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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暗星堕(1)
更新时间:2010-05-02|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51846 |繁简切换:
为了让暗星能为自己操控,白虎施法把天澄砂的身体从未来带回神话时代。谁知清瓷却由此而复活,带着玄武飘然远去。另一方面,在地下冰城受伤的五曜尚未放弃,非嫣更是打通了去阴间的道路把荧惑劝了回来,众人储备力量准备再战。白虎却有自己的计划,他一方面诱惑着初来乍到的暗星天澄砂,令她对自己心醉神迷,一方面把流放仙人炼红被灭族的事情嫁祸给五曜,令他们敌对。终于到了出征的日子,白虎要带着暗星将整个神界纳入自己羽翼之下,谁知他居然兵败落伽,皆因他小看了天澄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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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场   
  她的世界是永恒的荒芜。 
  枯黄的草,灰色的雾。有风,她黑色的裙角拂过尘土。 
  孤独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天空有血色的雨降落,落在她发上,便轻轻滑下去。 
  一只手接了住。 
  她将掌心摊开。是一片花瓣。其状若血滴,靠近根部是一种浓得发黑的血液的颜色。 
  天边传来轰鸣的雷声,仿佛有无数双巨大的手在拍打着浓厚压抑的天空。 
  她微微扬首,对上去,双眸却始终是闭着的。只有额头上漆黑的心魔印,纠缠繁琐,一直蔓延去了颈项。 
  雷鸣渐盛,如同万鼓齐震,忽地“刺啦”一声,闪电划破了天幕。 
  她这小小的、静谧的世界刹那间被生生撕扯开,从正中被劈裂。 
  被闪电分割开的天空里,灰色的雾气飞快地向两边分散,露出掩藏在苍茫下的残破疮痍。 
  这里的天,破了无数的洞。 
  此刻,横埂在天幕中的那一截闪电渐渐暗了下去,却引诱出一种暧昧的红,仿佛被细小的银刀轻轻划过的伤口,鲜血欲流不流。 
  那妖艳的红开始浓厚,几乎凝成一种深沉的黑。忽地,这条巨大的伤口张了开来。 
  天,裂开了一只眼。 
  那只眼缓缓睁开,却像一扇被人强行拉开的天门。 
  眼珠是暗哑的金色,骨碌碌转了好几下,忽地定定望向她。 
  良久,妖异的眼眨了两下,带着一种滑稽的意味,其中忽然又裂开一道红。是瞳仁。 
  眼中的瞳仁渐渐扩散,是血红的,月牙一般的狭长。 
  她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眼睛却依然没有睁开。 
  风起来了,旋起她周围无数花朵,漫天都是血雨。她漆黑的裙袂跟着飞扬,三千青丝凌乱。 
  瞬间,她睁开眼,同一时间,所有的花朵全部枯萎。 
  血雨刹那成灰。停留在她掌心的那一片小小花瓣无声地碎裂,被风卷得再无踪影。 
  灰拂过她的脸庞,只觉双眸璀璨若星。 
  花……全枯了。 
  她这孤独的、荒芜的世界,也开始如花朵般枯萎,褪去了所有颜色,化成烟。 
  枯了花,凋谢了世界,那她的血呢?是不是也要枯萎? 
  她不知道。 
  那么魂魄呢?信念呢?是否也要干枯? 
  …… 
  沉默。 
  **** 
  印星城内,麝香山中,恶之花刹那凋谢,尽数化成灰烬。 
  是夜,有黑星大如斗,自天崖坠落。 
  暗星如期降临。   
  第一章   ==============================================
  ——我们总是做梦,因为我们想满足现实中无法得偿的缺憾。我们明知那是虚幻的,却依然向自己祈祷。 
  ****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麝香山银装素裹,枝头上累累积雪。 
  非嫣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放眼望去,偌大的麝香山,半个人影也没有。四野空旷苍凉,皑皑白雪齐整平滑,乍一看如同上好的银色绸缎。 
  她忽地轻叹一声,有些感慨。 
  这般万里江山,历历在目,却如此荒芜寂静。如果世间万物都将得到这样寂寞无声的结局,那之前的繁华似锦,富贵庄严,岂不如同梦一样?麝香山,她曾以为它是永恒的,星移斗转,它也不会改变一丝。可是如今,物是人非,命运总在不知晓的时候自己变化。当真令人叹息。 
  “你在发什么呆?昨天不是告诉你,今日早些去我那里的么?你这只小狐狸,逮着空子总要偷懒一下。该不该罚?” 
  轻柔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然后她的脑袋就被人用力揉了揉,本就很乱的头发现在更是没一点样子了。 
  非嫣却不恼,嘻嘻一笑,反身倒向后面,靠在那人怀里,曼声道:“我哪里敢偷懒?还没快活一会,你这个应声虫不就立即找过来了?” 
  嘿,她早有觉悟了,镇明这个家伙的鼻子的确比狗还灵,她这只狐狸躲去什么地方都没用。不如乖乖不动等他来找,反正他看上去很喜欢玩这种找人游戏。现在这人不就口是心非满脸笑容地抱着她么。 
  “有什么事情?我先声明啊,荧惑我还没有找到,虽然知道他被困在麝香山与阴间的夹缝中,但我也没把握能安然无恙地到达那种古怪的地方。总之你再急再催我,也不可能马上找到的。” 
  非嫣玩着他雪白的袖子,将上面银丝的流苏轻轻扯着绕手指上,满脸的慵懒神色。 
  镇明笑了笑,轻道:“我有那么苛刻吗?难道除了这些理由,我就不可以看看你?”反正他也有觉悟了,这小狐狸追了他上千年,追到手之后就开始摆姿态,如果他不来找她,基本上别指望非嫣会自己跑上门,除非她无聊了或者突发奇想了什么烂招。 
  非嫣笑道:“那就好。那么我们镇明大法师今天过来,到底所为何事?如果就为了看小狐狸我,这个面子我可还不起哦。” 
  镇明转转眼珠,他每天都从西方王城跑过来看她,这只狐狸还喜欢嘴上不饶人,当真难缠。不过也罢,谁让他喜欢了。 
  “我之前告诉过你罢?清瓷的恶之花已经蔓延去了整个神界,我的西方王城也被波及了。”他说着,将窗户推得更开,望向外面。却见周围一片雪白,半点人气都没有。“但昨夜三更时分,恶之花突然全部凋谢了。” 
  非嫣猛地一怔,“凋谢了?那些连神火都没办法消灭的花?!”可能吗? 
  镇明点头,“事实如此,所以我便想来看看麝香山,这里毕竟是恶之花的发源地,如果这里的花也凋谢了,那就证明要出大事了。” 
  非嫣想了一会,“你的意思是清瓷……?还是附在她身上的暗星?” 
  “都有可能。或许是清瓷的魂魄受到暗星的震荡产生了反应,也或许是暗星的阴之魂魄完全苏醒过来了。总之不是好事,白虎那里一定开始有行动了,这次我绝对不让他抢先!” 
  非嫣顿了顿,问道:“你想先把清瓷的身体抢过来?” 
  但现在清瓷可能和玄武在一起,玄武是个非常难对付的神啊!何况三比一,四方那里虽然死了一个朱雀,但还剩三个神,加上其他星宿,总是比麝香山势力强大许多。现在唯一能确定活着的五曜就只有镇明了。荧惑被困在结界的夹缝里,是死是活不清楚,肯不肯出来也未必;辰星十有八九活不成,就算活着也必然受创很深。镇明处于完全的劣势呢…… 
  镇明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不要忘了,玄武在地下冰城受伤很严重,二来,我不一定要清瓷的身体,只需她的一根头发或者一块指甲,便可以施咒术将她身体里暗星的魂魄强行拉出来。” 
  一句话,不能让白虎得逞就对了。虽然阳之魂魄已经销毁,但拥有另半个阴之魂魄的暗星依然是一种恐怖的存在。神界不能就这样被颠覆,而且是颠覆在神自己的手上。 
  非嫣忽然伸个懒腰,腻声道:“我总算明白你今天来这么早的目的了……你是想让我出马,不与玄武正面交锋,去偷一根清瓷的头发过来,对么?”反正狐狸最擅长的就是偷东摸西不让人发觉,他还真会用人。 
  镇明淡淡一笑,“不,你错了。我来的意思是告诉你,我与你即刻启程。我们一起去。”他再揉揉非嫣的头发,柔声道:“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虽然没和你一起享什么福,但我们有的是时间。” 
  非嫣没有说话,撑起身子将手伸出窗外。如果她没有记错,前几夜恶之花还在她的窗前盛开。可是探手出去一捞,却捞了个空。 
  她怔了一下,突然觉得不好,急忙望出去,却见外窗下只有厚厚的积雪,哪里有一片花瓣?非嫣不信邪,干脆将积雪胡乱拨开,可是白雪下只有黑色的灰土,那些艳丽妖娆的红色花朵,果然在一夜之间完全消失了! 
  “真的凋谢了啊……昨天还开得那么灿烂……”她喃喃地说着,将手缩回来的时候,手指上沾了一些灰,看上去很像已经枯萎的碎裂花瓣。她只能茫然地看向镇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镇明叹了一声,“去吧,事实已成。现在暗星的力量盖过了清瓷,这已经不是死一两个神的小事件了。我能做的,只有尽力维护神界。如果让暗星和白虎得逞,让我如何面对初代麝香王的殷切嘱咐?!” 
  非嫣沉默。初代麝香王……她知道的,如果这世间还有什么神能让镇明从心底景仰的,那便是建立神界的初代麝香王。对于镇明这样老资格的神而言,初代是一种接近理想化的存在,他的话是圣谕,是绝对不容怀疑的。 
  “你……为了初代……当真可以放弃一切呢。”她轻轻说着,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将自己的袖子卷了卷,她翻身下床打算穿鞋。 
  镇明忽然紧紧抱住了她,将额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他的叹息细微不可闻。 
  非嫣笑了笑,“怎么?怕我不和你去?放心吧,我说过了,上刀山下油锅你都得跟着我。让我下床,我好换衣服。”她才没那么无聊和一个早化成灰的麝香王吃醋,但,失落是在所难免的吧? 
  “非嫣,我……” 
  话没有说下去。 
  他们俩太像了,说不了山盟海誓,说不了情深意重,都怕许下承诺。这样的情况不近不远,持续了有几千年了……? 
  算了,她还是自由自在地说笑开心便好,人世间的缠绵悱恻浅尝即可,染上万端情愁就不是非嫣了。 
  她将身体靠进他怀里,仰起脖子望天。还是不告诉他了,昨夜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实现不了的,说不出口的愿望,让它在梦里完美便可以。 
  天空碧蓝,日光璀璨,刺痛了她的眼。 
  她一声轻笑,“连做一个好梦都需要期盼,我这几千年,与凡人有什么不同?” 
  **** 
  印星城一共有四大宫二十八庭院,所有的行宫大殿都簇拥在这个方圆不满二百里的小城池内,因此无论什么时候看,它都是拥挤而且略微粗糙的。 
  “参宿。” 
  白虎站在印星城最高的城楼——瑞岳楼上,张口唤立在身后随时待命的部下。 
  参宿急忙垂首应了一声。 
  “在印星城待了那么些千年,你觉得这里美丽么?”白虎柔声问道,琉璃珠一般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城楼下拥挤的各个宫殿。玄武的麟兽宫,朱雀的朝凤宫,青龙的翔龙宫,自己的虎啸宫,印星城最高地位的四大行宫,在高处望过去,如同泥土瓦砾随意堆砌的那般拙劣。更不用说排列得没有一点规律的二十八庭院。 
  他们在这种简陋的宫殿里,住了多少个千年?世人眼中金碧辉煌的神界印星城,事实上寒碜得紧。 
  参宿不防他问了这么个问题,摸不透白虎的心思,他不敢胡乱回答。 
  白虎似乎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打算,他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或许它也是美丽的,但它的美丽已经在千万年里渐渐消逝了。参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付五曜么?” 
  参宿斟酌良久,才犹豫着说道:“五曜……嚣张跋扈,惹得三界怨声载道。白虎大人你……是重整神界威风,为三界建立一个真正的神界……” 
  “不,错了。” 
  白虎打断了他的支吾,慢慢举起了双手,风从他的指缝间流窜,清凉湿润。 
  “你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做梦了?”他忽然又问了一个古怪问题。 
  参宿实在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今天是怎么了,总问一些他无法回答的问题。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感觉。 
  “是的,属下自从有幸受到大人您的青睐,进入神界成为二十八星宿之神之后,便斩断了所有情欲,再没有做过梦。” 
  白虎笑了笑,“可我做过梦,即使当了神,我依然做梦。” 
  参宿骇然,顿时噤声,垂下脑袋再不敢看主子一眼。 
  “怕什么?难道做梦是可耻的事情吗?你断绝情欲,从此无梦,是件好事,证明我们印星城的实力非凡。你不必为了没有顺从我的话而恐慌,我还没有苛刻到那种地步。” 
  白虎将垂在身前的头发拨去背后,又道:“我有梦,那就证明我有想要的东西。其实我刚入神界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单纯,绝了情,只盼自己可以成为清明圣洁的神。” 
  参宿没敢接口,安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进了神界第一次做梦,是在去了麝香山参加一个小庆典之后。那是千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当时的震撼,今日依然清晰。看了麝香山,我才明白真正的神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那种庄严,精致,金碧辉煌……一万个印星城也不及其一。” 
  “麝香山……的确很美丽……”参宿喃喃地说着,终于忍不住露出向往的神情。 
  白虎笑了,“连你都向往,那就证明当日我的震撼不假。我记得从初代麝香王建立印星城之后便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你知道是什么吧?” 
  参宿默然点头,半晌才道:“是……初代麝香王曾说过‘若非庆典、要事、下界叛变,四方一律不允许随意出入麝香山’。” 
  “你觉得这条规矩,合理吗?” 
  参宿又陷入尴尬的沉默,说不出一个字。 
  白虎叹了一声,朗声道:“不合理!若非这样一条似铁的规矩,四方与五曜也不至于被生生划分出了高低!如果看不起四方神兽,当初便不要招入神界册封为神!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所谓的四方之神,不过是麝香王维持神界平和的手段而已。五曜也好,日月二官也好,麝香王也好,在他们的心里,四方从来就不是神,或许只是几只成了精的兽而罢了!招入神界给了封号给了印星城,却全为敷衍了事。这样的神界,你觉得合理吗?!” 
  他说完,说得急了,微微有些喘,开始咳嗽起来。白虎本就长得纤弱秀丽如同女子,一咳嗽肩膀就开始颤抖,身上重重华服也跟着簌簌颤动,仿佛马上就会从那付纤细的身体上滑落下来。 
  参宿急忙唤了一声,“白虎大人!城楼风大,您小心身体!” 
  白虎摇了摇手,又喘了几声,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笑道:“我这身体恐怕也快不行了……也罢,先不管它。参宿,你去正殿看看奎宿来了没有,如果已经回来了,就让他过来,顺便将他带来的那些客人请去虎啸宫的大厅,我马上就到。” 
  参宿应了一声,立即消失在城楼上。 
  白虎将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长发蜿蜒,被风吹得乱舞,身上的衣裳也猎猎作响。 
  第一次做梦,是亲见麝香山繁华的震撼,那里让他忽然觉得无地自容,之前的理想和抱负都成了泡沫。原来神界当是如此,他以前是怎么觉得印星城雄伟庄严的呢?当夜心猿意马,沉溺在虚幻狂野的梦境里无法自拔。 
  或许他一直到了今天都没能从梦里自拔出来。他这样的神,本当雄视天下,本当成为三界景仰的道,他却只能眼看着那些假正经的五曜端坐其上。五曜,有什么资格与他争?死了的岁星是个肤浅的女人;太白是个只懂得听话的工具;荧惑是个没有心的木偶;辰星根本就是个无聊的痞子;至于镇明,或许他很厉害,但也陷入男女情欲的旋涡里自身难保。司日是个没用的神,只知道躲避矛盾;唯有一个司月,手段厉害,却心胸狭窄无法成大器。 
  放眼望去,天下有谁能比得过他白虎?他不否认自己的野心,他就是要野心,他想要的东西,求别人是求不到的,于是他就自己争取。光是做梦,那是懦弱之人的行为。 
  他要将梦境牢牢抓在手里! 
  “奎宿参见白虎大人。” 
  奎宿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微微一笑,转过身去。 
  “我要的人带来了吗?” 
  “是!属下已经将客人送去了虎啸宫的大厅,请大人移驾前去一会。” 
  白虎点头,“很好,奎宿,你居然能将他们说动。你果然很能干,不枉我如此器重你。”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奎宿显然老练很多,面不改色地接口。 
  “那么,麻烦你再替我跑一趟,去北方探探消息。我的车马都准备好了,但却迎接不到人呢。” 
  奎宿一怔,立即反应过来,“大人是想让属下调查暗星大人和玄武大人的行踪吗?” 
  白虎转身往自己的行宫走去,一边说道:“对,你只要调查就可以了,不需要惊动他们。回来告诉我,我自有对策。” 
  “是!” 
  白虎再没说话,径自往虎啸宫大厅去了。客人总算请到了,若能有他们相助,等于如虎添翼。但这些人啊……性情恐怕古怪得很,要花很多功夫了。   
  第二章   ==============================================
  ——以为已经不在乎的事情,却往往在出乎意料的时候刺出来,重创心灵。原来,不是忘记,只是以为忘记。风清云淡不过是自我保护而已。 
  **** 
  虎啸宫位于印星城最西边,也是四大宫殿里唯一拥有围墙的行宫。从外面看,是望不进内里的,因为宫殿周围圈了高耸如云的银灰色墙壁。 
  白虎之神本就具有一定的神秘性,擅长秘术和禁咒。自神界创立以来,印星城另三大行宫都敞开大门,没有避讳,惟独虎啸宫是从来不被允许擅闯的。这也为白虎之神更增添了一丝神话般的朦胧色彩。 
  白虎先进了自己的卧厅,将厚重华丽的外衣随手脱下,身后立即有部下接过去,同时递上一件崭新的外袍,侍侯他更衣。 
  “胃宿,这件又是你新制的衣裳?”白虎顺手捞起黑色绣银丝的宽大袖子,微笑着端详了一番。 
  “是,能为白虎大人制作衣裳,是胃宿的荣幸。”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却柔和之极。 
  白虎回头望了她一眼,却见胃宿垂首立在一旁,漆黑的长发软软地绕在脖子上,后颈的肌肤莹白如玉。虽然她垂着头看不清容貌,但浓密的额发下嫣红的唇却妩媚动人。 
  白虎看了一会,才笑道:“难为你了,跟了我也快百年了吧?一直为我做衣裳,也没机会赞赏你一番,我甚至连你长什么样子都没仔细看过。你摊上我这么个主子,可是不幸。” 
  胃宿急得急忙抬头要辩白,一抬头却望见白虎似笑非笑的眼神。她顿时愣住,不明所以,但脸却慢慢晕红了。白虎疼爱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声音温和:“你那么美丽,以后在我面前不可以垂首。胃宿,谢谢你,你的衣裳我非常喜欢。” 
  胃宿神魂颠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白虎琉璃珠一般清澈的眼睛令她心跳狂增,几乎要蹦出胸口。很久以前,她就是因为仰慕白虎的风采才削尖了脑袋进入神界,且不说白虎是否注意过她,就算他从不看她一眼,能在他身边,自己就已经无比满足了。 
  “你先下去吧,去大厅告诉参宿,我马上就到。” 
  她几乎是飘着出去的,只恨背上没有翅膀,不然她马上就可以飞起来。 
  白虎关上门,走去墙边,忽地伸手轻触了一下壁上的夜明珠。面前的墙壁轰然分开,卧厅里赫然又多出了一间暗室!他执起案上的烛火,悄然走入暗室。原来暗室里四面墙壁都做成了书柜,从屋顶一直到地面,墙壁上有无数的书! 
