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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至25章
更新时间:2010-04-06|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23926 |繁简切换:
第二十一章 伤怀

  叶知秋再接到方文静电话时,已经没什么生气的情绪了。她回来已经两周,本来想这事应该已经过去了,可是显然方文静不这么想,仍然要求跟她见面。
  当然她可以不理会,但她始终不愿意在曾诚办离婚的微妙时刻搅进这种事里面去,给他添乱,也给自己添堵。她预料得到这种谈话会让自己心烦,也只心平气和地同意下班以后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碰面。
  下午公司就出现了突发状况,销售部助理小刘惹出了不算小的麻烦。叶知秋出差期间,小刘经手发货,将发往ABCD四地的货来了个乾坤大挪移,通通发错了。货不对板,四地代理商收到后抱怨投诉声一片,对付这事就足足花了她一下午时间。
  她处理完手头事情,赶到咖啡馆时,方文静坐一个靠窗的位置,用小勺慢慢搅着咖啡,显然已经等了好一会。她坐下,叫了杯卡布季诺,然后看看表:“不好意思,迟到了。对不起。”
  “没关系,反正我总是会等的。”方文静声音细细,仍然非常斯文客气。
  “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希望今天能把话说清楚,以后不用继续这样的纠缠。”
  “其实今天本来不用麻烦叶小姐的,我和安民已经和解,婚礼会在下周六举行。我们订了长江游轮,到时会放焰火,可能在江边都能看到。”
  叶知秋疲乏地一笑:“谢谢你特意来通知了,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必要特意通知我。”
  “因为我看得出来,安民对你仍然有一点负疚心理。我才想约你谈一下,请你告诉他,你已经谅解他,让他放下这个心结好好生活,这样也能让你得到释放,不是吗?”
  叶知秋被这样的奇谈弄得失笑了,她实在不知道眼前的女孩子是天真得强大还是自私得强悍:“这件事真麻烦不到我,我和他是完全彻底的那种分手,再见连朋友也说不上了,他负不负疚,我没立场管。至于我自己是不是释放,就更不劳你们操心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绝情如你,叶小姐。你说我装贤惠也行,装大方也好,我真心关心安民,不会象你一样,分手后就希望他永远不幸福,自己才会开心。如果他要离开我,我会尊重并祝福他的选择。”
  “不好意思,我对和我不相干的人的生活,一向没什么好奇,不会把自己的开心寄托在那上面。可是看在你这么执着的份上,我可以请你转告他,他的负疚对我没有任何意义。至于他或者你幸不幸福,根本不在我考虑范围以内。”
  “在你眼里,范安民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你应该爱过他吧,尽管现在说得很洒脱,你觉得你足够了解他吗?就能够这样理直气壮地不原谅。”
  “方小姐,我猜你一定很空闲,时间多得不知道怎么打发才好,所以愿意把生活处理成一个冗长的韩剧,自己上演还嫌不过瘾,也要别人陪你入戏。可是我很忙,承担不起这样的戏剧性。对我来说,那个男人背叛了我,做出了他的选择,我就只能做出我的选择。我曾经爱过他,我们曾经计划过结婚,不过这些好象都没妨碍你插足他出轨,所以,我对他是什么样的男人已经有我的结论了。”
  方文静脸色有些泛白:“你以为一段牢不可破的关系是别人能够随便破坏的吗?知道安民是怎么跟我谈到你的吗?你工作太忙,你不再有空陪他,你坚持在他负担不起的地段买房,你出了房款的大半,你负责出装修的钱,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你的新邻居通通是有钱人,一样年轻可是都有车有房,跟他们在一起,他觉得有压力,而你根本没体谅到他的心情。”
  叶知秋又惊又怒,她深呼吸一下保持平静:“又来了,你一心要做的,似乎不过是想让我检讨自己,是不是足够理解范安民,是不是给了他太多压力,是不是没能经营好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真的很奇怪呀方小姐,两个人的关系走到末路,必然有原因。我刚好接受了分手这个结果,对具体原因不感兴趣了。我即使反省够了自己,对你们的关系又有什么意义?”
  方文静端着咖啡的手微微颤抖着,单薄的嘴唇张开又抿紧,她也没办法维持平静了:“如果他总有点心存犹疑,我的幸福就不完整,我既然要嫁给他,就希望得到他的全部。”
  “你很理直气壮,我不能不佩服。我猜现在心存犹疑的大概是你自己,可是我帮不到你,哪怕你还是要去找曾太太谈那个可笑的话也是一样。这世界并不是天经地义围绕你转动,你的问题请你自己面对吧。”
  方文静冷笑一声:“叶小姐,你的理论很强大,我也来猜一下吧。你大概是告诉了自己,你不过是败在了安民对钱的贪念手上,我不过是借着家里的财产引诱了他,这样阿Q倒也不失是一种安慰,可以让你好受点。”
  叶知秋无可奈何看着她:“对不起方小姐,你看上去应该受过教育,可是你的行为在我看来有点匪夷所思。失恋的人如果不想殉情,总得有个方法让自己活下去,我怎么安慰自己是我的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你是想要我承认你的完胜吧,可以,你赢了,那个男人是你的了。这样行了吗?”
  “你果然厉害,姿态摆得这么高,一点不纠缠地退出,让安民对你怀着歉意,让我怀疑自己的幸福是不是完整。”
  “我们别纠缠这个了,方小姐,你结你的婚去吧,真的不是非要我来唱‘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你们的幸福才完整。我今天肯来,不过是想明确告诉你,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曾总也见过这个人,你如果还要去跟曾太太嚼舌,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叶知秋招手叫店员过来结帐,方文静却突然伸手按住她的另一只手,她的手心有冷汗,叶知秋本能地一缩,诧异抬头,只见方文静面孔上泛了点潮红,眼睛紧盯着她:“叶小姐,信不信由你,我其实并不理直气壮,婚期越临近,我越焦虑,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正确。”
  “那你也选错谈话对象了,你该和你的母亲或者朋友谈。我跟你,根本就是路人,给不了你什么帮助。”
  方文静长叹一声:“我唯一的朋友几年前全家移民去了加拿大。至于我妈,你看到过,她确实不是一个好的谈心对象。我羡慕你,叶小姐,那天看到辛笛和你的前任老板那样维护你,甚至安民心里也对你一直放不下,我想你活得其实比我成功。”
  叶知秋等店员找钱过来,并不接腔,但方文静似乎也并不等她说什么了:“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安民吗?他长得很象我暗恋过的一个男孩子,尤其笑的时候,看着一样英俊开朗。那个男孩子,现在远在加拿大,不过他走之前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我是肯定不可能得到他了。所以第一眼看到安民,我就对自己说,我不可以错过他,哪怕是要从别人手里抢。”
  接过店员递过的钱,叶知秋起身:“方小姐,我并不想跟你分享你的心路历程,至于范安民,现在对我也是路人,我不会管他被谁爱,以什么理由被爱。你的号码我已经设置了拒接,所以我不说再见了。”
  她走出了咖啡馆,外面天已经半黑了。随手招停一辆出租车坐上去,司机问她去哪,她几乎下意识地报了滨江花园。自从把房子租给许至恒后,她再没来过这边。她和许至恒各自忙碌,并不会天天见面。上次许至恒留宿在她租住的地方,感叹狭小,她不做声。而许至恒马上抱紧她,笑着说:“这张床好,跟那个阳台一样,适合两个人亲密拥抱。”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滨江花园的房子舒适开阔,每样家具是都是精心挑选。主卧的床2米×2米1,床垫是天然乳胶,价格让她买时也有些犹豫,只能说服自己,为良好睡眠投资是值得的。床垫到货时,正是去年初夏,装修刚刚搞定,还没做后期的软装。范安民先来签收,她下班后过来,范安民抱住她,大笑着滚倒在床上,连连说舒服。
  有这样的记忆在,她怎么可能坦然跟另一个男人躺到同一张床上。
  此时下了出租车,她站在滨江花园前,仰头看排列有序的高层建筑,方文静转述的前男友对自己的指责回响在她的耳边,她微微苦笑了,不得不承认,这些话真正剌痛了她。
  她在索美工作时,时间其实比现在有规律得多,但出差仍然是免不了的。两人恋爱到第六年,至少她认为已经有了默契和相互的理解,没想到范安民会选择对别的女孩子抱怨自己的女友带来的压力。
  说到眼前这个房子,她更不知道应该愤怒还是难过。她和范安民计划结婚后,开始到处看房,两人都同意将房子买在江的这边,方便上班。可是选择地点时,两人有了分歧。范安民看中的是近郊一个大盘,照他的说法,那里空气清新、环境好,最重要是总价和首付比较低,可以省一点钱再买辆车解决出行问题,男人似乎天然地对驾驶有兴趣。叶知秋则不愿意住太远,她的工作时常要加班,更希望住在交通方便的市区。
  两人漫步江边时,看到离轮渡码头不远,当时已经封顶了的滨江花园,叶知秋很喜欢这个正面临江的地段,可是看看价格,她不想给范安民增加心理负担,并没流露出想住这里的心思。
  碰巧索美在江边一家大酒店做供货会,中午她和辛笛倚在会议厅窗边闲聊,她指着不远处的滨江花园,叹息喜欢但买不起,却被路过的曾诚听到,他突然止步,说:“我和滨江花园的开发商秦总关系不错,他说过让我内部价拿房子,知秋你要有兴趣,不妨去找下他。”
  他当场拿出手机给秦总打了电话,叶知秋当然只能谢谢老板的好意,待找到秦总听到价格,不禁大喜过望,这个价格优惠颇多,是她觉得努力一下能够拿下来也供得起的。
  她现在努力回忆说服范安民的过程,想弄清楚当时是不是太过强势,勉强他听从了自己的决定。可是浮上心头的全是两个人一块抽时间办理繁琐购房手续的情景,范安民听到优惠后的价格也是开心的,更不要说两人拿到钥匙后,在毛坯房里兴奋计划装修了。
  至少他们的确有过单纯爱恋的时光,然而就算那样的回忆,眼下也蒙上了尘埃。六年恋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两人各自的独舞。是自己的错吗?居然就因为这个房子失去了爱情吗?又或者只是她的性格和处事方法真的对范安民造成了压力。
  夜幕完全降临,眼前的高楼灯光通明,她仰头看去,顺楼层数到自己的1601,那里是黑的,许至恒还没回家。那套房子里面一钉一线全都是她赚来的,眼下市中心临江房价正在暴涨中,可是她没任何拥有后的满足感。
  正出神间,一辆丰田霸道停到她身边,西门从车里探出头来叫她:“秋秋,你站这里干什么,过来收房租吗?”
