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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至30章
更新时间:2010-04-06|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23751 |繁简切换:
第二十六章 缱绻

  许至恒原本周三周六定时和于穆成约好去打羽毛球,认识叶知秋后,他决定迁就她的时间,将周末空出来留给两人相处,于是把羽毛球时间改成了周二、周五。于穆成对他的小小改变只会心一笑,欣然同意。
  他们打球的球馆就在于穆成住的近郊小区会所,打完球后,于穆成邀许至恒去家里喝谢楠煲的汤消夜,两人漫步走向他家走去。许至恒刚来本地时,也在这个小区对面于穆成的别墅里借住了一阵子。这边临湖而建,环境怡人。入夜以后,小区有人冒着细细雨丝遛狗,到处透着安静温馨的居家气氛。
  “穆成,你在纽约、上海那样热闹的地方生活过,在这里居然也待得习惯。”许至恒始终觉得这里未免太偏僻了一点。
  “住在哪里倒不是重点,这里的安静我喜欢。不过我还是打算去市区谢楠公司附近买套房子,省得她以后开车我不放心。”
  “真受不了你,人家谢楠每个月出差跑高速,你会不会太夸张了。”
  “我们准备要个孩子,她要求我戒酒,我要求她申请市内工作不出差,当然都得做到才行。”
  “难怪昨天应酬你滴酒不沾,以后我约你出来喝酒消遣是不是也免谈了?”
  于穆成笑而不言,这时已经走到了他家楼下,他习惯性地抬头,看到四楼他家窗子透出的朦胧灯光,嘴角那个笑意加深了。
  喝完汤后,许至恒告辞开车回家。运动之后的身体既疲乏又放松,小雨让空气显得湿润怡人,眼前开阔的滨江路上车来车往,湿湿的路面反映着路灯和汽车车灯光,一条条拖曳的光影迅速掠向车后。
  电台DJ声音轻柔地主持着一档音乐节目,放的大多是怀旧老歌。许至恒以前比较偏爱摇滚风格,可是他承认这些靡靡之音很配合如此宁静的雨夜,也配合他因为想到叶知秋而柔软的心情。最近闲暇下来,他总会不由自主想到她。
  她依然保持着忙碌,偶尔还要出短差,只能拿出周末的时间和他约会,两人可说完全保持着各自的生活安排。如此理智的相处模式最初倒是让他毫无压力感,可是还是有一点别样的情绪慢慢占据了他的心。他开始想,如果空下来就会想到她,也许意味着他希望两人能更多地待在一起,分享更多的时光。如果她对这个房子始终心有介蒂,大概他只能去另找住处了。
  许至恒将车驶入滨江花园自己的停车位,下车后,驻足看向楼上,他想,谁会对着一个房子象于穆成那样微笑,家和房子到底还是两个概念,看来他的老友已经被改造得很宜家宜室了。他再度想到叶知秋,一个笑意也浮上了嘴角。
  这时西门的丰田霸道开进来停到他旁边车位上,他和小盼下车,一边还语重心长教育小盼:“姑奶奶,你明天跟着我去没关系,可不要去惹事,人家是明媒正娶的结婚,老方和我叔叔又有生意往来,我们是拿了请柬的客人,你别摆个臭脸,更别图嘴巴开心胡说八道。”
  小盼笑:“得了,我就是想看看游轮婚礼是怎么回事,不然谁稀罕去。”
  两人跟许至恒打招呼,一同进去等电梯,小盼挽着西门的手撒娇:“我比较喜欢教堂婚礼,西门,几时我们去后面的教堂看看。”
  “行,不过别人叫西门就算了,拜托你再别这么叫好不好,昨天我妈听到已经不开心了,你真想当潘金莲呀。都怪秋秋取的这名字,我算是给毁了。”
  许至恒听到秋秋不禁诧异,小盼笑嘻嘻解释了西门这个外号的由来,他记起叶知秋拿自己职业开的玩笑,想到她偶尔流露的这个跳脱调皮劲,不禁也大笑了。三人上了电梯,西门长叹:“小盼,你真得管管你的嘴了,上次也是当着秋秋的面猛说小范劈腿的事,没看她根本不想提这个吗?再碰到她,可千万别提明天的婚礼。”
  “明天是谁的婚礼?”许至恒不能不问了。
  “你房东秋秋以前的男朋友喽,”小盼说,“搭上做建材生意老板的女儿了,为了她甩了秋秋,本来你住的房子就是他们为结婚装修的,唉。他们明天晚上租了豪华游轮搞江上婚礼,排场很大,听说还要放焰火。哎,西门,你说秋秋看到他们那样张扬会怎么想?”
  “你少瞎操心,秋秋哪有空理他们。”
  电梯到16楼,他们各自回家。许至恒想,对再洒脱的女人来讲,前男友要张扬地结婚都不是个令人开心的消息,不知道秋秋这个凡事喜欢自己消化的性格会怎么想,白天通话她也只说今天会开会到比较晚的时间。他拿出手机拨她的号码,隔了好一会她才接听,话筒里还传出爵士乐的声音。她的嗓子有点沙哑:“至恒,打完球了吗?”
  “刚回来,秋秋,你在哪?”
  她低低笑:“正要跟你打电话呢,我在酒吧喝酒,你没事的话,过来接我吧,老板已经担心他得在打烊后送我回家了。”
  “他想也别想。”许至恒笑道,“我马上过来,有人跟你搭讪就叫他走开,听到没有。”
  他问清楚酒吧名字和地址,拿了车钥匙马上出来,设定好GPS出发,可是那一带正是叶知秋带他走过一回的旧时租界区,很多单行道,GPS的提示并不详细,他兜了好几个圈子,算是找到了这家老房子改建的小小酒吧,门口挂着并不张扬的霓虹招牌:Forever。走进去一看,居然是两层楼,一楼小小的空间里摆着吧台,前面坐了一圈人在喝酒,另外只有几张小桌,点着蜡烛,几人对坐在喁喁低语,他顺了有点陡的旧式木制楼梯走上去,刚上到最上面一级,就听见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秋秋,你已经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我还打算把你这边酒水单上所有的鸡尾酒全喝到,这个波斯猫有点涩,下一个是墨西哥日出对不对。”叶知秋笑着说。
  “我要让你喝醉了,小笛出差回来得骂死我。喝酒的好处在似醉非醉之间,真喝醉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也没醉嘛,呀,我刚才在电话里忘了跟小笛说了,前天有人向我求婚,说会陪我走到永远。”叶知秋吃吃笑着,明显带着醉意。许至恒吃惊地停住脚步,他想今天的意外来得还真是大,自己的女友前男友明天结婚,又有人求婚。前天知秋应该出差在H市,会是谁呢?只听叶知秋笑道:“永远,Forever,这个词多动人。阿风,你为什么给酒吧取这么个名字?”
