非嫣笑骂了起来:“臭小子!尽在节骨眼上为难人!你那怪脾气还改不掉?” 
  镇明见他二人都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显然等自己跌软赔罪一次,无奈只好站了起来,拢起袖子,对司徒作个揖。那一揖明显不甘心,司徒挑起眉毛,正要继续为难,只听非嫣柔声道:“快说吧,不然我打你哦!” 
  司徒摇头叹道:“凡人果然没说错,女大不中留,你现在就这样向着他,不要弟弟了么?” 
  非嫣瞪他一眼,正要嗔他一番,司徒不等她说话立即抢道:“四方那里已经行动了,比你们想的快很多。听说白虎这次带上了暗星,去的是落伽城。” 
  镇明一惊,失声道:“暗星?!白虎已经完全掌控暗星了吗?”而且去的还是落伽城!千年之前,那里可是暗星的追随者最多的地方啊!白虎当真打算让整个神界成为暗星的信仰地吗?! 
  司徒点头,又道:“听说,玄武与清瓷已经离开了印星城,白虎已经公然将玄武逐出了四方。这样看来,情势也不那么悲观,至少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镇明沉声道:“不……哪怕四方只剩下了白虎,只要有暗星在,我们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你忘了吗?是它将麝香王杀死的!” 
  司徒耸耸肩膀,“那又怎么样?还没去做就先否定成功?这样你永远也成功不了。如果暗星当真那么厉害,它何必听命于白虎?和以前一样自己招揽追随者不是更好?我看其中必有蹊跷,最好能尽快赶去落伽城看个究竟。” 
  镇明方才一激动,胸口的伤开始隐隐做痛。他皱眉捂住,叹道:“只是如今麝香山势力实在单薄!只剩我一人,恐怕……” 
  非嫣扶住他,顿了半晌才道:“这样吧,今夜我去一趟阴间,上次与你说的荧惑,是被困在阴间与麝香山之间的夹缝里。原本我没有自信能将他带出,但这次有司徒相助,我一定可以将他带出来!” 
  镇明摇头,“不,以后你也不许再插手这事!安生给我在这里待着,别再胡乱跑了。若再出什么危险,我……” 
  他没说下去,咬住唇,脸色微红。 
  司徒长叹一声,“你们的夫妻情深也太早了点吧?罢了罢了,镇明你听好,我和非嫣今晚会去阴间引渡荧惑,许久没见他,也不知究竟如何。现在多一个神总是好的,你若固执,最后也不过死了让非嫣更伤心而已。” 
  镇明坐了下来,沉默半晌,才道:“……好,既然如此,今晚我与你们一起去。为了防止道君责怪,非嫣,你将我的魂魄带去,那样对阴间的震荡会小很多。” 
  话音一落,却听窗外又有一个人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个方便么。” 
  三人一惊,却见那人推门走了进来,眉宇间俊美却淡漠,不是辰星是谁? 
  镇明大喜,疾步过去,连声道:“你怎么找来这里的?宝钦一战没受伤吧?” 
  辰星拍拍他的肩膀,又对司徒露齿一笑,对非嫣眨眨眼睛,笑道:“用水术的窥镜啊!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找来这里么?你身上的保护咒术也太多了吧,害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解开!” 
  镇明见他虽然眉间阴郁未消,但双眸已清澈明朗许多,显然想通了一些事情,不由替他高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辰星捏着手指,发出劈啪的声音,一边说道:“荧惑那死小子,见了他我要先给他一拳!居然一个人躲在夹缝里逍遥!” 
  司徒清清嗓子,拈起一颗葡萄,柔声道:“既然大家都要去,那就说定了。现在都来给我吃葡萄,谁要是敢剩下一颗核,小心我报复。” 
  说完粲然一笑,一派妖娆。   
  第十七章   ==============================================
  ——我就是深陷情欲,我不想看开,天也奈何不得我。 
  **** 
  由于非嫣伤势未复原,因此便由司徒的妖力来维持通往阴间的通道。牡丹原是一直吵着想去阴间观赏一番,司徒无奈,骗她去了之后就回不来了,她才缩回去。 
  夜间子时,天地间阴气最重的时刻,也是打开阴间之门最佳时刻。与非嫣不同,司徒不是擅长术的狐仙,所以打开通道的咒文与术还是需要非嫣。这样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四个人才踏上阴间路。 
  镇明有些感慨地仰首望向阴间灰蒙蒙的天空,这里与神界凡界完全不同,感觉上似乎千万年流逝,这里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身边流窜的荧火不多不少,不会消失,那是残留在这里的凡人的欲望。 
  辰星顺手捞过一簇荧火,让那团幽光在掌心跳跃,轻轻一捏,它就碎了,残留在掌心一团灰,灰上有字,写着:「嗔」。他叹道:“原来如此,轮回原是最清净的地方。只有抛弃嗔,痴,爱,恨……种种情字,方能到达这迷津河彼岸吧?彼岸是什么呢?” 
  司徒笑了笑,也顺手捞过一团荧火,却不去捏,放在手心里把玩半晌才道:“对岸什么都没有,只是空。你若当真可以抛弃所有的情欲,不求不看不说不听,那么对岸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吧?想不通的人永远也想不通,神妖人都是一样的。” 
  辰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淡然道:“你很会说,自己可以做到么?” 
  司徒昂然一笑,将那团荧火抛了出去,边走边道:“我何必做到?我就是深陷情欲,我不想看开,天也奈何不得我。我从不求彼岸,因此我无痛。” 
  辰星有些震动,默然地看他,良久,他才轻道:“你……毕竟是妖……而我……” 
  司徒点了点头,勾起一个讥诮的笑,“你是尊贵的神,神是不可以有七情六欲的。但你既已拥有,那也是无法可施的事情吧?是你的心不坚定,它若一直向着清净圣明无情无欲,你也不会有如此烦恼。它若一直向着爱恨情仇,醉生梦死,你也不会这样苦楚。总之一句话,你的痛苦都是自找的,活该罢了。” 
  辰星有些着恼,正想说点什么来教训一下这狂妄的妖狐,却听非嫣在前面喊道:“到了!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吧,荧惑应该在不远的地方。” 
  众人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四处打量。过了一会,镇明奇道:“非嫣,这里与前两次我们来时不是一个地方吧?”不但没有那个小老头道君,就连迷津河畔的血红牡丹灯都不见,天色似乎要亮一些,可以将迷津河中的旋涡看得更加清楚。 
  非嫣走去河畔,蹲下来,半晌,居然伸手去捞迷津里的水!镇明大惊,急忙过去将她拉起来,急道:“你做什么?不是说进了迷津就出不来么?!小心一些。” 
  非嫣笑点着他的额头,轻道:“这里与原先的三步不回头不同,这条道没有名字,迷津河也不再是试炼之处,因为对来这里的人来说,任何试炼都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心已经死了。天地间没有什么比绝望的魂魄更可怕的东西。你们看……” 
  她指向路尽头,那里延伸了无数条黑暗的道路,蜘蛛网一般交错密集。 
  “他们不求解脱,什么都不求。所以注定永远在路上徘徊。这些路是没有尽头的,一旦走上去就下不来。这里是阴间王最头痛的地方,因为无论什么人,委屈也好,痛恨也好,他们都是有希望的,可以被拯救,可以轮回重新开始。但若是自己都不想拯救自己的人,谁也没办法帮,只得让他们徘徊。” 
  镇明有些心惊,声音微微颤抖,“你的意思,莫非荧惑他……?!” 
  非嫣耸耸肩膀,“你暂时放心,他想走上那些路阴间王也不会让他走的。和太白不同,他可是真正的从火里化出的神!没有魂魄,只有肉身来到阴间的生神,很容易引起轮回的失误,因为他们的力量太大。所以我猜他一直在附近某个地方躲着,不会太难找。” 
  辰星往前走着,定定地望着那些密集的道路,奇道:“我只是好奇,荧惑为什么会来阴间?他是怎么进来的?” 
  镇明叹了一声,“那段时间你没在麝香山,自然不知道。……算了,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给你解释。只是我想他能够来阴间,恐怕是追随着那女子的魂魄而来,不然他根本无法打开三界之门。” 
  辰星一个劲地往前走,眼看就要踏上一条小道,一边还回头笑道:“什么啊,不过是一条普通的路而已,说得太夸张了吧……?” 
  非嫣大急,冲过去就要拉他下来!“笨蛋!赶快下来!你当这里是麝香山随你走么?!” 
  话音刚落,却见头顶有鲜红的光芒一闪,似是从天顶劈下一道雷,轰鸣不绝。众人都是大惊,飞快地奔过去看个究竟。只见红光渐渐褪色,成了鲜亮的白,横埂在天地之间,光芒之中立着一个巨人,头带金盔,身穿金甲,威武雄壮,面色肃穆。 
  那巨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向前跨了一步,一低头,目光正对上辰星。他心中一懔,不由后退了几步,仰头与巨人对望。 
  “你确定吗?走上这一条路。” 
  巨人突然开口相问,倒让众人愣住了。辰星怔了半天,才道:“我……并没有……” 
  巨人如同不闻,继续说道:“走上这条路,你就永远没办法回头了,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你甘愿吗?” 
  辰星轻道:“不能回头……?但我没有要走,你看不出来么?我是神啊!” 
  巨人声音肃穆庄严,“你当真没有希望了吗?世间已经完全没有值得牵挂的人吗?如果你肯定,那就走过来,我为你打上印,你走下去吧。” 
  辰星见他如此傲然的模样,登时恼了,火道:“是!没有牵挂的人了!我偏要走下去!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给我打上印!” 
  他向前走了两步,眼睁睁看着巨人将长刀举起,刀身顿时浮现出许多黑色文字,太密太小,他看不清上面到底写什么,但也无非是一些镇魂咒文吧!他倒要看看阴间的人怎么对付他这个神! 
  非嫣大惊失色,扯住司徒的袖子叫道:“快!快去阻止那笨蛋!快去!” 
  司徒不甘愿地“啧”一声,飞快地闪身过去,抬手便要抓辰星!电光火石间,忽听那巨人大吼一声!声势惊天地,迷津河顿时卷起无数浪涛。众人立时站立不稳,骇然地望着巨人。只听他颤声道:“你是……神?神为什么会来这里?!” 
  辰星又惊又奇,急道:“你终于知道我是神了!谁说神不可以来?我这不是在这里站得好好的么!” 
  那巨人抚着刀身,这时,众人才发觉刀上的文字从黑色的渐渐变成了天空一般的碧蓝,色泽美丽之极。巨人将刀一横,说道:“神之文字是蓝色的,你是神,不允许进入阴间!请速速离开!不然我帘鹃就要出刀了!” 
  辰星大笑了起来,“什么?帘鹃?那是谁?听也没听过!老实告诉你,我们今日来是找人,你若乖乖让开,我可以不追究之前的冒犯,但你要不识相,我就不客气了!” 
  巨人沉声道:“神界与阴间本不属一类,我无须听从你的命令。这里是阴间,因此你必须遵从阴间王的意志!何况前方不是你的路,就算那里有你要找的人,他也永远出不来。你们放弃吧!” 
  辰星也不说话,掌心忽地暴长出一根水剑,寒光一闪,竟然直接往巨人劈了过去!非嫣几乎急出火来,连声叫嚷:“别做傻事!辰星!荧惑根本不会在前面!快回来!” 
  “呼”地一声,辰星的剑居然划了个空!从巨人身体里直劈了出来,他却一点损伤都没有!只听巨人在头顶厉声道:“凡间的事物在阴间是无法用的!你要再无理取闹,休怪我刀狠……!” 