  叶知秋勉强一笑:“西门你好,小盼呢?”
  “这疯丫头和朋友逛商场去,我待会过去接她。秋秋,最近总也没见你了,有空一起吃饭吧。哎,你现在的老板沈家兴出手很厉害呀,和我们公司竞拍市郊的一块地,叫的价连我叔叔都说有点疯。”
  沈家兴是刘玉苹的先生,从前年开始涉足房地产,先是小规模做起,好象发展得很不错,叶知秋还真不知道他现在有了和秦总抗衡拿地的胆气跟实力:“眼下房地产市场这么火,大家都在疯,沈总疯一点,似乎也不为过。”
  西门笑道:“房地产应该还有两年好日子,不过我叔叔和我都觉得老沈有点冒进了,中国小房企的平均寿命不到三年呀。对了秋秋,你的房客人挺不错的,小盼那天倒车擦了他的卡宴,他只摆下手就算了。”
  叶知秋没心情跟他闲扯:“我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联系,再见西门。”
  她过了马路走进江滩,随便找个长椅坐下,心头乱糟糟的,一点也不想去找地方吃饭,然后回去研究怎么处理公司里的一团乱麻,只想独自一个人静一下。
  去年和西门、小盼熟识以后,的确有空一块出去吃饭K歌过。她的老板自然都是有钱人,打交道的代理商也多半有钱,跟他们在一起,她从来坦然,并没感觉到别人的钱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压力,只认为两人的收入加起来,在这个城市也能过得不错,没理由羡慕任何人,没想到范安民却不这么想。
  耳边只听“呜——“的一声汽笛长鸣,她知道是轮渡启航了,抬头果然只见不远处夜色中一艘轮渡缓缓驶离码头航向江心。这是她见惯的寻常景致,现在却只觉得悲凉莫名。和范安民分手以后,她没有再坐轮渡,每次回家,宁可舍近求远,坐出租车过大桥,只是为了不触景伤情,可是今天,她没法再回避了。
  她当然可以让自己做正确的选择和判断,告诉自己不要让他人左右情绪,不要为过去追悔;她也可以清晰地分析,如果范安民觉得她这个拿薪水的女友有压力,那么选择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子,开别人送的奔驰却心安理得,就显得荒谬不可解释了。
  然而她就是觉得累和灰心,头一次拒绝动用自己的理智了。她一直有条理地生活,努力工作,做着公司称职的员工、父母孝顺的女儿、恋人体贴的女友,对于人生的规划不过是最庸常的家庭美满、升职加薪。居然到了现在,她却弄不清六年感情到底失败在什么地方。
  她疲乏地将头歪靠到椅背上,呆呆坐着出神,直到手机响起,她拿着电话机械地说:“你好。”
  “秋秋,我这边应酬完了,你在干什么?”是许至恒打来的,他今天陪客户吃饭。
  “发呆呢,”她努力笑着说,“突然觉得什么也不想,发会呆也算休息了。”
  许至恒叮嘱她早点回家休息,约好了周六见面,挂了电话。她收起手机,继续看着江面。她当然知道,如果投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大概可以让自己不这么难过,可是自己的难过和号称已经了断得干净彻底的前男友有关,和许至恒目前租住的房子有关,她想自己真没权利去找安慰了。
  她早下了决心,再也不和任何男人有经济上的纠葛,却不知不觉把房客变成了男友。前两天核对银行卡,看到他打来的下一季房租时,她有很不自在的感觉。两人在一起,的确开心,那样的开心算得上才开始,没来得及沾染任何俗事的烦恼,她珍惜那样纯净相处的时刻,不愿意用自己灰败的情绪去影响那个男人,此时宁可自行消化掉这个不开心,象消化其他工作上的烦恼一样。

  第二十二章 相伴

  许至恒的心情好到他的秘书李晶都感觉到了,更不用说于穆成。
  淅沥的春雨虽然停了,但开发区往里面一块地开始开挖工程桩,汽配工业园区的门前道路被弄得破损泥泞不堪。于穆成的白色宝马X5开进来被溅得斑斑点点,他跳下车一看,许至恒的车一样灰扑扑地停在旁边。他大步走进办公室,许至恒正在跟供应部经理讲话,明明是批评的内容,但用词、语气并不严厉。于穆成有点诧异,他知道许至恒看似温和,其实应该算是比较求完美的性格,并不大容忍人犯低级错误,象这样和风细雨批评人,还真是头一回。
  于穆成知道这边供应部出的问题,他认为供应部经理为此担全责的话,多少有点冤枉,不过看许至恒的态度,他放了心。果然供应部经理并不觉得委屈,只连连点头答应,然后跟他打了个招呼,出去做事了。
  “你大哥如果看到了,该夸你工作方法有了很大改进。”
  许至恒笑了:“穆成你少挖苦我。不过说实话,接手这边以后,我的确心平气和了很多,比较没那么苛刻了。”
  说话之间,他手机响了,拿起来接听,是李思碧打来的,直接约请他吃饭并谈采访大纲,他笑道:“思碧,我最近确实很忙。”
  “难道做企业都不用休息周末的吗?劳动合同法可不会同意你这样无度的加班呀。”
  “周末自然是要休息的,不过我已经答应去陪女友,不然她该生气了。”
  李思碧怔住,完全没料到许至恒会如此直接地拒绝。她轻轻一笑:“那是不是说,我得约时间到你办公室来谈采访大纲呢?”
  “不好意思,这样吧思碧,我让李晶给你号码,请将采访大纲传到董事长办公室,我必须先得到董事长的批准,然后再跟你联络。”
  放下电话,于穆成笑着摇头:“你爸接到传真非糊涂不可,他几时肯管你这个了。”
  “那要不然我让她传到副董事长办公室得了。”
  于穆成大笑,他就是这边的副董事长:“算了吧你,你自己解决这问题。”他拿手机打电话给妻子谢楠,嘱咐她开车回家小心,晚上吃饭不用等他。以前许至恒听他打这样的电话,例必要开几句玩笑,但这次他放下电话,却只见许至恒居然微微含笑出神看着窗外。工业园外面那个泥泞的道路能让人笑得这样春风拂面吗?于穆成表示怀疑。许至恒收回目光,看到于穆成调侃的神情,两人是老友,自然知道对方的想法,很是心照地笑了。
  “至恒,说是这么说,周末那个开发区挂牌五周年的庆祝活动你还是得去,我们需要管委会支持配合的地方还很多。”
  “这个我有数。”
  两人下班后陪一家认证公司的咨询专家吃饭,于穆成的电控设备公司那边已经顺利贯标复审,现在准备抽时间做这边的ISO9000认证。
  吃过饭后,许至恒开车回家,停好车下来正碰到对门邻居西门。上次西门的女友小盼倒车将他的卡宴擦了一下,两人算是认识了,西门这会正准备去商场接小盼,见了他连忙打招呼:“才回呀,刚才你的房东秋秋还在这边,不是来找你的吗?”