  “我想我大概也希望抓住一点能到永远的东西吧。求婚,那多好,男人肯下这个决心不容易。”
  “切,什么话,典型的男人思维,我肯下决心答应更不容易才对,婚姻很了不起吗?放到我面前我就得扑上去不成。”叶知秋嗤之以鼻,“阿风,唱首歌吧,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你好久没来了嘛,小笛说你忙得快发疯了。想听什么歌?”
  “那歌叫什么来着,记不清了。”叶知秋轻声哼唱,“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
  “这首歌可不适合才听到求婚的人听,”那男人笑了,“好吧我去唱,听话,鸡尾酒咱今天就别再点了。”
  许至恒再走上一步,看见叶知秋背向他坐在靠近楼梯拐角的一张桌边,一个穿格子衬衫的30来岁的斯文男人从她对面站起身,走去柜台那边。他过去将手放到叶知秋肩上,她吃惊地回头,笑了:“嗨,你来了。”她握住他的手,“听阿风唱歌,他唱得很好听的。”
  许至恒在她身边坐下,环顾四周,只见楼上空间低矮,但看着比楼下要大许多,四壁挂着攀岩、徒步和越野车的放大照片,柔和昏黄的灯光下,坐的客人并不算多,老式唱机播放的正是爵士乐,气氛闲适,完全不同于他之前看得多的喧哗娱乐场所。
  那男人关了唱机,拿起吉他坐到一角的高凳上,对着麦克风说:“这首歌送给秋秋,虽然唱的不是永远,但我想我们还是可以期待永远的。”他开始弹唱《恋曲一九八0》:
  你曾经对我说,你永远爱着我
  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
  姑娘你别哭泣,我俩还在一起
  今天的欢乐将是明天永恒的回忆
  啦……
  他的歌声低沉沧桑,叶知秋倚着许于恒的肩,低声跟着哼唱:
  你不属于我,我也不拥有你
  姑娘世上没有人有占有的权利
  或许我们分手就这么不回头
  至少不用编织一些美丽的借口
  啦……
  音乐声中她突然抬起头看着许至恒,微笑着问:“你会属于我多久,至恒?”灯光下她苍白的面孔没有化妆,却染着酡红,眼波流转不定,不待他回答,马上举一只手指按在他唇上,“不,别回答我,到时候我们都不用编织美丽借口了。”
  她继续跟着阿风唱,声音沙哑:
  啦……
  亲爱的莫再说,你我永远不分离
  亲爱的莫再说,你我明天要分离
  一曲终了,她和其他客人一样轻轻鼓掌,阿风礼貌地点头致意,然后让服务生重新打开唱机播放爵士乐。叶知秋怔怔看着前方,明明还在微笑,眼睛中却已经有了泪光,许至恒伸手揽住她,将她紧紧抱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秋秋,不开心吗?”
  “唉,没事,我真是喝多了,难怪阿风拒绝再供应酒给我。趁着我没发酒疯,带我走吧。”
  许至恒招手叫服务生过来结了帐,阿风走过来问:“秋秋,要不要紧?”
  “没事呀阿风。我男朋友许至恒,这位是阿风,这里的老板,辛笛的朋友。”两个男人礼貌地点头,叶知秋撑着桌子站起来,许至恒扶住她,带她下楼走出酒吧上车,外面仍下着细雨,凉凉雨丝迎面而来。
  她歪在椅背上,眼睛半合,十分安静,一点没有刚才在酒吧的那点小小狂态。到了她住的地方,许至恒轻声唤她,她一片茫然地睁眼看他,随即回过神来,勉力下车,随他进了大厦。进了电梯,许至恒索性打横抱起了她,脸贴到她热得发烫的面孔上,她笑着抱紧他的脖子:“我的酒品还好吧。”
  “总算记得叫我去接,很不错了。”
  他从她包里摸出钥匙开了门,将她放到沙发上,走去开了门窗,正要去拿毛巾,她却拉住他的衣角,轻声叫着他:“至恒。”
  他俯下身子看她:“是不是很难受,我给你倒水。”
  她拽着他的衣角不放:“不喝水,陪我坐会吧至恒。”她头次用这样撒娇般的姿态,许至恒怦然心动,在她身边坐下,她投入他怀中,将头贴在他胸前,深深呼吸着,注入她鼻端的是他身上浴后清爽的味道和男人特有的气息。
  “干嘛要一个人去喝酒?”
  “你在打球呀,小笛又出差了,看下号码本,居然找不到一个人陪我,多可悲。”她轻声笑,“而且这样叫人陪,误会了更麻烦。我的胆子也只这么大,跑去朋友开的酒吧是极限了,到底不敢一个人买醉。”
  她似乎恢复了理智,带点笑意有条理地说着,可是她目光涣散,显然还是醉着。许至恒决定还是不要提让她不开心的事,只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下次喝酒记得叫我一块,球可以改天打的呀。”
  她嗯了一声,却是似听非听的样子,支起了身体,许至恒只觉得她的嘴唇带着凉意隔了薄薄T恤印在他的胸口处,他低头正要说话,叶知秋突然攀住他的肩膀,翻身跨坐到他腿上,吻住他的嘴唇。
  她一向并不吝于回应他的热情,却是头次表现得如此主动。她柔软的舌灵活钻入他口腔之内舔舐,带着酒味,挑逗地和他的舌缠绕在一起,同样带点凉意的手从他的腰间探入衣内,摩挲着他坚实的身体。他全身血液叫嚣着上涌,竟然有片刻大脑空白,随即身体先于他的意识做出了反应,仿佛有火焰被倏忽之间点燃。两人交换着一个绵长炽烈的吻,手指焦灼地探索着彼此。
  他起身要去她床头柜拿安全套,她按住他,在他耳朵几乎低不可闻地说:“安全期,我想就这样……”他狠狠吻住她,解脱着两人之间最后的羁绊。风从通往阳台的纱门吹进来,幽暗光线下,她长发飘拂着,秀丽的面孔有异样的生动。在细雨敲窗声中,她带着呜咽,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仿佛是在恳求,又仿佛是一种鼓励,两人共同攀上巅峰,那样的迸发似乎夺走了她的全部力气,她失神地伏到他身上,他扳起她的脸吻她,可以看到有泪光在她眼中流转,终于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他吻去那一粒泪,轻声问:“弄疼你了吗?”