  话还没说完,却见辰星的袖子里飞出大片白色的冰绡,劈头盖脸地将那巨人从头裹到脚!镇明无奈地捂住额头,叹道:“他倒有心,连锁魂绡都带在身上!” 
  辰星扯住冰绡,笑道:“这样如何?给我记住,凭你,还没资格向我发狠!好,现在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老实回答我就放了你!” 
  那巨人被绡困住,动弹不得,眼里直要喷出火来,厉声道:“你杀了我便是!只怕得罪了阴间王,麝香王那里也不好交代!” 
  辰星笑了笑,“麝香王早就不在了,现在五曜都是闲神。罢了,我不逼你,但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若愿意回答,我就马上离开!你看如何?” 
  巨人恨道:“要杀便杀!你这个恶神!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什么的!” 
  辰星神色一懔,森然道:“那就如你所愿!哪怕你是魂魄,我也要你魂飞魄散永不轮回!”他摊开掌心,眼看着缓缓刺出一根水剑,一直往上窜,直窜了一人多高,原来是一把巨大的水刀! 
  他将水刀握在手里,舞了两下,冷笑道:“我就不信这次还劈不中你!”语毕,刀光一划而过,直从他腰间横砍过去,眼看便要将那巨人从中斩为两截!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个似男似女的怪声,“辰星大人手下留情!”然后辰星只觉眼前一花,扯着冰绡的那只手一轻,所有的冰绡瞬间碎裂开来,飘飘洒洒,飞了漫天都是。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那巨人跌坐去一旁,而道正中立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那人穿着可笑的七彩羽衣,长长的山羊胡子,似怨似笑的鼓眼睛,不是道君是谁?! 
  非嫣失笑一声,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叫道:“道君道君!你老人家怎么会来这里呀?好巧喔!你的胡子长了不少,快让我扯扯!” 
  道君恨恨地捏着她的脸,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个死丫头!每次都和我胡闹!你怎么屡教不改?!这次居然给我带了两个神过来!你是不是想让我被阴间王骂死啊?!” 
  非嫣转着眼珠,腻声道:“我知道啊,所以才把镇明的魂魄带过来,但辰星是水化的神,没有魂魄,人家没办法么!这次就是怕麻烦你,所以我才想自己找人啊!没想到还是把你招来了。” 
  道君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是为了他!麝香山不安生,连带着阴间也受牵连,麻烦死了!但你们要找的那人,连阴间王都不太敢去管,你们若能把他带走,也算为阴间做了点好事。我告诉你们他在什么地方,跟我来吧。” 
  说着,他转身向辰星和镇明作个揖,声音变得恭敬:“道君见过辰星大人,镇明大人。请辰星大人饶恕帘鹃的罪过,他自幼生在阴间,不曾见过世面,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辰星收起水刀,随手挥了挥,淡然道:“无所谓,就当找点乐子罢了。你快带我们去找荧惑吧,时间紧迫。” 
  他定睛望向碎裂一地的锁魂绡,眼底不见笑意。能将神界的锁魂绡轻易扯裂成碎片,这个叫做道君的可笑老头实在不简单,那可是能够锁住最穷凶极恶魂魄的圣器啊…… 
  道君在前引路,走了半日,道旁开始出现血红的牡丹灯。非嫣惊奇地望着周围,笑道:“好道君!告诉我你是怎么绕过来的呀?方才我可没看到路!” 
  道君哼了一声,“告诉你?算了,你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狡猾狐狸,这阴间要被你摸熟了路,就真永无宁日了!” 
  说话间,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但那些碧色的荧光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浮在半空,将迷津河水映成墨绿色。路尽头有些许的亮光,仔细看去,原来是无数条延伸开的道路,与方才那地方一模一样,但这里的路有各种各样的颜色,鲜艳无比。 
  非嫣奇道:“怎么来这里?荧惑在这里吗?” 
  道君停了下来,抬手指了指天上,说道:“就在那上面。他不算真正身处阴间,只是被困在你们麝香山和阴间的夹缝里而已。只要破开结界,就能看到他。能不能让他离开,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还有……” 
  他忽然住了口,蹙起眉头,似乎有些苦恼的模样。非嫣忍不住抓了抓他的胡子,轻道:“还有什么?说啊。” 
  道君瞪了她一眼,扯回自己的宝贝胡子,叹道:“还有,若能劝得他出来,就让他将那女子的魂魄交出来,放她自由轮回。人死后,若魂魄被困住,便无法轮回,再等些时日,连属于她的路都会消失,那她就永远是魂魄了。” 
  非嫣了然地望了一眼镇明,他也正在看她,两人都有些恍然大悟:难怪荧惑不肯离开!恐怕是炎樱的魂魄在这里! 
  镇明望着头顶灰色的天空,淡道:“怎么办,谁先去打开结界?荧惑的脾气一向不好,妄动只会被他攻击。我们须得想个两全的方法。” 
  司徒笑了笑,“现在这情况,想什么方法都是废话。最应该想的是见面之后怎么躲开他的攻击。我先去吧,毕竟以前曾与他斗过,有些经验。” 
  镇明定睛望着他,半晌才道:“谢谢……还有,小心。” 
  司徒回给他一个妖娆的笑,转身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他轻轻打开,取出里面的事物,却是一蔟火红的毛发。与非嫣的一样,妖狐用自己的毛发做触媒,用来打开各种古怪结界。 
  他将毛发拈在两指间,口中念咒。半晌,头顶的天空忽然有乌云散开的趋势,渐渐地,那一块小小的天空开始发亮。司徒吸一口气,暴喝一声:“开!” 
  旋风顿时刮了起来,越来越猛烈,将众人的衣裳都吹乱。非嫣捂住头脸,在风里大声叫道:“司徒,我陪你一起去!镇明后些进去,辰星你最冲动,给我最后进去!” 
  辰星一笑,正要说点玩笑话,忽听身后传来轰然声,似是有什么东西从天上坠了下来。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浑身都僵住了! 
  不远处,天空的乌云正在渐渐愈合,地下趴着一个人,浑身是血。那人显然连站起来都很吃力,撑了半晌,才勉强站起来,挣扎中,那人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一落在地上登时化成碧色的荧火,消失无踪。 
  那人有一头艳丽如火的红发…… 
  辰星只觉整个人好象在瞬间死了过去,竟然动也动不了,怔怔地看着那血人慢慢蹒跚着走过来。每走一步,她的腰就挺直一些,身上的血污也干净一些,从她周身散发出无数碧色的荧光,浮在半空,没有消失。 
  慢慢地,辰星觉得喉咙在抽搐,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的浑身居然也在剧烈地颤抖着,无法抑制。 
  那人走了过来,最后一步,终于全身都变得干净,她抬起了头,眼中有泪,嘴角含血,神色凄苦。 
  辰星张开嘴,觉得舌头不听使唤,他居然叫不出这个人的名字。 
  只听道君叹了一声,走过去轻道:“又是一个冤死的魂魄!是什么人做的?好残忍……心脉都生生砍断了……”他扶住那摇晃的魂魄,柔声道:“别怕了,什么危险都不会再有。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死死盯着辰星,有千般恨,万种悔,最后,凝成两颗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后瞬间化做虚无。 
  “我叫……曼佗罗……” 
  她冷冷说着,唇角又滑下一绺乌血。   
  第十八章   ==============================================
  ——神的命运,又是被谁掌握?原来,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 
  “曼佗罗……” 
  辰星喃喃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发觉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眼睛里除了那满身鲜血的冤魂,什么都看不到。 
  道君怜悯地叹息着,将她扶着向前走,一面轻道:“生前的事情别再想了,走下去吧,孩子。前面有你的路,把所有的怨恨都忘记,轮回重生去。重新做一个你想做的人。” 
  曼佗罗吃力地往前挪动,唇边的血滴滴坠落,她一直死死地看着辰星,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去看。 
  “我……不要再做人……” 
  她低声说着,推开了道君,独自缓缓往前走去。前方忽然大亮,一条粉色的道路平空而出,横贯在她眼前,她的身体被那柔和的光芒映得半透明,分外柔弱。 
  她看了辰星最后一眼,最终还是将目光收回,一个字也没说,转身便要踏上轮回之路。 
  辰星如同被闪电击中,猛地惊跳起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伸手便去捉她。曼佗罗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扑过来,伸出的手急切地挥着,从她的身体里一穿而过,什么也没捉住。——她已是魂魄,只留了残象,没有身体了。 
  “别走!……曼佗罗!” 
  辰星厉声叫着,几乎要将袖子里带着的另一截锁魂绡抛出去裹住她,但他的动作却被愤怒的道君奋力制止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辰星大人,阴间不是给你们五曜放肆的地方!请住手!”道君严厉地吼着,上次的镇明也是,企图阻止轮回的魂魄,这次又来个辰星!五曜是否太过分了?! 
  辰星如同不闻,挣扎着对她叫道:“回来!曼佗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求求你别走!” 
  曼佗罗冷冷看着他,忽地走下那条路,慢慢挪过来。她浑身上下忽然迸发出无数碧色荧光,一团团追逐凝聚,在空中摇摆微颤。 
  “……辰星……”她开口,声音沙哑,目中骤然流出血来。她颤抖着试图捉住辰星的袖子,但却摸个空。 
  “我好悔……我真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你……!”她凄厉地说着,陡然扑过去张口想咬他。辰星惊骇地看着她冲过来,一张口,口中喷出无数鲜血,在他眼前尽数化为荧光,瞬间散开。她整个人忽地消失,化成一大团荧光,呼啸着飞上那条粉色的道路,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辰星只觉整个人好象都死了,一个劲往下陷。他用尽全力,转身捉住镇明的袖子,连声道:“帮……帮帮我!救我!镇明!让她活过来!求求你!让她活过来!”他的声音好似受伤的狼,枯哑刺耳,泣血一般。 
  镇明叹息着扶住他的肩膀,轻道:“她已经投入轮回,我也无法……她既对此生毫无留恋,你强留她下来也是折磨她罢了。辰星……节哀……” 
  节哀……? 
  辰星茫然地瞪着每一个人,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方才镇明说了什么。 
  不……或许这只是一个噩梦。那个人,在世间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我好悔……我真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你……!」 
  他的眼前忽然模糊起来,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脸直淌下来,他却不想动手去擦,一点都不想。无数团荧火在身边飞舞,是方才曼佗罗残留下的。他怔怔地抬手去捞,轻轻一捏,它们全部化做灰,留下许多字——「恨」「恨」「恨」……全部是恨字! 
  刹那间,他只觉心灰意冷。万念俱灭,是不是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眨眨眼睛,泪水无声地流,他从未哭得如此畅快,凶狠过。半晌,他转身,什么都没说,抬手将泪水擦去,对非嫣淡然道:“走吧……去找荧惑。” 
  非嫣惊讶地看着他的身后,轻声道:“辰星……它,一直跟着你啊……” 
  他回头,却见一簇只有半截小拇指大小的荧火贴在他肩膀上,艰难脆弱地浮着,似是想钻入他怀中一般。他屏住呼吸,缓缓捉住它。慢慢地,捏碎。然后摊开手掌,低头去看。 
  掌心有一团灰,灰上有字,小小地,一点都不起眼。如果不仔细看那是看不见的。那是「爱」字。 
  “辰星……她转世后一定能幸福,你安心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荧惑,然后……打探一下曼佗罗的死因。我想你一定会报仇的吧?” 
  非嫣柔声说着,话音刚落,肩膀却被他狠狠捉住了!非嫣一惊,却听辰星急切地吼道:“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非嫣,告诉她会转世去什么地方!” 
  镇明将非嫣揽过去,柔声安抚道:“别急,辰星。她不是马上就轮回转世,我们先去找荧惑。之后再让非嫣替你找寻曼佗罗的转世,好么?” 