  许至恒略微诧异,他出酒店时给叶知秋打了电话,她并没提会过这边来,只声音疲倦地说在发呆。他一向认为两个人保持各自的生活空间是必要的,当然并不刨根问底。他笑着跟西门点点头,上楼回家,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加了点冰块,坐到阳台上,看着远处夜色下的滔滔长江,对面和这边江滩一样,也是星星点点的灯光勾勒出江岸,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在炫目闪烁。
  如果此时叶知秋和他对坐,那生活应该算很圆满了。这个念头浮上心头,他略有点意外,同时承认,没错,白天让他会心微笑的其实是同样的想法。
  他一向主张享受生活的乐趣,不管是工作还是恋爱,而眼前他刚好正在享受这样的状态。唯一的不确定,可能就是叶知秋的那一点犹疑。
  上个周末,吃过饭以后,他拥着叶知秋,一边吻她一边提议:“去我那边吧,其实一样也是去你那边才对,你才是主人嘛。”
  叶知秋的身体明显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在他怀里转过身,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胸前:“至恒,还是去我那里吧。”
  他当时只顾吻她,并没在意,可是现在一想,叶知秋的想法显然要来得复杂得多。她做着如此辛苦的销售总监,收入应该不算低,却宁可将精心装修的房子空着,去租住一个狭窄的房子,显然不光是因为经济的考虑,可能更多还是因为以前男朋友的关系。
  许至恒以前的女朋友梁倩家境良好,小他四岁,开朗可爱,带点无伤大雅的任性。两人在美国认识,感情发展得顺理成章。他学成回国时,她也中断轻松的游学生涯,一块回来,在她父亲朋友的公司做个悠闲的差事。两人都适应上海那样繁华大都市的生活,相处得算开心。可是爱情只有开心一个因素,显然也不够持久。
  当梁倩提出分手时,许至恒竟然没感觉到意外,但他还是问了为什么。梁倩迟疑良久才说:“至恒,你觉不觉得我们恋爱到现在,你都算不上投入。现在对着彼此,也不再有刚开始的感觉了,如果有朋友约,会忙不迭答应出去玩,好过两个人待着。”
  许至恒觉得这话有点苛责了,他有倦怠感,但从来没有厌倦梁倩的意思,最多就是会隐隐希望她长大成熟一点,不是无时无刻地惦着玩。不过他也承认这个看似没心事的女孩子其实有很准确的直觉,周末如果有朋友约他打斯诺克或者羽毛球,他的确会爽快应约,而梁倩对于跟女友逛街的兴致似乎也高过叫他陪同了。他并不认为值得为这个原因分手,但梁倩显然对于感情有更高的要求。
  “我们都还年轻,也只有趁年轻时尽情体验投入恋爱带来的惊喜和心跳感觉。至恒,你很好,可能只是我们不合适罢了。”
  许至恒只能苦笑:“倩倩,我一直拿你当小女生,其实你早有自己主见了。打发我的这句话,真的很大方得体。”
  梁倩握住他的手:“我哪是打发你,我是说的实话呀至恒。”
  许至恒轻轻拍她:“我知道我知道。”
  两人说再见时都带了伤感,可是都没有回头,以后偶尔还会电话联络。许至恒没有经历过让自己刻骨铭心的恋爱或者失恋,也并不为此遗憾,他只是愿意尊重梁倩的选择。失恋对于他的最大影响似乎就是更加厌倦上海那样安排得满满,却一成不变的生活,最终选择了来到内地重新开始。现在他想,也许叶知秋的上一场恋爱并不象他那样雁过无痕。
  许至恒将酒杯放下,起身凭栏而立,看着远方,突然有了一点惆怅。叶知秋表现得并不难接近,事实上她知情识趣,那点小小矜持、那点风趣都表现得大方坦荡,他的追求其实得到了她很到位的回应。
  她坦白承认喜欢他的追求,她那样温柔地接受他的热情,她的吻甜蜜缠绵,她在他怀里微微战栗,而且她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快乐,让他得到从身到心的满足和愉悦。
  可是她始终还是有些游离的。她不会象梁倩那样在热恋时抱着他絮语,也不会为一丁点烦恼嘟着嘴跟他撒娇;倾听他说话时,她十分认真;她偶尔会出神,然后很快收回思绪,抱歉一笑;她凡事讲理讲公平,并不打算使用女友的特权。恐怕这些并不仅仅是他认为的那样,只不过是一个独立习惯了的女人的习惯。
  他放下酒杯,走进书房坐下,拿出那一大叠装修效果图,再次翻看,有几张画的居然是不同光影下房间的同一个角落,又哪里是简单的效果示意图,分明是对一种生活的规划和向往。
  他和叶知秋相处下来,已经发现她固然口齿利落,嘴角有时挂了个带点嘲讽的笑意,但既不愤世嫉俗,也不苛刻,对人对事的容忍度很高,偶尔说到公司或者老板带来的烦恼,也只一笑带过,从不多做抱怨。这样一个洒脱的女人,居然会和前男友在家门前恶语相向,显然不知道是多大的郁积爆发了出来。
  这个房子对她来说仍然是一个和不愉快回忆相关联的存在,而他作为房客,当然带给她的也不全是开心。更何况,他早已经知道开心并不足以维系一段感情。想到这,许至恒不禁苦笑。如此揣测女人曲折隐晦的心思,在他还是头一次。
  她并没全身心投入恋爱之中,而他,却有点不可收拾地投入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却并无挫败感。他拿起手机,再度拔了叶知秋的号码,她接听的声音带着点沙哑。
  “我想过了,秋秋,让自己的女朋友独自发呆打发疲惫,明显是我失职。”
  叶知秋只觉这个声音划过耳际,仿佛带着他呼吸的热气,她努力端着的肩膀突然松驰了下来:“哎,至恒,我在滨江花园对面的江滩,过来陪我坐坐吧。”
  五分钟后,许至恒走过来,站到她坐的椅子背后,伸手抚她被江风吹得凉凉的脸:“在这坐多久了?”
  “不知道,只看到轮渡过去又过来了,好象不止一次。”她老实回答,将脸贴到那个温暖干燥的大手上。
  “有很烦恼的事吗?”