  她摇头,重新伏到他肩上,将脸埋在他的肩头,两人长久这样交抱坐着,他摸到她的背部细致光滑的皮肤在晚风吹拂下有点发凉,于是抱起她走到床边,她失神地由他扯去床罩,掀开被单。他将她放上床,正要去拿毛巾,她却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轻声说:“不,至恒,别走。”
  那样脆弱的声音,直直送入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他重新抱起她,两人再度交缠着,如此不管不顾的激情,似乎在最青春年少的时候也没有过。

  第二十七章 矛盾

  工作以来,叶知秋已经无需闹钟,固定会在早上同一时间醒来。她睁开眼看着自家单调的白色天花,再转向枕边那张仍然熟睡的面孔。许至恒呼吸平稳而悠长,一只手搭在她腰间,她的床只有1米4宽,用许至恒的话说,两人睡绝对说不上舒服,可是绝对适合亲密相拥,此时他们也还保持着肢体纠缠的姿势。
  昨晚真是喝多了,而且似乎表现得很狂放,她有点记忆模糊地想,面孔一阵发热。这个怀抱如此温暖,她一时舍不得动弹,只细细看着他,那英挺的眉目舒展着,平素一笑就显得略带自负的嘴角此时弧度放松,方正的下巴略有一点胡子茬冒出,这个平静的面容让她的心蓦地也平静而柔和下来。
  她轻轻从他怀抱里一点点挪出来,窘迫地发现,两人的衣服扔得满地都是。她根本记不清昨晚是怎么从沙发纠缠到床上的。她把散落一地的衣服捡起来,然后轻轻走进卫生间洗漱。
  看到脖子上一处吻痕,她的脸蓦地红了。的确,她没试过如此疯狂,而平素看着斯文的许至恒热情一经激发,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一想到细节,她就全身发软,心跳加速,赶紧用毛巾捂住发烫的面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取出遮瑕膏仔细涂抹,快速化好淡妆出来,拿上自己的包出门。
  外面雨早就停了,天气仍有点阴晴不定。她拦了出租车去公司,居然看到沈小娜也开着她的白色本田CRV驶进了公司院内,连门卫师傅开伸缩门时都一脸诧异,这位大小姐自上任起就拒绝周六来上班,更不用说这么准时了。
  沈小娜跳下车,跟叶知秋打招呼,两人一块往办公室走:“早,秋秋。我昨天跟我妈谈过了。”
  叶知秋“哦”了一声,其实有点心不在焉。
  “我打算今天正式和我爸谈一下,可是我觉得我很难拿出能说服他的理由来,所以你得帮我。”
  叶知秋这才回过神来,有点怀疑地看着她:“难道你妈没把理由跟你讲清楚吗?”
  “我一问她,是不是爸爸的决定让她很为难,她就差抱着我哭了,然后就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从开始卖衣服说起。”沈小娜苦笑,“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这么情绪化,到了也没说出个名堂来,不过她既然这么在乎这件事,我总得帮她。”
  叶知秋没想到平时那么精明的刘玉苹会为这个激动,想来也是女儿难得的贴心一问触动了她:“我的理由其实昨天全讲了,你如果真和沈总谈,一定要扣紧信和需要一个稳定的销售政策来稳定代理商队伍这一点,今年对信和来说实在太关键了。”
  她实在也没法多说什么,天知道沈家兴做这种决定的理由是什么,他对于现金的需求迫切到什么程度,而人家父女、母女、夫妻会谈判成什么结果,她一个拿薪水的职业经理人插手太多,根本说不上明智。她只是习惯性地忍不住操心,做不到明哲保身袖手不理。
  说话之间她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许至恒打来的,她示意沈小娜待会再说,然后走进自己办公室接听。
  “醒来以后不见人影,我在疑惑,昨晚该不会是做了一场春梦吧。“许至恒的声音带着点戏谑传来,她的脸顿时红了。
  “我得上班呀。”她悄声说。
  “你们老板很不人道,也许我该去劳动局投诉她。”
  叶知秋笑着摇头,如果换个时间,她也许真就情愿翘一天班,在那个怀抱里享受一下彻底放纵和放松。可是昨天老板才宣布了那么敏感的代理商政策,她今天就不来上班,老板娘会有啥想法可想而知了:“不要砸我饭碗。”
  “试试偶尔偷一天懒吧。”他的声音带着诱惑传来,“相信我,你需要睡眠。”
  “难道跟老板说,我昨晚睡的时间太少,今天就不过来了。”
  听筒里传来许至恒努力压制的笑声:“以后如果有员工给我这打理由这么含糊的请假电话,我会知道意味着什么了,一定准假。”
  叶知秋的脸更红了,只好再度庆幸自己是独自在办公室。
  “下午下班后我来接你好吗?和我的朋友一块吃饭。”
  “好。”
  放下手机,许至恒微微笑了,他将头枕在手臂上,看着天花出神。他没想到象叶知秋这样看上去冷静的女人会有如此狂野的时刻。以前她回应他的热情,总有些羞涩保守,从无主动的时候。可是昨晚她表现得纵情投入,激发起他也想象不到的热情。□的瞬间,他只觉得宛如烟花迸裂眼前,而悬在上方那张素来沉静的面孔绚丽生动得令他惊叹。
  那样的契合和缱绻,竟然带了一点不真实感。早上睁开眼睛时,她已经悄悄起床去上班了。小小的房间井井有条,他的衣物整齐地搭在沙发上。显然她还是那个理智的女人,即使宿醉再加整晚疯狂,也没忘了该做的事。想到这,他不免生出了一点惆怅。
  他并不是喜欢猜测的人,但他不能不起一点联想。昨晚叶知秋的表现当然不是无缘无故,那样突然的脆弱和狂放,那样极致的投入和快乐,是受前男友的婚礼还是一个神秘追求者的求婚激发?一个客观自制的女人感时伤怀到一醉的地步,仅仅是突然纠结于永远这个抽象的词吗?