  辰星狂乱地点着头,死死捏着那团字,生怕弄坏半点。他将另一手放进口中狠狠咬着,咬出血来也不自觉。 
  “一定是白虎做的!不用说……!我要亲手杀了他!”他厉声说着,反手一挥,指尖上迅速刺出一把水刀。他将披在肩上的长发拉过来,一刀割下大半,抛去迷津里。 
  “我辰星若不能手刃仇人,便为此发,坠入迷津永世不得翻身!” 
  一直没说话的司徒终于哼了一声,轻道:“终于不摆神的架子了,差点受不了他的酸味……走吧,再不进去,结界就要合上了。” 
  他转身便走,将身体一纵,立即跃入结界之中。非嫣跺了跺脚,急道:“死小子!也不等我一等!”她飞快追上去,嫣红的身影蝴蝶一般,轻飘飘地飞入结界中,立即消失。 
  镇明笑了笑,过去拍拍辰星的肩膀,说道:“辰星,司徒虽然说话毒了一些,但还是挺有道理的。麝香山落到如今境地,你能说全是外界破坏的么?盼你想通……你要的是什么,相信自己最清楚。我不多言,先上去了。记得跟上来。” 
  辰星怔怔地望着那条渐渐消失的道路,掌心里的灰慢慢化开,被阴风吹散。他忽地一惊,将手贴上心口,紧紧地,恨不能揉入身体里。那个人,就这样去了……他的心钝钝地痛了一下,不明显,却几乎不能呼吸。 
  他深深吸一口气,将喉间的酸楚强压下去。 
  麝香山与阴间之间的夹缝是什么模样的?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之前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司徒与非嫣先进入这个神秘的地方,四处看看,两人都有些惊讶。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天,没有地,只有充斥在周围的黑暗,看上去两人像是浮在空中一样。司徒将非嫣护在身旁,轻道:“这里有些古怪,你伤势未复原,别离开我身边。要再出什么事,司土的混蛋可就真要杀我了。” 
  非嫣撅起嘴,微恼道:“你就是怕他杀你才保护我么?我该叫牡丹好好治你一下,你的嘴巴越来越讨厌了!” 
  司徒摸着鼻子笑了,“我的亲热话对夫人说就够了,对你说有什么用啊?” 
  非嫣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恨恨地,“她不治你,我来!好久不见,你皮痒了吧?!” 
  司徒缩了缩脖子,正要再逗她说笑,眼前却忽然大亮,几乎令人无法直视。两人都惊了一下,眯起眼睛望过去,更是倒抽一口气! 
  方才的黑暗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现在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空旷的庭院里,天空碧蓝如洗,日光璀璨明媚,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庭院正中种着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此刻粉色的花瓣如雪飘落,纷纷绵绵,绚丽梦幻。 
  两人茫然地互望一眼,显然不明白什么时候出来这么个庭院。日光暖洋洋地,带着花香的微风轻拂衣裳,此情此景,令人心旷神怡。司徒却兀自有些心慌,拉住非嫣低声道:“不对!这里是幻象吧?我总觉得有些诡异……” 
  非嫣怔怔望着那棵樱花树许久,忽地吸了一口气,急道:“这不是荧惑的神火宫吗?!开什么玩笑!这一定是幻象!快……我们要马上离开!” 
  她拉着司徒,转身便要走!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婉转歌声,字字圆润,声声绵腻,带着南方独有的口音。她唱道:“春风吹呀吹,花儿就在你的发间飞呀飞;花儿飞呀飞,却比不上你的笑颜美呀美……雁儿飞呀飞,春风吹呀吹;我心爱的人,你等一等我呀,等一等我;我心爱的人,你看一看我呀看一看我……” 
  歌声一起,天空忽地开始旋转,非嫣二人脚下的路忽然消失,无论怎样往前跑,都脱离不了那如魅如妖的歌声。司徒骇然回头,连声道:“该不会是荧惑造的幻境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整片天空陡然转成火红的色泽,燃烧发出的劈啪声震天响,那株巨大的樱花树上居然全是火,雄雄燃烧,所有的花瓣也成了火团,漫天飞舞。 
  非嫣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那奇景,只觉残酷若地狱,却美丽如梦境。燃烧的樱花树下幽幽出现一个人影,发黑如墨,眸色暗沉,神色冷酷,却是荧惑!两人怔怔地看他慢慢走出,衣袂随火起舞,火中隐约一个纤细人影,却看不真切。 
  “出去。” 
  荧惑忽地开口,声音低沉。他的手随意一挥,漫天的火焰登时劈头盖脸地罩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几乎窒息的炽热。非嫣捂住口鼻,本能地转身就想逃。司徒飞快脱下外衣,在空中舞了两下,那些火焰立即乖乖地划着圈子散去了两旁,没伤着他们分毫。 
  “荧惑!我们是来带你出去的!麝香山现在遭遇大难,你别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好不好?快出来吧!辰星和镇明马上也会来接你!” 
  非嫣躲在司徒身后,大声喊着。但见荧惑面无表情,显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一挥手,又砸下大片如血的火海。 
  司徒“啧”了一声,微恼道:“麝香山的五曜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发了疯!你有这气力来对付我们,不如拿去对付你们的对头四方!”他一把抱起非嫣,让过那片火海,又道:“镇明怎么还不来?!让他来说服这火神吧!修罗根本不听我们劝!” 
  非嫣转了转眼珠,忽生一计,扯住司徒的袖子,对着荧惑高声叫道:“我们能让那女子活过来!你别攻击我们啦!我们是来救那女子的!你快让她出来!” 
  此话一出,荧惑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刹那间,天空清明,樱花树上的火焰消失无踪。荧惑急急走了两步,直瞪着非嫣,声音沙哑,“真的吗?” 
  非嫣松了一口气,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你将人家的魂魄在这里困得太久,阴间属于她的轮回已经消失了,只能替她做个身体,让她继续做人啊。” 
  荧惑喉头滚动,却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温柔地低头唤了一声:“炎樱,出来一下。” 
  他的衣裳下摆似有什么东西拉扯着,渐渐地,一个黑色的单薄影子从他衣裳里钻了出来,迎风见长,瞬间成了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清雅女子,神色平静温和,胸口却有一块碗大的血污,显然是生前所受的致命伤。 
  炎樱对着非嫣和司徒盈盈下拜,柔声道:“炎樱见过二位大人,先前不及出来拜见,失礼之初,还望海涵。” 
  非嫣见其声音柔雅,神态气度自有一股宁静的气势,不由暗暗称赞。她清清嗓子,说道:“你也知道,人死之后若迟迟不去阴间黄泉路,便失去了轮回的机会。倘若这样永远做鬼,你不悔么?” 
  炎樱淡然一笑,“做鬼自有做鬼的乐趣,轮回重新做人……却太辛苦了。我不悔。” 
  非嫣顿了一下,叹道:“你既想与荧惑相守,一魂一神,总是遗憾。我有法子可以给你身体让你继续做人,你可愿意?” 
  炎樱拜了一拜,喜道:“如能得大人相助,炎樱感激不尽。” 
  非嫣摆手道:“你先别感激,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要等镇明来了才能替你做身体。不过那之前,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炎樱冰雪聪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为难道:“炎樱不敢用自己的事情去对荧惑大人提什么要求……我也不希望……因为我的事,让他为难。” 
  非嫣叹了一声,转过去对荧惑说道:“你给个话好不好?我给炎樱身体,让她活过来和你厮守一辈子,你便要出世对付四方。这个交易你满意吗?!” 
  荧惑将炎樱的魂魄小心收回胸口衣裳里,淡道:“麝香山的事我本不欲再管。” 
  非嫣急道:“就算你不想帮忙,你也得离开这里啊!这是阴间,你一直待这里,影响了多少轮回你知道吗?我给她身体,你们便可离开这里去任何的地方!岂不是两全其美?” 
  话音一落,却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接口道:“不错,荧惑,你若肯出世,我便给那女子身体。你还要犹豫么?当真一点五曜的情面都不顾?” 
  却是镇明,他走过来,对司徒抱了抱拳表示感谢,又对荧惑继续说道:“四方现在越来越跋扈,白虎甚至将暗星唤了来。你毕竟身为五曜,怎可眼看三界陷入暗星控制之下却不在乎?” 
  荧惑沉默半晌,方道:“我去便是,但四方解决之后我再不做神,你们不得再强我。” 
  镇明大喜,“好!一言为定!” 
  荧惑叹了一声,迈开步子往前走去,在他身后,所有的幻境全部崩溃,回归成单一的黑暗。 
  出了结界,将情况向道君说明,那老头儿开心得胡子都卷了起来,对炎樱的事情也干脆睁一眼闭一眼,随他们去了。当下,荧惑,镇明,司徒,辰星,四人离开阴间去往麝香山,非嫣留下来和道君磨,打听曼佗罗转世的消息。 
  “你这个死丫头,你是真不知道阴间的规矩还是故意和我为难啊?人转世是多么神圣的事情!转世之后,前世的所有都化做虚无,你们凭什么还要用上辈子的苦痛去折磨她呢?!” 
  道君胡子乱飘,对非嫣大发脾气。 
  非嫣才不吃他这套,扑过去揪着他的胡子,腻声道:“她若只有苦痛,我也不会这样做了呀!方才你也看到了,从她魂魄里残留下来的欲念,那分明是爱念么!刚懂情的魂魄就送去轮回,太可惜了吧?你也要尊重一下她的意愿啊!” 
  道君长叹一声,“情情!都是情!人也罢了,连神也如此,这个天下,日后会成什么模样?我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啊……” 
  非嫣笑道:“这个问题,我该去问问暗星或者清瓷,他们一定知道答案吧……说到底,无情无欲只是一种想象罢了,谁能无情?道君你就别为难我了,快告诉我曼佗罗轮回的时刻吧!我好回去让人家安心啊!” 
  道君眼睛一眯,怪声道:“你还没明白么?她是冤魂,死得不甘心,死后又见了最让她痛苦的人……她不是说了么?已经不想再做人了。阴间很尊重死者的愿望,她不想做人,我们就绝对不会逼她做人……六畜轮回还要等十年,到时候你再来吧!” 
  非嫣失声道:“六畜轮回?!她当真不做人了?!” 
  道君摇头,捏着胡子轻道:“谁知道呢?人心太复杂……你回去告诉辰星,若有缘,总可以厮守。若无缘,也不用再痴下去了。这世事,并非掌握在神的手上啊……” 
  非嫣默然,转首望向那一条条密集交错的轮回道,忽地有些悲凉。神的命运,又是被谁掌握?恐怕谁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原来,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第十九章   ==============================================
  ——或许我真的在追求一种境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念。你说,这到底是可怕,还是可悲? 
  **** 
  耳边一直飘浮着古老神秘的歌谣,断断续续,缠缠绵绵,似低诉似婉言。那女子的声音好熟,但玄武却怎么都想不起究竟是谁。到底是谁?唱得如此悲怆,如此婉转,包含了无数辛酸往事。 
  他微微动了一下,感触地叹息一声,睁开了眼睛。入目是残破焦黑的屋顶,断壁残垣,映着昏黄的日色,分外凄凉。还未来得及惊讶,却听头顶一个清冷的声音轻道:“醒来了?” 
  他一惊,仰首望去,却见清瓷靠在断了半截的墙上,低头静静看着他,而自己半躺在她腿上,满头长发在她手指间缭绕。 
  “你睡了三日,身上的伤我已经全部替你治好。现在能动么?” 
  她问着,双手不停,细细为他理着长发,把纠结处缓缓理顺。 
  玄武恍然如梦,怔了半晌,忽地张口轻道:“方才……那是什么歌?” 