  “说不上,就是觉得累。我想我得改进一下自己的工作,不然真象辛笛说的,累过老板功高盖主了。”
  许至恒笑,双手捧住她的脸,低头看着她:“你太认真,如果我是你老板,我会偷笑。可是我是你男友,只会奇怪,居然到了楼下,也不肯上去,宁可一个人在这里吹风。”
  叶知秋在他掌中禁不住轻轻叹息:“我只是想,我已经忙到没能给你正常恋爱约会的时间,如果再只图自己轻松,对你倒情绪垃圾,好象不够公平。”
  “你还真是个凡事喜欢讲公平的女人。”许至恒无可奈地笑:“我猜你还会想,收自己男朋友的房租会不会很奇怪。”
  许知秋好不窘迫,她当然动了这个念头,许至恒的掌心能感觉她的脸微微发热:“我确实想跟你说这事,你叫秘书再找个房子吧。”
  “房租是公司开支,不由我个人负担。而且我实在喜欢你为那个房子花的心血,不想你再换个房客糟蹋。”许至恒倒并不为此烦恼。
  居然这个男人看出了自己为那个房子所倾注的心血,叶知秋只觉得眼睛有点酸涩,她站起身,转过来抱住他的腰:“这样纵容一个28岁的女人是很危险的。”
  “危险到什么程度?”他含笑问,眼神诱惑。
  “我会纠缠你,有一点事就跑到你怀里找安慰,直到你吃不消叫停。”
  “我等不及想享受一下这感觉了。”
  叶知秋也笑了:“那好,现在陪我去吃饭吧,哪怕你才吃过,也不许在旁边看着。”
  她似乎重新鼓起了兴致,挽着他的手,带他出了江滩,穿过滨江花园后面纵横弯曲的老城区街道,一路告诉他:“这一带很大一片以前都是租界区,很多建筑都很有特点,辛笛家住的就是类似的房子,里面空间很高,窗子窄窄长长,如果好好修缮一下,其实住得很有意思。”
  这些街道基本上是单行线,错综复杂。许至恒很少开车过来,看着倒是颇为新鲜,各式西式建筑和散乱的没什么风格的民居混在一起,偶尔又有突兀的高层建筑夹杂其间,街道狭窄,沿街全是热闹的生意门面,有很多小餐馆、发廊和小酒吧,来来往往的行人步态悠闲。
  叶知秋指着一个隐在院落中,没什么灯光的建筑说:“那边是一个教堂,读书的时候,我和同学特意过江到这里来看平安夜弥撒,气氛很好。”想起那次情景,她不禁微笑,“出来的时候还下了小雨雪,我们坐轮渡过江,冻得半死。”
  “现在这个季节,坐轮渡的感觉一定很好,几时我们去坐坐。”
  叶知秋一窒,随即点头:“好啊。过了这条街,有一家小餐馆,平常客人都等着翻台,那家做的江鲶可好吃呢,我们去那吃吧。老板姓胡,人也特别有意思,有时会坐在门口拉二胡。”
  她随手指路边一个小小的西饼店:“这家店也做了好多年,我喜欢吃他家做的蜂蜜蛋糕。”
  她平常不算沉默,可也没这么详细说每一件事的习惯,许至恒侧头凝视她,她看上去并无刚才独坐江边吹风的落寞,笑容挂在嘴角,表情生动。他的心有微微的牵痛,想,这个女人,又在说服自己开心了。
  叶知秋察觉到他的注视,强压的那点酸楚突然有不可扼止蔓延开来的感觉,原来一个关切的目光也能让自己软弱。她双手抱紧挽着的那个胳膊,将脸贴到上面,突然在他手臂上蹭着,隔着薄薄衬衫袖子,他能感觉到这个动作算不上温柔,几乎说得上有点用力。这个动作只是一瞬间,她随即将脸移开,那个温度和力度消失得如此迅速,许至恒几乎以为是个错觉。然而她仰头对他微笑了,笑意从眼底流出,眼睛中有晶莹光芒闪烁,她轻声说:“谢谢你下来陪我,至恒。”
  许至恒抽出自己的手,用力搂紧她,同样微笑:“如果一定要客气,那我要说,谢谢你让我陪。”

  第二十三章 释然

  叶知秋说的要改进自己的工作并不是随口一说。她在索美时,因为有一个严格的制度和一个明察秋毫的老板,所以习惯了把自己的工作考虑周全并负责到底。可是信和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她修订的制度并没得到有效执行,她的负责倒是有效地让上面的老板娘放手,下面的销售经理乐得不负责了。
  她召集销售部门开会,几个销售经理先到会议室闲聊着,说的大半是行内的八卦,她走到门口时,正听到他们说到曾诚。
  “曾总厉害呀,听说不声不响就离婚了,不象妮娜的胡胖子,闹离婚闹得灰头土脸,公司弄得一塌糊涂,硬生生把个牌子给做垮了。”
  另一个人附合他:“那是,老曾是什么人呀,出了名的城府深,哪是胡胖子能比的。据说他老婆打算带孩子移民澳大利亚了。”
  叶知秋皱眉,她并不想人议论关于曾诚的这些花边新闻。昨天和辛笛通电话时,辛笛已经告诉了她这件事,不过也不比这点传言来得详细,只说离婚的时间居然是去北京出差以前。曾诚一向行事低调,没把自己的家事弄得沸沸扬扬的习惯,这次离婚同样进行得十分隐秘,自然没人敢去打听详情。可是这并不妨碍消息慢慢传播开来,业内议论纷纷。
  她走进去,他们就闭了嘴,都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显然想看她怎么发落小刘。这女孩子是刘玉苹侄女,本不至于引来众人幸灾乐祸之意,可是她性格实在不羁,几乎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着沈小娜都时常语带讥讽,和销售部其他人的关系可想而知。
  小刘坐在角落,一脸强作镇定。她在叶知秋的要求下,已经大大改了化妆和衣着的另类风格,现在看上去,是正常上班女孩子的样子了。刘玉苹是她姑妈,对她确实很好,但她知道刘玉苹同时也是很严厉的一个人,就算对女儿沈小娜都说不上纵容,更何况对她。而叶总虽然年轻,平时说话从不大声,可是明显对人对己要求一样高,销售部已经没一个人敢质疑她的权威不说,骄纵如沈小娜,都服她几分,小刘只能听天由命地想:大不了不做了。
  然而叶知秋只是将销售情况进行总结,再将下个月的安排发下来给大家讨论,最后才提到乌龙发货事件。出乎大家意料的,她点了负责这四地的销售经理的名字,请他讲一下认为自己应该负什么责任。
  这个销售经理姓周,是刘玉苹的老同学,在公司时间资历很老。他显然很意外:“我不认为我有责任,我和客户联络好了,下的单子也严格按客户的要求来,同时符合叶总对于换货发货的规定。”
  “销售经理的最主要职责是对于客户的开发和维护,如何理解维护的含义,我想我不用多说。如果只是按客户要求下单,然后撒手不管,那么单子大可以直接透过销售助理下到公司仓库,省去中间环节,相信出错的机率会更小一些。可是各位认为这样的安排可行吗?”
  负责全国各个片区的七八个销售经理全都不吭声,叶知秋扫他们一眼:“小刘的错误很明显,她粗心,而且缺乏主动配合的精神,相关的处罚肯定免不了。同时我也检讨我自己,这次是我头次放权她独立处理发货,虽然该交代清楚的我已经交代了,不过我的确没想到,各位已经习惯由我来做最终步骤的审定,通通放弃了对于自己客户发货的核对这一环。从今天开始,大家对照销售工作制度,对自己的工作做一个认真思考,哪些是应该做而没有做到的,我希望能有一个明确的认识。而且以后,我不会事必躬亲,大家各司其职,请不要指望我会替每个人收拾残局。”
  这算她头一次语气接近于严厉了,没一个人再说什么。等她宣布散会,大家默默走出去,小刘一脸沮丧留到最后,将报销的单据给她签字。她倒有点好笑:“这个表情,是不服气吗?”
  “不是呀叶总。”小刘眨巴着眼睛忍泪,“我服气,我就是恨他们合伙欺负我等着看我笑话。”
  “欺负?”叶知秋失笑,“你不是小孩子了,跟你在一起工作的也都是成年人。工作出错可以说是正常现象,但你这次犯的错,是属于可以避免的那一种。你的职责是配合销售经理的工作,如果认为他们都在欺负你,那还怎么配合。”
  小刘噘了嘴不做声,叶知秋摇摇头:“我看了一下你的履历,在这里上班之前,你在沈总的房地产公司做前台和销售各不到两个月,如果你珍惜手里这份工作,那么你需要反省你的工作态度和与同事相处的方式,出去做事吧,
  叶知秋起身走到窗前,外面是四四方方的厂房,并没什么风景。她只是伸个懒腰,舒展一下身体。今天的发作,其实并不只为小刘这件事。信和的销售经理好几个都跟了刘玉苹多年,自恃资历,阳奉阴违,非常懒散,随意性极强。那个周经理据说一直认为自己会坐上销售总监的位置,对她自然有隐隐敌意。她已经替他们收拾残局不止一次两次。新的工作制度早就制订下去,但他们的改进有限。她决心不再把自己的精力耗在这些事务性的工作里面,只能正面讲清楚,这些人的反应她看在眼里,当然不会相信一次发作能让他们转性,预料这也是个不轻松的过程。但她要解脱自己,就必须拉下脸来了。
  周六下午,叶知秋去江南跟那边一家商场经理协调将要到来的销售打折活动,然后顺带回家看父母兼混一餐好吃的。父母看到她当然开心,妈妈连忙出去买菜,爸爸看着她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秋秋,下个周六就不要回来了。”
  叶知秋心里还在盘算商场那一套复杂得云山雾罩的返券计划,听了这话茫然,父母一向只恨她不能天天回家,几时叫过她不回的。可是她马上醒悟过来,下周六正是方文静预告的她和范安民的婚期,可能会到这边来有一个过场,虽然厂区宿舍很大,可是父亲当然不想她回来碰上尴尬。
  然而父母的尴尬呢?住宿舍区,就意味着没秘密可言,她的婚变大概早传遍邻里了。她回家少,可以耳不听为净,却不知道父母已经听了多少闲话。到了周六,他们可能只好选择在那一天闭门不出吧。她暗骂自己的迟钝:“爸,我知道,我出去一会,马上回家。”
  她急匆匆拿了包出门,到离家最近的一个旅行社,拿到他们的旅行安排,仔细挑选,报了下周四出发的烟花三月江南行的双人行程,划卡交了全款,然后回家。
  走到门口,只听妈妈已经买菜回来,正在责怪爸爸:“你又跟秋秋乱说什么呀,你是想把自己女儿逼得再也不回家对不对。”
  她开了防盗门进去,笑着说:“我凭什么不回家呀,一回家我就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好。”
  父母看她表情自若,放了心。妈妈正要进厨房,她将旅行安排和收据递过去:“爸爸妈妈,下周四出发,七天行程,号称专门针对中老年人安排的夕阳红团,我觉得行程设计得不错,也不会赶时间太累,去好好玩玩吧。”
  父母各自诧异,交换一个眼神,爸爸皱眉:“花这个钱干什么?浪费。”
  “你们好多年没一块旅行了好不好?等明年我拿了假期,一定陪你们出国玩一趟。这个价格不贵,现在也是江南最好的季节。要等五一假期,肯定人多而且涨价。而且我已经全款交了,人家不会退,你们不去,那才是浪费。”
  妈妈当然知道女儿的心思,瞪她爸爸一眼:“去,女儿请我们出去玩,我们为什么不去。”说着眼圈却已经红了,她实在心疼自己懂事的女儿,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叶知秋只做不见,探头看一下装菜的购物袋:“茼蒿,藕,我最喜欢了,妈妈,快点做饭,待会我和小笛约好了有事呢。”
  妈妈答应着,却没动:“秋秋,你爸爸的同学,说想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是公务员,要不约个时间见下面吧。”
  叶知秋吃惊,只能支吾:“过段时间再说吧,现在真没时间。”
  爸爸板着脸说:“再忙也不能把自己拖成老姑娘吧,可别跟我说是因为那小子,我女儿不能这么没出息。”
  叶知秋无可奈何:“其实不结婚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我不想为了嫁人去和一个男人见面。”看到父母同时大惊失色瞪向自己,她知道这话说得着实失策,只好笑着说:“别别,我就随便一说,别当真,做饭吧妈,见面的事放放再说好了。”
  吃过午饭以后,她的胃得到了足够安慰,心情却说不上轻松,和父母道别,一路想着心事出门,发愁要怎么搪塞掉和公务员的见面。不要说已经和许至恒在交往,就算生活一片空白,她也真没心情跟人去做这种以结婚为目的的见面。可是父母对她的期待当然仍然是能有个美满婚姻,她实在不想再伤他们的心。
  不知不觉走到轮渡码头,她吃了一惊,可是又一想,不肯进自己买下的房子,已经够别扭了,居然连轮渡也回避,还真应了父亲下的“没出息”那个评语,看看时间,差不多快开船了。她走到售票窗口买了票,疾步走下台阶,正赶上工作人员已经准备解缆绳,她赶忙跨过去上了轮渡,黄昏时分人不算少,她找个靠栏杆的位置坐下。轮渡徐徐驶离码头,江风扑面而来,江上有不知名的水鸟盘旋飞翔着,顿时让人心怀一畅。
  她想,这样长久地自我介怀,来得十分无谓。往事就是往事,如果不美好了,最好还是丢开。如果自己都放不下,让父母又怎么能坦然。
  许至恒打来电话,只听话筒里传来汽笛长鸣声:“不会又在江边吹风发呆吧。”
  “坐轮渡过江呢,风吹得真舒服。酒会开得怎么样了?”