  他看也不看,直接转身,走向角落里的一个独立在一边的小柜子。烛火通明,将柜子上一排排的书映得清楚。柜子一共分为两层,却见柜子上方刻着几个字——『十二地支』,柜子下层刻着——『海外仙山』。 
  白虎飞快地从下层柜子抽出一本书,却见封线是血红的,封皮呈漆黑的颜色,上面写着『海外仙山流放仙人录』。他翻开书,迅速扫了几眼,渐渐露出一丝笑容。 
  海外仙山,流放仙人,这些不过是尊称罢了。他们和十二地支的地位差不多,在麝香山诸神的眼里,他们都是私自修炼得道,却又没有资格进入神界的精怪。 
  流放仙人里,有的是妖仙,有的是人身修炼,花了大半生的时光去炼道,自以为成神,却不被麝香山承认,只因他们多数行为乖僻,情欲难泯,不合神界操守。于是被流放,去到极远之地,那里只有辽阔的山脉。海外仙山不过是个好听的称号罢了,其实不过流放地而已。 
  这些所谓的仙人,不被承认,满腹的愤懑无处发泄,却又不甘自己千年多的道行,不屑沦落为十二地支那样横行作恶的妖魔。便只好占山为王,时不时去周边的凡界显露一番真身,强索香火信仰,以求泄愤。 
  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流放仙人里面,有一个特殊身份的人…… 
  白虎将书合上,熄了烛火,转身步出暗室。 
  大厅上,参宿满心焦急地等待白虎的到来。客人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他偷偷瞥一眼坐在上座的两男一女,见他们并无异样神色,不由松了一口气。 
  一共三个客人,从他们散发出的气息来看,非妖非神,也不知是什么地方的高人。参宿不敢乱说一个字,只能恭敬地一遍一遍给他们添茶。直到添了第五次时,坐在左首的面容清冷的男子忽然开了口。 
  “白虎派人将我们请过来,自己却迟迟不现身,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极沉,瓮瓮地,言语里微露恼意。 
  参宿赔笑两声,正绞尽脑汁苦思如何回答,却听坐在正中的那个女子银铃般地笑了起来。 
  “百里,你太心急了。这里的玉露茶如此清香,就是再多等上两个时辰又如何?” 
  被称做百里的男子立即噤声,神色间似乎对那女子颇为忌惮。 
  参宿悄悄哀叹了一声,有些感激地望向那女子,却见她穿着红白相间的衣裙,上面绣了许多花纹,乍一看花团锦簇,很抢眼的模样。但古怪的是,她的裙摆很短,两条洁白的小腿毫不忌讳地露在外面,脚踝上还缠了无数银圈,微微一动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参宿见她两条腿形状优美,肤色莹白细腻,忍不住一阵脸红,急忙转移眼光不敢再看。耳边听得她又笑了两声,腻声道:“害羞么?你们这些神不是对色没有感觉的吗?原来都是假正经。” 
  见她这样说,参宿正了神色望向她,打算好好解释一番。但一见她的脸,只觉满目艳光,几乎无法逼视。他竟连她的五官如何都没看清,只感觉雪白中有两丸澄若秋水的漆黑眸子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他的脸一阵热辣,难堪地垂手立去一边,无论那女子如何挑衅都再不敢抬头。 
  那女子逗了半日见他都没反应,不由笑道:“麝香山也好,印星城也好,怎的都是一些扭扭捏捏的孩子?就没个大方的能看的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坐在右首的男子低声道:“炼红大人,请注意您的言行。” 
  炼红咳了一声,漆黑澄澈的眸子调皮地转了两转,满脸的精怪灵气。 
  “知道啦,我不说话就是了。”她果然安静地坐在那里,再没说一个字。看起来她倒有些忌讳这个叫她“大人”的部下。 
  右首的男子起身走过去,对参宿恭敬地弯了弯腰。他有一头朱红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背后,越发显得面如冠玉,长眉入鬓,是个颇为俊美的男子。 
  “在下为炼红大人的不当言行道歉,官人莫怪。” 
  参宿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大厅外传来白虎低柔的声音:“阁下过谦了,是我管教部下不严,理应由我来道歉。” 
  话音一落,炼红立即跳了起来,风一般飞速窜了过去!参宿甚至连她的影子都没捉住,只觉一阵环配丁当,腻香浮动,她居然已经站在了白虎大人面前! 
  “白虎大人……!”参宿骇然,喃喃地唤着他。 
  “你就是白虎?当真?”炼红笑吟吟地问着,却分明不相信这个弱似女子的秀雅男子是四方之首。她可记得清楚,前代和前前代白虎之神都是威武英伟的大丈夫!眼前这个人,连笑容都是透明柔弱的。可能吗?白虎之神是这种德行?她才不相信! 
  “炼红大人!”左右首两个男子都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喊着她。右首的红发男子急忙上前,对白虎行了个礼,沉声道:“见过白虎大人!” 
  白虎勾起嘴角,定定看着眼前这个艳光四射的女子。就是她了,狼族妖仙炼红,三千年前被称为麝香山的祸水,果然名不虚传,就连现在被称为神界第一美人的暗玄武墨雪也不及她一半。 
  这个曾经连麝香王都能迷惑的绝色妖仙,即使过了三千年,生了一个混血的半神,却依然不减当年风采。那双诱惑天地的三瞳眼……难怪参宿根本不敢看她,只怕道行浅的小神只看得一眼便会心神紊乱吧? 
  “在下白虎之神,各位仙人肯屈驾前来印星城,令我门槛顿生光辉,在下感激不尽。” 
  他轻声说着,款款伸出手去,将盯着他看的炼红引去上座。她虽再没口出妄言,神色间却没有一点尊敬之色,全然的好奇与不可置信,死死地瞪着他看。 
  红发的俊美男子一坐下就拱手说道:“在下青杨山鸣香,这位是百里,我们同为炼红大人的部下,一直追随她左右。” 
  与神界结构不同,青杨山那里的流放仙人是一伙一伙分开相处的,互相不干涉,各自盘踞着一小块领地,占地为王。炼红是资格极老的妖狼,在那里威望相当高。但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到这个曾令麝香山风云突变的祸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看她的眼神,她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了么? 
  当初刚成新神的她无缘无故误闯麝香山,结果被麝香王软禁起来,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这件事情一直是麝香山的禁忌,是麝香王无法抹消的污点。她生出了孩子之后便立即被定罪为失去神格,强行驱逐去青杨山,永世流放在那里不允许再回来。 
  她的孩子,就是现在的日官,那个继承了麝香王的智慧与她妖狼一族占卜能力的半神。司日少年时曾经惊艳整个神界,他的容貌与炼红如出一辙,是神界众多女官仰慕的对象。但麝香王的一句话令他被生生毁去容貌——「这张脸是祸害,美色最误修行,他道行尚浅,日后难免被惑,不如毁了吧!以免再生事端。」于是他被神火焚去绝色容颜。 
  白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炼红,看她这种神情,恐怕是什么都不知道吧?自己的孩子生来便因为血统的问题被诸神排斥,最后不得不避去妖狼的嫣红山不问世事……她若知道,怎会有如此满不在乎的眼睛?妖仙炼红当年可是出名的难缠啊。 
  “白虎,你让手下急急把我们叫来印星城,不会就为了让我们喝新鲜的玉露茶吧?”炼红见他迟迟不说话,不由开始不耐,眉头皱了起来,眉眼间终于多了一些符合她身份的威仪。“而且我不记得我曾和印星城有过什么瓜葛,你说有要紧事相商,事关我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日官没有在麝香山吗?” 
  白虎轻笑一声,“夫人在海外仙山得享清福,自然不问世事,是我卤莽了。但夫人你心境澄明,或许是不愿意再插手这些世俗之事了吧?” 
  是真的吗?她的风轻云淡。是时间长久的流逝造成的麻木,还是当真忘记了?他想弄个清楚…… 
  “日官早已隐居嫣红山,明言再不插手神界事务了。” 
  一句话让炼红脸色陡变,目光顿时凌厉起来,妖娆的三瞳眼深处散发出幽绿的光泽。方才的嬉笑神色瞬间就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了。 
  “告诉我原因。” 
  她冷冷地说着,全身都发出森冷的气息。鸣香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皱眉,深深瞪向白虎。过了三千年,炼红好容易才将麝香山的事情忘了,这个白虎为什么突然又提起她的伤心事? 
  白虎柔声道:“夫人是真不知道原因,还是不愿意面对?” 
  一句话让青杨山三个人都震了一下。百里和鸣香立即起身想阻止白虎再说下去!如果炼红大人的怒气被撩拨起来,后果是非常可怕的!伤口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渐渐愈合,她也渐渐忘记以前的事情,会说会笑。他们都是宁愿炼红大人每天无聊地与人开玩笑,也不愿她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白虎大人!请你……!” 
  “住嘴,鸣香。” 
  鸣香急切的声音被打断了,他骇然地回头望向炼红,却见她双目冰冷,定定看着似笑非笑的白虎,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白虎轻叹一声,将司日被五曜排挤被迫隐居嫣红山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发现,只要一提起麝香王,炼红的身体就会颤抖一下,眼睛里怨气愈加浓厚;说到司日因为血统不纯只属半神,所以自小被人排斥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开始有东西闪亮,摇摇欲坠。 
  “……夫人,你如此聪明,自然明白我请你来的意思。你有什么意见,我洗耳恭听。” 
  说完,白虎就静静看着她惨白的脸,再没说一个字。 
  炼红思潮翻涌,那一个瞬间,自己好象回到了几千年前,在麝香山的点点滴滴。众神痛恨她引诱了他们心中的神圣,但只有她知道,麝香王对她是如何的。她是个妖,原本她不信自己成不了神,断绝情欲并非难事。可是,妖果然无法成神,连神都会迷惑,何况她一个小小的狼妖? 
  姑且不论他是三界之首,风华绝世。单一个男人对她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到一天都离不开她,这样的诱惑,她怎么可能抵挡?缠绵,怀孕,生子。她可以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她的,本以为只要他就好,但她却被狠狠地背叛了!那个男人!他居然在她生下孩子第二天就高高在上地叱责她「放纵情欲,不知恪守。故流放至青杨山,永生不得出世。」…… 
  她的眼睛里陡然燃起最深沉的火焰,那种愤怒令她的眸子如同鬼火一般阴森。 
  他如何对她都不要紧,是她自己笨,居然会相信一个高傲的神!但他不该这样对待司日!那是……他的孩子啊!他怎么可以?! 
  可笑,她居然能以为自己忘记这些事情了。原来她根本不是忘了,只是上千年过来,不去想它,便以为没有存在过。原来,她的心,这颗已经硬若铁石的心,依然能够被重创。这种痛深入骨髓,将她的所有平静假面无情划破,报复的獠牙霍霍作响。 
  “炼红大人!传闻五曜虽然冷漠,却也不是卑鄙之徒,大人岂可妄信一家之言?!请三思!”鸣香见她那般神情,心顿时灰了大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劝慰。 
  她冷笑一声,如同不闻,转头厉声道:“你说五曜已经死了三个,那剩下的两个呢?!在哪里?!” 
  白虎微微一笑,“炼红大人,你听过十二地支吧?五曜的司土镇明有十二只大妖魔,非常棘手,你有办法对付吗?” 
  “咔”地一声,硬玉做的茶杯在她手上轻易被捏成了粉末。鸣香和百里互望一眼,无声地垂手立去一边,再不敢劝慰什么。 
  “十二地支?”她大笑,“什么杂牌都可以自称妖仙么?我倒要去会会!” 
  白虎垂下眼睛,遮去眼里的光芒。棘手的十二地支,现在解决了…… 
  耳边忽然传来奎宿的声音,他立即听出这是密音术,只有自己能听见他的声音。 
  “白虎大人,属下已经查到玄武大人与清瓷的行踪。” 
  他挑起眉毛,示意奎宿继续说。 
  “清瓷已经醒过来,现被玄武大人用术囚禁,企图将暗星的魂魄强行拉出。但似乎一直没有成功。清瓷看上去非常痛苦的模样。” 
  哦?是这样…… 
  白虎转转眼珠,用密音吩咐道:“不要管玄武,让他去拉魂魄。你马上去小厅,替我摆法阵,我要找暗星现世的身体。” 
  他不会失败的,暗星,总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第三章   ==============================================
  ——这充满情欲的红尘,到处是陷阱。她大方地将他领进来,却在他迷路的时候企图逃逸。 
  **** 
  曼佗罗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星光璀璨,令人眩目。她竟不知何年何月,只觉严寒入骨,整个身体都冻成了冰。过度的寒冷令她有些晕眩,那荡荡的银色天河,仿佛旋转着要砸下来一般。 
  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吐出一口气,浓厚的白雾缠绕在脸庞周围,让她恍惚。胸口很闷,似乎有一个东西重压在上面,几乎无法透气。她伸手去推,本以为是太冷导致的幻觉,可她却推在了干冷结冰的衣服上。 
  有一个人趴在她身上……?! 
  她大惊,下意识地拼命挣扎着,将那人用力推下去。一推之下,那人毫无反应地栽倒一旁,“咚”地一声,竟好似麻袋一样。 
  曼佗罗惊疑不定地飞快坐起来,所有的回忆顿时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地下冰城崩溃、朱雀散魂……她当时虽然处于昏厥状态,但并非失去所有的意识,只是苦于不能开口睁眼,心里却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朱雀是四方之一,真正的神,神散魂的力量足以摧毁一个小城镇。因此那个时候,她已经不抱活着的希望了。但她依稀记得,有个人一直死命抱着自己,用身体替她挡去一切崩溃坠落的冰块。地下冰城剧烈震荡,本就虚弱不堪的她很快就晕了过去,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可是这不表示她就不清楚到底是谁拼命救了自己。 
  辰星! 
  她好象突然才反应过来刚才被她推下去的那人是辰星!天爷,他该不会……死了吧……?她急忙将辰星扶起来,用力摇晃,大叫道:“喂!辰星!快起来啊,别吓我!你……你怎么了……?”她叫了半天都没反应,不由越来越心慌,浑身都开始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慌。 
  就着妖异的星光,她忽地发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的目光顺着自己凌乱散在胸前的头发往下蔓延——一片触目惊心的红。那是已经结成冰的血迹,她整个身前都没能幸免。 
  曼佗罗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在一瞬间,周围突然安静无比,她急促的呼吸声听起来刺耳狰狞。她慢慢地,抬手,往胸前按下去。不痛,没有感觉,那就是说……受伤的不是她。 
  她低头望向趴在地上如同死人一样的辰星,颤抖着将他散乱在背后的头发拨开。他的正背心有一块拳头大小的血洞,伤口周围的衣服已经破烂,血迹也早已结冰。但显然伤口远没有看上去伤害度那么小,因为她清楚地看到贴近他胸口的地面上已经染上了稀薄的红色。他的整个胸膛很明显是被贯穿了! 
  这样严重的伤,还可能活么……? 
  她呆在那里,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只觉寒风萧瑟,自己渐渐在风里化成粉末。先前的景象一一在眼前浮掠,他竟是宁可自己受如此重的伤,也要将她护在身前么?依稀记得那人近乎凶狠的拥抱,一把将她扯过去,死死扣在胸口。 
  她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天河砸下来,将她淹没;雪山倒塌,将她吞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时候,她再不明白,那她就是天下最笨的白痴了。 
  曼佗罗怔怔坐了很久,一直到身体凉透,被冰雪染湿的袖子结成冰,硬邦邦地撞在手腕上,仿佛他曾经拉着她的袖子无聊地笑。 
  她忽然捶地而起,对着生死未卜的辰星厉声道:“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是敢在我面前这样死掉,我就一辈子唾弃你!永远都看不起你!你给我听仔细了!” 
  说完她一把抹去不争气的眼泪,吃力地将辰星从地上拖起来。这样一个大男人,站起来比她高一个多头,她无论如何也拖不动他。手里摸到他冰冷僵硬的身体,她更是心慌无法抑制,只盼这是一场噩梦,醒过来辰星依然无赖地对她笑,对她说不正经的玩笑话。 
  就这样半拖半拉半背,花了好久才走了一里不到,她又冷又累,身体早已超过负荷。可是心里有一种倔强的劲,她以前从不知道自己固执如斯。 
  哪怕他早已没了心跳,没了呼吸,身体已经开始僵硬,她就是不放弃。他或许已经死了这个念头,她严禁自己想起,哪怕只有一丝。 
  “你这个混蛋!”她累到虚脱,眼泪忽然冲上,眼前一片模糊,忍不住嘶声吼了起来,“谁要你好心来救?!你这不是让我背负弑神的罪名一辈子不得安生么?!谁要你对我这么关心?我不要还不行么?!你若早说,哪怕我一直找不到沙茶曼我也不来拜托你了!你以为自己是神了不起啊,你以为自己是金刚身啊?!” 
  “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永远都不原谅你!你要是有点骨气就马上给我睁开眼睛!我再不要见你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曼佗罗要是再跟着你,就让我坠入地狱不得好死!” 
  她的声音到后来变得凄厉,夹杂着哭音,在旷野中听起来异常刺耳。月光是幽幽的蓝,他们的影子在冰雪上越拖越长,一步一步地走,仿佛随时都会跌倒再无法爬起来。 
  她也不记得到底走了多久,一直到荒原尽头晨曦微露,天边早霞娇艳。她的身体早已不听自己使唤,只知道慢慢往前挪。要去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但她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她就要接受这人已死的事实,那会让她当场发疯的。 
  阳光撒了下来,地面上的冰雪顿时发出耀眼的光,她的眼睛刺痛无比,却再流不出眼泪。 
  一阵风呼啸而过,风中依稀有耳语,好象对她说着什么。曼佗罗忽然停下脚步,惊愕地竖起耳朵去听。 
  “……往东方走……往东方走……那里有水之精华……” 
  她隐约听见这些话,却无法听得真切。忽地一声鸟啼,头顶飞过一只黑色的乌鸦,惨绿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似乎在对她说话。 
  “……快去……十二时辰之内,在神的身体化为虚无之前……快去……” 
  她已经顾不得去想为什么这只古怪的乌鸦会告诉她这些事情。东方!水之精华!十二时辰! 