  下午五点,许至恒将车开到离信和不远的路边等着,没过多久,从后视镜看到了叶知秋,她穿着暗绿色横条针织上衣,米白色阔腿裤,比平时的打扮要来得 休闲一些,但那个纤细身影走路的样子显得疲惫。她越走越近,一脸的心不在焉,眉头微皱,显然仍有烦心事。许至恒想,似乎很少看到她展颜开怀,哪怕是在昨晚那样尽情欢娱之后。
  叶知秋的确心烦。下午四点,刘玉苹打来内线电话:“我已经约了沈总马上过来,小叶你说得对,营销政策应该和你商量以后再做决定。等会我们好好和沈总议一下这件事,不能耽误了下周的订货会。”
  她想,到底还是脱不了身,必须搅进老板的家事里去了。沈家兴哪是好说服的人,不然他根本不会在昨天开会以那样的架势宣布决定。她其实已经做了最坏准备,今天白天除了处理日常工作,都在抓紧评估可能的影响,甚至预测到年终任务的完成情况。不过刘玉苹可能思前想后,还是不敢冒险了。
  也幸好白天做了准备,她迅速打开电脑,整理了一份简要的评估报告出来,然后去刘玉苹办公室,沈小娜也在那边,一言不发地摆弄着手机。
  过了一会,沈家兴过来,一脸的不耐烦:“今天晚上还有应酬,又叫我来干什么。”
  刘玉苹看向叶知秋,叶知秋打定主意不先吭声,沈小娜开了口:“爸,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时间贸然改变代理商政策,可能会对销售带来负面影响。”
  沈家兴冷下脸,直接对着刘玉苹说:“我跟你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对不对,还要煽动小娜来反对我。”
  刘玉苹恼火地说:“你但凡听得进我的话,我何必还要拉扯上女儿,而且小娜现在也是公司的一份子,将来我们老了,公司总归要她接管的,她当然要对公司决策发表意见。现在信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哪里经得起你来折腾。”
  “当初我管信和的时候,信和的情况可不是这样的。我把一个兴旺的厂子交到你手里,你倒是看看这两年弄成什么样了。”
  这话讲得确实比较剌耳,当初沈家兴在公司管的是市场,市场也的确做得堪称兴旺,只是那会服装市场竞争哪象现在这么激烈,毛利率也远比现在来得高,有时甚至称得上暴利,也幸好那时打下丰厚家底,信和这几年维持着一个过得去的局面。
  刘玉苹顿时气得要拍案而起了,沈小娜烦躁地说:“这是在公司,我们谈的是公事,别弄得跟家里似的动不动就吵起来。现在还扯以前的事干什么?爸,你既然决定去做房地产,就最好别再插手服装这边的事了。”
  “小娜,大人的事你少插嘴,服装公司的董事长还是我,我当然有权做经营方面的决定。”
  刘玉苹冷笑:“我承认这两年你做地产赚到了钱,不过服装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我不可能由着你用做地产的那一套来瞎搞,向远那孩子也劝了你,不可以太激进。你倒是说说看,凭什么一来这边就指手划脚乱指挥,我什么时候管过你拿地开工的?”
  “你的代理商政策有问题就得调整,不然以后退换货问题总是一个大困扰。小叶,你在索美也做过,应该知道人家的做法吧。”
  叶知秋想,这两夫妻倒是有意思,终于还是要把战火点到她这里来,可是再不开口,只会被迫听更多家务秘籍,既说不过去,也看不下去了:“沈总,这两年服装企业面临的压力很大,市场形势也起了很大变化。我今天白天大致评估了一下您说的销售政策的影响,”她将报告递给沈家兴,“本来夏装并不占信和的销售主要份额,我们的重点还是秋冬装订货会,拿这个季节来测试一下市场反应也是可行的。但是这两年信和的代理商并不稳定,报告上有我对各个片区代理商的分析。可能销售一直比较稳定的西北、西南片那边,接受新政策会比较爽快一些,其他地区就不好说了。”
  沈家兴认真看着手里的报告,叶知秋想已经开了口,只能继续了,哪怕必须讲到敏感问题:“报告下面我做了一个简单的预测,如果按最乐观的估计,现有代理商50%愿意接受新规定,那么夏装可回笼的现金量我计算了一下,应该是那个数字。”
  提到现金,沈家兴抬头看向叶知秋,目光颇为锐利,一瞬间两人同时了然了对方的想法。叶知秋心底一凉,知道沈家兴肯定对于现金有急迫需求,而且肯定并不愿意别人知道,很可能刘玉苹都不见得清楚内情,自己窥到了这一点,可真说不上是好事。而沈家兴再看一下手里的报告,暗想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年轻的销售总监,她显然已经看出自己的目的,也含蓄指出仅凭夏季订货会不可能收到预期的现金量。
  “我的想法是,可能我们目前还是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代理商政策,争取在秋季订货会前建立起完备的销售网络,到那时不妨重做评估,用一定比例预付款将销售、生产稳定下来,同时也建立代理商和品牌更紧密的联系。”
  沈家兴沉吟一下:“报告放我这,我看一下再说,我今天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扬长而去,沈小娜倒开心了:“秋秋,还是你有说服力,昨天你就应该跟我爸讲清楚,也省得我妈回去还跟他怄气。”
  叶知秋和刘玉苹视线相遇,交换了一个苦笑,心里都明白哪这么简单。叶知秋有被绑上一条绳子的感觉,可再一想,进了信和,可不就是绑上了吗?权当是有期徒刑好了。带着这样的想法下班,让她如何能提得起精神。
  许至恒下车绕过车头替她拉开副驾车门,看她坐进去,却并不离开,伸一只食指轻轻抚着她微皱的眉头,那个温热的手指让她回过神来,顿时记起昨晚,脸一下红了,这点羞涩让许至恒心中一荡。
  这时,沈小娜的车从后面过来,她恶作剧地鸣一下喇叭,然后咻地一下开了过去,叶知秋窘得急忙握住许至恒那根手指,悄声说:“快上车,马上老板娘的车该出来了。”
  许至恒笑着上车发动,叶知秋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父亲的号码,连忙接听问他们现在到哪了,妈妈抢过电话告诉她,已经到了扬州,瘦西湖不错,虽然下了点小雨,可是空气清新,坐船游湖很开心,然后叮嘱她:“不要闷在家里,去找小笛出去玩玩,一块看场电影吃个饭,别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
  叶知秋笑:“我乱想什么呀。你们注意安全,该花的钱别省着,玩开心点。”放下电话,倒苦笑了,白天工作占据了时间,有点闲暇想到的也是此刻坐在身边的许至恒,父母此时不提,她今天确实一点也没想到那个婚礼,这样的忘却不知道该不该归功于昨晚的疯狂,想到昨晚,她只能强自镇定。
  许至恒说:“应该早点告诉我你父母想去江南旅游的,我可以叫人安排,比跟团走肯定玩得舒服得多。”
  “他们适合跟团,有导游沿途解说,我爸最爱听那些一本正经的典故传说了,小时候带我去洛阳看牡丹,人家都看花,就他听导游讲武则天的故事特带劲,还非让我拿个小本记下来好写作文。”
  许至恒大笑:“你父亲一定很严谨。”
  “嗯,他是机械工程师,严谨着呢,督促我画画,我偷懒他就真拿尺打我的手,我妈都拦不住。”想起小时候,叶知秋忍不住笑了,“可惜我始终没画出个名堂来,还做了他很不待见的销售工作。”
  “那他会不会也不待见我,我做的差不多也是销售。”许至恒笑道。
  叶知秋一怔,她真没想过会有把许至恒介绍给家人的一天。按她父母的态度,若不是她确定要结婚的对象,是绝不可能再带回来给他们添堵的。而才收到曾诚的求婚,结婚这个事,她眼下根本不愿意去想,只岔开话题:“我们去哪吃饭?”