  “领导发言总算完了,现在是园区企业代表发言,真是冗长呀。”
  许至恒正在酒店参加开发区举办纪念成立五周年招待酒会,来宾如云,但确实挺乏味。刚才上台发言的是于穆成,他的公司是第一批入驻的企业,又兼了汽配公司这边的副董事长,只好上去捧场,代表企业感谢各路领导。他发言简短,很快就结束了。
  这时主持人介绍下一个发言的是曾诚,并称索美是首家落户开发区的荣获“中国名牌”称号的企业,又是本地时尚行业的领军企业,对于开发区下一步拓展创意产业聚集发展有示范作用。叶知秋听到手机中传来曾诚的名字,不禁一怔。
  “你的前任老板现在上台发言了。”
  叶知秋在索美工作时就知道他在开发区拿了地准备做服装工业园,好象还有二期项目:“我要上岸了,先去和辛笛碰面。”
  “好,酒会完了以后我马上过来接你。”许至恒看见李思碧正向自己袅袅婷婷走来,收起手机。
  李思碧穿着乳白色的套装,看上去既干练又妩媚:“至恒你好。”
  “你好,思碧,过来做报道吗?”
  “是呀,还是配合管委会的那个宣传系列。至恒你太不给面子了,居然把我的采访大纲搪塞到浙江那边就没有下文了。”
  “对不起,可能董事长忙没顾上看吧,”许至恒向回到台下的于穆成示意,“这位于先生是副董事长,他的看法也是不宜过多宣传,所以真不好意思了。”
  李思碧已经认出刚才站发言台上西装笔挺,声音低沉悦耳的男人正是那天陪许至恒喝酒并开富康走的那位,不禁暗自诧异走眼,向他微笑道:“看这位于总开车的风格就知道是他真低调了。”
  于穆成客气对李思碧点点头,然后说:“至恒,这位曾总以后就是我们的邻居了。”
  “这么说里面日夜施工的工业园就是他的了。”许至恒若有所思看着站上发言席的曾诚,他一身灰色西装,身材瘦削,气势内敛却又逼人,当然是让人一见难忘的那种人。
  李思碧插言:“是呀,曾总的公司发展很快,在开发区投资新工业园了,而且有兴趣做一个时尚创意发展园区。他行事大气,在本地服装行业算很难得的人物,我们栏目的服装长年是他的索美赞助的。你们是邻居了正好,待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曾诚的发言和于穆成一样言简意赅,他走下台来,李思碧笑盈盈迎上去,和他交谈几句,他随李思碧走过来,先和许至恒握手:“许先生你好,又见面了。”
  许至恒笑道:“曾总你好,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于穆成。”
  曾诚和于穆成握手:“不好意思,刚才看于先生发言才知道我们是邻居。我那边施工最近可能妨碍到于先生汽配公司出行了,我会尽快叫人恢复的。”
  “曾总太客气了,不碍事,汽配那边是至恒负责,大家是近邻,你们又认识,一切都好说。”
  曾诚并不多加客套,对几个人点头:“对不起,几位失陪,我先过去那边打个招呼。”
  于穆成随口问许至恒:“你怎么会认识这位曾总呀。”
  “他是我女朋友的前任老板,我陪她看服装发布会时认识的。”
  李思碧一扬眉毛,笑盈盈说:“怎么至恒你女朋友是做服装的吗?现在在哪家公司高就?”
  许至恒虽然有点烦她的好奇心,但还是告诉了她。
  “那她跳槽可不算明智,索美在本地服装业中一枝独秀,不管是企业前景还是员工待遇。信和嘛,只能算二流企业了。”
  许至恒不动声色:“她是对自己未来很有安排和主见的人。”
  正好对面有人招呼李思碧,她微微一笑:“两位,我也失陪一会。”
  见她走开,于穆成回头看看许至恒,笑着摇头,许至恒笑道:“这什么表情呀?”
  “你换辆富康开吧,我保证会少很多事。”
  “穆成你这是侮辱我的魅力了。卡宴而已,又不是什么顶级车,要照你这么说,我大哥开他的座驾来了,岂不是更危险。”
  于穆成大笑着直拍他的肩膀:“好吧,是你的魅力,我承认。安排一个时间请叶小姐一块吃饭吧,也该让我和楠楠见见她了。”
  许至恒笑着点头。这种自助酒会照例是寒暄多过吃喝,开发区各路领导不断过来敬酒,差不多到九点钟才散席。他出来,正看见李思碧跟曾诚挥手道别,曾诚上了他的奥迪。李思碧转向他,似笑非笑:“至恒,今天方便送我吗?摄像开车来的,他和我不顺路。”
  许至恒当然只能拉开车门请她上去,李思碧住市中心一个临湖高层小区,离这间酒店倒也不算远。车停到小区前面,李思碧回头嫣然一笑:“至恒,时间还早,上去坐会喝杯咖啡吧,刚有朋友给我捎来了巴西咖啡,真的带点青草香,口感很好。”
  “很吸引人,”许至恒莞尔,“不过不好意思,我马上得去接女朋友,晚了她恐怕会不高兴。谢谢你,思碧,再见。”

  第二十四章 求婚

  许至恒发现,叶知秋对他的车也有保留看法。去她那时,她会委婉请他将车停到旁边一座大厦地地下车库,而不愿意停在自己租住的大厦这边。如果他接送她,她会指定在路口而不是公司门口碰面或者下车。
  “这是玩地下情吗?”他半开玩笑地问。
  “你的车太扎眼了,”叶知秋同样半开玩笑地说,“我不想哪天你不接我了,人家会问,那辆卡宴哪去了。”
  她亲一下他,下车匆匆往公司走。许至恒只好无奈摇头,卡宴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固然不算什么,在他的家乡更是街头常见,不然认识之初,叶知秋也不会拿放印子钱的标配来调侃他了,可是本地确实算比较少见。他想,谢楠一样宁可开富康,不愿意开于穆成的宝马X5,大约不喜欢招摇的女人是有共性的。
  然而少见的车会更容易被人记住,沈小娜开车从后面赶上叶知秋,鸣号示意她上车,一边递画册的小样给她看,一边还从后视镜看远去的卡宴:“秋秋,是你男朋友吗?”