  她甚至来不及对乌鸦说一声谢谢,只凭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那是猫妖一族对鸟族的特殊语言,专门表示感谢的。她走得飞快,有了希望令她突然就充满了气力。 
  乌鸦对空凄厉地啼了一声,啪啪拍着翅膀迅速地飞走。 
  遥远的麝香山,镇明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回头对非嫣笑道:“看样子我派出的探察使者没有偷懒,辰星有救了。” 
  非嫣挑起眉毛,“我看他不光是有救了,马上还要大享艳福吧?” 
  虽然只正式见过一次那个司水的辰星,但她对那人的无赖和痞劲可是印象深刻。曼佗罗那个半妖小姑娘道行还浅,很可能一救生情,被那无赖接去川水宫做女官。她都听说了,只有川水宫的女官是辰星从凡间带回来的,一律是对他倾心的女子。做神能做到他那种样子的,当真不容易。 
  镇明揉揉她的头发,似笑非笑,“妖都是很难缠的,一个狐狸精就如此,何况那少女是猫妖?你还是先担心印星城这里吧。”辰星虽然喜欢调笑,但却是一个尽职的神,一旦恢复神力,必然赶来相助,他不用担心什么。“眼下,就希望那猫妖少女能够坚持到水之精华处。她若救了辰星,便是麝香山的恩人,我必然还她恩情。” 
  非嫣低声一笑,没有说话。还恩情……?她瞥一眼案上的青铜鼎,里面的水发出漆黑的色泽,在剧烈地翻滚着,好象沸腾了一样。暗星已经坠入世间,未来扑朔迷离,他怎能说的如此有把握? 
  唉,她这该死的狐狸的直觉,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呢? 
  **** 
  水之精华。曼佗罗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完全不知道它长什么模样,大小多少。 
  她半背着辰星,一直往东方走,从白天走到日落,入目只有枯草和冰雪。至于什么是水之精华,她完全没有头绪。眼看又翻过一个小山坡,眼前是大片荒原,这样的景象她已经看到麻木。想象中的水之精华怎么都不出来,她都快要绝望了。 
  一夜又过去,眼看十二个时辰的界限就要到了,眼前却依然是无边无际的旷野。曼佗罗再支持不住,肩上的辰星渐渐滑落,她也跟着瘫软在地,觉得自己快要死掉。 
  晨光渐亮,当第一道阳光穿透云朵打在草尖上的时候,曼佗罗惊恐地发觉辰星的身体开始变透明了!不断地有浅碧色的荧荧光点从他身体的各处缓缓溢出来,渐渐地,她几乎可以透过他的身体看清他身下的冰雪! 
  她神魂俱灭,颤抖着狂乱地将他抱起来,大颗的眼泪潸潸而下。“辰星!辰星!你快活过来啊!求求你别死!我错了!一切都是我做错了!我不该硬是跟着你!我不该让你老是担心我!你别死别死!我以后再不跟着你了!”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忽地将他丢下,从袖子里掏出之前辰星给她防身用的匕首。 
  “好!你要是死了,我就还你一条贱命!也好过我以后活得不安生!” 
  她举起匕首,对准胸口便要扎下去。但连日的奔波和疲劳让她眼前忽然一阵金星乱窜,手一软,竟连匕首也握不住,整个人猛地往地上栽下去,脑袋“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头昏眼花,她吃力地想爬起来,一抬头,只觉日光分外刺眼,好似周围都充满了那种耀眼的白色光芒。然后,身体下面忽然一空,仿佛平地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坑,她来不及叫一声便迅速往下坠落。 
  坠落,坠落,然后是大片温柔之极的暖洋洋,舒服极了。 
  她忽然听不见一点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从激烈到平缓,渐渐安静下来。她一点力气都不想使出来了,太舒服,好象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刚出生被母亲抱在怀里时那么温柔的感觉。 
  心头陡然掠过一丝恐慌,她急忙睁开眼。辰星呢?! 
  睁眼只见上方摇晃流动的蓝天,她竟好象是躺在很深很深却清澈无比的水里仰头望天。更让她惊讶的是,水面上有一层荧荧的碧色光泽,很像刚才辰星身上溢出来的。 
  曼佗罗奋力地往上游去,良久才浮出水面。她来不及去仔细想为什么在水里没有呼吸困难的情况,转头急切地四处寻找辰星的身体。一回头,就在水面上看到了他的身影,他那被贯穿的身体半漂浮在水面上,伤口处聚集了大片碧绿的光芒,而他整个人看上去再不是透明的。 
  这个发现让她欢喜欲狂。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这里难道真是所谓的水之精华么?他们是怎么到达这里的?不不,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辰星有救了! 
  她飞快地游过去,不敢擅自碰他,只好浮在一旁仔细看他的伤口。那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渐渐痊愈,血迹消失,伤口处的皮肤竟然开始变得平滑如初。曼佗罗激动到发抖,终于伸手去轻轻碰他。 
  手指一触到他的胸口,立即感觉到他的心跳,虽然很虚弱,却那么真实。哦,感谢所有的神明,感谢上天!他活过来了!她这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虔诚地感谢过神。眼泪已经流出来,她却已经不知道了,满脸都是开心的笑。 
  碧色的光芒渐渐弱下去,辰星的伤口终于全部痊愈,看上去好象睡着了一样。曼佗罗屏住呼吸,死死地看着他。那秀长的睫毛忽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睛。 
  他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眼神茫然空洞。下一个刹那,他暴然伸手,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你没事吧?!” 
  他吃力地问着,喘息剧烈,仿佛很痛苦的模样。但那双眼却亮到可怕,充满了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神采。方才的兴奋烟消云散,她突然有一种想马上逃走的欲望。这样的眼神,让她恐慌,然后产生抗拒。 
  “我……没事……”她喃喃地说着,将手抽了回来,却不看他,说道:“既然你没事,我也放心了……这次是我连累你,很抱歉。我以后再不缠着你要你找沙茶曼了,她的事情我一个人来解决……你好好休息吧……那……那个……”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尴尬无比,只好拍拍手,轻道:“这里是水之精华,你又是司水的神,一定很快就能痊愈。我就不继续打扰你了……我,要回去了。……后会有期。” 
  她逃一般地转身就游向岸边。是她的错吗?招惹了一个神,现在挽回应该不迟吧?他毕竟是神。 
  “等……等一下!” 
  辰星在后面急切地叫了起来!“为什么要走?曼佗罗!” 
  她如同不闻,逃命一般地上岸。她对这种事一向懵懂,兴趣也不大,哪里来的本事引诱神?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奇怪,以前为什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好蠢的曼佗罗! 
  “曼佗罗!我救了你,你想不报恩就跑?” 
  这句话让她顿时火了,转身吼道:“你知道我背着你跑了几天吗?你知不知道你早就没气了?!我差点都要赔一条命给你,你还说这种话?!好没良心!” 
  吼完却见辰星站在水里对她笑,依然是一脸的无赖模样。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自然知道,这里是距曼佗罗城极远的水之精华地。说明白一些吧,曼佗罗,我们俩这账是算不清了。到底是你欠我还是我欠你?不如这样吧……” 
  他忽地正色望向她,轻道:“跟我回川水宫吧,我会将里面的女官全部遣散,就我们俩,到时候慢慢算这账。如何?” 
  曼佗罗吸了一口气,说出来了!他终于说出来了!于是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我对你的川水宫没兴趣,对麝香山也没兴趣。我要回曼佗罗城了!这账就算了吧,我没精神和你慢慢算了!” 
  就这样吧!她再不想和这个司水之神有什么关联了。她决绝地转身,再不看他一眼。 
  “曼佗罗!” 
  身后传来辰星急切的呼喊,然后是剧烈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强烈,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她再冷血,也没办法走下去,只好赶紧转身奔过去看他的情况,是否伤口没有完全痊愈? 
  辰星神色痛苦地捂着胸腹间,脸色惨白。眼看曼佗罗急急奔下水来看他,他陡然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胳膊,死也不放。 
  不,他好不容易正视自己,怎么可以让她就这样走了?这充满情欲的红尘,到处是陷阱。她大方地将他领进来,却在他迷路的时候企图逃逸。这分明是要他的命。 
  “曼佗罗……别……不许走!” 
  他吃力地,厉声地说着,五根手指紧紧嵌入她的手腕内,恨不得就这样将她藏起来,封起来,无论如何也不放她走。 
  “别走!”他喘息着说,嘴角有鲜血流出来,染红了清澈的潭水。 
  曼佗罗骇然地看着他一口一口喷出血来,却死死扯着她,那种坚决让她害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要是走了……我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你……将你那戏班子灭了!” 
  撂下这样一句狠话,他再支持不住,一头晕倒在水里。胸口的伤只是愈合了表面,他这样一激动,内里顿时又裂开。痛彻心扉。 
  曼佗罗默然地将他从水里扶起来,靠在岸上,凝视良久。 
  “我就照顾你一直到你伤势完全好吧,也是我欠你的。之后,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留下来了哦。辰星,你真是个狡猾的混蛋。” 
  一声轻叹,化做潭面白色的雾气,渐渐消散,不留一点痕迹。   
  第四章   ==============================================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 
  辰星再次苏醒过来,已经是六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他只觉胸口的伤处一直被流动的水之精华冲洗着,似乎有人不停舀水泼在自己身上。他忽地一颤,猛然睁眼,立即看见曼佗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那一头丰泽艳丽的红发。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这是他方才的梦,还是现实。前尘旧事在瞬间袭上,回忆里初次相见之时,她的眼睛也是这般温柔,比天上任何的星子都明亮。他忍不住动容,伸手用力捉住她的手腕,放在脸旁细细摩挲。 
  是的,她的温柔一定是为了他。这样一个暴躁天真的丫头,却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如果不是动了情,恐怕海枯石烂她也不会有这种眼神。他认定,自信之极。方才的阴霾一下子扫空,他突然开心起来。加上曼佗罗柔顺地任他捉着她,更让他松了口气。 
  “……是谁教你来找水之精华的?你怎么知道水之精华能救我?” 
  他低声问着,却不坐起来,安心地躺在潭水里,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想放开。 
  曼佗罗已经被他刚才狂喷血的景象吓住了,不敢再刺激他,只好任他抓着自己,轻道:“我好歹是半个猫妖,可以听懂其他动物的语言。当时我以为你真的死了,几乎就要绝望。但有一只乌鸦告诉我东方有水之精华,要在你身体化为虚无前到达,这样你就能活过来。我就这样找过来了。” 
  辰星想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了,乌鸦必然是镇明派出来探访我的使者。东方虽然有水之精华,但一般人和妖是根本看不到的。若非当时我的身体还没消失,保存了一些灵力,让水之精华出现,你就是再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的。” 
  曼佗罗点头,低头看他的伤,轻道:“你……伤怎么样了?还痛么?” 
  辰星笑了起来,干脆一鼓气坐起来,不愧是司水的神,坐在水面上就如同坐在平地上那么容易。 
  “死不了!既然我能活,伤就可以好。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吧。” 
  半晌,他忽然握住她的另一手,包在掌心里,温柔地看着她。这样的眼神令她浑身一颤,辰星从来都是无赖的模样,忽地露出这种正经专注的样子,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曼佗罗,我知道你为了救我吃了很多苦,谢谢你。”说着,他将她的手拍了拍,又笑道:“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刚才和你说的话是认真的。你愿意么?” 
  他不信,她会拒绝自己。他认定她会逃是因为羞涩,堂堂司水之神,低声下气地请求一个小丫头跟着自己,她会拒绝才有鬼。 
  向来都是女子缠着他,他也从不拒绝,只因为他认定这些都是成神的试炼。刻意地回避与冷漠都是欺骗自己,心中无欲,自然什么都不怕。于是他的大方之名传遍神界,连麝香王都头疼。他一直都这样过来,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只是,那天却被这个小丫头一语戳破了罩门,过于在意就成了刻意,他竟然没发觉自己这致命之处。这般反复强调自己不怕,故意招惹众多女子,若不是心里有鬼,何须如此?原来他只是怕,怕自己会被引诱,怕自己失了神格,这样故意装做不在乎,这样趁别人引诱自己之前先将对方降伏,好求得安心。 
  他一开始就错了,错到离谱。于是第一次,他完全地反省自己,从没这样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看她如何处事,如何笑,如何说话,如何抱怨,如何……妩媚。 
  原来看久了一个人,果然是会中蛊的。她的整个世界是鲜活,是生动,与千年如一日死水一般的麝香山完全相反。也或许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不安分的,渴望这种新鲜,世俗的毒,他中得太深,已经无法摆脱。 
  既然无法摆脱,那就放肆地沉沦!什么神,什么无欲,什么清净,他都可以不要了。做一个人,做一个妖,一定快活得多。但一定要是和她一起。 
  “曼佗罗,你若不想与我去麝香山,我们便一起离开这个神界,好么?去深山也罢,海边也可以,就算你想去嫣红山或者无尘山我都没意见。” 
  不想离开她,竟然是这么不想离开她。地下冰城的生死一别,他的心已经死过一次,剐心的苦楚,他不想再来一次。他终于也如其他众生,这般渴望幸福。 
  他定定地看着她,等她回答,等她露出笑容。 
  但,他等了很久很久,却等来了她的拒绝。 
  “辰星……”曼佗罗企图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握得太紧,她抽不出来,于是只好斟酌着说道:“我……没有离开曼佗罗城的打算……而且,你是神……神就该待在麝香山。我欢迎你随时过来看我……但我想……我们没有必要……那个……一起离开什么的……” 
  辰星怔了半晌,似乎不能相信她是在拒绝。良久,他忽地一笑,将她的手放去唇边,细密地吻上去,一边说道:“你在骗人……你这个小骗子……你若不动心,为何不顾性命地救我?说谎的妖精……” 
  曼佗罗再无法忍受,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正色道:“你不要搞错!我救你是因为你救我在先!知恩不报那是坏蛋才会做的事情!你若因我丢了命,我也会赔你一条命!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或者什么的!” 
  她说完,站起来想走,一边又道:“我看你是因为受伤所以神智不清了,好好休息吧!看上去你也无大碍,我这就走了!保重,告辞!” 
  荒谬,她曾做了什么让人会错意的事情么?这个神太奇怪了,先前无赖的像个痞子,后来又突然变得正经,一天到晚跟她说一些大道理,她本以为他真是个无欲的神! 
  刚走没两步,胳膊却又被人捉住了,辰星阴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说的当真?当真从未……动过心?” 
  她昂然道:“没有!就算我喜欢谁,也绝对不会是神!不会是你!给我放开!” 
  她一把摔开他,飞快地往岸上走,逃命一般。 
  辰星只觉天地在瞬间翻转过来,万种颜色在眼前飞快掠过,擦出剧痛。 
  她从没喜欢过,从未!这样放肆地,天真地将他领入俗世的人,这样令他欲望生根的人!他抛弃一切,只想捉住一点什么,或许是幸福,或许是快乐。或许是美好。他觉得再努力一点,努力一点就可以确实地捉住它们! 
  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虚幻无常,是她牵着他,带他进入了万丈红尘,他迷路了,彷徨了,她却离开了……他虔诚地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捉到。 
  “曼佗罗!” 
  他暗哑地唤她,忽地换成嬉笑的姿态,“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啊!你跑什么?好个没胆的丫头!你以为我真会喜欢你么,我可是神!快回来,我们歇几天,然后我带你去找你姐姐!” 
  别走,别走!别抛下他一个人!第一次知道情欲的滋味,没来得及尝它的美好,却尝到了最苦的味道。他所有的气力,所有的愿望,统统砸入虚无里,他不愿去接受这个事实。 
  别走!只要她不走,只要能回到以前的日子,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别走! 
  他急切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在狂奔。迫不及待,逃离。仿佛张开翅膀的凤凰,她不要他。 
  “曼佗罗——!” 
  他凄厉地叫着,双手一挥,潭水瞬间汹涌,聚成一只巨掌,一下子捉住那只顺风而去的妖精。 
  原来,她不要他。 
  他几乎痛得弯下腰去,怨恨与爱恋滋生繁荣,藤蔓把他圈圈缠绕。望着她惊恐无法动弹的模样,他心里有一种近乎报复的恶意。他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恨到想折磨死她,但她死之前,他得先把自己折磨死。 
  七情六欲,原来是如此这般。他终于懂了。 
  “曼佗罗……”他凑近低语,静静看她苍白的脸,隐约中,她的容颜与初次相见时的神情交错,双眸温柔若水。 
  他忽地恨然张口,对着她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甜腥的血味缓缓在口中蔓延开来,他死死地咬住她,怎么也不放。 
  “曼佗罗……我恨你……我恨你!” 
  他喃喃地说着,手指如蛇,探入她衣服里。拨开,撕裂。 
  **** 
  青龙拢着袖子,在回廊上慢吞吞地往前走。在拐角处,大风忽起,砸了他一头一脸的雪花。他有些无奈地拨去头发上的碎雪,忍不住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 
  下午还晴空万里,到了傍晚时分却又下起暴雪。这种奇诡的天气,也只有在印星城这种到处漂流的地方能见到了。恐怕是结界的不稳定造成了印星城新一轮的漂移。 
  常常白日赏雪,夜间纳凉;春日观夏莲映雪,秋景望枫叶盖樱花。自从清瓷撞破麝香山与印星城之间的结界,这么些混乱的日子过来,他已经开始习惯印星城这种没有规律的气节了。它就像一缕任性的幽魂,每隔两天便要发一次脾气,从南到北,由西至东,全天下都要飘一遍才甘心。 
  他也已经从开始的费力控制,到现在的放手观察。有些事情总非神力所能更改,便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去,自己也轻松一些,不是么? 
  忽地又想起方才去翔龙宫唤自己的参宿,他进去的时候,自己正无聊地躺在榻上看书。参宿没多说什么,只交代了白虎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让他即刻前往虎啸宫。他也有些诧异,自从白虎当上了四方之长后,基本就没与自己有过什么接触,甚至连召唤了暗星的魂魄都没告之他。 
  他乐得清闲,反正本就对白虎这个满腹鬼主意的人敬而远之,这下更是放心大胆地过起闲人日子。但他不过问白虎的行为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人暗地做了什么手脚。朱雀突然死亡,玄武就此失踪,这些消息传来时,他震撼的几乎就要奔过去问白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没有过问。 
  白虎这个人,让人发寒。青龙一想起他,背脊上便会寒毛倒立。四方之中,冰雪之神玄武最强大;朱雀有蛮力;白虎擅长秘术与招魂;而自己既不擅长战斗,也没有什么诅咒的本事,独有一个读心的本领让其他四方对他不敢造次。 
  是的,他可以读心,任何人心里的想法,哪怕是藏在最阴暗角落里的一点念头,他都能够轻松读见。但惟独白虎这个人,他心里想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白虎的心底,没有声音,没有波动,仿佛最深沉的死水。这让他发寒,因此也对白虎顾忌异常。 
  风声渐渐停了,只剩满庭雪光。雪花悄无声息地坠落,那般轻柔的姿态,结了冰之后却又是那么坚硬。青龙眯起眼睛。这,多么像白虎这个人。他就连冷硬的时候,都带着一种透明的脆弱。如此可恨,却没有办法真正去恨之入骨。 
  “青龙,你来的很准时。” 
  正殿上,白虎笑吟吟地看着他,柔声说道:“我一直忙着曼佗罗城的事情,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一直让你操心印星城内的事情,真是过意不去。” 
  青龙淡淡瞥一眼,见他笑得温和,琉璃珠似的眼睛里却是冰冷一片,心里顿时一凛,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顿生厌恶。 
  “哪里,大家都是为大业出力。说到辛苦,我这个闲人哪里有你操心多?” 