  “我朋友于穆成住的小区在搞湖畔烧烤,我带你去散下心。”

  第二十八章 展眉

  车子开到离郊区一个湖边的环湖路上,那里已经停了一长溜的车子。叶知秋下来看下那架势,不禁笑了,的确是个让人看了愉快的场面。这里是湖畔一个亲水平台,聚集了大概三十多人,还有几个小孩正兴奋地在人丛中穿梭着跑来跑去,五六个各式各样的家用烧烤炉摆开,冒着袅袅烟雾,烤肉的香味随着微风四溢,旁边架着简易的折叠野餐桌,摆着一箱箱啤酒、饮料和一大桶红茶。居然还放了一只收音机,播放着轻松的音乐节目。
  一个高个男人对许至恒招手,他正照顾着一个烧烤炉,翻动着上面烤的肉串、玉米和香肠。许至恒牵了叶知秋手走过去,笑道:“很有模有样呀,穆成。”
  “你来晚了,没赶上看到他生炉子时的狼狈。”一旁正吃着烤肉的谢楠笑盈盈地说。
  许至恒给他们做了介绍,于穆成笑着递一串烤好的羊肉给叶知秋:“吃吧,这是经过几次尝试以后的作品,保证火候味道恰到好处,楠楠已经很给面子地吃了我烤过头的肉串了。”
  叶知秋没有见识过这么多爱玩又会玩的人聚在一块,不得不惊叹了:“准备这个麻烦吗?”
  谢楠笑着说:“还好,大部分是分头去超市买的现成的,只有穆成做怪,坚持要烤牛排,捶和切的时候太费事了。”
  许至恒挽起衬衫衣袖:“这个我有经验,穆成让开,我来。”
  他接手了这只烧烤炉,果然加炭、煸火、翻动食物的手势纯熟利落。他时常到这边打球,认识不少人,一边和熟人打招呼,一边告诉叶知秋,于穆成住的小区有邻居群和网上论坛,时常会由版主出面组织这类群聚,来的多半是小区业主和朋友。
  叶知秋手机响起,她拿出来看,居然是老板沈家兴的号码,迟疑一下,还是走开一点靠到亲水平台栏杆上接听了。
  “小叶,晚上到香格里拉一楼咖啡座来一下,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谈谈。”沈家兴用的是很理所当然的命令口气。
  “对不起,沈总,我现在出城在郊外,恐怕今天赶不过来,能电话里谈吗?或者改天。”
  沈家兴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顿了一下:“这样,那明天吧,你回来后打我电话。”
  挂了手机,叶知秋知道,沈家兴想和她谈的显而易见只可能是代理商政策这件事,她毕竟还是给自己找来了麻烦。
  换个时间,她会烦恼。可是现在她看向那边,春和景明,所有的人都谈笑风生,无拘无束地走来走去,轮换着烧烤,拿自己喜欢的食物,气氛轻松,完全不同于平时需要打叠起精神对付的应酬。她收回思绪,决定在这样的环境里暂时不要去想她已经预设了最坏结果的事情。
  她走到许至恒身边,替他将落下的袖子再向上挽好,他拿起一串烤好的玉米肠递给她,笑道:“穆成最爱做的事就是秀恩爱,以后我不用眼红他了。”
  “我会努力配合的。”她轻笑,注意到谢楠温婉,并不多言,但于穆成时时照顾着她的反应,替她拿纸巾、倒红茶,两人之间那份默契明显。她想这样的恩爱分明是感情自然流露,岂止是一种秀,可是看得着实让人艳羡是没错的。
  这时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跑过来,仰着粉嫩的小脸奶声奶气地说:“叔叔,我要吃烤鸡翅。”
  “小美女优先,叔叔马上给你烤。”许至恒大乐,拿起两只串好的鸡翅,再刷一次油,放到烧烤炉上,同时拨动着其他食物,将快烤好的挪到一边,一连串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洒脱,一时之间他这个烧烤炉前站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叶知秋看得出神:“哎,你以前做过厨师吧,动作这么专业。”
  许至恒得意地笑:“以后你会发现我在很多方面都算得上专业。”他一抬头,看到一个高挑女子走过来,“果然话不能说满了,开刀的话是你比较专业。”他介绍给叶知秋,原来这女子叫许曼,就是这边业主论坛的版主,正职是本市一家大医院的普外科大夫,是活动的发起人之一。
  许曼模样斯文秀气,性格却极爽朗,她拿起烤好的鸡翅递给那小女孩,再拿起肉串,大口吃着:“唉,你们哪当我是大夫呀,完全当我是屠夫了,穆成刚才就第一时间找我来切肉。”
  “穆成有知人之明,用刀你肯定拿手嘛。”
  “嗯,你们最好不要落到我手里。”她呲牙做个凶恶的表情,可是配上她书卷气十足的面孔实在没杀伤力。
  她先生刘敬群是于穆成的大学同学,揽住她的腰笑道:“别玩了,上次烧烤的时候讲你开刀的事已经震倒一圈人了。”
  旁边的人纷纷投降:“谢谢您,多吃点,我们都让着您,千万别再形容割下来的器官形状了。”
  于穆成端来两杯啤酒递给许至恒和叶知秋,“行了至恒,秀够手艺了,带女朋友去吃点东西。”
  轻风从湖上吹来,将烧烤的烟雾吹得四下弥散,大家随意聊着天,许至恒、叶知秋对湖坐着,边喝啤酒边吃着东西。此时此地,接近黄昏,可天光仍然明亮,天空只见云卷云舒,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周围笑语如珠,收音机播放的音乐轻快动听,更有小孩子轻脆的笑声回荡,她只觉得全身都是慵懒放松的感觉。
  许至恒指向对岸一列别墅区,告诉知秋:“我刚来本地时借住对面穆成的别墅,那边才叫人烟稀少,晚上跑步,经常有狗跟在后面追我,那架势活象追贼,想吃碗面条消夜都得换衣服开车出去。住不到一个星期我就服了,厚着脸皮过来住他们这边小区的客房,然后叫秘书找房子。”
  提到找房子,两人同时想起第一次见面,不约而同笑了。叶知秋想,在那样一个房子里相遇,当然算不上是一个一见钟情。
  “幸好我没穆成那样到哪都想买房子定居的瘾头,不然岂不是要错过你。” 许至恒再倒一杯啤酒给她,两人碰杯,喝了一大口。
  “错过我的包租婆面孔好象不是很大的损失。”
  “第一次见面,你确实很包租婆。”
  这是自然,她出差归来,抽时间接待了几拨看房的人,任他们进进出出,只保持着冷漠,不让自己流露疲惫和绝望。可是他也好不到哪去,明显带着点不耐烦,又带着点自负的样子,几乎没正眼看她。
  “在想什么?”