  叶知秋想,大清早送过来,否认都觉得矫情,只含糊应了一声,翻看画册,总算在刘玉苹和她的坚持下,没按沈小娜的品味来,画册做得中规中矩,符合产品定位。
  “上周五我还在我家楼下看到这辆挂浙江牌照的卡宴,送市电视台的那个主持人回家,挡了我进地下车库,我还按了喇叭的。今天又送你,哈,这男人比较有艳福呀。”
  叶知秋知道沈小娜自认跟她混熟了,口无遮拦,也并不在意。上周五许至恒来接她时,她上车就闻到淡淡香水味道,但这哪值得一说,只随口扯开话题:“你真搬出去住了吗?”
  “嗯,我租了向远哥楼下的房子,不然天天听我妈唠叨得烦死。”沈小娜利索地将车倒进车位,“她操纵人上瘾,一心想让我早点和向远哥结婚。”
  叶知秋想起在银行见过的那个斯文内敛的男人,不禁怀疑刘玉苹这个安排是否靠谱,而且沈小娜现在心心念念的明明是戴维凡,她只能笑着摇头:“下周六就是夏装订货会,你把画册盯紧点。”
  “不会误事的,维凡跟我保证了。”
  叶知秋不大信得过沈小娜,可戴维凡做事基本还是认真的,更不用说还有严谨的张新盯着,她不能不嘲笑自己真是个操心的命。她最近实在忙碌,要督促分管各地区的销售经理为订货会确认经销商,要确定会议场地、代理商的食宿接待,要和设计部门一块确定静态展示的模特,安排展示流程,还必须去省内两个大的地级市,把空白地区代理商请到。
  秋冬装在本地服装的销售额中占绝对主力位置,但夏装一样不能忽视,更何况是她上任以来的首次订货会,她前段时间的工作就是为了此次能稳定并扩大代理商队伍,为秋冬销售打好基础。她只希望此次订货会顺利完成,就可以好好歇口气了,不然身体吃不消还是其次,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恋爱该怎么安排了。
  她经历过一直相许到婚姻的长达六年的恋爱,太清楚只有亲密到足够程度,双方才会无所顾忌暴露出软弱和缺点,才会有磨合和容忍,也只有这样,才会有对未来的信心。可是她现在和许至恒却几乎是在不真实地恋爱着,彼此看到的全是好,在她眼里,他是完美的陌生人,热情、温柔、那一点自负都来得可爱。
  她和许至恒多半只在周末相聚,平时各忙各的,有限的相处时间里,他们都如胶似漆地缠绵,那样的甜蜜,让她心神荡漾,却实在说不上踏实。可是难得他接受她这样的时间安排,而且表现得很享受这样互不打扰的相处,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然而这样的相处能持续多久?是保持理智的交往,填补相互的寂寞;还是走得更近一点,敞开自己的心,期许一个更长久更紧密的关系。她完全拿不定主意,只能告诉自己,等忙过这段时间再说吧。
  周三公司的司机送她和另一个销售经理去省内的H市,半天高速公路行程,下午和当地大代理商王先生洽谈得顺利,此人做服装生意多年,手头代理了好几个品牌,只是去年因为结算和换货问题与信和交恶,一怒中止了代理。可是生意人不会和生意过不去,叶知秋以前在索美工作就认识他,此次登门拜访,诚意十足,加上信和在二级城市口碑还不错,自然是一笑泯了旧日恩怨,慨然答应出席订货会。
  晚上在当地最大酒楼吃饭,做销售根本无法拒绝应酬,不过好在服装销售要应酬的人多半是代理商、经销商和商场经理、买手,而从事服装这一行的女性着实不少,应酬起来不至于会有离谱的要求。一向豪爽的王先生今天表现得很客气,相谈甚欢,她也给面子喝了两杯酒。
  散席之后,王先生声称还安排有节目,她带着销售经理就是用来应付这种场合的,当然是将他推上去搪塞,只说自己累了想早点休息。出了酒楼,她看时间还早,独自步行回酒店。这个地级市没有大城市的喧哗,街道看上去宁静干净,空气也清透得多。
  晚风一吹,她多少还是有些酒意上涌,随手拿出手机,先打家里的电话,叮嘱明天随团出行的父母带好东西,早点休息。再拨许至恒的号码,许至恒却没有接听,她才想起来,周三、周五他一般晚上去打羽毛球,想来这会是在球场上。她放下手机,怅怅地看着天边大半轮带点柠檬黄晕的月亮出神。
  “知秋。”
  一辆黑色奥迪停在了路边,曾诚从车上下来。叶知秋吃惊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曾总你好,真巧。”
  曾诚走过来,看下她带着红晕的脸,皱眉说:“跟老王说了不许灌你喝酒的。没事吧?”
  带着酒意,她脑袋多少有点迟钝,刚才只在想没听说这边有大的商场活动,而且二级城市也照例不需要他亲自察看市场,听了这话终于意识到,曾诚至少是知道自己来这边。她一直回避考虑他对自己的态度,此时明白大概有点避无可避了,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上车吧,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我有话跟你说。”
  曾诚将车开到一处的茶楼,H市周围是茶叶产地,此时正是新茶上市的季节,市区茶楼很多。这里看上去布置清幽,一角还有汉装宫髻女子抚筝,乐曲声颇有脱俗忘尘之意。两人在窗边对坐后,茶艺师娴熟而利落地泡上新茶。
  “喝点吧,这边新出的毛尖不错,味道醇厚,应该能解下酒意。”
  叶知秋端起茶杯,轻轻吹口气,抿了一口,的确带着新茶特有的清香回甘。
  “看到我很不自在吗?知秋。”曾诚脸上隐有笑意地看着她,他一如既往地穿着米白色衬衫,深色长裤,显得熨帖而低调,看上去是寻常白领的样子,从来不象有的服装业人士那样喜欢打扮得与众有别。
  “不是啊,”叶知秋只能笑,“有点意外是真的。”
  “没办法,我猜如果不是在这里见你,你大概会象在国展一样,远远看到我就绕道。”
  叶知秋脸顿时一红,她没想到那天在北京国展人潮汹涌,曾诚竟然还是注意到了她,只能苦笑一下。对着曾诚,她不愿意乔痴装傻逃避,可是清楚知道会有一个应付不了的场面等着自己,一时彷徨从眼中流露出来。
  看到她这样的神情,曾诚也笑了:“知秋,对着我竟然让你这么有压力,我觉得我这个老板当得失败,朋友就当得更不成功了。”
  “是我不够坦然,曾总。”她只好坦白,对着曾诚,她确实始终做不到言笑自若。正在此时,她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许至恒打来,连忙起身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她走到靠楼梯的一侧,接听电话。
  “秋秋,我才打完一场下来休息,”许至恒的声音略有一点喘息,那边还传来羽毛球破空飞舞和击打在球拍上的声音,很是热闹,“你出差顺利吧。”
  “嗯,这边事情基本办完了,明天先去B市,然后直接回来。”
  “明天晚上我得接待客户,要命。”
  叶知秋轻轻笑:“至恒,这段时间我实在是太忙,抱歉没空多陪你。”
  许至恒诧异:“怎么又对我道歉,我觉得现在不错呀,至少你的空余时间是属于我的。当然我确实希望你不用这么辛苦。”
  “忙过这阵可能会好些,我也真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放假我们找个清静地方去住几天吧。”
  可是公众假期似乎总是服装销售忙碌的时间,叶知秋没法对一个非业内的人解释这个行业的神奇之处,她没底气答应,却也实在舍不得说不:“我尽量安排。”
  “这首曲子很好听,”许至恒显然听到了她这边悠扬的古筝曲,“刚才和穆成聊天,原来他太太谢楠就是H市人,据他说这里出产的毛尖很不错,空气也很好。”
  “我正在茶楼喝茶呢,是不错。先挂了,明天打给你。”
  她回到座位,努力想找点什么说的,可是曾诚并不给她组织辞句的时间,呷一口茶,闲闲地说:“知秋,学设计的女孩子,被我派去做了销售,从此忙碌,而且差不多丢了自己的专业,有没有恨过我的安排?”