  他不着痕迹地顺着白虎的话说,暗地里嘲讽。白虎却好似不闻,眉毛也不动一下。 
  “今天让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白虎轻柔地说着,一边裹紧身上披着的黑色裘皮。他一向柔弱,天气寒冷会让他异常不适,因此西方七宿都把自己的主子当陶瓷似的捧着生怕出什么问题。 
  “奎宿,将情况告诉青龙大人。”他吩咐着身边的部下,然后捂着唇咳嗽了几声,脸色有些发白。 
  奎宿垂首道:“启禀青龙大人,白虎大人一直吩咐属下在沿途去往曼佗罗城的大小路段寻找玄武大人。属下幸不辱命,在距麝香山三百里的雀尾山找到了玄武大人的踪影……” 
  青龙没等他说完,便激动地站了起来! 
  “当真?!找到玄武了?!” 
  雀尾山?他为什么会在那么荒凉的地方?那里……以前曾是妖兽麒麟的聚集地,自从初代麝香王将麒麟兽封为神兽划入四方之后,那里便成了空山,渐渐荒芜,成为散妖与叛神占据的死地。玄武怎么会到那里去的? 
  奎宿面不改色,点头说道:“属下绝对不敢欺瞒,玄武大人的确在雀尾山,而且看上去暂时没有回印星城的打算。属下不敢勉强,只能偷偷观察,发觉他身边除了暗玄武墨雪大人之外,还有麝香山叛神清瓷。” 
  又是清瓷!这个名字简直是梦魇,怎么甩都甩不掉!玄武他是不是被魇住了?为什么他只要出意外,都是和那个已经半死不活的女人有关?! 
  青龙沉下脸色,本想说些什么,但一抬头却望见白虎似笑非笑的神情,他顿时将话吞了回去,只淡淡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么即刻派出人马,将他们接回来便是。什么叫不回印星城?只怕你看错了吧。” 
  奎宿顿了一下,刚要说话,却听白虎笑道:“青龙,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护着玄武。也罢,我叫你来的意思,也不是空谈些什么。清瓷身上有暗星的半个魂魄,对印星城来说她现在非常重要,所以一定要将她安全接回来。但恐怕此举会让玄武不快,你也知道清瓷对他而言比任何东西都宝贵。” 
  青龙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如此,他是采用怀柔的策略么?和玄武来硬的那就是自找苦吃,而且暗星的魂魄只剩半个,如果再遭到什么破坏,恐怕白虎精心策划许久的计划就全部被毁了!他竟是将这个棘手的事情交给他么?! 
  青龙本能地就要回绝,他根本不想插手白虎所谓的大业!如果为了这事和玄武对立,岂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 
  白虎不等他拒绝,立即又道:“所以我打算亲自去雀尾山走一趟,将暗星和玄武接回来。但青龙,想来你也知道玄武对我的成见很大,我怕他不愿意回来,所以麻烦你陪我这一趟。如何?” 
  青龙倒真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当下愣在那里。却听白虎幽幽地又道:“现在朱雀已亡,印星城势力大损,大业能否成功已经迫在眉睫,容不得我们再犹豫什么了。青龙,你记得么?我们四个曾经在大殿一起歃血,为了大业,我们一定肝脑涂地,竭尽全力。所以……” 
  白虎站了起来,慢慢走去青龙身边,抬手轻轻按上他的肩膀。这样的接触竟让青龙打了个寒颤,他却不好避开,只得定定与他对视,望入他那双冰冷的琉璃眼。 
  “所以,请你,陪我走一遭。青龙!” 
  话语是一种接近柔媚的轻缓,青龙却发觉自己无法拒绝,莫非他对自己下了什么蛊……?他怔怔地看着白虎,那双琉璃眼的深处,藏着一种近乎嘲讽的笑容,冰一般的冷。 
  “……好,我们一起去一趟雀尾山。” 
  青龙听见自己这样说,或许这个决定是愚蠢的错误,但,他无法拒绝。 
  白虎,你简直可怕的……让我开始佩服。   
  第五章   ==============================================
  ——既知情欲的美,便得情欲的苦;既知其苦,便念其美。 
  **** 
  雀尾山,神界非常有名的死地,因从下仰望其山峦起伏状若雀尾而得名。远古时曾为妖兽麒麟诞生繁荣之地,故至今山顶依旧留有麒麟镇山之宝——麒麟血石。这也是无论雀尾山聚集多少叛神妖魔,也无法到达山顶圣地的缘故。 
  传闻,麒麟是天地间最为特殊的种族,非神,却拥有不亚于神的力量;非妖,却拥有统帅妖族的妖力。在初代麝香王册封之前,它们的称号是“妖兽”,册封之后被世间称为“圣兽”。 
  麒麟的血是所有修习秘术和禁咒的人神最渴望得到的至宝,性极寒,至洁,可用于招魂,封印,祭祀,咒杀等。下潜黄泉万丈,上穷碧落万里,只要能叫出名字的东西,用麒麟血都可以轻易找到踪影。当然,越是珍贵的宝物越难以得到,麒麟本就难见,何况以它的强大,普通人根本别想得到它们的一滴血。 
  但麒麟一族的身体特殊,每五十年便需要换血一次,身体里的旧血便会化成麒麟血石,同时拥有镇魂与分裂的效用。更由于血石性极寒,修为不到一定级别的神都无法接近,因此雀尾山的山顶终年冰雪覆盖,人迹罕绝。麒麟也为此拥有另一个称号“冰雪之神”。 
  然而,现在这个人迹罕绝的雀尾山顶,却聚集了三个人。 
  其色暗红的麒麟血石,呈椭圆形,约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现在,冰雪密布的山顶平地,平整地堆放着不下百块的血石,而且显然为人雕琢过,砌成一个正方的平台,一个全身雪白的女子正合目躺在上面。山风呼啸,她雪白的头发跟着舞动,仿佛柔软的银丝。 
  玄武冷眼看着她,身上雪白的狐裘也随着凛冽的寒风微微摇摆。半晌,他忽然伸手,似乎是想去碰一碰这个睡着的安详的女子。 
  身后的墨雪忽然轻叫了起来:“玄武,算了,你已经试了那么多次……她身上已经被白虎下了咒,找不到解咒的方法,你怎么用强她都不可能醒过来的……” 
  玄武恍若不闻,伸出手去,却是温柔地抚上那女子的脸庞。仿佛她是娇嫩的花朵,他的手指只舍得轻触。反复流连她的眼,他是多么希望下一刻,她能够奇迹一般地睁开眼睛,如同在地下冰城的那次,柔声唤他——“玄武。” 
  即使到了现在,他都不能让自己相信,她竟然再次陷入沉睡。无论他怎么呼唤,哀求,摇晃……她的眼睛再没有睁开过。 
  他也曾打算将暗星的魂魄拉出她的身体,但这样却让她异常痛苦,眼角甚至可见泪水。拉魂的仪式往往进行到一半,他就无论如何都进行不下去。他原是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让她痛苦,所以,他总是功亏一篑,一旁早已疲惫不堪的墨雪也已经放弃劝慰他,由他去了。 
  “……再等一会……下次我就将暗星的魂魄拉出来……痛苦只那么一会,清瓷……别怕。” 
  他喃喃地说着,手指顺着她饱满的额头滑动,沿着鼻,到口,到下颌。纵然这般细细描绘她的容颜,他依然不足,如果他这样放开她,仿佛就永远都再见不到她。他不要将这人记在心底,而是她天天能看他,与他说话。他是个俗人,他承认。 
  清瓷身下的麒麟血石发出淡淡的艳红色泽,阴沉的天空也开始飘起小雪,落在身上发上,却不化,如同白色的小花。 
  墨雪忍不住再次提醒:“玄武,可以开始了。血石的周期律动又至,这是今天最后一次机会了,你……” 
  麒麟血石虽然厉害,但每三日都有固定的律动期,要想发挥其最大的功效,必须看准时辰。玄武一日浪费去近三次的机会,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还不成功,只好再等三天。三天之中,印星城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料不到,他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玄武“唔”了一声,不舍地再端详清瓷良久,才起身结式。 
  从天而降的雪花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立即随着他念咒的高低声有规律地围着他打转。麒麟血石的光芒越来越强烈,如血如火。墨雪悄悄往后退一步,已经有些无法承受这过于沉重的寒气。 
  “墨雪,你若无法忍受,就先退下,不要强撑。” 
  玄武清冷的声音忽然传来,让她愣了一下。六天了,他们已经在这寒冷空旷的山顶待了六天,玄武终于知道稍微关心一下自己么?她原以为除了清瓷,这个人不可能再考虑一点其他人的感受。 
  “我……没关系。” 
  她简洁地回答,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原本已经冷若死灰的心,忽然开始颤抖。她竟不知道这是感动还是感叹。 
  玄武一脚踏上冰雪,一使力,那块地的冰雪顿时全消。他头也没有回,淡然道:“来这里站着,别勉强。” 
  这是今日最后一次机会,他一定要成功。他有不好的预感,白虎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就任自己将暗星的阴之魂魄带走,那么起码要赶在这老奸巨滑的白虎行动前将暗星的魂魄拉出来。他绝对不能让清瓷落在那人手里! 
  身后传来墨雪的脚步声,定定地站在离他两尺的地方,他立即说道:“墨雪,帮我一个忙,把我的眼睛蒙上。”这样,他就看不见清瓷因为魂魄的拉扯而痛苦的模样,他也就不会难以下手。 
  布条罩在眼上,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他却出奇地冷静了下来。暗星的魂魄出乎想象地强大,要想轻松拉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加上他已经在地下冰城封印了那么多年,对寒气的抵抗力比以前更强。 
  一念至此,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冰制的匕首,通体透明晶莹。他用匕首在胳膊上轻轻划了一下,在墨雪刚刚来得及倒抽一口气的时候,血已经飞快地流了下来,落在血石上,立即渗透进去,半点都没溅出来。 
  “玄武……!”墨雪立即要阻止他!圣兽麒麟的活血是太猛的一剂,这样虽然可以让魂魄分裂得更彻底,但却增加了无法成功的风险!何况这样下去,清瓷的痛苦就不是刚才那么简单了。 
  但她已经没办法阻止,麒麟血石陡然亮了起来,红光冲天,令周围连绵的冰雪都染上那种凄艳的光泽。血石的光芒不是静止不动的,却是旋转的,闪烁的,仿佛跳跃的鲜血,灼灼的火焰。那里面包含了千万年来,所有圣兽麒麟的精华,威猛无比。 
  玄武忽地展袖,将腰间的玄武剑迅速抽出,剑身所到之处,散落点点荧辉。清瓷的身体一接触到那些光点,立即颤抖起来,好象下面有无数的手在推挤她一般。玄武翻袖一绕,剑在空中转出一个利索的圆,渐渐地越舞越快,犹如一条银龙在他周身盘绕,发出“忽忽”的尖锐声音。 
  天空陡然变暗,乌云压顶,雷声轰隆,忽地“刺啦”一声劈下血红的闪电,正中清瓷的胸口!她猛地从血石上坐起,双眼暴睁,眼眶里见不到眼珠,却是一片茫然的惨白。 
  玄武不停,剑尖轻巧阴险地一挑,险险擦过她的额头。她顺势仰起头,胸口骤然窜出无数黑色雾气,凄厉地尖叫着,呼啸着,一直窜上半空。一时间旷野中只闻那一阵阵似哭似嚎的叫声,令人心惊肉跳。 
  墨雪看得手心里全是汗,就快成功了!只要玄武的剑可以将渗透出来的暗星的魂魄斩断,他就成功了! 
  却见玄武反手握剑,停在那里仔细地侧耳细听,似乎是在判断那么一团黑雾之中到底哪一个才是暗星的阴之魂魄。听得半晌,他终于举剑,立即就要劈下!那一个刹那,忽听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好……好难受!放过我!放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声音娇嫩异常,显然是一个少女,似乎已经哭喊了很长时间,嗓子有些沙哑。 
  这一变故让玄武和墨雪都大吃一惊!玄武回身收剑,立即扯下遮眼的布条!然而眼前的景象只让他更为惊骇,清瓷竟然睁开了眼睛,无力地在血石上挣扎着,眼泪已经打湿了她洁白如玉的脸。 
  她脸色惨白,惊恐地望着玄武和墨雪,然后一抬头看到胸口窜出的那一大团黑雾,更是倒抽一口气! 
  三人同时陷入诡异的沉默里,半晌,清瓷忽然开口,声音颤抖:“你们……是谁?这里……好怪……” 
  玄武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忽地丢下玄武剑,飞快地奔过去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清瓷!清瓷你终于醒过来了!我是玄武,玄武!你忘了么?!” 
  他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眼眶里居然一阵热辣。他竟是如此在乎她,在乎这个女子。 
  清瓷却惊恐地推着他,近乎狂乱地尖叫了起来! 
  “放……放开我!我记得了!是你……是你!是你一直让我痛苦!……还有……还有那个黑衣的女人……她一直……一直嘲笑我……你们到底是谁?!我说了很多次,我不是暗星!我不是我不是!!” 
  她仿佛已经陷入半疯狂的状态,眼泪胡乱地淌下来,头发凌乱,脸色惨白。 
  玄武以为她的魂魄受到震荡,一时失去正常的意识,急忙柔声安抚:“你当然不是暗星!放心,我马上便把暗星的魂魄从你身上拉出来,可能有点难受,不过你忍一会,马上就好!” 
  清瓷慌乱地推着他,在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之后,忽地张口死死咬住他的胳膊,一直到玄武冰冷的血液冲进嘴里,她才被冻得惊跳起来,然后用一种看异类的眼神看他。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的血比冰还冷……!你们是什么怪物?!放我走!放我走!别再折磨我了,我不是暗星!不是!我姐姐呢?天净砂呢?加穆呢?!” 
  她语无伦次,死也不让玄武靠近。玄武实在无奈,只得暂时站起来,定定看着她,一时无措。她看他的眼神,是全然的恨,没有一点温情。但当时与清瓷相处时,她纵然冷言,眼神却始终是闪烁着一丝调皮的温柔。 
  为什么?他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吗?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女子并不是清瓷,她的话语简直怪异之极,一个劲说自己不是暗星,又说自己折磨她……莫非……?! 
  电光火石一般,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疾步走过去,忽然毫不留情地抓起她的领口,将她从血石上拖了起来!然后他阴森森的声音问道:“你是谁?你不是清瓷……该不会,你就是暗星吧?!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你这只逆天的兽!” 
  她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仿佛他是一只吃人的鬼怪。 
  “我不是暗星……为什么你们要逼我?你也是……那个叫清瓷的女人也是……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一直折磨我……?为什么……?” 
  话音一落,玄武只觉一股极重的气压了下来,霸道之极。他心中一凛,这样的感觉,他太熟悉了!只有暗星才能有这种霸道狂妄的气息!不行!他得趁它还没完全复原的时候将它拉出来! 
  他倒退数步,弯腰拾起玄武剑,画一个剑花便要去劈暗星的魂魄!但,来不及了,那团黑色的雾气在半空中迅速地变形,扭曲成一团,然后再猛地散开来,最后组成一只巨大的黑兽,毛发飞扬,头角峥嵘,双眼如血色的明月。 
  它张开血盆大口,对他嚎叫了起来,顿时群山耸动,冰雪纷纷落下。玄武几乎被它这一声造成的气浪震飞出去,胸口一痛,气血翻涌,几乎就要一口喷出来。暗星果然厉害,光是魂魄就有如此狂肆的本事,若要它复活过来,这个世间还有救么?! 
  他暗暗咬牙,一眼瞥见麒麟血石上的清瓷,她正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声地哭泣。不,她现在已经不是清瓷了!他的心里忽然掠过剧烈的恨,抓紧剑柄,一跃而上,将剑架上她的脖子。 
  耳边传来墨雪惊慌的呼喊,他却似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怔怔地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轻道:“清瓷,我玄武一世的英名都不要了!你若听见我的声音,求求你快出来!我求求你!清瓷——!”声音到后来渐渐激烈,仿佛撕心裂肺的吼叫。 
  一个轻柔含笑的声音陡然打断了他的嘶吼,“我们绝尘出世的冰雪之神何时沦落到求人的地步了?” 
  他暴然回头!双目几乎要滴出血来,死死盯着来人!这个人是一场噩梦!是一个疯子! 
  “白虎——!” 
  他怒极地吼,攥紧了玄武剑,只盼下一刻便贯穿这个人的身体! 
  “玄武大人!” 
  同行而来的参宿和奎宿一见他神色不对,立即上前挡在白虎身前,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的主子。同行而来的青龙从白虎身后绕了出来,颇不赞同地看着玄武。 
  “玄武!你越来越不象话了!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搞成这样,你摸摸自己的心问问,你这样做对得起我们吗?!姑且不说暗星的事情,你以为只凭你,就可以将暗星的魂魄拉出来?万一不成功,让它跑了,这天下还有宁静的时日么?!你太让我失望了!” 
  玄武没有说话,白虎却笑了起来,柔声道:“青龙,好厉害,将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你这样先发制人,那我该说什么呢?” 
  青龙只觉一阵寒颤,心中的厌恶到了极点,顿时闭上嘴,神色难看地走去一边,再不开口。但白虎说对了,他就是先发制人,由他来骂骂玄武,也好过这阴阳怪气的白虎温柔的话语。他简直是只鬼! 
  白虎慢慢走过去,怜悯地看着哭成泪人的清瓷,不由叹道:“可怜的孩子,受惊吓了吧?抱歉,我来迟了。” 
  说着,他便要走过去,忽地,通体透明的玄武剑拦在他眼前,玄武冰冷的眼睛正对上他的。奎宿急忙闪身而上,试图保护主子,却被白虎一手挥止。 
  “别急,我和玄武大人有些话想说,你们先退下。” 
  玄武冷冷看着他,只恨不得立即将他斩于剑下,但他咬了咬牙,半晌才冷道:“为什么?要利用她?” 
  白虎笑了笑,“玄武,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懂我的,所以无论你问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你恨我,我也知道。但你就是再恨我,暗星我今天还是要带走。” 
  “做梦!” 