  她老老实实地说:“在想你怎么会想到追求我,难道就是因为情人节酒吧露台上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吗?”
  许至恒轻笑:“到今天才想到要问这个问题吗?”
  “我想,享受一个突如其来没有原因的爱也不错,”叶知秋微笑,“可是有时也忍不住会想知道原因。”
  “原因吗?不止一个,”许至恒想起此时挂在客厅和书房的那些画,躺在书桌抽屉里的装修效果图,想起除夕站在酒店门前的那个纤细的身影,想起酒吧露台寒风里那个沙哑的声音,那个柔软的嘴唇,“我决定不解释,留给你慢慢发现好了。”
  叶知秋莞尔,她其实并不是很想弄清原因,一直以来她分析前因后果已经略为厌倦了,更别提感情这件事一经分析,就不免有些黯然。
  待吃得差不多,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许至恒、叶知秋帮他们收拾着烧烤炉,熄灭炭火,折起野餐桌椅,将垃圾通通装进垃圾袋。于穆成邀请他们去家中喝茶,许至恒摇头:“改天吧穆成,秋秋今天上了一天班,可能累了,我们再坐一会就回去了。”
  他们各自将东西装入汽车后备箱,挥手道别,开车离开,车灯消失在夜色之中,湖畔转眼安静了下来。许至恒抱起叶知秋,让她坐到栏杆上,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再度抚上她的眉头:“这里终于展开了,我爱看你这样笑,从眼底直笑出来,不带一点勉强,和不笑时完全是两个人。”
  此时她的眉目舒展,眼神宁静,没有一直以来的那点警觉,微笑的面孔松驰而温柔。这样坐在栏杆上面,身后是一个清波荡漾的湖泊,面前是一张含笑的英挺面孔,她双手搂着他的肩,双腿搭在他腰间,自知这个坐姿来得暧昧放肆,可是天色已暗,灯光昏黄,四下安静无人,谁在乎这点纵情任性。
  她微微仰头,让那根手指顺自己鼻子向下划着,落到自己嘴唇上,然后吻住那个指尖,他用瓶装水洗过手,但仍然带着些微的烟火气息,她轻轻含着那个指尖……舌尖轻轻扫过他的手指。落在她腰际的那只手蓦地一紧,那个手指撤离,取代的是他的唇迎上来吻住她。
  她抱住他的肩,回应这个吻。这个暮春的夜晚,湖水在微风下泛着涟漪,空气中残留着烧烤食品的香气,刚才的欢声笑语似乎仍在耳边盘桓,而所有烦恼和郁闷已经随着烟雾升腾再飘散开去。
  一个路人的婚礼可能正在江上豪华游轮上演,一个写满永远承诺的LED屏还在她住处对面闪烁,一个糟糕的工作局面依然等着她去收拾,可是有什么关系?生活还将继续,而她此时拥有这个温暖怀抱。
  回到叶知秋租住的大厦门口,戴维凡正好走出来,跟他们打个招呼,然后看着马路对面屏幕笑了,他认识范安民,不过他完全没把这种小动作当回事,只感叹一声:“这一手真够贱的,亏他们想得出。秋秋,一块去消夜去吧。”
  许至恒回头,看到了那块巨大的LED屏,认出新郎正是曾站在他门前和叶知秋争执的那个男人,他挑眉,回头看叶知秋,而叶知秋神情镇定,只耸耸肩:“不去了。老戴,你可抓紧着点,耽误了我下周的订货会,小心我取你人头。”
  戴维凡的广告公司接本地服装企业业务不少,又因为他以前在美院模特队混过几年,跟本地几个模特经纪公司关系不错,一般服装公司做小型的发布会就直接找他的广告公司搭台并包办演出了。他满不在乎地点头,显然没把这个威胁放在心上:“知道知道,你们的要求并不难做到嘛,画册已经到位,只是静态展示,又不走秀。周五晚上我过去监督搭台,早干完我早省事,沈小娜已经快占了我的办公室,改到我那边上班了。对了,你们老板沈家兴还叫人来跟我联络了,想在酒店做场秀,为他的房地产项目造势。”
  “那个不归我管,我猜大概会弄哪个设计师的现成一盘货来走秀的,跟信和这边关系不大。回见了。”
  他们回到小屋,叶知秋忙着开门窗通风,许至恒随她站上小阳台,下巴指一下那边LED屏:“昨天是为这件事不开心吗?”