  “怎么会?”叶知秋笑了,“我很清楚自己的设计才能有限。这个安排给了我安身立命的饭碗,爱是说不上,可肯定不会恨。”
  “这么说,你比我接受现实的能力要强。”曾诚若有所思,停了一会才说,“十二年前,我父亲脑溢血住院抢救,我从北京回来,不得不接手索美。在那以前,我根本没有进过服装公司,也没考虑过做这一行,总觉得那是和我不相干的一个行当。”
  叶知秋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她加入索美时,索美已经在曾诚手里做得有声有色,而且曾诚向来没有刘玉苹那样反复回味发迹史的瘾头。对索美所有员工来说,他都是沉默得有点高深莫测的老板,即使关心员工,也不带个人色彩。公司资深员工闲聊倒是说起过,当年他在北京读书,学的是机电工程,之后留在北京,和朋友合开了一个公司,做得不错,居然回来接手服装企业,也马上上手,只能说是能者无所不能了。
  “在北京时,陪女友逛商场,从来是我在楼下抽烟等她。到了真的做上这一行,头一次站到市内最大商场二楼女装部,看着满眼的服装,那种荒谬感,”他摇头笑了,“大概你不可能理解。”
  “可是索美在您手里发展得很好。”这样闲聊让叶知秋定了神,居然有心情想点八卦了,前任老板娘张易昕是本地人,显然不是曾诚在北京时的女朋友。“虽然您对时尚的态度让大家有点不能接受。”
  曾诚笑了,他和别的服装企业老板有别,任命了专门的设计总监后,并不直接插手设计,只严格限定所有的设计必须遵从公司每一季的总体开发思路。他不大热衷去看巴黎、米兰的时装发布,而且还在一个公开场合很直接地说过时尚只是专业人士有默契地忽悠消费者的阴谋:“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别您呀您的了。我只想,好吧,就算是为难自己,也要做个三年五载,让生意上道,然后交给职业经理人,我就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可是居然一做就是十二年了。”
  服装企业放手谈何容易,哪怕索美职业经理人算是本地用得比较好了。叶知秋有了点好奇,曾诚从来不曾跟下属剖白过自己:“那您……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曾诚微笑摇头:“再回头看,已经不重要了,时间和环境一样残酷,人留不住时间,又不得不适应环境。现在我放不下索美,虽然还是说不上爱这一行,还是觉得时尚是件荒谬的事情,可是做到现在,欲罢不能,就算给我选择的机会,可能我也会继续做下去。不过生活中有的事还是可以有选择的。”他突然话锋一转,“知秋,你不打算问我今天怎么会来吗?”
  她抬起双眸看着他,“我想,今天大概不是一个巧遇。”
  “当然不是,昨天老王有事给我打电话,就告诉我你今天会过他这里来。”曾诚十分坦然地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曾总,我……”
  “那么听我说好了,”曾诚镇定地看着她,“本来在北京我就准备对你说了。我离婚了,我一直喜欢你,如果你不嫌弃一个离婚男人,我愿意向你求婚。”
  只听“呛啷”一声,叶知秋弄翻了茶杯,她手忙脚乱去扶,茶艺师赶忙过来,递毛巾给她,拿抹布擦去茶水,重新更换一杯茶上来,曾诚拉过她的手仔细察看,好在茶水已经不烫了,她惊魂未定地抽回手:“没事,我没事,对不起。”
  “我吓到你了吗?”
  叶知秋默然,她岂止是被吓到,她隐约猜想的当然远不及这个直截了当的求婚来得惊悚。
  “我不是心血来潮,知秋,我也不想吓到你。我本来计划等我离婚这件事慢慢淡下来了再说,不过你太懂得撇清自己,不惜带男朋友给我看。我猜再不抓紧时间,大概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第二十五章 永远

  叶知秋第二天清早带了销售经理匆匆赶往B市,她头晚失眠,虽然化了妆,仍然看得出脸色不好。上车后,叶知秋坐在后座,本来她早已经习惯出差奔波,一般能在车上补眠,但她闭上眼睛,昨晚在茶楼的情景就不免盘桓脑海了。
  事实上,昨晚接下来他们交谈得并不多。她好半天才从失语状态中恢复过来:“我……确实很荣幸,可是抱歉,曾总,我有男朋友了,目前我们相处得很好,所以我没办法再考虑您的这个提议。”
  曾诚并不为这个拒绝所动,他保持着语气温和,条理清晰:“你们交往没多久吧,去年年底你才和男朋友分手,又换了一个让你忙得大概喘不过气来的工作。你这样认真的个性,和任何人重新开始都会用一个长时间来下决心,我想你和他,应该远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她再度哑然,曾诚的确很了解她,然而知她如曾诚,大概也不可能理解分手的绝望、分手后的孤独和新工作的压力对她的影响。她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在她几乎已经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一个男人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占据了她的心,虽然她对这样的占据会持续多久毫无把握。
  “我当然也可以老起面皮来一步步追求你,不至于弄得你这么意外,知秋。可是我才离婚,你又一向洁身自好,太爱惜自己的名声,肯定不愿意成为别人议论的对象。所以我直接把我的底牌给你看,你不用马上答复我,我可以给你足够的时间作选择。”
  “可这不是一个花时间想想就能做的选择啊。”面前的男人声音平和,耳边的古筝乐声如行云流水,她却有点急了,“我怎么可能把您列成我的选择……”她懊恼地打住,自知这话说得很有歧义。
  他清瘦的面孔上神情始终平静,甚至略带点自嘲地笑,“春节时我给你发短信记得吗?当然,你值得更好的。象我这样大你九岁,又有过一次失败婚姻的男人,对你也真说不上是什么好的选择。但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让我心动的女孩子。我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给你,只能把我的尊重和诚意先放到你面前。”
  叶知秋蓦地抬起了眼睛:“曾总,我自认从来没让自己搅进人家的婚姻里面,更不敢承担让人婚姻失败的罪名。”
  “你甚至连要筹钱和男朋友彻底分手都不肯跟我说,又怎么会和我的婚姻破裂有关系。我和易昕,是另一件事了,她可能有很多理由不原谅我,但她和我一样清楚,我们从去年开始商量离婚,不是因为你或者其他女人。”
  “我必须说一声谢谢,曾总。对一个女人来说,求婚意味的诚意我很清楚,尤其这份诚意来自我一向敬重的您。可是,甚至连婚姻也不能保证两个人走到永远,我和您一样,都亲身经历见证了这一点。所以,如果仅仅只是一个婚姻,对我的吸引力并不大。”
  曾诚脸上的笑含了一点苦涩意味:“你一向坦荡,知秋,让我自惭。不过我没办法对着你检讨自己的上一次婚姻,保持沉默至少是对从前过往的一种尊重。的确,婚姻也保证不了天长地久,生活中变数太多,有时你以为会永远陪你走下去的那个人,居然只能陪你一段路。可是一辈子那么长,我们大概总有一点对永远的奢望,如果从此就对下一段路没了信心,你会错过很多。”
  叶知秋一下沉默了,茶艺师过来加茶,新添的茶水温度透过小小的白色骨瓷茶杯传到她手指上,她无意识地转动着茶杯。
  “我希望我是那个陪你走下一段路的人,我也希望那段路能长到永远。不过,在你眼里,我以前是老板,现在只是前任老板,大概连朋友都很难说得上,我们没法有一个从容的开始,这个希望来得有点一厢情愿。选择的权利在你手里,回去以后,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愿来打扰你。你只管做你该做的选择,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会无条件接受你的决定。”
  曾诚当然不是头一个向她求婚的人,也不是头一个向她许诺永远的人。她无意拿他和范安民比较,却悲哀地发现,收到上一个关于婚姻的承诺时,她是毫无保留相信永远的;而到了今天,曾诚的求婚她并不动心,可是听到永远,她仍然会心跳加快。
  她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此刻高速公路旁边的田野,广袤而青翠地延伸到远方,正是春色明媚的时节。从开始做销售起,她无数次出差,从飞机、火车、汽车打量一掠而过的四季,对于不同的风景全然麻木,最初奔向异地旅程的兴奋早不复存在。她的身边有时坐着同事,更多的时候是陌生人,她已经习惯为了工作独自上路,负责自己的行程安排、行李和安全。
  可是真的做好了准备,有人同行就开心同行,无人同行也不强求,再不要求一个承诺吗?她接受许至恒的追求,头一次放弃自己凡事思虑的强迫症,并不问明天的安排,只满足于享受眼前欢娱。
  她以为自己已经和现实达成了妥协,不再要求天长地久。然而曾诚的话到底触动了她,她明白自己可以控制自己做到行为洒脱,却远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底那点小小期待。
  她只能命令自己暂时不要再想这事,强打精神办完事,从B市赶回省城,继续着订货会前紧张的准备工作。
  周五下班后照例是参加公司例会,近一年来少在公司露面的老板沈家兴居然也过来了。叶知秋进会议室时,只听沈家兴正训斥着沈小娜:“你妈说你这段时间完全没好好上班,每个周六更是人影不见。坐着设计总监的位置,总该进入角色好好做点正事吧。”
  沈小娜懒洋洋说:“我在广告公司配合制作产品画册好不好,怎么不叫做正事了。再说了,周六本来是法定休息时间,不应该上班的,干嘛偏要把我叫过来。你们当心,迟早会有员工告到劳动局去的。”
  旁边员工都做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斜视状,沈家兴气得够呛,却也不好发作,的确已经有车间员工去劳动局监察大队反映了信和超时加班、加班工资不足额的情况,刘玉苹花了好大劲才把这事摆平。
  叶知秋暗暗好笑,她已经明确跟刘玉苹提了出来,希望以后周末休息,真有工作需要加班再说,刘玉苹一脸不悦,可也答应考虑,此时沈小娜倒真是说得直截了当。
  她和沈家兴、刘玉苹打了招呼,坐到自己位置,会议开始,各部门经理循例汇报各自工作,然后汇总下周订货会的准备情况。最后沈家兴讲话,他先肯定了近一段时间信和的工作,指出生产和设计管理得到了加强,销售有了一个可喜的改观。叶知秋隐隐有不祥预感,果然他接着宣布,马上要召开的订货会,希望改变一下销售政策,代理商、经销商一律必须付50%现金订货。
  众人好象全被他讲的话惊住了。叶知秋顿时头痛,信和以往的规定是订货只须付象征性订金,到正式下单发货时补足货款。象沈家兴这样的做法,不是没有服装公司采用,她清楚知道索美对代理商的要求来得更为严苛,预付款比例也更高。然而信和连续两年代理商呈流失状态,她上任以后,做的大部分工作就是希望此次订货会挽回颓势,如果在距离订货会不过一周的时间贸然出台新政策,恐怕她的努力就大半白费了。想到这里,她止不住心头发冷。
  她和其他几个部门经理一样看向刘玉苹,刘玉苹嘴唇紧抿,没什么表情,而沈家兴这样的语气,显然也不是一个和大家商量的意思,俨然就是照此执行了。联想起那天西门对她讲的关于沈家兴拿地的小道消息,叶知秋只能保持沉默。好在沈家兴讲完以后,接了个电话,匆匆走了。
  大家全保持着沉默,没人打算率先讲出自己看法,沈小娜不耐烦地说:“没什么事了吧,我也走了啊,这其实和我根本没什么关系呀。”
  刘玉苹只能对着这个宝贝女儿长叹:“小娜,你和叶总留下,其他人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
  众人起身出去,刘玉苹看向叶知秋:“小叶,不妨直说。”
  “我希望关于销售政策的任何变动,都能和我这个负责销售的人有一个事先的沟通。沈总这个说法如果必须执行,那我保留看法,无话可说。如果可以商议,那我坦白讲,我不赞成。理由相信刘总你比我更清楚。”
  沈小娜瞪大眼睛看她:“秋秋,我觉得我爸爸没说错呀,打款订货多有保障,也可以有效减少盲目下单跟退换货。”
  “这样做的前提是代理经销网络经过至少两个季度的考验已经健全,而且对新一季产品的销售至少有80%的把握。我的销售部门目前没有达到这个要求,小娜,你觉得设计部门达到了吗?”