  玄武将剑架上他的脖子,锋利的剑刃立即将白虎的脖子划破,鲜血染红了他月白的衣领。白虎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静静地与他对视。 
  “你的大业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可以答应你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不会与你争什么,暗星的魂魄你也拿去!但清瓷一定要给我!” 
  白虎摇了摇头,叹道:“玄武,你已经没救了。四方的脸面,你致于何地?作为一个神,若连这般儿女之情都无法看破,你还有什么资格拥有这超凡的能力与永恒的寿命?” 
  玄武沉默,一时间,眼前仿佛浮现出朵朵艳丽如火的恶之花。恶之花,这引诱情欲的邪恶种子……但他到现在也说不清,究竟是花惑了人,还是人惑了神?但,那也无所谓了吧?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都是废话,除了顺着自己最直接的心情,他还能做什么? 
  既知情欲的美,便得情欲的苦;既知其苦,便念其美,他终也同任何一个众生,渴望幸福,逃避痛苦。原来,一个凡人,想要得到一点的幸福,却要付出那么多。那种立于刀尖上的甜蜜,原是这样令人无法抗拒。 
  他颓然垂剑,淡然道:“我犯了罪,我自来补偿。但,撇去我玄武的一世英名,我也要她!” 
  白虎笑了笑,“算了,你既这样与我倔,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走吧,但清瓷不能给你。” 
  玄武眼中冷光闪烁,诡异的四瞳眼顿时旋转起来,他厉声道:“你是在逼我?!” 
  白虎摆摆手,“我不与你斗,这里的人加一起也不是你这个原四方之长的对手。但你若要她,我便有一个条件。” 
  玄武冷道:“我根本不需要求你便可将她带走!不过顾及同为四方的面子,你居然还敢与我说条件?!” 
  白虎幽幽一喟,“玄武,你太急噪了。你费尽精力也拉不出的暗星的魂魄,我却可以毫发无伤地将它拉出来,还你一个完整的清瓷。但需要你等一些时日,暂时先与我回印星城。愿不愿意看你自己。” 
  玄武没有回答,半晌,忽地将剑一收,放回腰间,转过身去再不说话。 
  白虎微微一笑,走去麒麟血石旁,上面的人还抱着膝盖,仿佛这一切都是噩梦,她不愿意面对。白虎轻轻抚上她的肩膀,柔声道:“好了,孩子,和我回去吧。别怕,再没人欺负你了。” 
  她抬头,满眼泪光,眼睛却是警惕又茫然的。看见白虎,她忽地怔了一下。 
  “你……你不是一直在叫我的那个……?” 
  她喃喃地说着,恍然如梦。 
  白虎抚着她的头发,细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顿了一会,才说道:“天……澄砂……” 
  “那么,澄砂,我们一起走吧。回家。” 
  他展开袖子,将这个陌生的少女揽入怀里,眼睛里幽然一簇火。   
  第六章   ==============================================
  ——她在目睫交错的一个瞬间,穿越上千万年,却来到一个荒凉孤寂的世界。 
  **** 
  很冷,透骨一般的冷。澄砂终于无法忍受,翻个身,拉紧身上盖着的被子,缩成一团。 
  恍惚中,与噩梦纠在一起,摆脱不了。 
  那里的天,破了无数的洞。有花如血,从四面八方飘过坠落。她看不到一个人影,只觉恐慌。发生的一切,都好象是梦。 
  她不过是在一个普通的夜晚赶场子去领舞,不过是和一个普通的人起了口角,不过是被一个普通的玻璃酒瓶砸中脑袋而已。一切都是那么普通,可结果却如此诡异。 
  其实自从那个穿着长袍,有着灰色头发和琉璃眼的男子在梦中呼唤她开始,她就知道会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很早很早以前,更或许是她出生以后,她的潜意识就告诉过她,迟早有一天,她会回到这个奇异的神的时代,履行她前生许下的誓言——灭神,创世。 
  然而,这里没有血腥的战场,也没有艰辛的开拓,更没有危险的勾心斗角。她在目睫交错的一个瞬间,穿越上千万年,却来到一个荒凉孤寂的世界。那里没有人,没有山,没有水,只有枯黄的草,血红的花瓣,与破了无数个洞的疮痍天空。 
  恐慌间,一转身却见满眼红花,一个黑衣人,影影绰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视线忽然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直觉那人盯着自己,目光澄若秋水,冰冷一片,令她浑身都有麻痹的感觉。 
  澄砂后退一步,惊觉地看着那人往前走了一点。漫天的花瓣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绕着那人打转,做她的壁垒,凄艳无比。 
  “你……你是谁……?”她问得无力,这个世界全然的陌生,她不知道除了无措之外,自己还能有什么样的情绪。 
  “……” 
  那人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她却没听清,忍不住放大了声音,又道:“你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才能出去啊?” 
  花瓣突然全部卷入半空,那人的头发和裙角扬了起来,她立即看到那人额头上纠结繁琐的花纹,惊得抽了一口气,登时忘了该说什么。 
  “……出去,我的世界,不欢迎你这样的兽进来……” 
  那女子淡淡地说,然后倦倦地挥了挥袖子。她立时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过来,大地开始颤动,电闪雷鸣,将天空里的洞映得通透。澄砂听见自己惊骇的叫声!天空的洞!洞里……洞里居然全是眼睛! 
  大地震撼起来,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她的腿一软,忍不住就要跪在地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撑住,稳住身体,却听那人又轻笑了一声,“兽就该有兽的样子,为何学人的姿态?无论你如何逃避遮掩,甚至可以征服三界,也脱离不了你并非三界众生的事实。” 
  她有些恼了,企图站稳了身体好好与这个女子辩解一番。这个人!才见面就说人家是兽啊什么的,太没礼貌了吧?!可是,她突然发觉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站起来! 
  她惊讶地低头一看,忍不住当场就要尖叫! 
  爪子!她的手成了漆黑的巨大的爪子!而她终于也叫了出来,却再不是自己熟悉的声音,而是一种凄厉的绵长的嚎叫声。她伏在地上,黑色的毛发遮住了眼睛,却再无法用手去拨开。她记得,这样恐怖的场景很久以前也梦过,可是,那只是梦,可现在……她最恐惧的事情却变成了事实!她觉得自己不是马上疯掉,就是马上死掉! 
  她放声尖叫起来,苍茫的草原,却只闻那绵长震撼的兽吼,一阵一阵,几乎要刺入人的身体。 
  那人微微别过脸去,似乎不忍看。 
  半晌,她展了展袖子,黑色的雾气顿时笼罩上来,将天空的洞里那无数双眼睛遮掩住。微笑的眼睛,哭泣的眼睛,愤怒的眼睛,忧伤的眼睛……天下间,凡人的欲望最多,她也是个凡人,无论她如何躲,甚至躲进自己的内心创造一个小小的世界,都无法摆脱自己的欲望。它们永远挂在那里,时时刻刻都在灼灼地看着她,不让她平静。 
  回身看一眼那只半疯狂的巨兽,她突然有些悲哀。不,无法回头,是她自己选择战斗的路,不让自己有时间喘息。 
  记得有一个人问过她,『清瓷,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那个时候,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她要伏神,要众生懂得自己的欲望,顺从自己的愿望。 
  可是…… 
  她叹一声,“果然,这个世间永远也没有什么真正正确的真理,麝香山如此,印星城如此,连我自己也是如此……” 
  澄砂听不清她的话语,她很想质问她对自己做了什么,但所有愤怒的话语到了嘴边全部成了无意义的吼叫。终于,她无法忍受,扬起巨大的爪子,飞快地往那个黑衣女子身上抓了下去!她恨极了! 
  爪子一触上那人的身体,却觉所有的力量全部打入虚无中似的,过猛的力道让澄砂一个踉跄,几乎要栽倒。抬头再看,却见那人的身体渐渐化成了灰!不只她的身体,甚至连所有的花瓣,都在瞬间枯萎!她呆住,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却听那女子清冷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暗星大人,出去吧。我的世界不适合你待。就让我好好看看,你如何在世间实行你那套规则。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才好……” 
  澄砂还没来得及抬头,却觉身体被什么东西猛然一推,她的爪子几乎钩不住土地,直接往后翻滚了出去!她大叫一声,忽然坐了起来! 
  周围昏暗,她感觉到背后胸口全是汗,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急忙把手伸到近前慌乱地看,还好,只是一个噩梦,手还是手,没有变成爪子……刚刚松口气,打算躺回去继续睡,却见对面有人瞪着自己! 
  那人一脸的惊惶,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看着自己!她差点叫出来,本能地从床上跳下来,可是一动,那人却也跟着动,也从床上跳了下来! 
  澄砂忽地屏住呼吸,缓缓往那人走过去……那人也往自己慢慢走过来,一直走到最跟前,她颤抖着伸手去摸——冰冷光滑的……镜面。那个模样陌生的女子,居然是她自己……?她的身体呢? 
  她觉得自己再不能承受这一系列的变故,那一个瞬间,黑衣的女子,破了洞的天,玄武那令她痛苦万分的分裂魂魄的念咒声……所有的一切都袭击过来,劈头盖脸地砸向她,她躲不开……躲不开……! 
  澄砂转身就跑!跑!跑!逃出这个诡谲陌生的世界!姐姐啊,来救救我吧……!如果这个世间是有神的,为什么会坐视这些事情而不管呢?!她身上薄薄的绸衣被夜晚的寒风冻住,贴着她冰冷的肌肤摩擦,令她剧痛。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什么地方,恍惚中出了屋子,奔过一条狭窄的回廊,迎面出来两个男子,伸手想拦她,口中还急切地说着什么。她惊恐地躲开,尖叫着没命地推开他们的阻拦往前跑!那些要拉她下地狱的恶鬼啊……为什么没人救她呢?为什么没人相信她,她不是兽,不是不是啊! 
  黑暗中陡然燃起了灯光,眼前大亮,她身旁的灯火一株一株地点燃,恍若鬼魅的世界。在这个据说是神界的地方,她没有见到神,却遭遇魔鬼,将她一步步逼入绝境,没有退路,无处可逃。 
  忽然之间,她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望着前方的大门。苍穹辽阔,满天的星子闪烁,矗立在她面前的,是之前她根本无法想象的巨大的门,几乎望不到它的尽头,高耸入云,仿佛横埂在天地之间,是一座永远不会动摇的擎天之柱。白色的大门紧闭着,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一望既知,那根本是非人力能打开的禁忌。 
  她一时间只觉冷得彻骨,全身的皮肤都冻成冰,没有一点希望。曾经无数次在电视上电影上看过的古代的雄伟建筑,根本无法与这里的任何建筑相比拟。她终于认清,这里是神界,神的地盘,它们直达九天之外,非人力所能想象与创造的。 
  “昨晚下了雪,很冷,你穿得如此单薄,小心受风寒。” 
  一个柔和文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连头都懒得回了,只有绝望。不,她逃不走,无论他们告诉她,她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但她现在却连逃离这座城池的力量都没有。她最想回的时代,最想见的人,这点小小的愿望,她都无法达成。 
  一件裘皮的披风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罩在肩膀上,然后那个文雅的声音带着一种更加清雅的香气在她脸旁细细劝慰:“你是在害怕?哦,对啊,这里对你而言是完全的陌生……不过没关系,有空我会给你详细解释。但现在很夜,你应该入寝去了。” 
  说完,那个声音开始唤:“觜宿,牛宿,你们怎么照顾澄砂小姐的?为何任她一个人跑出来?给我去纳辰宫自行定罪,好好反省去!” 
  澄砂慢慢回头,立即见到那头令自己印象深刻的灰色头发,那人身段不是很高,看上去文弱秀雅,不像一个昂藏男子,却仿佛书上才有的江南书生,清丽温柔。但,他却有一双琉璃的眼,冰冷疏离,即使在微笑的时候,眼睛里也不染一丝笑意。 
  她不由打个寒颤,却奇迹一般地不再惊恐。还是见到他了!这个将自己呼唤来的男子!她抬手捉紧身上的披风,静静地听他对站满大庭前的人吩咐:“娄宿,胃宿,你们过来服侍小姐休寝,要是再出差错让她不适应,我一定严惩。” 
  立即有两个声音答应,然后飞快走过来两个人,一个高大一个纤细,然后一个温和略带沙哑的女子声音在头顶响起:“澄砂小姐,请随我们进屋,小心着凉。” 
  她立即躲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然后飞快地捉住白虎的袖子,却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咬着唇。 
  白虎倒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回过神,笑道:“莫非你想与我一起?” 
  澄砂顿了很久,才道:“……别……让我一个人……这里,我只见过你……” 
  白虎眯起眼睛,望了她一会。何曾有过?这张秀丽的脸,何曾有过如此脆弱急需呵护的神情?记忆中和印象里的这张脸,永远是傲然冷漠的,即使是笑也带着讥诮的媚,她的整个人曾是最锋利的一根针,任何靠近她的人无论怎么细心对待,最后都得到一身的伤痕与血污…… 
  他款款而笑,为她系好披风的丝绦,然后柔声道:“你若是不想一个人待着,便与我走吧。我替你空出内室,方便你休息。” 
  **** 
  西方王城—— 
  “如何?卦算好了没有?到底是凶是吉?你好歹也说一声啊。” 
  非嫣懒洋洋地瘫在软榻上,第一百三十一次问镇明同样的问题。当然,镇明第一百三十一次保持沉默,神色凝重地盯着他那宝贝龙骨命盘,一个字都不说。 
  这家伙!只说要算一下今后的走势,看看暗星坠落之后的吉凶,结果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他在玩什么噱头?再这样下去,她可要恼了! 
  又过了许久,镇明忽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眼睛终于离开那碧绿的龙骨命盘,疲惫地望过来。 
  “到底怎么样?说!” 
  非嫣连摆好脸色的力气都没了,直接不客气地问他。 
  镇明却笑了笑,“之前是谁说不感兴趣的?现在却追着我问,是什么道理?” 
  非嫣“啧”了一声,“喂,说啊!别给我玩神秘了好不好?小心我发火哦!” 
  镇明站起来,走去窗边,打开了朝北的窗户,轻道:“卦象……很复杂,说了你也不懂的,暂时先搁那里,日后有机会再与你说。倒是现在,我们马上要来一个客人,一起去前庭迎接吧。” 
  非嫣奇道:“客人?谁啊?你还有什么别的熟人吗?我怎么不知道……” 
  镇明幽然道:“他终于还是回来了,看样子,这次他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啊……” 
  非嫣有些莫名其妙,但见他肯定是不说了,也只好不问。镇明这个人,他若是想说什么,问两遍就可以问出来,他若不想说,问上千遍也没用。 
  她慢吞吞地从榻上起来,趁着低头穿鞋的工夫,袖子一拂,若无其事地划过龙骨命盘。哼,不告诉她,难道她不会自己看么?以为她看不懂八卦啊?太小看她了! 
  卦象走北位,停在死劫上,无论如何也算不下去。非嫣暗暗心惊,难怪他不肯说,却是大凶之相!他当时只说替五曜算上一卦,却想不到算出了死劫……难道说,麝香山终是没希望么? 
  她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前庭去,各自心思澎湃。 
  死劫,死劫……这一关或许是再过不了了,麝香山荣光了多少个千年,难道就这样崩溃?何况卦象走北位,是不是意味着劫数在北?那么,只要避免去北方,可不可以避开死劫? 
  她胡思乱想,也不知是感叹还是恐惧。几乎不能想象,如果死劫是镇明的,她该如何……? 
  “……你在想什么?我说话你听见了么?” 
  镇明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她急忙回头,露出一个虚伪而灿烂的笑容,“干吗,不给人家偶尔想一些私事啊?小气鬼,你再说一遍么。” 
  镇明却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突然开口:“那卦,我也不能肯定。卦象不过是将未来的一些结果告之,真正的结果,只有亲身经历了才能明白。” 
  她咬住唇。可是镇明,你这样说无非是安慰我或者安慰自己罢了。你自己知道自己的卦准不准,你也知道卦象只呈现最后的结果不呈现经过。何况,卦上那么厉害的血光之灾,她怎么可能忽略?那血光刚好落在土位…… 
  “给我开心一点,那么死气沉沉地,舌头被猫叼啦?” 
  镇明拍拍她的脑袋,不让她再继续想下去。无论结果如何,它都是未知的没有发生的,现在就开始为它困扰不是明智之举。他不会那么容易屈服的,暗星也罢,四方也罢,他总是要斗上一斗。 
  一直走到前庭,刚好遇到正打算去阴阳宫通报的女官,她们满面惊喜地行礼,说道:“有客到,在偏殿等候。” 
  两人于是赶去偏殿,远远地却见一个人站在偏殿门口,如同石像一般,动也不动。镇明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已经抬头,冷冷地望了过来。 
  “我来了,以后也不走。” 
  那人淡淡地说着,眼神无波,木然的样子让镇明有些吃惊,忍不住奇道:“辰星,你怎么……?” 
  辰星没有说话,他的衣服下摆还沾着一些血迹,面上却冷硬似铁。这种表情,他们还是第一次在佻脱的辰星脸上看见。 
  他静静地看着镇明,眼神却穿透了他望进某个不知名的时空,全然的空虚。 
  “辰星……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样……” 
  连镇明都有些无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辰星淡淡挑起眉毛,眼神冰冷,“没什么,我不过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情罢了。” 
  过了一会,他又道:“好了,现在我回来了,什么四方和暗星,你也别担心了。我们一个一个慢慢解决。” 
  镇明吸了一口气,定定看着他,只觉陌生,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第七章   ==============================================
  ——落难少女与英俊王子的故事根本就是一个屁,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无条件地给别人依靠。 
  **** 
  四方之神每七日便要聚集在大殿之内,商讨城内事务以及麝香山的事宜,今日也不例外。 
  辰时,天早已大亮,灼热的日光将城内残留的冰雪全部融化,空气里一片炽热,仿佛连回廊里的青石地砖都要被烤软一般。 
  澄砂呆呆地靠在窗前,身后一个红漆的大盆,里面装满大冰块,用以消暑。 
  她来这里多少日?大约只有四天不到吧!那么为什么,这里的天气能变化得如此快速?她记得刚来的那天还在下雪呢,自己还冷到不行,可是今天早上起来,天气却说变就变,热得她出了一身汗,什么裘皮都穿不住。 
  房门被人轻轻打开,她已经连脑袋都懒得回过去。白虎给她安排了一堆服侍的人,除了那两个叫做胃宿和娄宿的头目,还有八个外室女官,四个贴身女官。十几个人天天在她眼前转来转去,看着头昏。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这些人或许根本不是来服侍自己,却是来监视她不给她到处乱走动的眼线。 
  “澄砂小姐。”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她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居然是那个叫做胃宿的女人,一般她很少会直接和自己说话,除非白虎那里有什么事情交代下来,不然这个女子连正眼都不会看自己一下的。 
  “怎么了?白虎又送什么东西过来了吗?给我推了,我不想要那些莫名其妙的药和石头!还有,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我不喜欢房间里放那么多诡异的器皿!赶快给我撤了!” 