  清瓷沉默良久,才道:“落伽民谣,很老的曲子,说的是春耕秋织,寻常百姓生活。” 
  玄武动了动,慢慢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口虽然不痛,但却没什么气力,四肢酸软难受。他叹一声,“清瓷,我终是等到你了。抱歉,那么狼狈。” 
  她淡然一笑,“谁没有狼狈的时候?但你不该等我,我原不想再出来。玄武,是你把我逼出来的,何苦?” 
  玄武反手捉住她的手腕,急道:“何苦?你怎么会这样问?!难道你心里当真没有一点……!” 
  他顿在那里,盯着清瓷冷若秋水的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早就该了解,这人或许根本没有心去想仇恨以外的事情。但他实在不甘,凡人尚且有追求幸福的资格,为什么他要让自己痛苦?他只不过想求到世间自己最想要的那个人罢了。 
  “清瓷,你到底想要什么?除了复仇,你难道没有其他哪怕一点点想要得到的东西么?” 
  他问得有些无力,眼眸都黯然了下来。 
  清瓷轻声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问我同一个问题?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死在这个世上,倾尽神力也无法恢复。玄武,我已经没有幸福可言,我已经算一个死人了。你如何在我身上找到所谓的幸福?” 
  玄武急切地捉住她的袖子,声音微微颤抖,“我不求你给我什么!你若没有想要的东西,我便让你想要得到。清瓷,你没有死!只要没死,就有希望!” 
  清瓷笑了笑,站了起来,拢起袖子放眼望向天边的落日。“玄武,你已不是四方之神的玄武了。你叫什么名字?” 
  玄武一愣,“我……自出生以来便叫做玄武……我没有名字的。但我记得很早很早以前,被人叫过麟五,据说我是排行第五的麒麟兽。” 
  清瓷摇头,忽地笑出了声,“好怪的名字。麟五……小五……谢谢你,玄武。我让你担心了。”她回身,半跪在他身后,替他理着长发,最后束好,用丝带松松系起来。“玄武,虽然我暂时没有想要的东西,但我却有不想被别人得到的东西。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吧。” 
  玄武斟酌半晌,才道:“你是说……落伽城……?你不想四方占领落伽?” 
  清瓷点头,“这里是旧落伽城。当年都传说太白杀了近半城的人才征服我们,但事实是,落伽城已经几乎被屠杀光,整个城也被大火吞没了,只留下这些废墟。现在的落伽,是千年之前麝香山建的新城。但即使现在的落伽已经成了五曜的附庸,我也不想看它落入四方的手里。玄武,白虎是个很可怕的神,他想要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迷。我不想落伽再发战火,诸神的斗争,颠沛流离的是凡人。一个宝钦被悄悄吞并,多少宝钦子民逃来了落伽?” 
  她蹙起眉,轻道:“我甚至开始后悔,我的恶之花或许是这一切混乱的源头……”让不愿体会凡人情欲的诸神被迫沉沦欲望,本是阴狠的报复,却引出现在的局面,追逐欲望的神,追逐名利的神,追逐权力的神……太多太多,他们染上的,都是最丑陋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泪光荧然,“玄武,错在我。我根本不是什么真理,欲也不是真理。现在暗星出世,这个天下,恐怕马上就要大乱。我错了啊……” 
  “所有人都在追随自己的信念罢了,清瓷,错不在你身上,你不过加速这种演变而已。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的话么?已经腐烂的东西,无论做什么它都不可能恢复成以前的模样。与其装模做样做双面人,不如踹上一脚让这神界快点崩溃!清瓷,你在追逐什么?你想追逐一种接近真理的信念吗?这个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正确……白虎也好,五曜也好,他们都是坚信自己是正确的,才会不顾一切维护自己的信念。我已经不想再沾混水,清瓷,为什么你做不到?” 
  清瓷对他勾起唇角,“玄武,你还是一样能说。但既然我已经从自己的世界出来了,便不能不管这些事。我不要你帮我,你静静看着就好。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种一回头,还能看到亲人的感觉了。”她的手指划过他的发,喃喃地,“但我觉得……在你身上,我或许能找到那种感觉……” 
  玄武怔怔望着她,良久,叹了一声,将她的手抓住,紧紧地攥在掌心,怎么都不想放手。昏黄的晚霞余辉映在她脸上,越发显得肌肤如雪如瓷,她秀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仿佛一只在金光中挥动翅膀的小蝴蝶。 
  “玄武,我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希望,我永远没有后路可以走的。我不过,一直一直往前走,顺着我的意愿而已。”一直走一直走,哪怕走过的痕迹全是血污,她也不能后退,不想后退。“你说的对,或许我真的在追求一种境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念。更可能,白虎也与我一样,冥冥中追求着某种东西。你说,这到底是可怕,还是可悲?” 
  **** 
  “常听人说东方落伽风景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单只一亭一木,便可看出造者用心之精巧。落伽擅出人杰,这话倒不是夸赞了。” 
  白虎揭开车上的帘子,望着外面的山景,轻声赞叹。 
  一日前从印星城出发,因为印星城刚好飘来了接近落伽的地方,于是他们只花了半日便来到了落伽城的外围地带。落伽地势较宝钦为高,但三面有山,一面临水,整座城如同壁垒一般难以突破。白虎一行慢悠悠地,雇了一辆马车,从北面山头绕行,打算轻装入城,不惊动任何人。 
  此刻马车刚好经过山头一座雅致小亭,亭角尖尖,雕栏上镂空了龙凤,颇是精细。白虎心情似乎极好,竟然命人停了下来,下车去亭中小坐一刻。 
  车中的另一人不得不跟着出来,却见她穿着白色的衣裳,满头淡金色的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鬟,下巴尖尖,一双眼清澈美丽,正是澄砂。她走过去坐在白虎对面,撑着脑袋有气无力,“马车坐着好闷,又慢……到底什么时候能到那个落伽城啊?” 
  白虎笑了笑,“这样还嫌慢,莫非你的世界里,人人都会飞不成?” 
  澄砂瞪着他,“当然不会飞!但我们的交通工具比这里先进多了啊!我们那里又没神仙,不会法术,只能从科技入手……我说这些你也不明白啦!” 
  说话间,随行的参宿早从车中取了糕点茶水,恭敬地端了上来。 
  澄砂回头看看那车,白虎之前告诉她这一次是出征落伽,但连她在内,一共就来了白虎和参宿,三个人征服落伽?他是在说笑话吧!她拈起一块糕,奇道:“难道你们这里,所谓的打仗是没有军队的吗?只要神仙之间斗法就可以了啊?” 
  白虎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才轻道:“率兵出征自然是有的,但要看对付什么地方。落伽这里,不需要出兵也可归入四方。上次的宝钦出动了四方三千人,却都没派上用场。在凡人来看,只要城主死了,城就算灭了。他若肯服从,便可继续安生过活,若不服,便只好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了。” 
  澄砂皱起眉头,“这与强迫有什么不同?人民一点自我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啊!” 
  白虎笑道:“怎么没有?他可以选择服从或不服,我并没有用死来逼迫他们啊。” 
  “那照你说的,如果整个天下都属于你了,那些不服你的人又能去哪里?到最后,还是强迫啊。” 
  白虎眯起眼睛,笑得诡异,“澄砂,我从不强迫别人,他若不服,我便想尽办法让他服,哪怕是引诱他们。我唤你来,便为了此。我说过吧,凡人是需要一种强大的信念支持,之前麝香山的辉煌,正是因为他们那套绝情绝念的强大。凡人的景仰只分两种,极圣洁的和极强大的。他们先前仰慕麝香山的圣洁,那么我现在,便要他们仰慕我的强大。澄砂,你便是我的强大所在。我需要你的信念来征服世人。” 
  澄砂怔住,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落伽这个地方,你不打算动兵,直接让我用暗星的信念去征服他们……?然后……用暗星的信念治天下……?” 
  白虎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正确,澄砂你很聪明。我并不愿流血大动干戈,能征服人心才是真正的成功。澄砂你是我成功的关键,我完全信赖你。” 
  “我……”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怔忡地望着他的琉璃眼,只觉里面流光溢彩,竟是不可逼视。 
  “澄砂……我的天下是为你而打……” 
  他的声音温柔蛊惑,钻进身体深处,惊起大片激颤涟漪。澄砂不自觉地捏紧双手,掌心里全是汗水。他送她好大一顶帽子,接还是不接?天下为了她而打……?这是荒谬还是豪情?不,她不知道。 
  她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豪迈之气,已经不知道究竟是她自己的,还是那个叫做暗星的。想象着万人景仰的壮观,她竟然开始发抖。情欲天生,人人皆醒,人有人之道,天有天之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不,她不要补不足!为什么凡人总要有一点点的遗憾,想得到的得不到,一旦选择了,便一定要有遗憾,一旦遗憾了,就会被斥责为贪婪…… 
  人,为什么不可以贪婪?想要有罪吗?想幸福有错吗?不不,当然没错!那么,可怜的苍生啊,为什么不醒过来呢?尽力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那不是罪,那叫做自由! 
  澄砂想到浑身都开始颤抖,她忽地捂住额头,颤声道:“不……我……好象有些不舒服……心脏跳得慌……暗星它是不是又来了……?!”她大口喘息,背上一片冰冷,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心口不舒服……?这里么?” 
  白虎按上她的胸口,柔声安抚。澄砂脸一红,急忙抓住他的手,嗫嚅道:“没……没事了。” 
  白虎忽地贴上她的耳朵,微凉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眼看她惊颤着却又不想躲开。他勾出一抹笑,声若蚊呐:“澄砂……暗星没有来……那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别掩饰了,其实你很想要这天下吧……?你要,我就送给你,只为了你……” 
  澄砂闭上眼,只觉整个人渐渐往下陷落,心底的声音那么清晰,告诉她:是的!是的!她的欲望,比天高,比海阔。但她最想要的,却是眼前这个人。 
  “白虎!我……”她握住白虎的手,忽地开口,似是想说什么,但她的声音却被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 
  “胃宿见过白虎大人!”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两人一齐回头,却见胃宿穿着盔甲,恭敬地半跪在亭外行礼。她的头发盘在头顶,但就连簪子上都染了薄薄的血迹,盔甲上的血更是顺着纵横的沟鸿缓缓滑落,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一般,可怖之极。 
  她的剑插在一旁的泥土里,此刻剑穗还滴着血,将地下的泥土染红大块。 
  这种情景,让澄砂惊骇不已,却听白虎柔声问道:“都解决了吗?胃宿。” 
  胃宿恭敬地答道:“回秉白虎大人,落伽城城主一人,守卫三百,贵族八十,兵力两千,今已被尽数解决!奎宿已经按照大人您的吩咐将城主的尸体挂上城楼,让万民观赏!” 
  白虎站了起来,慢慢走过去,直接将手拍上她血污的盔甲上,“做得好!胃宿,你非常能干,这次回印星城,我要重赏!起来说话。” 
  他将胃宿搀了起来,丝毫不介意她满身的鲜血,甚至抬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柔声道:“只是苦了你,女子一向爱惜自己的颜色,我却总让你浑身血污,可惜了你的美好容颜。” 
  胃宿登时红了脸,垂下头,轻声道:“能为白虎大人出力,是胃宿的福气……大人您,万不可再……胃宿有自知之明……” 
  澄砂难得见胃宿如此娇柔模样,心不由微微一沉,默然地看着白虎温柔地将那剑拔出,亲手替她系在腰间。 
  “你们有昭告落伽,暗星大人将来的消息么?” 