  沈小娜这才恍然,她根本差遣不动几位设计师,路易心心念念的全是新品牌的筹备,和那几个设计师时有矛盾,动不动就告到她这里,让她头大。而这段时间她常泡在戴维凡的广告公司,醉翁之意当然不在画册,谈到产品,她只能心虚。
  刘玉苹这几年独自支撑着公司的运作,自然明白叶知秋说得有理。本来她一向颇为强悍,从来说一不二,可是沈家兴这两年房地产做得顺风顺水,气焰日见高涨,而谈及信和不大景气的现状,她自觉气短。此时先生突然提出需要大量现金,她竟然没办法直接拒绝。眼见女儿差不多一点忙也帮不上,而叶知秋话说得清楚,但也绝不可能插手这件事,重担仍然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一时有些心灰意冷,只摆一下手:“我知道了,这件事当然还没最后决定,你们出去吧。”
  走到外面,沈小娜还是一脸懵懂,拎了包就打算走人,叶知秋叹气,只能叫住她:“你觉得你妈的处境为难吗?”
  “她在家在公司都跟小型上帝似的,有啥为难的呀。”
  叶知秋无可奈何:“我不打算插手你的家事,但沈总的这个建议,确实会让你妈、让公司的下一季销售面临考验,很难说现在的信和经得起这个考验,相比之下我的为难倒在其次了。你是设计总监,不管你对这个头衔有什么看法,可是该负的责任最好还负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该反对?”
  “你和你妈妈好好谈一下吧,她当小型上帝可能最大的坏处就是帮你把风雨都挡过去了。”叶知秋只能言尽于此了。
  已经快八点了,每次会都开得如此冗长没效率,她厌烦地想,而且每次都会出现一个或者几个让她头痛的问题。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下起了小雨,她打车回自己租住的大厦,匆匆往里面走,却赫然发现范安民站在大厦门口,她诧异又烦恼地看着他:“你又来干什么?”
  范安民脸色苍白地看着她:“对不起。”
  “又来了。”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你别出现在我面前就是对得起我了。”
  范安民苦笑,指向她身后:“那个,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才知道,刚才找他们交涉了半天,广告公司说收了钱,恐怕得连放一周。”
  叶知秋回头,透过雨丝,只见马路斜对面一座大厦上巨大的LED屏上正放着一对新人穿婚纱在海滩拍照的各种场面,蓝天、白云、碧海再加上飞扬的婚纱,色调十分明丽,正是范安民和方文静。画面一转,一行大大的英文伴随着鲜花出现在屏幕上面:I want to be with you forever。旁边两个过路女孩撑伞驻足观看,同时羡慕地轻叹:“太浪漫了。”
  接下来是一支叶知秋已经看习惯了的洋酒广告。她惊得目瞪口呆:“我早晚会被你们弄出受迫害妄想来的,这又是什么噱头?”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家里给安排了这个。”
  面前是本市主干道,这块LED屏十分醒目,平时滚动播放各类广告和宣传片,叶知秋核准过销售广告费用,知道要到这上面连播一周是笔不小的开支。她慢慢回头看着范安民:“特意安排在这里播,是专门给我看的喽,很看得起我呀。”她放声大笑,“很精彩,很有创意,很费苦心,很……”她一时说不下去了,只能闭上嘴紧紧咬住了牙。
  “你别跟她计较,她只是孩子气,没安全感,有时会做些很离谱没意义的事情,”范安民长叹一声,神情疲惫,“当然,我又在做多余的道歉和解释。你不会和她计较的,就算是我,你也眼都不眨不计较了。”
  叶知秋突然怒气迸发了,她哑着嗓子说:“有时我觉得不计较的人确实是活该倒霉,别人会把所有该她承受的、不该她承受的全老实不客气压到她身上来,而且觉得很当然。你们这算干什么?干嘛不干脆拍点限制级小电影来放呀,不是可以更好地满足你们的表演欲吗?”
  范安民也一下咬紧了牙:“不是你想的那样,秋秋,拍这些,我以为只是婚礼上放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干这种事,再说什么也是多余了。记得我跟你说过不需要你原谅吗?对,不需要了,原谅对我没意义。我只能走自己选的那条路了。我以后会约束她,保证再不来打扰你。”
  叶知秋回头看他,他仍然是那个五官俊秀的男人,从前他做着外企单纯的技术工作,一直保留着几分学生气息,笑容阳光开朗带着点孩子气,现在灯光变幻下,他面色阴郁冷漠。她蓦地意识到,此时她看他如看一个行为奇怪的陌生人,方才郁积只欲脱口而出的那些话顿时消散了。她对自己说:谁还用去弄明白陌生人的行为。
  她突然没了任何怒意,只冷冷地说:“你的保证一文不值,可是我也希望你记住你的保证。大家是路人,保持路人该有的礼貌就行了,不要相互打扰。”
  她绕过他,大步走进大厦,回自己小屋,洗头洗澡,然后从冰箱里拿出百利甜酒,给自己倒了大半杯,坐到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打开笔记本,准备再次对照经销商资料,评估一下沈家兴今天宣布的新政策可能带来的影响。可是房间门窗紧闭,气闷异常,她的心情到底难以平静。
  她放下笔记本,喝了一大口酒,走到小阳台打开门,轻风带着雨丝迎面吹来,她低下头,从27楼看去,那块LED屏只见光影闪动,并不能看清画面。她告诉自己,人家爱怎么花她的钱,跟你根本没有关系,只是一个有钱又有点病态的女孩子无聊的炫耀罢了。
  然而,她却实在无法让自己泰然自若下来。那一行英文在她眼前明明白白闪烁:I want to be with you forever。Forever,对未来有这样的信心,拿出来炫耀一下也是值得的吧。
  可是谁是陪你走下一段路的那个人,谁会陪你到永远。凉凉雨水打在她有点发烫的面孔上,她苦笑着想,这样折磨自己,实在是毫无意义。
  自从接到曾诚那个突如其来的求婚后,她连日意志紧绷,已经几天没有睡好,今天公司例会更让她苦恼,似乎有点不堪这样最后一根稻草压上去。她退回房间,用力关上门,迅速换了衣服,拎起皮包乘电梯下楼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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