  澄砂随手指着墙上挂的铜镜和八卦,态度奇差。她根本没有心思顾及什么仪态,让他们这些神笑话吧!反正她也不在乎什么了! 
  胃宿显然对她的脾气不甚在意,只垂着头淡然道:“白虎大人吩咐,请小姐您立即更衣去大殿,有要事相商。” 
  澄砂一拳头砸在案上,恨然道:“我说的话,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听进去?!我叫你给我把这里的东西全撤了!你是聋子还是机器人?!听不懂我的话吗?!” 
  胃宿顿了一会,又道:“请小姐速速更衣,四方各位大人都在恭候大驾。” 
  回应给她的,是一块直直砸过来的铜镜。胃宿本可轻易地避开,但她的脚只动了动,却定定地站了住,生生任那面沉重的镜子砸上额头,发出碎裂的声音。鲜血顿时流出,一滴一滴染上了青石的地板。 
  澄砂手里还抓着一块暗黄色的八卦命盘,本打算再丢出去发泄一下自己连日来的郁闷和怒气,但一见胃宿头破血流的样子,她却愣住了,八卦再也丢不出去。 
  胃宿眉头也不皱一下,眼神依然平静无波,过了一会,还是那句话:“四方各位大人正在恭候小姐,请更衣。” 
  “啪”地一声,澄砂将八卦恨恨摔去地上,一脚踏上去,顿时成了两半。她咬牙道:“算你狠!给我拿衣服!” 
  胃宿立即扬声召唤候在门口的女官:“你们快进来帮小姐更衣!顺便通知娄宿大人,立即将屋子里的所有灵器统统撤走,换上新鲜的媚丝兰和沙茶曼花,就说小姐不喜冷硬的器皿。” 
  澄砂静静看了她一会,忽然扯下一截袖子抛过去,“擦擦血吧,刚才……是我过分了。但我现在不想看见你,给我马上出去。” 
  胃宿接过袖子立即垂手行礼,恭敬地走出去,轻轻合上了房门。 
  澄砂沉默着任那些女官给自己套上一层一层华丽的圣服,觉得自己几乎要被那沉重的衣服淹没压塌,而她的心也渐渐被黑暗淹没。逃不走……她根本逃不走,即使想离开这个屋子,那个叫做胃宿的女人都会阴魂不散地跟在后面,不阻拦也不说话,只跟着,让她毛骨悚然。 
  她觉得自己是被折了翅膀的鸟,只能望着天空偷偷流眼泪,却永远都无法再回去。 
  胃宿回到大殿的时候,四方已经来齐了,甚至连许久不见的玄武大人都正装坐在一旁。四方虽然经常聚会,但像今日这么正式的却很少。难道说,今天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么? 
  “胃宿。” 
  白虎忽然柔声唤她,她急忙过去等候指示,却觉一根冰冷的手指点在她额上的伤口处,一吃痛,她本能地缩了一下,待看清是白虎的动作,登时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好的,怎么让脸上破了?”他并不在意她方才无意的失礼,只是细声询问。 
  胃宿脸上一红,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白虎了然地笑了起来,“莫非是澄砂小姐又把脾气发在你身上了?唉,可怜的孩子,你莫生气,她也是刚刚来这里,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很陌生的,会不适应很正常。辛苦你了,多体谅她一些吧。”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玉的盒子,递了过去,“去收拾一下伤口,你是女子,容貌至关重要,千万别不在意。这里面是创药,涂上去可能有点疼,忍一忍,很快就会好了。” 
  胃宿沉默着接过盒子,痴痴地看着白虎转身就走,与奎宿含笑说着什么。不,白虎大人,您不明白,若是为了您,即使让胃宿我去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破点皮又算什么呢?…… 
  澄砂来到大殿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了。虽然身上穿着的层层华服让她腰都直不起来,她还是尽量挺直了背,不让自己露出颓废的模样。 
  出乎意料,四方的三个神全部站了起来,甚至那个一直躲在玄武影子里的暗玄武墨雪都现了出来,好象她的到来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暗星大人,请这边坐。” 
  白虎淡然说着,替她引去上座,但他的话却让澄砂几乎僵住身体。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你叫我……什么?” 
  白虎幽幽一笑,“暗星大人……怎么,我这样唤您,您不喜欢么?” 
  澄砂咬住唇,良久才飞快说道:“没有,随便你!” 
  可笑!暗星大人……暗星大人……?!原来如此,在他心里,自己只是暗星,因为是暗星,所以他才那么……那么……!她觉得脑子开始紊乱,却找不到自己生气的理由。她只是不懂,为什么他之前都那样温柔地叫她“澄砂”?如果只当她是一只惊天地的兽,为什么先前不说明?! 
  心不在焉,她脚步虚浮地往前面走。眼前晃过白色的影子,她下意识地抬眼,立即看到玄武那复杂的眼神。澄砂本能地一阵恐惧,对这个男人怕到极点。她永远也忘不了,他是怎么用咒语令自己痛苦不堪的! 
  她立即反应,往后退了一大步,警惕地瞪着他。 
  玄武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怎么样的感觉,他曾经多么盼望这个人可以睁开眼睛看一看自己,哪怕她不认得自己,哪怕她忘了所有的东西,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他等了那么久,她的确醒了过来,可是身体里却住了另一个魂魄!这身子,这脸庞,这眼睛……成了他最怀念也最陌生的一切。这令他痛苦,却没有一点办法。 
  “清瓷……” 
  见她露出恐惧的神色,他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一步踏上,想安抚她。 
  澄砂反应剧烈,倒抽一口气惊跳起来,没命地转身就跑。扯着白虎的袖子,她只恨不能缩成一小团,好让那个恐怖的恶煞再看不到自己。 
  白虎有些失笑,“慢来,慢来。玄武你先坐下,看样子你与暗星大人之间有很大的误会啊。至于暗星大人您……”他低头轻轻掰开澄砂捉着自己袖子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您的噩梦,还要做到什么时候?不能接受现实的人,是不配得到他人尊重的哦……” 
  澄砂几乎要被他那尖锐的话刺出眼泪来。但,他说的对吧,现实就是现实。哭着不接受是懦弱的人才做的事情,她天澄砂为什么会变成让人轻视的女人呢? 
  她咬牙将眼泪逼回去,脸色惨白却再没说一个字。只因为依赖了白虎的温柔语态,所以便开始连身体和灵魂都依赖了起来么?却原来,这个人的温柔,不过是一种姿态,一种习惯;却原来,这个人居然可以温柔地说这样残酷的话语。 
  不,不,天澄砂,你醒一醒吧!落难少女与英俊王子的故事根本就是一个屁,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无条件地给别人依靠。你想靠谁?为什么不靠自己?! 
  她唾弃自己的软弱。 
  终于所有的人都到齐,白虎先四周看了看,然后朗声道:“今日的聚会,我主要想说一下印星城扩展版图的事情……以及,如何处理麝香山的问题。”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麝香山的五曜已经死了大半,如今唯一可以确定活着并且能够造成威胁的,就剩司土的镇明。当然,昨天我接到了线报,司水的辰星前几日到达了西方王城,似乎打算协助镇明。但不管怎么说,无论是人数,势力,条件各方面,我们印星城都占了优势。这一次,我们一定可以灭了麝香山,四方建立一个新的神界。” 
  说完,他有些喘,似乎没有气力再说下去。他挥了挥手,身旁的奎宿立即明了,急忙从腰间取下一个卷轴,仔细打开,恭敬地递过去。 
  白虎袖子一展,那卷轴立即自行飞去了半空,好象有一双无形的手托着一般。卷轴在众人眼前展开,上面红红蓝蓝画了许多线,原来是地图。 
  澄砂看不懂上面的字,那既不是甲骨文又不是繁体字,扭曲繁琐,也不知笔画如何。却听白虎说道:“如今麝香山的势力偏南,南方第一大城宝钦很早就被其纳入势力范围,加上周边的各个山头,小镇,甚至狼妖的嫣红山和狐妖的无尘山都可以算得麝香山的范围内。” 
  他的手指顺着一条粗大的红线指过来,顺着红线,周围有无数地名,红色朱砂表示麝香山的势力,蓝色淡墨表示印星城的势力,而靠近南边的地方,几乎是密密麻麻地一片红,半点蓝色都看不见。 
  “千年之前,为了暗星的事情,麝香山虽然征服不少大城,但有的地方反抗势力到现在都没停,尤其是北方曼佗罗那里。” 
  他点了点北方,那里蓝色偏多一些,但仍然是红色为主。 
  似乎是说得多了,白虎咳了两声,半晌才道:“所以,我的意思是,事不宜迟。我要马上行动,立即派人马去占领南方宝钦,煞煞麝香山的锐气。” 
  话一说完,青龙和玄武都有些震动,青龙直接问道:“白虎!你真决定了吗?你还是打算发动战争?!莫非打算走麝香山千年之前的老路通过武力来征服么?这分明有违当初我们定大业的立场!我反对!” 
  白虎定定地直视他,一字一句慢慢说道:“青龙,那么你来给我提一个不流血不牺牲的颠覆方法!还是你认为光用嘴巴说说就能说服麝香山的人拱手让权?” 
  青龙顿时哑然,顿了半晌,才恨然摔手,“我不管了!随你吧!” 
  白虎微微一笑,望向沉默的玄武。玄武摸着下巴,想了一会才道:“先告诉我为什么从南方开始?就我所知,北方曼佗罗那里麝香山的势力不那么强大,交战起来也比较轻松。如果一开始就在南方败了,士气必然受损。” 
  “问的好。”白虎终于给了一个比较真诚的笑容,“玄武,你太悲观。虽然在南方输了会影响士气,但如果赢了,那么士气会加倍的提升,这个你难道没有考虑过么?” 
  玄武皱起眉头,有些不耐,“都是空谈而已,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会赢?宝钦是麝香山在南方最强大的壁垒,你以为那么容易突破吗?麝香山虽然死了那么多五曜,但底下的势力并没有损失多少。我觉得先从北方入手好一些,凭印星城现在的实力,要控制整个北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你为什么抛弃稳路去走危险的独木桥呢?” 
  白虎勾起嘴角,琉璃眼眯了起来。 
  “玄武,如果我们控制了南方,就可以事半功倍。你们担心会败,但是对我而言,能做的就是极力避免失败,所有的不利我都会实现算好排解。我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如果没有把握,我也不会与你们说。你们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印星城的实力?” 
  玄武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一声,“也罢,你是四方之长,我也一直很佩服你的能力。姑且让你放手一干吧。” 
  他顿了顿,又道:“但我想知道,你派谁去宣战宝钦?朱雀已经死了……青龙不擅长战斗,至于我……我没有任何出战的打算。你难道要派二十八星宿去?” 
  白虎却不说话,回头对奎宿做了个手势,奎宿立即转身出了大殿。白虎笑道:“我自然有人可派,而且实力非凡。马上让你们见见。” 
  话音刚落,却听殿外一阵环配丁当,人还未到,香气先袭人,大殿里充满一种幽幽的甜香,令人眼涩舌软,舒服之极。 
  玄武皱着眉头捂住口鼻。妖气!而且是大妖!白虎是不是疯了?居然请妖仙来帮忙?而且好象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妖,这香味……分明是媚香术,一些貌美的女妖常修炼了来引诱凡间男子盗取真阳。眼看殿内许多年轻的神官开始神魂颠倒,满脸的迷茫神采,显然这媚香术已经修炼到极高的境界了! 
  一个纤细的人影出现在殿门口,玄武只听得周围抽气声感叹声口水声不绝,不由定睛望去,一看之下登时大惊失色! 
  这人……分明是狼妖炼红啊!三千年前将神界搅得天翻地覆的祸水!白虎从哪里请到这么个厉害角色?! 
  炼红袅袅地走进来,含笑对座上所有人行个礼,身姿妖娆,神态风流,实在是一个艳到极至的女子,连一肚子心事的澄砂都看得发愣,转不开眼睛。 
  白虎淡然道:“这位是青杨山妖仙炼红,从今天开始,我任命她为讨伐麝香山的将领,南方的事宜,全权交给她。” 
  青龙和玄武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两人最后互看了一眼,却将反对的话吞了回去。 
  了解情况的人都知道,炼红有多么痛恨麝香山,三千年前,她被强行驱逐去青杨山流放的时候,曾对三界苍天许愿,终有一日讨回血海深仇。 
  只是,这一下,好容易平静一段时间的神界,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炼红行礼完毕,抬头扫了一眼四周,连玄武都觉得她的目光让人暖洋洋地,竟是不由自主想靠过去与她更亲近一些。他急忙收敛心神,心中暗暗警惕。这个女人的媚香术恐怕已经炼到了最高境界,加上本身容貌就娇媚,随便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可乱人心魂。 
  他忍不住看向白虎,在众人狼狈一片的时候,独他幽然而立,琉璃眼底冰冷清澈,任何光彩都无法倒影。他突然很想知道,白虎到底在想什么?虽然对这个人厌恶到了极点,却总忍不住想知道他脑子里盘算着什么。是怎么样的性情,才能让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入一个人的眼?他简直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充满疏离感。 
  正想着,却听炼红腻声道:“我很愿意帮助白虎大人,但……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不同意,那么我们便无法合作。” 
  白虎却不意外,笑了起来,“你说吧,让我看看可不可以满足。” 
  炼红轻道:“让我去嫣红山见见我的儿子……我不管你们和麝香山有什么仇恨,我也不在乎麝香山的神全部死掉。但我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来伤害我的儿子!我要他活得好好的!谁也不可以伤害他!” 
  白虎点头,“那是自然,你可以随时去看望日官,倘若南方被征服,你随时可以带着日官离开或者直接去嫣红山与他一同隐居,那与印星城无关。” 
  炼红柔媚一笑,风一般飘过他身前。白虎只觉一根柔软的手指在自己下巴上一划而过,带着妩媚的气息,“可爱的孩子……谢谢你……那我先走了,三日后回来……记得想我哦。” 
  众人对这女妖的大胆行为咋舌不已,却见白虎淡淡一笑,全不当一回事,反而转身望向一直不说话的澄砂,说道:“我还有事情要说……玄武,暗星大人,事情与你们俩有关。” 
  澄砂一震,惊异地看向他,不明白什么事情与自己有关。难道他将自己唤来这个时代,是要自己帮他打仗么……?这未免可笑。 
  却听白虎沉声道:“奎宿,把那事物小心带出来。” 
  奎宿立即答应,一转眼就消失在大殿内。 
  白虎回头见玄武和澄砂两人两张脸一个神情地瞪着自己,不由笑道:“不卖关子了,我已经找到暗星现世的身体。玄武,再等些时日,清瓷便还给你。……暗星大人,您终于可以得回自己的身体了。” 
  澄砂登时呆住,一时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 
  注:本章的“胃宿”为第二章的“昴宿”,因为十四太粗心,没有注意到昴宿在上部已经给我写死了……现在已经全部改成“胃宿”。 

  第八章   ==============================================
  ——爱是如此盲目,又如此可怕的东西。它让人连杀人放火都不悔。但倘若能换得那人一笑,便是地狱也去的无悔吧……? 
  **** 
  澄砂觉得自己不能呼吸,喉咙里有一种厚实的物质塞住,眼前一片模糊。 
  她勉强定了定神,将不争气的眼泪逼回去,不太敢相信地望向白虎,用眼神询问他,求得肯定的回复。一直到奎宿推着一座巨大的冰棺快步走进大殿,她都觉得一切好象是梦,那么不真实。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那座用层层纱绸覆盖的冰棺上。暗星现世的身体,这是太震撼太不可思议的礼物了。 
  众所周知,暗星是一只兽,是黑暗深处演化出的怪物。它每一世都会寻找一个合适的身躯,现成人身,蛊惑世人。在神界建立之后没有多久,暗星便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以男子的身份。暗星,从来不选择女人的身体,但这一世,它没得选择,只因它是战败被人强行送出去的。 
  暗星的力量异常强大,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无法容纳那么庞大的魂魄,所以暗星对身体的选择极其慎重。虽然清瓷的身体可以容纳它的魂魄,但却无法完全发挥暗星真正的力量,唯有经过暗星自己慎重选择的澄砂的身体才是最佳归宿。 
  说不好奇那是骗人的,连玄武都对暗星现世的身体怀有些须的好奇,忍不住猜测这只逆天之兽究竟有怎样的身体。 
  白虎对澄砂微微一笑,柔声道:“暗星大人,还是您自己来揭开谜底吧。看看您久违了的身体。”说罢,他将澄砂引去冰棺前,示意她可以先用手摸一摸冰棺。 
  澄砂屏住呼吸,紧紧抓着绸布,有些恐惧,有些期盼,有些不敢相信,还有些颤抖。 
  她揭开了绸布,露出下面晶莹剔透的冰棺,一个年轻的女子合目躺在里面,神态安详,仿佛睡着了一样。她忽地哽咽一声,绸布从手上落在了地上。 
  不过数十天不见而已,她却觉得已经过了上万年,眼前这具身体这张面容令她感慨不已。她的身体……她那长长的染成淡金色的头发;她脚上那双穿了两三年的军用大靴子,因为这个老姐还嘲笑过她一点没有女孩子味;还有,还有她下巴那里的一块疤,眉毛里面的红点…… 
  恍然如梦。她仿佛在照镜子,仿佛时空诡异地交错在一起,她穿着现代的短裙长靴,站在这远古的神的时代。 
  她看到入迷,忘了一切,连手掌贴在冰面上无法拔下来都没注意。 
  众人只觉不可思议,冰棺里躺着的分明是一个年轻小丫头,虽然衣着古怪了一些,长得漂亮了一些,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与他们想象中暗星叱咤风云的模样相去甚远。 
  “澄砂,看好了么?的确是你的身体吧?” 
  白虎的声音忽然传来,她心神激荡,没有注意他唤她“澄砂”而非“暗星大人”,她连连点头,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天她才语无伦次地说道:“是……是你带来的?身体也可以带过来么……?不……我是想说谢谢……还有……是不是我还有回去的机会?” 
  她殷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说可以,那么她的噩梦就结束了,至少她还有希望,她不是被困在这里找不到回去的路。 
  白虎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的,我的法术只能取得,没办法送回。而且你本身就该属于这个时代,我才能窥得空隙将你带回来,若将你送回去,你的那个时代历史就会完全改变,因为你本就不该是那个时代的人。” 
  “是么……?” 
  她喃喃地说着,咬了咬唇,将自己失望的神情压下去。 
  玄武站了起来,瞥一眼冰棺里的少女,立即说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想再等。” 
  之后,他要带着清瓷远远地离开,再不管神界的事情,哪怕她还是睡着不醒过来也不要紧。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白虎将绸布重新覆上去,轻道:“不能急,让我去算算日子,免得出什么差错。” 
  玄武冷笑一声,声音讥诮:“不会出什么差错,如果出了,那便是你搞的鬼。白虎,我劝你这次最好别再玩什么花样!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若一再逼我,小心我不顾四方过去的情谊!” 