  “有的,城内大小告示栏都已经贴满暗星大人出世将来落伽的告示。落伽子民都很兴奋。” 
  白虎昂然一笑,“很好。澄砂,我们马上起程,落伽城就要在你手里了。”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胃宿,柔声道:“好孩子,擦擦脸上的血。后面有一条溪水,你去把自己弄洁净一些,然后换上衣服。咱们一起坐车去落伽。” 
  胃宿有些惊,连忙摇手,“不……胃宿岂配与白虎大人暗星大人同车?我护在车外便好,防止落伽的余孽再来骚扰!” 
  白虎笑了笑,“什么大人?澄砂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我都不介意,她自然更是没异议。快去吧,我等你。” 
  胃宿接过帕子,似得意似惶恐地偷偷瞥了一眼澄砂,却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眼珠黝黑,望不见底。她勾出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正要不惧地望回去,却见澄砂眼里迅速窜过一抹血红之色,在瞳仁里绕了两下,飞快地又消失了。 
  她怔了半晌,又见澄砂已别过脸去再不看自己。她踌躇了一会,急忙转身走了开去。 
  白虎笑吟吟地望着她的背影,一个字都没说,琉璃眼越发地流光溢彩起来,如同一个斑斓的梦。   
  第二十章   ==============================================
  ——你承诺给我的天下,我要了! 
  **** 
  落伽的城门被缓缓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街道两旁已经挤满了人,原本是人声鼎沸的,但所有声音却在一辆小巧玲珑的马车悠悠驶入的时候,陡然消失。一时间,只闻道旁成千上万的呼吸声,连小孩子的叫声都没有。 
  人群自动往两边让了开来,将中间的青石大道空出来。所有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定定地望向微微摇晃的灰色车厢,想象着薄薄的帘子揭开后,会出来一个怎样风华绝代的领袖。 
  暗星大人曾是他们的道,他们自由的追求,虽然后来被麝香山强行征服,但却不代表他们忘记了暗星的风采。那只惊撼天地的兽,一开口却是如同春风般温柔蛊惑,真想永远听它那样说下去,说下去……这样的感觉,已经深深烙印在落伽子民的血液魂魄中,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偷偷地铭记。 
  寂静无声的街道,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人,忽然大声叫嚷了起来!“暗星大人!” 
  这一声叫唤简直如同惊雷砸下,把所有人都砸晕了过去,情绪登时激昂,纷纷扬着嗓子放声大叫他们的神:“暗星大人!暗星大人!暗星大人!!”声势直可震天,几乎要将落伽掀翻过去一般。 
  车厢里,白虎笑吟吟地望着脸色苍白的澄砂,半晌笑道:“怎么,这样就被吓住了?他们可是盼了你上千年,你当真忍心让这些虔诚的凡人绝望?” 
  澄砂咬住唇,心里有一股奇异的激动,它冲击着,咆哮着,似是要跳出来。她的身体都跟着微微颤抖,遍体的鲜血都开始奔腾,她竟然有一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白虎……”她忽地低声唤他,半晌却没说一个字。白虎凑过去,柔声道:“你是怕,还是想要与我一起出去?” 
  一直坐在旁边保持沉默的胃宿轻轻开了口,“想来暗星大人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一定很惶恐。不如由白虎大人您出去吧。您的风采,一定能将落伽征服的……!” 
  话没能说完,因为澄砂笑了。 
  她垂着眼睛,淡金的长发将脸遮去大半,看不清她的神色。 
  “惶恐……我吗?他们是我的子民,我的天下!我为什么要惶恐?”她大笑着仰起头来,目光灼灼,直直瞪向胃宿。对面二人均骇然,她的眼睛……居然变得那么快!两只眼睛的瞳仁此刻都成了血一般的鲜艳红色,映着她漆黑的眼珠,分外妖异。 
  澄砂傲然起身,一把揭开帘子,眼看就要一步跨出去。她忽地停了下来,背对着白虎,淡然道:“你承诺给我的天下,我要了!” 
  话音一落,她整个人就已经跃了出去,衣袂一卷,如同一只白色的蝴蝶。 
  当那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大道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觉日光陡然刺目起来,那人金色的长发不可直视。她轻盈地落在地上,两只宽大的袖子如同她的翅膀,柔顺地贴在裙摆旁。她的脚步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这样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竟然是叱咤风云的暗星大人?但见她慢转烟波,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觉得整个身体似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心底好象突然漏了一个窟窿,所有的血液都奔腾着往那里冲击。 
  刹那间,街道上恢复了安静,她有些怯怯地,慢慢拢起袖子,轻声道:“我可怜的子民啊……” 
  “扑通”一声,有人恭敬地跪了下来,喜极而泣,跟着成千上万的人纷纷跪下,顶礼膜拜,高呼她的名号。 
  澄砂静静站在道中,定定地望着周围膜拜的众人,心里好似有一浪浪的潮水,将她吞没。她竟是激动到无法抑制。啊……这种感觉,她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呢?太多个千年被麝香山霸占了去,她的雄心,她的伟略,在曼佗罗那一战中尽数凋零。但,今天,她终于可以重整往日雄风。 
  这天下,一切的一切,都会被她牢牢握在手里。这一次,她怎么都不会放开手! 
  澄砂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往前走去。前方是高耸的城楼,落伽城主的尸体倒挂在高高的旗杆上,鲜血顺着杆子流下来,将城门染红了大片。她径自走过去,忽地展开袖子,映在城门上的她的影子猛地摇晃起来! 
  影子挣扎着,无声地咆哮着,骤然暴长,从地上立了起来,头角峥嵘,毛发须张,漆黑且庞大。澄砂用手抚上城墙,忽然大笑了起来,猛地回头,厉声道:“落伽今日归于我手,五曜的旧迹还留着做甚?!” 
  影子里的兽立即举起爪子,狠狠砸向城楼,几乎是一瞬间,那座宏伟华丽的城楼从正中裂开,青砖纷纷坠落,城楼就这样崩溃在众人眼前。澄砂叹了一声,轻道:“把过去的一切全部砸碎吧,我的子民们……把自己也砸碎。我们需要重生!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的新的自己!” 
  众人群情高涨,欢呼起来。澄砂一脚踏上废墟,伸手捉住那根挂着尸体的旗杆,只晃了一下,城主的身体就直直坠下,扑进尘土里。她将身体一纵,竟就这样跳上了旗杆,稳稳地站在杆顶! 
  周围尘烟飞扬,她白色的衣裳忽隐忽现,只有那双妖异的血红瞳仁,远远望去越发鲜艳,如同两盏小巧狭长的血红月亮。 
  “我的子民啊,你们被压迫了太久,你们魂魄深处的那一点点灵性,都要被五曜剥夺!现在,是报复的时候了!把那些腐朽的神话统统撕烂丢弃!让我为你们创造一个自由的世间!你们是自由的!再没人会责怪你们的欲望,再没人会鄙夷你的贪婪!想要没有罪。有罪的,只是那些企图压制人心的诸神!到了今日,你们还要忍耐吗?你们还没受够吗?你们还不想对诸神吼叫吗——?!” 
  愤怒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人们都不由自主地聚在一起,似是要将那声讨的浪潮直冲向天际,砸破天门,释放一切的可能。海潮都被蒸发,流星似在瞬间坠落如雨,砸在所有人的身上,一直烧透进心里头,沸腾所有的思绪。 
  澄砂深吸一口气,眯眼望着下面无数黑压压的人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似满意,似激动,似梦似幻。她的手都因为激动而在发抖,眼中狭长的瞳仁发出尖锐的光芒,周围漆黑的眼珠颜色竟然淡了一圈,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褐色。 
  白虎悄悄揭开帘子,琉璃眼晶莹剔透,安静地望着她。身旁的胃宿震惊地轻声道:“白虎大人,她……”他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半晌,他才柔柔地说道:“暗星果然风华绝代,大业可成矣!这个时候,你不为我开心么,胃宿?” 
  胃宿咬住唇,声音细微,“可是……澄砂小姐如今这模样,属下怕她另日会对大人您不服……” 
  白虎微微一笑,“你总是有那么多顾虑……安心吧,暗星我自有办法应付。现在你下去将奎宿带回来,我有事吩咐。” 
  胃宿急忙下车,悄悄地从众人身后绕过去,远远地绕过澄砂以及她身下的那堆庞大的废墟,去城主的行宫内寻找奎宿。她甚至连一眼都不敢向澄砂望过去。那样的澄砂,太陌生,陌生到完全是另一个人。太奇异了,她身体里的暗星竟是这种模样吗?她原是有些不相信的,毕竟澄砂向来也不是厉害的人。但这个人,今日却迸发出耀眼的光彩,暗星的风华,淋漓尽致。 
  她简直是有一种魔力,即使一个小动作,一句普通的话,她都可以做到令人激动无法自抑。光是这样看着她,都会被卷进去。胃宿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麝香王对暗星如此忌讳,哪怕动用高压的手段,也要征服那些被暗星蛊惑的凡人。她简直是一个黑色的梦,梦里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城主的行宫在城楼后面,奎宿等候在大厅随时应召。胃宿不敢耽误,急急地推开大门,叫了起来,“奎宿!白虎大人传唤,快去……”话没说完,她的嘴忽然被人捂住,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拽了起来,狠狠撞在墙上! 
  她痛呼一声,半个身体都痛到麻木无法动弹。正要抬头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头顶上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又来一只四方的狗……原来是你,丑女!” 
  胃宿大骇,那个声音让她的脖子都僵硬了起来。她艰难地,慢慢地抬起头,辰星讥诮冷酷的眼立即映入她视线。她一颤,急忙移开眼光,却忽地又瞥在角落里浑身是血已经休克的奎宿。他全身都被鲜红的类似袖子的东西捆住,背上踏着一只穿着红缎鞋的纤细的足,却是笑眯眯的非嫣。 
  胃宿惊恐异常,栽倒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五曜……!他们居然全都来了落伽!坐在一旁镇定望着她的人是镇明,他身边一身鲜红的女子是非嫣,辰星正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她……还有一个人……是谁?那个穿着黑色袍子,神色冷漠的男子是谁? 
  正惶恐,她的领口忽地被人狠狠提起来!然后心口那里一痛,低头一看,却见辰星把她整个人都拽了起来,指尖处长出一根尖利的水刺,紧紧地抵在她心口。 
  “死女人,说!是谁杀了曼佗罗?!” 
  辰星低声地问着,声音里满溢着杀气。胃宿本来已经恐惧到不行,以为辰星是专门为了报仇来杀自己的,听他这么一问,她却镇定了下来。偷偷瞥一眼奎宿,没想到,这人受这许多苦,居然也没将她供出来。 
  她吞了口口水,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半晌才支吾道:“我……不知道……白虎大人从不告诉我们指派给其他星宿什么任务……我们只要完成他所吩咐的就可以……” 
  辰星怒不可抑,水刺用力往里扎去,胃宿痛到脸色发白,心口那里湿漉漉地,想来必是流了不少的血。她又急又惧,颤声道:“我……没骗你!是真的!我真不知道!” 
  辰星本欲将她杀了泄心头之恨,却听镇明开了口,“暂时别杀她,辰星。白虎的计划,我们还要从她口中问出来呢。方才奎宿已经被你弄成重伤,耽误我们许多时间。这个女子,你就留给我来询问吧。” 
  辰星哼了一声,颇不愿意地将胃宿用力丢去镇明脚边,厉声道:“要是让我发现你在说谎,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胃宿吸一口气,惊惧地望着镇明,却见他神色平静,眉宇俊朗,双目仿佛深潭,望不见底,波澜不惊。她心里一沉,直觉这人比辰星难应付。 
  镇明看了她许久,才道:“我问你几个问题……白虎现在已经能完全地控制暗星了吗?” 
  胃宿咬住唇,半晌都没说话。辰星有些不耐,张口正要斥责,镇明抢了话头,“你若不说,便别怪我无情。让你活不得死不掉的咒术我起码有几千道,你想试试吗?” 