  叶知秋苦笑一下:“也不全是吧,看着不会高兴是自然的,可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了。还有工作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搅在一块,才想去喝点酒轻松一下。”
  “你太紧张你的工作了,让我想起我大哥。可是他是工作狂,在工作中找到乐趣才乐此不疲。我看你不象是享受乐趣的样子,有时倒差不多是在强迫自己认真工作,这样会很累。”
  叶知秋无语,工作给她带来了相对丰厚的收入,也带来了成就感,可是做到今天,工作的乐趣好象离她比较远了。她当然累,从身到心都是。吃烧烤时,意识到自己沉浸在久违的慵懒感里,一方面固然享受这感觉,一方面也有些微的吃惊。如果就此松懈了,只愿在这怀抱里放任自己享受,哪里还收拾得起心情再去拼命。
  然而这个怀抱实在让她贪恋,她只能将头埋在他胸前,想,毕竟还是陷落了,可是这个陷落让她甘心情愿。
  “搬过来我们住到一起吧秋秋。”他托起她的下巴,这么近注视着她,他的眼睛明亮如星,里面的温柔可以将她溺毙,然而她却迟疑。
  “白天我们说到过我父亲,他很严谨,我妈也是。我爸大学毕业后分到工厂,经科室领导介绍认识了我妈,他们恋爱两年后结婚,彼此都是对方的唯一,对我的恋爱和结婚,他们其实是抱了同样的期望。”叶知秋顿了一下,她自己最初何尝不是这样期望的呢,可是世事难料,她叹口气,一时有些怅然。
  “父母这样期望很正常。”许至恒略微迟疑,他确实还没想到结婚这件事。
  这个表情落在叶知秋眼内,不禁有轻微的感喟,自知让他误会了,随即笑了:“我现在没有想结婚的意思。只是已经让他们失望了一次,再公然和人同居,他们会受不了。唉,这好象是小女生搪塞小男朋友的话,可是至恒,我不是搪塞你,我家就在本地,他们的感受我必须考虑。暂时我们就这样吧,我先去洗澡。”
  她轻轻挣脱他的手,去了浴室,许至恒手扶栏杆望向那个光影闪烁的LED屏,他在楼下也看到了那一行英文:I want to be with you forever。他想,结婚无非就是把这个forever的许诺用法律形式固定下来,他做好准备了吗?他不确定。

  第二十九章 面对

  曾诚走进香格里拉一楼咖啡座时,一眼看到独坐在靠窗桌上的叶知秋。
  她穿着件暗绿细格子长衬衫,头发随便用个发卡别在脑后,低头对着一本厚厚的装帧精美的时尚杂志,一杯咖啡摆在手边。那个侧影是清秀的,灯光照射下,气色看上去比前几天要好,她心不在焉随手翻着杂志,显然并没认真看,而是在想什么出神。
  曾诚走过去跟她打招呼:“知秋,晚上好。”
  叶知秋吃惊地抬头,连忙起身:“曾总,晚上好。”
  她应老板沈家兴之约来此与他见面,按一向的守时提前十分钟到达,而老板例牌地迟来。她自然不可能去催,只点了一杯咖啡,翻着路上买的新一期杂志,在心里猜测沈家兴可能的想法,为即将到来的谈话做着准备。她没想到会碰到曾诚,这是上周那个突如其来的求婚后两人第一次碰面,她难免有点尴尬,可是面前的曾诚神情自若,倒让她镇定了下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边?”
  “沈总约了我谈点事情,应该很快过来了。”
  这时另一桌上一男一女走过来,叶知秋一眼认出前面那美艳的女子是本地电视台主持人李思碧,索美以前常年赞助着李思碧的节目,她偶尔会出席索美的活动客串主持,不过她眼高于顶,等闲不理会旁人,一向是总经办和策划部门负责她的安排,叶知秋并没直接跟她打过交道。
  “曾总,您真准时,我们也刚到。”李思碧笑盈盈地说,“这位也是索美的员工吧,看着有点面熟。”
  “叶知秋,信和服饰的营销总监。李思碧小姐,我想不用介绍了,这位是电视台的吴制片。”
  李思碧“哦”了一声,大感兴味地看向叶知秋:“叶总在信和高就吗?幸会,交换一个名片好吗?”
  叶知秋拿出名片,递给她和吴制片,客气地请他们多指教。
  “我们去那边谈点事情。知秋,再见。”几个人点头,他们去了离得较远的另一角落的桌子坐下。
  叶知秋仍然低头看着杂志,但偶一抬头,正好看到曾诚的侧面。对面李思碧正在说话,他微微侧头,是一个倾听的姿态,但随便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有节奏敲着扶手边。叶知秋在索美工作六年,升职后参与公司会议,清楚知道,曾诚通常没什么表情,但手指的细微动作却能传达一点情绪,这个不起眼的敲击,其实正是不大耐烦的表示,也不知对面李思碧伴着那样甜美的微笑和优雅的手势讲的是什么让他厌倦的内容。
  她收回自己的视线,暗自好笑,说起来在索美工作,其实也一样揣摩着老板的心思。正是这样长久揣摩敬畏过一个人,才没法对他动绮念吧,这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她吓得赶紧提醒自己想正事要紧。
  再坐了好一会,沈家兴终于姗姗而来了。他也一眼看到曾诚,先过去跟他打了招呼才过来,叫服务员上了一杯绿茶,然后非常单刀直入地进入了正题。
  “小叶,你对信和眼下的形势怎么看?”
  叶知秋略一沉思,说:“只能是谨慎乐观。眼下竞争越来越激烈,本地品牌在本地的市场空间有压缩的趋势。好在信和基础比较好,在外地市场口碑影响不错,当务之急,一方面要抓产品,一方面还是要大力发展外省代理……”
  “小叶,只站在销售的角度,你这样看没错。不过,我必须考虑的问题不止于销售。今天叫你出来,有些话不方便在公司里谈。第一件事很简单,这次夏装订货会,可以执行原来的政策,但到了秋季订货会,我希望你支持我的决定。”
  叶知秋并没有当孤臣孽子犯颜直谏的兴致,只能做到尽人事安天命了,她微笑道:“沈总,信和是您和刘总的家族生意,我只是受聘的职业经理人而已,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尽份内职责,把我对市场的判断都讲出来,供老板参考。如果公司正式做了决定,我只有执行的份,其实您不用和我商量。”
  “小叶,你尽职是好事,我知道刘总挖你过来,是给你定了年终目标的,从完成任务的角度出发,也不能说你有错。但服装这边不用我说,你也清楚,这两年利润一直维持着一个低水平,只能说贡献的现金流一直算是稳定的。信和眼下并没成立集团公司,房地产那边和服装公司这边还是分开运作,不过发展必须有侧重这个道理相信不用我多说,现在房地产市场形势大好,必须抓住难得的市场机遇。我的计划是至少今年服装这边必须为地产公司的发展提供资金支持。你的报告写得很简明,我很欣赏,也同意你的意见,但到了秋天,我不想再看到相似的争执了。”
  叶知秋默然,沈家兴的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如果她到时还坚持以服装的长期发展为主要考量,就势必成为他眼里的绊脚石。而且她也突然理解了这两年信和发展如此之慢的原因,老板只将这个企业视作现金来源,并无长远规划,她又怎么可能去越位操心呢?