  白虎挑起眉毛,“哦?你打算怎么不顾过去的情谊?这算是威胁么,你以为我会怕?” 
  玄武沉下脸色,冷冷地与他对望,半晌才道:“不……这不是威胁,是我在劝你小心,清瓷的身体不是你的玩物,我绝对不会再允许你对她做什么荒谬的事情!念在你是一心为四方大业,我才放你一马。如果再来一次……你自己知道后果如何。” 
  白虎弯起嘴角,浮出一个虚幻的笑,“你既用自己的优势来压我,我怎敢耍花样?我对你的清瓷一点特殊兴趣都没有,当日不过情势所逼,我要的是什么,相信至少你是明白的。话说至此,再深谈已经没有意义。参宿!” 
  他唤了一声属下,“把冰棺带回虎啸宫,顺便照看好暗星大人,她若不想离开,不许勉强,叫胃宿好生照料。” 
  参宿答应一声,立即派了两个女官,拥着澄砂与冰棺一起往虎啸宫去了。 
  白虎对面无表情的玄武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似冷笑,似嘲讽,似不屑,似伤感。“待我仔细算日子,避免凶期与相克的时辰,明日便给你确切的日子。安心吧。”他说完,转身便走,再不看他一眼。 
  玄武定定站在大殿里,攥紧拳头,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怒,竟茫然了起来。 
  **** 
  炼红借来白虎的骥兽,一路乘风赶往嫣红山。 
  三千年了吧……!她久违的家乡!不知雪枫湖是否依然冰蓝晶莹?不知桃花林是否依然嫣红如昔?当初她一心仰慕神道,头也不回地奔去麝香山,根本没有想过那一别便是数千年! 
  三千年,沧海也变桑田,嫣红山可有变化?年少时最喜欢桃花林的缤纷景致,最爱花瓣沾身的小小俏美,但如今回想起来,回忆却有种苦涩的味道。她的幸福,太短太短,短到想起来都觉心酸。 
  现在说后悔无非让人嗤笑而已,她博尽生命,赌上那么一把,然后输光一切。这已经不是一句后悔所能诠释的情况,她只能选择不悔。 
  好在……她还有一个儿子,她的希望,她的骨肉。 
  啊,她多么希望风再吹快一些!快快让她回去!快快让她见到日官! 
  骥兽高声鸣叫起来,仿佛在提醒她什么。炼红干脆站在它背上,手搭上眉头,远远地眺望。天空蓝得透彻,她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那飘浮在半空中的巨山!她终于到了! 
  炼红掩不住欣喜,直扯着骥兽的毛,要它赶快飞。太好了,嫣红山看上去似乎没变什么!依然是那么宏伟,高高地悬浮在空中,仿佛仙池瑶台。 
  一直飞到那山跟前,她打个响亮的口哨,骥兽立即挥挥翅膀,直直地往下坠去。周围是陡峭的悬崖,雾气弥漫,不知其深若何。这一兽一妖划破云雾,她甚至发出银铃般的大笑声,打碎了山谷中千年的幽静。 
  嫣红山,狼妖的地盘,表面上看来是悬浮在空中的巨山,而实际上狼妖们却居住在极深的悬崖底下,整个嫣红山呈螺旋状往地底蔓延,是一座倒过来的山。空中悬浮的不过是山的影子,也是为了造成一种幻象,防止其他的妖族入侵。 
  在黑暗里穿越了许久,骥兽终于扇扇翅膀,站稳在地面上。炼红一个翻身从它背上跳下来,连绳子都来不及栓,飞快地往第一层的雪枫湖奔去!见到了雪枫湖,就等于见到了亲人,她是那么迫不及待。 
  远远地,便看到那一大片如同冰玉一般幽蓝的湖水,岸边连绵百里的银色枫树随着微风款款摆动。即使是在地下,却不觉阴暗,因为天空里飘着无数荧光点,仿佛大片的萤火虫。炼红没见过这些光点,不知它们从何而来,但看上去很像麝香山的祈福神光,只不过颜色为幽蓝而已。 
  出乎意料,周围居然没有半个狼妖,平时雪枫湖畔应该是最热闹的啊!她有些奇怪,却没停步,一直走去湖边,正要伸手捞水喝,低头一看,却惊骇得差点跳起来! 
  尸体!湖里全是狼妖的尸体!一个个死状奇惨,断手折脚,死不瞑目。炼红急忙伸手去捞,扯出一个小小的身体,是一只还未成人形的小狼,头被削去半个,小小的爪子里还钩着一颗果子。 
  她只觉天地都崩溃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嫣红山会变成这样?她回忆里宁静优美的嫣红山……为什么会变成屠宰场?!是谁做的?!是谁这么残忍?! 
  忽地,她惊跳起来!日官!她的孩子!他在什么地方?她觉得整个人都在往下沉,不……她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 
  她转身便跑,狂奔,往底层奔!日官!日官!求求你……千万别出事啊! 
  她以为自己跑了一辈子那么久,直到桃花林进入眼帘,她才惊醒,发了疯一般地四处张望。在什么地方?!日官到底在什么地方?! 
  桃花林附近景象更加触目惊心,狼妖的尸体几乎堆成了山,鲜血将土地染成一种暗红色,从尸体腐败的程度看来,这场针对嫣红山的屠杀应该发生在三日之内。可是……为什么?一向不出风头的狼妖族为什么会突遭灭顶之灾? 
  她回忆里所有的美好全部染上血色,碎成一片一片。她麻木地往前走,顺着鲜血汇聚的小溪走。恍惚中,走过大片艳红如血的桃花林,走过一座吱呀乱响的竹桥,她看到了一个山洞。 
  见到洞口趴着一个人,她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然后飞奔过去,一把抱起!那人的身体还是软的,还没死!炼红胡乱抹去他脸上的血与泥土,细细一看,心里也不知是酸还是欣慰。不是日官……但眉眼如此熟悉,却是她妹妹的孩子!如果她没记错,他应该叫做……宇文,现在应该已经成为嫣红山的狼王。 
  那人被她摇了几下,似乎上来了一口气,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一见到她,宇文的眼睛里开始发亮,然后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炼红往他嘴里一看,心里又是一凉!他的舌头被人割去了半个! 
  “别……别说话了……孩子……”她几乎要哭出来,从袖子里掏出绢子替他揩去脸上的血污,然后柔声道:“好孩子……你安心地去……姨娘一定替你们报仇!” 
  宇文挣扎着伸出手,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然后费尽所有气力,往洞里指了指,之后微微一笑,顿时咽了气。 
  “面具……五曜……?” 
  炼红吃惊地念着他写给自己的字。 
  “五曜……!?”她咬碎银牙,果然是麝香山的人做的么?!为什么到死都不放过她的族人?! 
  忽地想起宇文死前往那个山洞指,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她的心忽然停了一下,几乎不能呼吸,觉得整个身体都不听自己的话了。不……她有不好的预感…… 
  她一步一步地挪进洞内,立即见到一张简陋的竹床,那上面一件已经破旧麝香山神官服让她的心又漏跳了几下,血一个劲地往头顶冲。 
  书架旁有一个帘子,她揭开,往里走。 
  走过黑暗的小道,她的每一步都踩在火里水里,如此艰难。 
  终于,来到内室。她安静地抬头,入目的是司日的尸体,无数把巨大的长枪贯穿他的身体,将他钉在洞壁上。鲜血飞溅。 
  她眼前的一切,全部变成了血红的。 
  **** 
  深夜,白虎独自坐在小厅里看书,烛火幽幽,令他的影子在墙上不停摇晃。 
  屋内渐渐寒下来,他搓搓手,站起来打开了窗子。 
  天空里有一轮明月,如同银盘一般,巨大而且清冷。但此刻,那轮明月却在渐渐消失,天边的流云在飞速旋转,几乎是转眼间,清爽明亮的夏夜星空就变成了阴暗沉重的冬日雪夜。鹅毛大雪从天而降,盖住庭院池子里昨日刚刚开放的睡莲。 
  他轻声一叹,正要唤人撤去屋里消暑的冰块,门却被人用力踹开了! 
  “白虎!” 
  一个凄厉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狂风凶狠地灌进屋子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领口却被人提了起来! 
  他却不惊,定睛看去,立即发觉是炼红,她双目赤红,脸色惨青,瞳孔深处散发着鬼火般的色泽,披头散发,疯子一样。 
  他颇有些意外,“原来是炼红大人……找我什么事?现在已经过三更了。” 
  炼红咬牙切齿,厉声道:“是你搞的鬼吧?!是你吧?!你以为我会上当么?!” 
  白虎奇道:“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去嫣红山看日官么?出什么事了?” 
  炼红目中流出泪来,她却不擦,只恨道:“你当真不知道?!当真?!” 
  白虎皱起眉头,沉声道:“我该知道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才半天的工夫,你到底遇见什么?日官怎么没来?” 
  炼红一把摔开他,厉声道:“死了!嫣红山被灭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大惊,连声问道:“怎么回事?我这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啊?日官他……难道……?” 
  炼红抹去眼泪,一拳头砸在案上,声嘶力竭:“我就知道是五曜!一定是他们!因为怕日官趁乱抢夺权力,便来灭族!” 
  她转身就走,一边又道:“若不灭了五曜,我狼妖炼红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明天我就去宝钦!我要一个一个把他们杀了!!” 
  她来去就像一阵狂风,将屋子里的一切都弄得乱糟糟。白虎弯腰拾起那本被她弄在地上的书,掸掸灰尘,却再不看。 
  他往角落望了一眼,一个黑影正垂手站立,似是对他行礼。他从榻上拿起裘皮外衣,将书放在案上,拍了两下,然后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过了很久很久,那黑影才微微一动,鬼魅一般悄悄走去案旁,将那书翻开。只见第一页上写着三个刚劲的字:『做得好』。 
  那人身子微微一颤,显然激动之极,双手动了动,偷偷将那页书撕了下来,小心折叠放入袖子里,然后幽幽一叹,竟似是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   
  第九章   ==============================================
  ——这个人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居然是一颗痛不欲生的心。 
  **** 
  屋子里没有烛火,只有幽冷的月光穿透雕花窗子,映得室内一片银白。 
  澄砂盘膝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面前那巨大的冰棺,里面躺着她的身体。冰棺是如此晶莹清澈,月光毫无阻碍地透过来,为她安详的睡颜打上一层晕辉。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她已经看了一整天了,却总也理不清自己的情绪,说不出是喜还是悲。 
  暗星,所有人对她的称呼,那么它究竟是什么呢?她只知道它是一只巨大的妖魔,聚合了所有的欲望,拥有强大的力量。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连回家这个愿望都实现不了呢?其实所有人都错了吧?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用自己的力量,她连拯救自己都做不到。 
  白虎将她这样没用的小丫头唤过来,是不是后悔了呢? 
  她叹了一声,反手去捞放在脚边的酒壶。除了喝点酒让自己忘记那乱糟糟的情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一捞却捞空了,她惊讶地低头一看,却见身边多了一个人,白色的长衫,灰色的头发,琉璃眼。居然是白虎! 
  “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好悠闲。”他笑吟吟地说着,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两个酒杯,分别斟满,递给她一个。 
  “你很想回家么?”他细声问。 
  澄砂点了点头,“但想也没用吧?我肯定是回不去了,你不是这样说的吗?” 
  白虎端起杯子,笑道:“既然知道回不去,何不放开心胸?抱歉早上我的话可能让你无法接受,但我也不想你总觉得悲伤。日子总要过,放弃了希望就等于放弃了一切。可能你还小吧,这些道理慢慢会明白的。” 
  澄砂咬着唇,轻道:“我没怪你,是我不对。但我不小了,我已经十八岁了!我在原来的世界都可以工作养活自己了!” 
  白虎笑了起来,用酒杯碰碰她的,“干了,为了你的能干。” 
  澄砂一口喝干杯中的酒,擦擦嘴说道:“这里的酒好甜,不像酒,倒像糖水。” 
  白虎挑挑眉毛,“是么?别小看它……你拿的这个叫做‘百口醉’,很容易就醉的。” 
  澄砂觉得脸颊有如火烧,身体阵阵发热,情绪却突然激昂起来,笑道:“我才不怕!喂,改天我请你喝我们那里的酒哦!看你这么柔弱的样子,估计喝一口白干就倒了!哈哈……” 
  白虎声音轻柔:“澄砂,你醉了。” 
  她摆手打断他的话,“我才没醉!不就是回不去了么?我知道的!……对了,我告诉你,我们那里还有一种叫做啤酒的东西,很多泡沫,喝下去很痛快的……” 
  接下来,她大谈酒经,从啤酒说到白兰地,从威士忌说到二锅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滔滔不绝,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口中的酒越来越甜,她的苦楚离得越来越远。 
  白虎是个太好的听众,从不插嘴,还总在适当的时候问问题调动气氛。澄砂说到后来,已经有些累了,干脆扯着他的袖子笑道:“可惜可惜,你没在我们那里待!黄金主持人非你莫属啊!……对了,我刚说什么地方了?哦……我说我以前梦想做宇航员……就是坐飞船上天的人!神气吧……?” 
  白虎将她手里的酒杯拿走,柔声道:“澄砂,你醉了,人怎么可能上天?天上住着神呢。” 
  她愣了半天,似乎很努力地在考虑这个问题,想了好久好久,她才说道:“对哦……天上住着神……你们就是神啊……但我还没上天,怎么就见了神呢?……白虎……你……为什么要把我唤过来?我……什么都不会的……帮不了你什么……” 
  白虎笑了笑,“你什么都不会是因为你现在还没有强烈的想得到什么东西的欲望……等你开始想得到什么了,你自然会变得强大。澄砂,我不急,我等你变强。” 
  澄砂朦胧着醉眼,抬头看他,他的琉璃眼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美丽的宝石。不愧是神,那般美貌,笔墨难以形容。她有些被惑,伸手去抚他的脸,咕哝道:“你……好漂亮……” 
  白虎淡然一笑,手指在她唇角一勾,将她方才不小心流出来的酒液擦去,然后放在唇间用舌轻轻一舔,眼神魅惑。 
  “澄砂……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他说着,站起身子,轻声唤来女官,让她们好生照料醉酒的澄砂。他很快出了门,望着那轮明月,渐渐地,勾勒出一个讥诮的笑。 
  **** 
  西方王城很大,也很繁荣,是神界西方最著名的城镇,连通东北南三方,各种贸易与文化交流异常发达。但它之所以能够让诸妖神退避三舍不敢轻举妄动,却是因为它有一座阴阳宫。谁都知道,那是初代司土之神镇明的真正行宫。 
  虽然五曜之神名义上都住在麝香山,也都拥有自己的行宫,但镇明却很少待在麝香山那里。由于他是初代之神,所以当初的麝香王也对他礼让三分,对西方王城的事情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阴阳宫地处王城西北,属于西方王宫的角落,看上去并不起眼,却是所有人都不敢擅闯的禁地。从外面看,它既不雄伟,也不贵气,甚至没有办法把它称为“行宫”,因为它只是一座用青砖垒起的大屋子,什么朱砂雕刻都没有。屋顶却花足了心思,清一色的青铜片,每一块铜片上都有镇明亲手刻的咒文,用以反弹窥术及恶咒。 
  阴阳宫门口有一个小花园,只种了两棵梅树,走两步就是大门。推开门,没有过道与大堂,直接就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四周墙壁挂满青色纱帐,帐子上有墨色咒文,行云流水一般,用以抵御咒杀及潜术。 
  只要拨开帐子进去,就会明白为什么这屋子如此简陋窄小。原来它的整个地板就是由龙骨命盘做成的!可以说,整个阴阳宫其实就是神界三宝之一的龙骨命盘。龙骨命盘为一对,一乾一坤,乾盘在镇明这里,坤盘则送给了司日,安置在嫣红山的山洞里。 
  龙骨的颜色是幽绿,如同暗夜的鬼火,将整间本就阴暗的屋子映得更加诡异。屋子的四面墙壁上全是书,但现在,其中一面墙壁上的书架却从中间分开,露出后面的物事。原来,书架后面别有洞天,是另一个大橱,上面堆满了八卦与匣子,很多物事都用血红的封条封上,不知究竟为何物。 
  镇明此刻半跪在龙骨命盘中间,仔细地拨动着上面的机关,测算劫数。龙骨命盘不同其他,它需要一点一点的精确计算,错一点都会让结果差之千里。他已经在这屋子里待了一天一夜,但看上去并无倦容,只有额上的汗水偶尔落下的轻微声响让人感觉到他的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轻轻打开,来人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声音,轻飘飘地往他奔过去,好似一朵红云。还没等那人奔到面前,镇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今天来这么早,是不是又无聊了?小狐狸你什么时候可以稍微务点正业?” 
  非嫣立即停下来,跺了跺脚,嗔道:“没意思!好歹你也给我装做不知道我进来好不好?” 
  镇明干脆坐了下来,伸手将头发拨去背后,笑道:“抱歉,下次我会注意在你进来之前就通知你。” 
  非嫣白他一眼,蹲过去与他一起看命盘,一边说道:“怎么今日想起来用这龙骨命盘了?很少见你用这个大的呢。” 
  镇明叹道:“有些劫数没办法用小命盘精确算出来,我不想再让四方那里猖狂了,只能用大命盘来仔细算,看看能不能避开劫数。” 
  说完,他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辰星呢?他没和你一起过来么?这两天也没见他,到底在做什么?” 
  非嫣撇撇嘴角,“他啊,一直住在客房里不出来,别说你了,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他呢。要不你帮他看看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觉得他变了好多。” 
  镇明微微一笑,“各人都有自己的劫,他也正度着自己的劫,这又岂是我能看出来的?只盼他可以早日想通,别再为欲所苦。” 
  非嫣低头看卦相,却见死劫停在正南方,艮位遭三劫,有血光之灾。她不由得一惊,失声道:“这是什么?你就算出来这种结果?” 
  镇明袖子一展,掩去那卦,笑道:“不过是卦相而已,它也只能告诉我们会发生什么事情却不能告诉我们结果,你别忘了,命盘每一刻都会变,这不算什么。” 
  非嫣正色道:“胡说!若是每一刻都会变,那你还要算卦做什么?上次就已经得出这个结果,这次又是!” 
  镇明摇头,“不,上次劫数在北,这次是在南,可见它还是在变,你莫挂心。” 
  非嫣见他一付不在意的模样,不由急得连连捶地,急道:“不管怎么说,能避开就最好!为什么你要这么硬对硬?你以为现在五曜还像以前那么强大么?我只是……只是不想看你遭那……” 
  她再说不下去,抬头看见镇明微笑的样子,她的火气顿时上升,站起来就走!算她多事好了!干吗要担心这个人?!他根本就不领情么! 