  胃宿闭上眼睛,心里忽地浮现出白虎的笑颜。她的胸口几乎是一阵剧痛,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勇气,厉声道:“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快把我杀了!” 
  镇明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他轻道:“不,我不杀你,即便你求我。你当真考虑好了?若不说,我便要用术了。将你身体冻结,魂魄取出,这样的事,我可是非常熟悉。” 
  胃宿怕到了极点,却撑着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在心里默默念着白虎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镇明见她如此固执的模样,倒一时也无法,只得取出水晶瓶和符纸,立时便要取她魂魄出来施咒。正要拈式,却听一直沉默的荧惑突然开了口,“说谎。”他就说了两个字,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说谎?你是指这女子么?” 
  辰星疑惑地问着。 
  荧惑转过身来,神色依然冷漠。他淡然道:“说谎,你分明知道那半妖是谁杀死的。” 
  此言一出,无异于往平静的水面砸下巨石!辰星几乎跳了起来,急切地回身,立即就要抓住胃宿质问!胃宿却是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不要命地奔向门口,一把推开门,尖叫了起来! 
  “白虎大人!五曜……!” 
  话没说完,她便被人拖了进去。 
  “曼佗罗是谁杀的?说!” 
  辰星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她,忽地又道:“莫非就是你……?!” 
  他的杀气顿时迸发,满头头发都要竖起来,捏紧了拳头,死瞪着胃宿。 
  胃宿豁了出去,“是我!是我!哈哈哈!我一剑斩断了她的心脉!你知道她是怎么流血的么?知道她怎么哭的吗?知道她怎么逃的吗……?” 
  话生生断在那里,因为她的脖子已经被人捏了住,整个人就这么被辰星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找死!” 
  辰星身上散发出强烈的蓝色神光,五指合拢,立即就要直接穿透她的胸膛! 
  “等一下!辰星!!” 
  镇明的声音急切,却根本没办法阻止愤怒的辰星!眼看胃宿就要命丧于他手下,辰星忽觉眼前一花,手臂被人飞快捉住了!一股无法忍受的炽热感陡然袭上。他猛地回头,森然道:“你要阻止我?荧惑?!” 
  荧惑捉着他的胳膊,淡道:“不……你还没感觉到么?” 
  辰星摔开他,“感觉什么?!我马上就要她的命,你们再阻止,别怪我翻脸!” 
  镇明急道:“等一下!辰星,要杀她什么时候都可以!但现在……” 
  他没能说完,因为辰星已经松开了手,有些疑惑地望向门外。 
  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这种寂静,让他们感觉诡异之极。气流慢慢开始旋转,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地里蠢动,随时一扑而出吞噬他们。 
  良久,白虎的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五曜的各位,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在下随时恭迎各位。” 
  他们四人对望一会,都默然。 
  镇明忽地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今日必是要与暗星对峙。我们出去吧,各自保重就是。”   
  第二十一章   ==============================================
  辰星动作最快,冲过去一把将门甩开来,一个箭步跨出,厉声道:“我出来了!白虎,你打算怎么对付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败类!”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曼佗罗被残忍杀害浑身是血的模样成了他的梦魇,那时他割去一半的头发,发誓此仇必报。此刻一听见仇人的声音,根本按捺不住,只恨不得立即一刀将他捅个窟窿出来。 
  谁知气势汹汹地奔出来,门口却没有一个人。远远地,白虎的声音从城楼废墟处传过来:“既是要找我报仇,为何躲在后方?何不光明正大地出来,莫非你们怕了?” 
  辰星本就有些急性子,加上对白虎恨之入骨,哪里禁得住他这般激将,提脚就往城楼那里跑。镇明在后面急道:“等一下!你别一个人乱闯!暗星在前面,你就是不要命也别直接送死!给我慢些!”说着他捉住了辰星的袖子,坚决不给他一个人先出动。 
  “非嫣,你过来制住辰星!荧惑我们走前面!注意千万不要让辰星冲出去!” 
  非嫣将手里提着的已经昏过去的胃宿直接丢给荧惑,回头袖子一展,将辰星包了个严实。她望着辰星铁青的脸,笑吟吟地说道:“辰星大法师,你就听一次话么。你要是就这样死了,十年后谁去凡间等那个转世的小半妖呢?” 
  辰星如同被巨石砸了一下,全身一震,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乖乖地由着非嫣牵着他,四个人围成一圈,慢慢往城楼那里走去。 
  “我的两个部下似乎是得罪了各位五曜大人啊……我还得谢谢你们的宽宏,还替他们留了条小命。既然不杀他们,可否将他二人还给我?白虎先谢过了。” 
  白虎的声音悠然自得,似乎有恃无恐的样子,连一向沉着的镇明都有些冒火。他捏住奎宿的脖子,毫不客气地拖着往前走,一边朗声道:“想把人要回去?当然可以!你先出来再说!仗着暗星的声势有什么好得意的?若没有她,今日哪里轮到你在五曜面前嚣张!” 
  白虎笑了起来,“镇明大人好厉害的嘴,说得我实在惭愧。是,我没有什么本事,身体也虚弱根本没办法与人打打杀杀。不过,仗着自己的本领便横行与仗着别人的本事横行,这两者也没什么区别吧?都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力量,你何苦计较这些。我既没逃也没躲,一直在城楼前等诸位,你指责我的立场似乎不太理智啊。” 
  话音一落,却听辰星怒道:“与他废话什么?!让我先把这只无法无天的白虎兽收拾了再说!”只听非嫣惊叫一声,捆绑住辰星的那截嫣红袖子瞬间裂了开来!她再无法捉住他,只得眼睁睁看着辰星一个纵身,飞快地往前跑去,一下子就消失! 
  “快追!” 
  镇明三人再顾不得什么警惕,撒手便追了上去。 
  前面是城楼的废墟,澄砂依然站在旗杆上,动也没动,冷眼看着那四人直直朝白虎所乘的那辆小马车奔去。因为顾忌暗星的厉害,镇明始终暗地里防备着,却没想到她居然没有任何行动,他们很容易就跑去了马车前。 
  方才激动的人群一见五曜如同见了鬼,瞬间就散开,各自找地方躲避灾难去了。只一会,宽敞的街道冷冷清清,正中孤零零地一辆小巧马车,竹帘垂下,里面的人影影绰绰,望不真切。 
  辰星陡然停下脚步,狐疑地望着那辆马车,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不……太容易了,该不会又是四方的一个陷阱吧?他眯起眼睛,试图从紧闭的帘子里看出什么倪端,但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什么。 
  “你又耍什么花样?白虎!现在我们已经出来了,你是不是也该现身给个说法了?!暗星的事,宝钦的事,落伽的事……还有曼佗罗的事!你欠我太多解释!” 
  辰星高声说着,往前走了两步,但马车那里依然没有反应。他登时恼了,将身子一纵,立即就要过去将这故做神秘的混帐拉出来! 
  忽闻一声叹息,幽幽地,竟还有些哀怨的味道。辰星猛地刹住脚步,就见帘子被缓缓揭开,露出一双洁白莹润的手,白虎的琉璃眼在帘后的阴影笼罩下,看起来有一种阴森的艳丽。 
  “你当真要看好戏么……好没良心的人,我给了你天下,你却要我死呢……” 
  白虎的声音恍然如梦,轻柔绵软,仿佛有一根羽毛在心底划过,引起一阵酥软。 
  澄砂笑了一声,慢悠悠地理着头发,轻道:“你求我吧,求我,我便救你。我对你那套习惯摆布的嘴脸已经受够了!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你能控制我?哈哈!白虎,你凭什么那么自信?只为了你将我唤醒?” 
  白虎低低地笑,“暗星大人,若我死了,你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别赌气了,过来吧。你分明舍不得我死的,不是么,澄砂?” 
  澄砂脸色一沉,冷道:“别叫这个名字!若你想要那个没用的丫头回来,你就尽管叫她吧!看看到时候她有没有本事救你!” 
  白虎无奈地叹了一声,“那么,你是决计不肯过来帮我了?当真要看着我死?” 
  澄砂翘起下巴,傲然道:“不错,你的鬼心眼一向数不清,我倒想看看你独自一个人怎么对付五曜!你若赢了,我便允诺日后协助于你,若死了……呵呵,那也没有任何承诺的必要了吧!” 
  白虎唇角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很好,既然如此……暗星大人,看看您的手腕。” 
  澄砂却不上当,冷冷地瞪着他,轻道:“有花样也别对我耍了,那里有四个神呢,留点心眼给他们吧。我不想看你一下子就被狼狈杀掉的模样呢。” 
  白虎抬起手,指上拈着一串小小的珠子,乳白半透明的,每一颗珠子有大拇指甲那么大,里面刻着黑色的字。他忽地将念珠扯断,随手捏住其中一颗,喃喃地,如同耳语一般呢喃道:“澄砂,别忙着逃离我……你整个人都在我指尖上呢。” 
  他将那颗珠子用力搓碎,念道:“嗔咒,开。” 
  澄砂只觉那一个刹那,手腕上陡然一紧,然后便有一股冰冷的气流钻入血脉之中,顺着胳膊攀升直攻胸口。她大骇,低头一看,却见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串一模一样的念珠,总共七颗,而现在其中一颗里面刻着“嗔”字的珠子正发着光,缓缓渗透进手腕中! 
  “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大怒,厉声问着,身后的兽影骤然竖了起来,发出无声的咆哮。 
  白虎抿着唇,也不说话,只是随手放下了帘子,在车中柔声道:“暗星大人,七淫之珠送给你,实在是非常适合。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的确喜欢控制别人,尤其是你这样强劲的人。请好好战斗,我给了你天下,你就用胜利回报我吧。” 
  澄砂来不及对他发怒,心底忽地有什么东西一跳,一股疯狂的力量袭上,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剧烈喘息起来,血红的瞳仁开始不停地扭曲,似是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搏斗着,耗尽心力。她抱住脑袋,尖利地叫了起来,极是痛苦。 
  辰星见她如此模样,忽地念动,右手里飞快长出一根水剑,拈了个剑诀,闪电一般刺向马车!眼看他就要挑开帘子,将车中的人一剑穿心,可剑刺了一半,却再也刺不下去! 
  他一惊,眼前忽然一花,似是有一团黑影扑了下来,他本能地一让,手里的剑却拔不出来,只得松开手,倒退数步。定睛一看,却见澄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车前,两根手指轻巧地捏着那根水剑,指头一搓,那柄剑立即化成了水,哗啦洒了一地。 
  镇明反应奇快,叫道:“辰星快过来!非嫣让开!荧惑,我们三人一起对付暗星!” 
  没等他说完,荧惑和辰星已经自觉地站到了他身边,各自警戒地摆好架势,瞪着背对着他们的澄砂。只见她动也不动,直直地站在那里,似在盯着马车里的人。忽然,她浑身都开始发抖,白色的长裙摆也摇晃起来。荧惑左手上的经文发出火红的色泽,他狭长的眼中凝聚起杀意,一触即发。 
  澄砂动作忽然变得极慢,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怔怔地,穿透他们三人,射入某个不知名的前方。她的手慢慢抚上脸颊,暗褐色的眼中,月牙一般的殷红瞳仁还在不断扭曲着。她的神情似嗔似喜,竟是怨多于乐,嗔多于喜,渐渐演变成一股不可理喻的怒气。她忽地张口,咬住自己的小指,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然后,她往前走了一步! 
  “我这次……可是真的生气了哦……”她口中低声地说着,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和哪个人说话,只觉她身上的怒气越来越重。荧惑被压到忍不住,终于在掌心亮出神火,一跃而上,当头就罩下神火! 
  澄砂忽地抬手,轻松地架住他的手腕,麻利地一扭,然后左手跟着抄上,两指竟戳向他的眼睛!荧惑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招式,动作简单却狠辣,没有任何花哨,直取要害!他急忙仰首躲过她的手指,谁知招式未老,她的胳膊一弯,竟往他喉咙直劈下来! 
  荧惑大急之下,顾不得什么别的,右手忽地一张,将澄砂的腰带抓了住,用力往旁一拉,他整个人也跟着顺势一滑,将澄砂整个人腾空抱了起来,然后狠狠丢了出去! 
  她一被抛出,在空中扭了一下腰,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大气都没喘一口。而对面的荧惑早已是一身的冷汗,如果被暗星砸中喉咙或者眼睛这种要害,起码会去半条命!镇明轻道:“如何?没受伤吧?她很擅长武术么?”以前与暗星交战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她这么厉害? 
  荧惑惊魂未定,半晌才说道:“不……那是这一代的本事。是身体的自觉反应吧……”她根本没当真!如果用上暗星的本事,她先前那一招早将他的脖子劈断了!荧惑的倔强脾气立时给激了起来,也不说话,双手掌心燃起神火,动作比之前快了好多,瞬间就到了澄砂眼前! 
  荧惑头顶的天空都被那两小簇神火映得通红,他腰身一扭,神火在半空中划出两道红线。快如闪电!澄砂猛地回头,正对上他的眼,荧惑只觉浑身一震,她的眼神此刻冷酷无比,殷红的瞳仁终于不再跳动。 
  他的喉咙忽然一紧,登时无法呼吸。耳边只听得镇明和辰星的叫嚷声,他的一口气没提上来,艰难地低头,发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只纤细的手用力捏住,她几乎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荧惑无法呼吸,眼前开始发黑,但鼻端却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暗星虽然厉害,但她的身体还是个普通女子!她徒手捉住火神荧惑,手掌已经被烧焦了! 
  澄砂正要将荧惑的颈骨捏碎,眼角余光却瞥见镇明与辰星两人从两边攻了过来。她“啧”了一声,将荧惑朝镇明抛了去,转身一掌拍在辰星肩上,将他打得飞了出去,跌在地上半晌都无法爬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已经被烧焦,整个手都是发黑的。好象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觉得痛,忍不住怒吼起来,身后的影子暴长,一爪挥出,将那三人撞向废墟,灰尘砖块乱飞。镇明拖着荧惑,只觉掌中被灼得剧痛无比,实在无法忍受,只得松开了手,轻道:“辰星,荧惑,你们受伤严重吗?” 
  荧惑哼了一声,动了动,从废墟里爬了起来,捂着喉咙,似是说不出话的模样,但他身上没有受伤。掸掸灰,他又站了起来,眼睛里尽是不服的倔强光芒。他是司火的修罗,战斗的时候绝对不会这么狼狈,他不服输的个性此刻不允许他退缩。他双脚踏开,双手拈式,满头漆黑的长发扬了起来! 
  镇明一见这架势,不由骇然道:“荧惑!你要在这里用腾蛇之术?!这里是凡人密集的地方啊!”见荧惑根本不理自己,他只好将一旁的辰星扶起来,一边道:“辰星,受伤了吗?快起来我们去阻止荧惑!”一扶之下,只觉沉甸甸地,辰星竟然一点支撑的气力都没了!他又是一惊,却见辰星唇角流血,面色青白,显然受了内伤。暗星那一掌好厉害! 
  辰星死死抓住他的手,轻道:“白虎……白虎留给我……!一定要留给我!我……马上就去……先把暗星收拾了……”说着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哇”地一声又喷出无数鲜血,将襟前染湿一大块。 
  镇明飞快地将他按倒,急道:“你受伤不轻,先在这里歇息一会!”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塞进辰星嘴里,“别动,好好休息!一会觉得好些了再过来!” 
  回头再看荧惑,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明亮的火焰橙黄,在空中缓缓地浮动,如梦如幻。那是火神的腾蛇之术,修罗发怒的时候才会用上的禁忌,一旦完全使用,就分不清敌友,见神杀神,见妖杀妖,可以说是一面厉害的双刃剑,伤人伤己。镇明咬了咬唇,却没有去阻止,只是从袖子里掏出符纸与水晶瓶子。 
  在他砸碎水晶瓶子的瞬间,荧惑发出了清啸声,浑身散发出火焰的明亮光泽,动作间荧光悬浮,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团妖艳的火。他腾空而起,化作一道光,坚决不退缩,又一次攻向澄砂。 
  刹那间漫天荧光飞舞,炽热的火点乱窜,澄砂伤了手掌,再不敢硬接他的招,一个弯腰,她轻巧地让过荧惑的攻势,绕去他身后,弯起手肘直捣他的后脑勺。荧惑动作更快,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带,将她整个人都拽了过去,他的五指俱拢,直往她心口捅下去! 
  澄砂大骇,本能地用手去挡,但荧惑身边飞舞的火点灼着她浑身都发痛,头发都被烧着,她的眼泪都被呛了出来,慢了一步,只来得及将他的手拨开一些,肩膀上登时一震,半边身子都麻了。荧惑一击没中,立即换招,足尖一挑,打算将她绊倒在地。 
  澄砂怒极,双眼中的瞳仁发出骇人的光芒。 
  “找死!” 
  她怒斥一声,影子里的兽又动了起来,一抓挥出,荧惑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压下,他撑了再撑,还是没办法撑住,被挥出老远,又是一阵火点乱窜。澄砂不等他起来,快若鬼魅,一闪便窜过去,影子里的兽迫不及待,咆哮着,尖利的爪子划过他的胸口,鲜血飞溅! 
  荧惑脸色登时惨白,咬牙硬是撑着没叫一声,豁出命一般打了个滚躲开澄砂的攻击,殷红的血洒得满地都是。澄砂如影随形,贴着他的后背,双手暴伸,眼看就要勒断他的脖子! 
  却听镇明清朗的声音叫道:“酉鸡极夜出列听我号令!” 
  她下意识地回头,却见身后雾气迷茫,间或有刀的寒光闪烁,带着一股森然的气息。半晌,雾气中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说道:“我欠你的一刀,只还这一次!日后你若再逼我做什么,哪怕拼个死,也绝不认你摆布!” 
  话音一落,雾气中跳出一个白衣女子,衣裳古典,手上执着一把极长极细的新月刀,目光灼灼地看着澄砂,既不恐惧,也不后退。   
  第二十二章   ==============================================
  ——世间哪里有白白得到的好处?你若不争取,便要学会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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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夜的刀,曾是震慑三界的利器,非关那柄新月刀本身,而是它的使用者太恐怖。 
  很早很早以前,只要远远地看到新月之光,所有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躲避。那柄刀绝对没有犹豫与仁慈,极夜的真谛就是“斩”,只要她看不惯的,惹到她的,或者她想得到的,新月刀就会闪烁寒光。寒光闪烁多少次,便有多少个人或神死去。 
  极夜曾是三界众生最惧怕的妖,因为她不求正果,不考虑后路。一个连自己命都不在乎的妖,性子如此野,怎可能在乎其他的人。被镇明收服之后,他也考虑过让厉害的极夜做妖神,给她一个正果,但她却宁可死,也不要失去自由。 
  想到这些往事,镇明忍不住唏嘘,“极夜,暗星不属三界众生之列,你自己小心。若得不死,我便把红夜的魂魄与你安置在一起。我保证。” 
  极夜烟波浩淼的眼中陡然迸发出激烈的色彩,她将刀竖起,声音微微颤抖,“当真?!你不是骗我为你拼命?!” 
  镇明抚着眉间殷红的朱砂痣,轻道:“御子何时打过诳语?你未免小看了我。” 
  极夜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好!我姑且信你一次!”她将刀横过来,十指纤纤,轻触而滑,仿若爱抚着情人的肌肤,“多少个千年没用鲜血来祭你了……?我的新月……今日就让你吃个饱!” 
  话音一落,她白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快若闪电!只闻衣袂卷动的猎猎声,半空中寒光闪烁,仿佛流动的雷电,竟是比上次在宝钦快了十倍不止!澄砂只觉一股冷风拂过,眼前忽地竖起大片白色的光,她下意识地往左一偏,脸上登时一凉,几点滚烫的水溅在唇上。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极夜冷道:“躲得好!那这一刀如何?!” 
  澄砂根本看不清这个行动如同鬼魅一般的女子,模糊中就恍惚看见她白色的袖子一展,蝴蝶似的零落惊惶,那一刀却下来得凶狠异常,劈空的声响尖利可怖。她忽地烦躁起来,身后的影子骤然暴长,厉声道:“退下!小小妖仙居然敢对我无礼!” 
  极夜恍若不闻,手腕一转,刀竟然中途改变了方向,横着砍过来,她纤细的腰身跟着一扭,发后的白色绸带浅浅划过澄砂的脸,刮出一阵涩涩的痛。澄砂大骇,猛地弯腰,却没撑住,狠狠跌坐在地上。她反应奇快,双手一撑,就地滚去三步远,气喘吁吁地瞪着极夜。 
  一切都如同电光火石,快到眼睛根本无法捕捉,连白虎都忍不住在帘后柔声赞叹:“好刀法,不愧是极夜。暗星大人,您再不认真,恐怕要吃亏哦。” 
  这个极夜,她的可怕之处恐怕不光是刀法厉害,而是她那种不懂得恐惧的凶狠。对于她而言,似乎暗星也好,五曜也好,都没有意义,只要她想,她就斩。就是这种单纯,让她可怕。眼下暗星似乎被压了住……能不能赢,就看澄砂是否可以将极夜震住。 
  白虎沉吟一会,拿起了那串七淫珠,似是想再加一道咒。他犹豫了一下,隔着帘子寻找澄砂的表情,却见她左边脸上破了个口子,鲜血流了半边脸,甚是可怖。但她的目光却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眼珠的色泽似乎更淡了一些,血红的瞳仁张开,蠕蠕而动。他顿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珠子。 
  极夜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刀锋上的一滴血,送去口边,用舌一尝,神色忽地妖娆起来。“还不够啊……”她喃喃地说着,“上次是你的头发,下次一定要卸你一条胳膊!” 
  澄砂捂住左脸,头发凌乱,原是被她的刀风削去了一截。她忽然站了起来,神色阴森,抬手将满头散乱的长发束起,一面冷道:“嚣张的小妖,死在我手里也别怨!”她双手搭起,拈了一个式,身后的影子登时站了起来,渐渐现出实体来,那满身漆黑的毛发,甚至在日光下发出色泽。 
  她忽地清啸一声,那只兽陡然开眼,眼珠与澄砂的一模一样,额前突兀地长出一只黑色的角,看上去巨大且怪异。极夜眯起眼睛,忽地想起镇明的告戒:「暗星不属三界之列,你要小心!」此刻她终于有些明白什么叫做不属三界之列,三界之中,没有这种模样的妖兽!看上去简直是黑暗里化出的怪物。 
  澄砂袖子一挥,厉声道:“去!疾!” 
  那只巨大的黑兽高声嚎叫着,四爪踏地,一阵惊天动地。极夜见它来势汹汹,不敢怠慢,急忙举刀相迎。眼看那兽奔到眼前,陡然张口,露出口中刀剑一般锋利的长牙,似乎对准她就咬下来!极夜冷冷一笑,“我还以为什么!不过是只野兽而已……!”话没说完,却见那只兽纵身而起,竟然从她头顶越了过去! 
  她一愣,就听澄砂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你往哪里看呢?!”她大惊,跟着背心剧痛,被人一掌狠狠拍中,立即跌出好几步远!澄砂却不等她着地,右手一抄,将她的新月刀抢了过来! 