  “非嫣。” 
  那人唤她,“我自有分寸,你别担心。我是不愿看你难过的模样才没告诉你。你若愿意相信我,那么我就绝对不让自己遭死劫。” 
  非嫣撅着嘴,很想回头,但又不肯放下架子,干脆“哼”了一声,当作不理。 
  镇明笑了笑,正要说几句玩笑话缓和气氛,却见角落里的青铜鼎忽然窜出亮光,同时,光芒里传出一种凄厉的啸声,好象鬼哭狼嚎一般。 
  两人都吓了一跳,非嫣再顾不得与他斗气,一转身就奔过去,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镇明皱眉看了半晌,才道:“四方……开始行动了。窥镜告诉我,他们打算吞并宝钦。” 
  宝钦是麝香山在南方最大的势力,倘若这次被四方占领,等于是给麝香山致命一击!绝对不能让白虎得逞!镇明抬头正打算让非嫣去叫辰星过来,却见她脸色惨白,喃喃道:“不……镇明,你别去。宝钦……不是在南方么?” 
  他愣了一下,“那已经没有关系了!非嫣,你去把辰星叫过来,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去宝钦!” 
  非嫣咬了咬牙,半晌才跺脚道:“好吧!你既不怕劫,那么我就陪你一起遭劫!这下你开心了吧!” 
  她转身就走,动作如风,一下子就窜出了门,留下镇明苦笑无奈。 
  过了一会,非嫣带着辰星走了进来,一边说道:“人带来了,一起商量吧!” 
  镇明看了一眼辰星,却见他神色淡漠,全无往日风采,不由暗暗一叹,说道:“辰星,我不好劝你。但是苦痛全在人心,你的劫就是你自己的心,若能看开,就没有苦,你明白么?” 
  辰星淡然一笑,学他们坐在地下,轻道:“什么苦痛?你在说什么呢?叫我来不是为了对付四方么,怎么说些没头脑的话。” 
  见他如此模样,根本是拒绝一切话语,镇明只好放弃说教。 
  “方才窥镜蠢动,告诉我四方将要行动,他们的目标是宝钦。我想他们一定是想趁这个机会将南方的势力抢过去,断了麝香山的后路。所以绝对不能让他们成功!如果宝钦沦陷,东方的落伽,北方的曼佗罗都会保不住!这一次,我们绝对不能再手软!” 
  辰星沉吟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即刻启程,立即赶去宝钦。无论他们是用什么方法过来,这行动总有一个领头的人物,只要将头目制服,剩下的就不难对付了。” 
  镇明正色道:“你说得太容易,倘若这次来的是玄武呢?别忘了在地下冰城的时候,你差点就被他杀了!朱雀虽然死了,但是四方里面的青龙和白虎都还没出面,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实力,所以不可以轻敌。” 
  辰星笑了两声,“那次是我轻敌,这次,我绝对不会。”何况,上次那里有一个让他操碎心肝的人,他无法放开手脚。 
  一想到曼佗罗,他的心底一阵剧痛,立时就要喘不过气来。奇怪,他一直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心,无论他怎么与川水宫里的女官嬉笑,他都没觉得心会痛。曼佗罗,这个人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居然是一颗痛不欲生的心。太好笑了…… 
  他深深吸一口气,压下无边的苦楚,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说道:“我们什么时候走?我不想等了。干劲十足哇!”   
  第十章   ==============================================
  宝钦城的地势很低,整座城被群山环绕,因此造就它湿润温暖的气候。城中子民甚喜种植樱花,只要春天一到,放眼望去,满城皆是嫣红粉白,团团锦簇,分外妖娆。 
  冬日雨多,镇明他们赶到宝钦的时候,前夜刚下了一场小雨,卵石小路上蒙了一层水汽,石子看上去一颗一颗圆润可爱。即使在城中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周围连绵的青山,苍如翠障,令人顿觉神清气爽,抑郁全消。 
  但他们没有心情观赏美景,直奔宝钦城主的行宫。一路上走过来,见城中景象安乐,商贩及路人都并无甚惊惶神色,这让镇明稍微安下了一颗心。估计四方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们还是赶在了前面。 
  当年太白屠杀了宝钦贵族大半,才将这座城完全征服。与东方的落伽城不同,宝钦的城民更加固执,几乎是全部的城民都敲锣打鼓地进行反抗,如果不是太白将城主亲手杀于城楼之上震慑诸人,恐怕此城就算归顺了麝香山也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至于后来的清瓷联合妖族叛乱,三万铁骑企图颠覆麝香山,也已经接近强弩之末,反抗已经无甚势力。即使如此,宝钦仍然是麝香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大患。想来当年的司月也明白这座南方大城的重要性,特意从下层神官中挑选出了合适的人选派去做新城主,时刻控制在眼皮子底下。 
  宝钦城主的行宫偏南,宫前有一条长达半里的白玉官道,平时道旁隔上十步便有一个守门的侍卫,但今日宫门之前却空空如也,半个人影没有。 
  镇明四周打量一番,忽地起了疑心,奇道:“有古怪。” 
  非嫣跟着停下脚步,有些不解:“怎么了?城里一切不是都很好么,有什么古怪?” 
  镇明警惕地盯着那紧闭没有一丝缝隙的朱红宫门,太安静了……即使这里是城主的行宫,也未免安静到诡异!青天白日,不该如此。 
  辰星笑了一声,径自往前走去,一边说道:“怕什么?就算四方先到了,能把我们吃了不成?” 
  镇明见他毫不犹豫地要开城门,不由急道:“别!暂时别开门!辰星!”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镇明……?”辰星回头对他略带嘲讽地笑,话音刚落,却听宫门之内忽地传出刀剑铿锵之声,然后一个东西重重地砸在门上,咣当一声,将门撞得颤抖不已。 
  三人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见宫门下缓缓渗透出大片的血液,一直流得老远,映在青灰的石子路上分外触目惊心。镇明吸了一口气,正要提醒非嫣小心,却听宫门内又是一阵刀劈剑砍之声,惊天动地。 
  忽地,一切安静下来,宫门内半点声响都无。三个人面面相觑,又是惊疑又是警惕。 
  非嫣声若蚊呐,问道:“是不是四方他们?” 
  镇明摇头,“不知道……但,很有可能。” 
  辰星伸手入袖,握住护身的匕首,沉声道:“我先进去看看情况!”说着就又要往前冲,镇明急忙拉住他,有些恼怒,“你做什么?!如此冲动,万一中了他们的圈套怎么办?!万事小心谨慎!” 
  “哼,小心谨慎?这次怕你长了一万个心眼也逃不走了!” 
  一个娇媚的声音忽然从宫门后响起,然后门“轰隆”一声被人猛力踹开,那两块沉重而巨大的门板居然横着飞了出来!随着门板一起飞出的,是无数块黑黝黝的物事。镇明本能地用袖子一遮,却觉几点温热的水溅在脸上,用手一抹,居然是血!那些飞溅而出的物事原来是被剁成碎片的尸体! 
  他心中顿时一恼,袖子一展,将那两块直直冲自己飞来的门板轻易地挥开,却不料一个黑影从门板后一窜而出,快到惊人。寒光一闪,他只觉左脸一凉,暗叫不好,猛地偏过去,却是躲得慢了,被那人生生削去大片的长发。 
  镇明大惊,再不敢疏忽,倒退数步,警戒地盯着来人。只见那人身段妖娆,长发松松地挽成两条辫子,一身黑衣越发显得面色如雪,双眸黑如点漆。 
  一待看清来人,三个人都倒抽一口气!居然是狼妖炼红?!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镇明有些心惊,她不是已经被流放去青杨山了么?为什么会特地跑来宝钦城对付他们? 
  三人对望了一眼,满肚子的疑惑,却还是拱手行礼,“见过炼红夫人。”这是当时在麝香山已经习惯的对她的称呼,这女子好歹曾是麝香王的女人,不好缺了礼数。 
  炼红冷笑一声,张开五指,根根指甲有四寸来长,散发着幽幽的荧光,上面还沾着方才划破镇明脸颊的血迹。她双目赤红,恨恨地盯着镇明,嘶声道:“我等了好久!你们这些杂种终于送上门来了!今日要你们死在我的爪下!为我儿日官报这血海深仇!” 
  镇明奇道:“日官?他不是在嫣红山隐居不问世事么?何事引得夫人如此动怒……?” 
  “少给我咬文吊字!”炼红脸色铁青,显然怒到了极点,“我早就知道麝香山诸神根本是虚有其名,都是些下作奸诈之徒!你有本事做,为什么没本事认?!我早已在我儿尸体前发下血誓,今生不报此仇,我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今日就让五曜来血祭宝钦!” 
  语毕,她再不等镇明说话,纵身而上,快若闪电。镇明只见眼前青光一划而过,下意识地往后一仰,下巴上一阵剧痛,显是被她的爪子抓伤了!他张口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暴怒中的炼红根本不允许他再废话,攻势猛烈。 
  镇明本不是擅长打斗的神,被她飞快的几招一逼,忍不住便有些手忙脚乱,肩下的头发又被她削去一大绺。 
  “夫人!我想您误会了!我们并没有去嫣红山……” 
  “闭嘴!给我去死!” 
  炼红根本不容他分辩,指甲一勾,立即就要贯穿他的喉咙!但她的指甲忽然被什么东西阻了一阻,没能戳下去,镇明趁这个空挡早已一跃而开,连声道:“夫人莫非是与四方的白虎见过?!请不要被他的巧语欺骗……!” 
  “我儿的尸骨还留在嫣红山!你说谁在巧语?!狂徒,吃我一招!” 
  一招不成,炼红几乎狂乱,她的眼珠骤然变成惨绿,妖气暴长,满头的长发瞬间变成了灰白的色泽!她长啸一声,声音凄厉绵长有如狼嚎。镇明只觉眼前一花,她整个人突然就那么消失,仿佛一道瞬光。 
  他暗自惊骇,狼妖炼红是资格极老的妖仙,加上狼妖的战斗力向来是妖族中数一数二的厉害,自己若是任她这样斗下去,必然要糟! 
  正思索着对策,头顶忽然一暗,非嫣与辰星的惊呼同时响起! 
  “小心!” 
  他急忙抬头,却见炼红不知何时窜上了半空,掌心飘浮着一团碧绿的光球,飞快砸下来,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他再顾不得什么,就地一滚让过去,身后一阵剧烈的震荡,地面已经凹进去一大块! 
  “你的那十二个妖魔赶快放出来吧!让我看看到底怎么个厉害法!” 
  炼红怒叱着,“不然休怪我立时就把你杀了!” 
  镇明还没来得及说话,辰星却已经挡在了他身前,对炼红微微一笑,“夫人,您莫非忘了我的存在?如您所想,日官是我们五曜一起害死的,我等着您来报仇呢!” 
  “辰星?!你疯了!胡说什么东西?!” 
  镇明几乎要晕过去,他这样说,分明是故意惹她发火!他恐怕是不知道炼红的厉害吧!居然把自己往死路上推!辰星……辰星!若早知你如此,当初真不该带你过来! 
  炼红果然大怒,再不说话,身形一转,指甲化做碧色的闪电,直劈辰星的喉咙。辰星动作显然比镇明快上许多,侧身让过,反手一挥,掌中顿时出现一柄通体透明的水剑。他划个小剑花,剑身如同蛟龙,无声地刺过去,下手便是杀招。 
  一时间,两人斗在一处,辰星仿佛不要命一般,招招搏命狠辣。炼红居然无法占上风,渐渐被动起来。 
  镇明被非嫣扶了起来,在他耳边说道:“辰星太冲动,恐怕占不了多久的上风……这个狼妖是怎么回事?怎么认定五曜杀了日官?” 
  镇明摇头,沉声道:“一定是白虎搞的鬼!他专好玩阴的,简直防不胜防!可恶……居然叫来炼红,他以为这样就能牵制住我们?” 
  他顺顺气,伸手入袖,朗声道:“辰星你退下!暂时不知道四方那里来了多少人,你给我保留点体力!炼红大人交给我来对付!” 
  辰星恍若不闻,反手一剑劈下去,却见炼红身体一晃,居然消失了!他只觉背后一股沉重的气压下来,本能地让过去,肩膀却一凉,还是被她的指甲抓伤了!耳边听得炼红冰冷的声音说道:“别急!等我先对付这司土的杂种!迟早会轮到你的!” 
  他大怒,正要继续攻击,一回头,却见城楼之上立着一人。此时接近午时,日光强烈,那人站得极高,看不清他的脸,只觉身材纤细不似男子,一头长发漆黑如墨。即使看不清,他依然能感觉到那人冷漠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注视。 
  “原来来了两个妖神!镇明,另一个交给我!” 
  他立即转移目标,提着水剑立即就要窜上城楼,刚一动,只见那人居然转身就走!他愣了一下,急忙追上去,几下就翻去了城墙后面,渐渐消失。 
  炼红阴森森地瞪着镇明,冷道:“放出你的妖魔吧!不然我下一招便要你死!”说完,她伸手入袖,慢慢抽出一把通体碧绿的短剑,那剑一触到日光,顿时散发出刺目的光芒,仔细看去,剑身居然还是弯曲的,仿佛美人的眉。 
  她捏一个剑诀,动作优美如同舞蹈,但镇明太清楚那看似美丽的动作里藏了多少杀机,大意不得。 
  他从袖子里取出水晶瓶,捏紧。半晌,他忽地轻声道:“非嫣,抱歉,请你躲远一些。我不想伤着你。”他没有忘记,狐狸是最怕戊犬的。但这次,他不得不拼了,这女子太厉害,不是朱雀所能相比较的。 
  非嫣脸色一白,咬咬唇,脚步微微一动,却没有走开。她喃喃道:“我……没关系的,我没那么胆小,你别管我了!” 
  镇明叹了一声,却没强迫,只将瓶子砸向地面,“砰”地一声,平地涨起数丈高的紫色烟雾,一股令人发寒的感觉顿时弥漫开来,烟雾里有人窃窃私语,无法听清到底说什么。 
  一阵剑风呼啸而过,将烟雾劈开,炼红执剑横胸,昂然道:“出来一个我杀一个!我倒要看看十二地支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镇明抛出符纸,沉声吩咐:“巳蛇罗侯出列听我号令!丑牛巴汶出列听我号令!” 
  半空顿时金光闪烁,几乎令人不能正视,非嫣又见罗侯那满头的金发,如同波浪一般。他眨着血红的眼,似乎不太相信自己一出来看到的人会是非嫣。他顿时露出厌恶的神情,哼道:“什么啊,一出来就看到这狐狸精的嘴脸,真让人不爽!你怎么还缠着我家镇明?是不是上次给你的教训不够啊?” 
  非嫣哭笑不得,嘴上却不饶人,腻声道:“对啊,我们一直在一起,你嫉妒啊?可是他缠着我哦,你搞清楚一点。” 
  “你……!”罗侯气个半死,血红的眼睛眯了起来,“狐狸精!我早就知道狐狸没一个好东西!镇明你什么眼光?居然看上这种货色!” 
  镇明却神色冷肃,正色道:“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这次的对手十分厉害,你与巴汶要仔细!先将她制住,若实在撑不住就回来!保命重要!明白了么?” 
  罗侯还想抱怨两句,但身边的巨无霸巴汶却将他一巴掌提了起来,连声道:“知道了!保命第一!” 
  巴汶使双斧,每柄斧头均为妖骨锻炼,硬若钢铁,不光可以劈开身体,只要开了封还可以将魂魄撕裂。十二地支里,除了戊犬与酉鸡,便是他最难收服,当时足足花了镇明七天的时间才让他完全臣服。 
  他一见对手是个美艳的女子,不由粗鲁地大笑起来,“好运好运!好容易出世一次,居然还可享美人恩!怎么办?她这么娇滴滴地,我这斧子可砍不下去啊……” 
  话还没说完,只听罗侯惊呼一声! 
  “笨蛋!过来了!” 
  巴汶吃得一惊,只觉腿上一凉,然后是火辣辣的痛,低头一看,却是炼红。她动作鬼魅一般,上来便是一剑,但由于巴汶身体庞大,她的身高只够劈上他的腿。 
  一剑劈下她立即跳开,阴森森地看着自己的剑,然后抬头看看他腿上不深不浅的伤口,半晌才淡然道:“果然厉害,一剑居然砍不下你的牛蹄。那么这招如何?” 
  她唰唰两下,将剑乱舞一番,渐渐地,剑身上的绿光尖锐起来,仿佛化成了一颗锋利的狼牙。她清叱一声,身体忽然旋转起来,仿佛一只黑色的蝴蝶,轻飘飘地旋飞过去,绿光一闪,又是一剑下去! 
  巴汶大吼一声,别看他身体庞大,动作倒很灵活,居然能勉强躲过炼红锐利的攻击。他举起斧子,叫道:“罗侯,这娘们好厉害!老子先上了!”说着一斧子就砍了下去,无声无息。 
  罗侯哼了一声,从背后拖出双叉,冷道:“才不让你抢功!看看谁快!”他的身体一扭,蛇一般窜上去,从背后出现,反手就是一叉! 
  “叮叮”两声,两人都没看清她是如何招架的,只觉手上一股猛烈的气力抵上来,根本无法招架。巴汶的斧,罗侯的叉,同时飞了出去。两人都是一惊,还没来得及防御,只见那道绿光扭曲着游过来,竟然无法躲开! 
  罗侯胸口忽然一冷,眼前喷出无数鲜红的东西。他本能地用手一摸,立即摸到一手的冰冷潮湿,居然是自己的血!啊……这女人好厉害……什么时候将他伤了的?耳边忽又听见巴汶凄厉的惨叫,他吃力地回头,却见他双腕被人生生削了去,鲜血如注,但他的表情却滑稽之极,哭笑不得,好象不敢相信发生的事情。 
  炼红收剑,将上面的血痕用力一甩,也不说话,反身又要劈过去。镇明厉声道:“巳蛇罗侯!丑牛巴汶!速速归列!”眼前金光一闪,她只见那两人瞬间化做两绺光线,钻入镇明的袖子里。 
  “卯兔延桃速速出列听我号令!辰龙沧海出列听我号令!未羊时皂出列听我号令!” 
  他动作极快,只一瞬间,又有三个模样古怪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当中一个穿着银色衣裳,面目清矍的青年男子对他恭敬地拱手行礼,口中说道:“沧海见过镇明大人。” 
  他左边站着一个矮小的少年男子,双目艳红如火,满脸的不屑神情,故意不望向镇明那里,却竖着耳朵听他和沧海交谈。沧海右边站着一个全身漆黑的少女,笑吟吟地望着非嫣,时不时对她做个鬼脸,神情间颇是亲密。 
  “千万小心,方才罗侯与巴汶已经重伤,倘若你们无法支持,尽快回来!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受损伤!” 
  沧海垂手称是,然后反手敲了敲那矮小少年的头,低声道:“不许再与大人赌气了,延桃。敌人很强,要小心。时皂,你也给我专心一点!等下我先上,你们看准时机,可以放毒或者下暗招,只要能制住那女子,什么都可以用。懂了么?” 
  时皂笑吟吟地随口答应,延桃如同不闻,只哼了一声,白了镇明一眼,颇有怨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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