  “纸做的人偶也敢在我面前逞强!”她厉声说着,反手一刀劈下!寒光一闪,却劈个空,极夜的身影如同鬼魅,竟瞬间躲过了那一刀!澄砂腰身一折,背后好似长了眼睛,看也不看又是一刀劈下,这一次却觉刀尖触在什么事物上,沉沉地。 
  耳边听得极夜闷哼一声,整个人忽地惊跳起来,站定在四步开外。她的伤口很长,从肩膀蔓延到上腹那里,显然澄砂方才的一刀还是劈中了她。鲜血将她雪白的衣裳染得通红,她的脸色愈加惨白,唇边还残留着几绺血丝,越发显得整个人如雪似冰。 
  她不说话,目光灼灼,却是更加地狂热,忽地将头发一拨,整个人凝神提气,摆出一付大开大阖的架势。“我上了。”冷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澄砂笑了一声,“够狂妄,但你不回头看看你的主子?他要是出什么意外,你恐怕也无法自保吧?”那只兽已经朝镇明冲过去了,她当真不理会? 
  极夜淡然道:“少废话!”她纵身而上,那一个瞬间,澄砂眼前出现了幻象,似是有无数个白衣的女子舞过来,衣袂飞扬,如同梨树堆雪,雪中暗藏杀机。极夜纤手翻飞,却似玉蝴蝶一般,倏地就晃到了眼前,从头到脚都不放过,无声无息地袭来。 
  “砰砰”两掌打中澄砂的胸口与腹部,跟着她手一松,新月刀竟被极夜夺了回去!澄砂实在没料到这只小小妖仙如此顽固厉害,一时竟无措,眼睁睁看着她横刀而上,寒光凌厉,精准地闪烁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条胳膊!”她听见极夜狂喜的声音,心中一冷,本能地向后让了一让,“唰”地一声,鲜血飞溅!澄砂怔怔地看着从肩膀贯穿到肋骨的一条长刀痕,突然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直到剧痛袭上,她兀地如梦初醒,惊叫一声捂住了伤口! 
  “好痛……!我在做什么……?”她低头看着满手的血,又是惊惶又是茫然,“白虎……白虎……?!”她忽地颤声唤了起来!“白虎救救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好痛……” 
  澄砂茫然地望着周围,如同一个走入迷宫的孩子。她捂住自己的伤口,忽地转身就走,鲜血沿着黄土肆意流淌,顺着她的脚步在地上画出一道弧线。 
  “白虎……白虎……!”她只知道念着这个名字,在废墟一般的街道上仓皇地徘徊,似在逃避似在希冀。“白虎求求你出来……告诉我为什么……?白虎你救救我啊……!我会死了……!白虎!”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往深渊里拉,她撑不住地要缩成一团,却又强自忍住,浑身发抖。只听身后一个冷酷的女声说道:“现在哭已经迟了!这次我要你的人头!”她茫然回头,就见新月一般的长刀挥了下来。躲不开! 
  手腕上忽地窜起一股灼热,白虎清雅却寒似冰的声音从马车内传了出来,“七淫珠之怨咒,开。”她悚然一惊,不可思议一般地转身望过去,却见他一双琉璃眼笼罩在竹帘的阴影里面,她怎么努力都看不清。 
  “白虎!你……”她喃喃说了一句什么,双目中忽地变做血红之色,竟是那瞳仁张了开来,将她整个眼珠都撑开。极夜一刀挥了个空,待反手再劈时,忽觉胸口一震,似被人开了个洞,她所有的气力全部从那个洞里汹涌而出。 
  “哇”地一声,她吐出一口血,神色涣然地低头,却见澄砂的胳膊没入她的胸膛,竟是一掌穿透了过去!极夜神色怪异地瞪着她,似笑非笑,似惊非惊,良久,她长叹一声,双手一松,新月刀落在地上,而她整个人渐渐变做透明,化做一道光,瞬间就要钻去镇明的袖子里! 
  “白虎……原来如此……”澄砂喃喃地说着什么,缓缓抬起头来,神色间充满怨气,冷酷异常,然目中却流下泪来,怔怔地。她忽地出手,将那道光抓了住!眼神一狠,冷道:“想逃?我要你魂飞魄散!” 
  她捏住那团白色的光芒,送去嘴边,竟是张口欲吞下去!一旁吃力对付影兽的镇明见状大骇,袖子一展,袖口中陡然射出漫天的咒印,将那只影兽逼开,他飞身上前,顾不得许多,出手便要去抢! 
  澄砂却不转身,双指轻轻一弹,淡然道:“凭你,还不配让我出手。” 
  镇明的耳后忽然生风,他下意识地让开,却见一只漆黑巨大的爪子险险地擦着他的脖子抓上来!一抓不中,兽爪猛地一沉,搭在了他肩膀上,将他整个人一拨,登时扯下无数血肉!他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淋漓,反应却奇快,袖子里又射出咒印,轰然砸在影兽的身上! 
  澄砂看都没看他与影兽之间的争斗,抬手拂了拂胸前的伤口,血立时停了。她又将焦黑的手掌放去唇边吐气一吹,那些破裂的焦糊伤口立即合并起来,黑色的皮肤片片剥落,迅速恢复成原样。她看了看手里抓着的极夜的魂魄,却再不吃她,随手往袖子里一放,转身就走。 
  极夜的新月长刀落在不远处,她过去拣了起来,直接往荧惑那里走过去。镇明见她打算对付重伤的荧惑,又是大急,偏偏被影兽缠了住怎么都无法脱身,只得咬牙看她举起刀,声音冷漠,“伤我体肤者,受死。” 
  荧惑早已奄奄一息,脸色惨白地看着她将刀举高,直直地刺下。他猛地闭眼等待最后一击!忽听辰星厉声道:“白虎你这个卑鄙的小人!今日要你死在我手上!”众人都是一怔,就见辰星不顾一切地跳了起来,唇边鲜血蔓延,动作却是极快,瞬间就窜去了马车前! 
  澄砂立即收刀,转身追了上去,但辰星已经豁出命去,双手沾着自己的血,用力一搓,立即变化成一把大刀!“轰”地一声,他那一刀又快又猛!竟将马车的顶盖一刀削了去!马车几乎立即散架,白虎纤弱的身体在帘后一闪,却被辰星一把抓住! 
  “去死!”他大吼一声,掌心水刺暴升,立即就要贯穿白虎的喉咙!澄砂连赶是赶,两三步追过去,举刀便要往辰星头上招呼下去! 
  忽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平地打了个霹雳,竟让澄砂从里到外打了个寒颤! 
  “暗星大人,你的天下,原来也是屠杀与征服?” 
  清瓷——! 
  这个女子的声音比青天霹雳更让她骇然,身体一震,那一刀竟再劈不下去!她正要回头望向她,却又听白虎冷道:“你太让我失望了,澄砂!”她恍然如梦,竟不知该看那一边是好!耳边“卒”地一声贯穿血肉的闷响,她的背后忽然起了一阵寒。 
  “咳”,白虎咳嗽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而且吃力,她怔怔回头,就见辰星的水刺完全贯穿了白虎的左肩,鲜血将他灰白色的衣裳浸透,他却冷冷望着自己,唇边流血,目光却是迷离且冷酷的。 
  “白虎……”她喃喃地念着,噩梦做了一半惊醒,却发觉现实是更可怕的噩梦……!她伸手要去扶他,却见他吃力地推开精疲力竭的辰星,颤抖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串念珠。 
  “七……七淫珠……之怒咒……开!” 
  澄砂陡然瞪大眼,一动不动地看他捏碎第三颗珠子。她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也被他捏烂了,支离破碎,她怎么也找不到完整的自己。 
  “不……白虎我不要!”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死命捉住滚烫的手腕,似乎这样一直捉着就不会被七淫珠控制心智。“白虎!你欺骗了我!你骗我!你骗我!”她声嘶力竭地叫着,什么喜欢,什么天下,什么不醉不归!她原不过是个厉害的可以控制的玩偶罢了! 
  她搓着染满鲜血的手,不知那上面沾了多少神的血,灼着她痛入心扉。“我不要再杀了!住手住手!白虎你给我住手!”她咬住胳膊,咬到满嘴都是血腥味。耳边依稀传来白虎温柔含笑的声音,他说:「澄砂,我很有些喜欢你呢……」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能够承受,一切都是虚幻的,假的,骗人的。一切都是白虎造出的迷惑她的幻象,他给她一个迷梦般的世界,却不屑给她美好结局,生生把美梦揭开,将白骨和鲜血端上来给她欣赏。然后告诉她,她喜欢的,就该是白骨与鲜血,征服与尸体。 
  澄砂长叹一声,泪水潸潸而下,一直攻击镇明的影兽骤然化做黑烟,随风飘散开来。她缓缓转身,失神地望向废墟对面的那一个昂然女子。 
  半晌,她才开口,声音好象混在风沙里的一缕细丝,虚弱而且哽咽,“你来了,那么我该走了。” 
  清瓷看了她一会,轻道:“你走去哪里?你的天下,你不要了吗?” 
  澄砂没有说话,慢慢往前走去,走过白虎身边,他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捂着伤口昂然站着,哪怕脸色惨白。她停了下来,声音疲惫,“白虎,送我回去。你知道我指什么地方。我不想再搀和什么神界什么暗星了,我要回家。” 
  白虎如同不闻,嘴唇微微碰了一下,似在念咒。刹那间,众人只觉头顶厉风吹过,飞砂走石,几乎无法开眼。澄砂只觉眼前忽地多出一个人来,身形修长,长发披肩。那人在漫天黄沙里对着白虎跪了下来,恭声道:“北方七星女宿参见白虎大人。” 
  她的心忽然一跳,不可思议地望过去,风沙渐渐褪去,她隐约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那张脸秀气却倔强,贵气又天真。 
  “袭佑……?” 
  她喃喃地,念出这样一个不可能的名字。女宿向她望了一眼,立即行礼,“见过暗星大人。”她却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时间,时空完全交错,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很抱歉,我记得我说过,我只能将你带过来,没办法将你送回去。女宿,结式,我们回印星城!” 
  白虎低声吩咐着,然后再也无法支撑,闭上眼晕了过去。 
  澄砂只觉整个人都在往地下陷,低头一看,却见自己正慢慢陷进自己的影子里!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抬头瞪向女宿,只见他双手结着式,但那双美丽的眼睛,却一直好奇又拘谨地看着自己。她喉头一哽,眼睛又红了,只好咬住唇,迫着自己冷静。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他和袭佑!她想冲过去抱住他,求他带自己离开这里,又想在他面前哭,让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梦,更想摸摸他,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正在情绪激昂,却听清瓷在后面轻道:“暗星大人,落伽城请你们放弃武力征服。倘若民心都向着你,我自然不会忤逆,但倘若你用武力征服,与五曜有什么区别?” 
  澄砂身体一震,有些惶恐地望着这个奇特的女子,她果然有一种魔力,无论自己陷入怎样狂热的情绪中,她轻轻的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惊醒过来。 
  清瓷又道:“我本是抱着私心前来阻止,但我可能又错了。暗星大人,我还是那句话,等着你的天下。请你别让我失望。” 
  澄砂越陷越深,终于完全陷入影子里。清瓷默默地望着身边的废墟,却不看周围几个狼狈的五曜。半晌,她才叹道:“可怜可怜,可怜的,总是凡人……”她将早已僵硬的城主尸体从废墟里拉了出来,替他合上眼皮,那人死不瞑目。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文侯和自己说的话,「凡人为了自己的快乐自由,追求那些真正的美好而付出一些东西难道是错误的吗?世间哪里有白白得到的好处?你若不争取,便要学会忍耐!」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现在再说,却是那么讽刺……她叹息一声,良久无言。 
  (第一卷暗星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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