  “您的意思我懂,沈总,我负责销售部门,我的年终目标其实也是信和的目标,不可能把部门或者个人利益凌驾于公司利益之上,对于销售政策的异议,我自认还是从公司发展角度考虑的。”
  “你的工作态度我是很欣赏的,小叶,但个人的目标必须服从企业的整体发展,更要服从大局。目前你对刘总和小娜的影响很大,小娜那孩子平时万事不上心,这回居然为了她自己也弄不大懂的销售来跟我争执,让我很意外。我不想为这种事弄得家庭不和,最终还是影响企业的发展。”
  叶知秋知道此时只有明确向老板表明态度了:“沈总,我会执行公司的决定,保留自己的意见,不会就此事再向刘总或者小娜施加任何影响。”
  沈家兴笑了:“那就好,我们讲第二件事,其实和现金回笼也有一定关系。信和目前租用的厂房已经列入市政规划,下一步面临拆迁。刘总一向保守,以前不同意我征地做工业园,现在再想在交通便利的地方找到合适的地,比登天还难。搬去远郊或者周边城市,就会远离配套,招工、物流成本都会增加。你的前老板曾总,这方面比较有远见,早早拿下离城区最近的开发区大片地块,动工开建了工业园区。”
  叶知秋确实没考虑过这方面问题。信和租用的是老城区破产国营企业的厂房,那里聚集了大概十来家服装企业,已经成为所在城区挂牌的都市服装工业园。只是服装行业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吸纳就业人口比较多,但对于政府相对更加重视的利税,这几年只算贡献平平,区里对这一块的重视程度越来越低,真要展开城区改造,肯定不会原地开建服装工业园区,这些服装企业大概都只能自找新厂房了。
  “根据我得来的消息,这一片城区改造大概就是今年年底的事,而本市其他老城区的服装企业也面临一样的问题。目前我在争取向开发区拿一片地,希望能抓住这个改造的契机。不过现在拿工业用地也得通过公开的招投标,曾总那边工业园区建设进行得很低调,一直没有具体规划放出来,我不知道他那边会有多大一个体量,你在索美做了那么长时间,朋友旧识应该很多,看有没可能打听一下这方面的消息。”
  叶知秋一心想的全是那个代理商政策,完全没想到他扯到这里,她几乎本能地抬头看向曾诚那边,恰好曾诚也不经意转过头来,两人视线相碰,曾诚看到她脸上一闪即过的烦恼和无奈,略微吃惊。
  叶知秋垂下目光,看着面前的咖啡杯,稳定一下情绪才开了口:“沈总,我在索美只是负责一个品牌的销售,并没与闻公司开发方面的决定,以前也只知道曾总会建工业园,但不清楚具体规划。如果他到现在还没公布,那我想索美其他人知道的情况也有限。”
  沈家兴面露不悦之色:“曾总的规划迟早会公布,并不是什么商业秘密,但对于我参与招投标出价和下一步规划的影响很重要,越早了解清楚越好,你目前是信和的销售总监,应该知道这一点对于公司利益意味着什么。”
  叶知秋再度默然,做着一个劳心劳力超出负荷的销售总监,还得遵命去探听情报,对她来说就实在有点过于为难了。可是沈家兴用的是根本不容说不的口气,她并不想和老板当面争执:“我只能说我会留意这方面的消息,沈总。能够打听到什么,我不能保证。”
  “小叶,前几天出差去了H市吧,”沈家兴一派悠闲地说,“听销售经理讲,那天晚上是曾总开车送你回的酒店。离职的员工和前老板有这样的交情,打听一下迟早要公布的一个规划,似乎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叶知秋蓦地抬起目光正视沈家兴:“沈总,请问您对我的工作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
  一向态度平和的她此时神情严峻,目光锐利,倒让沈家兴吃惊了:“我已经肯定了你的工作能力,小叶,不要多心。”
  叶知秋正要说话,却看到曾诚起身走了过来,她闭紧了嘴巴。曾诚目光扫过她,对沈家兴笑道:“沈总,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聊。”
  沈家兴和叶知秋都站起身,沈家兴说:“曾总,有空约时间聚聚,索美这两年的发展让人羡慕,值得信和学习。”
  “沈总太客气了,学习说不上,找时间相互交流吧。”曾诚再对两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看那个笔直的背影走向大堂出口,沈家兴笑了:“小叶,单就服装而言,我很清楚信和和索美不在一个竞争水平上,相互之间不存在什么商业秘密。你和曾总的私人交情,那是你的私事,我不会管。不过接下来工业园的发展,我这边一旦确定规划,势必和曾总那边的招商计划形成竞争。我希望你坐在信和这个位置领着信和的薪水,就要把你和信和的前途放在一块考虑。”
  曾诚过来打个岔,叶知秋已经将那点怒气按捺了下去。她早领教了老板夫妇这种毫不含蓄的说话方式,知道沈家兴此时算是在示好给台阶下,微微一笑:“沈总,我做事的原则一向是在职责范围内尽力而为,不会逾越,也不会缺位,请您放心。”
  表白到这程度算是她的极限了,沈家兴尽管并不满意,但也没再说什么,招来服务员结帐,然后客气地说:“我还约了朋友,先送你回家吧,小叶。”
  叶知秋笑道:“沈总,您先忙您的,我再坐会把咖啡喝完。”
  她撑头坐着,一手转动咖啡杯,整理自己的思绪。沈家兴的态度虽然让她反感,但她倒是并不意外。之前她一直在索美工作,曾诚算是少见的尊重员工的老板,可是她听到看到的例子实在太多,服装这个圈子里更多的民营企业老板好多是另一种作派,付出一点工资就恨不能员工从身体到灵魂全宣布效忠。
  销售经理在H市看到曾诚的车送她,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是她清楚手下那几个销售经理,不论男女,八卦程度都高得一致,传业内的飞短流长是他们的集体爱好,而且都有对简单事实添油加醋再加工的本领,能传到基本不怎么管服装也少到公司来的沈家兴耳朵里,天知道还有多少人听到这个消息了。
  她当然可以说自己问心无愧,可是这四个字和流言比起来实在太没说服力。她并不畏惧人言,但确实讨厌被牵扯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传闻中去,她只能庆幸许至恒和她的工作圈子没有什么交集。
  这时一阵香水味道飘入鼻端,她抬头一看,李思碧走了过来,她似乎要出去,经过她身边却停住脚步,妙目一转,笑道:“叶总以前也是曾总的部下吧。”
  “对,我在索美工作过几年。”
  “叶总,有点事情跟你谈一下,我能坐会吗?”
  她用的是询问的口气,其实却已经坐到叶知秋对面。叶知秋虽然此时根本没心情,也只有说:“请坐。”
  李思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叶总真是年轻有为呀,这么年轻就已经负责一个企业的销售了。”
  她自己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叶知秋对这个赞扬一笑,说:“过奖了。”
  “叶总,我最近负责的栏目准备做一期本市各行业女强人的节目,不知道你有没兴趣作为嘉宾参与。”
  叶知秋骇笑:“女强人?呵呵,李小姐,我不过是做一份按月出粮的普通工作而已,实在和那个有点不沾边。”
  李思碧并不勉强,笑道:“那么我们聊一下吧,权当是给我准备功课。你平时工作一定很忙吧,压力大不大。”
  “还好,在个人承受范围内。”
  “如果不嫌我冒昧的话,能不能透露一下个人生活情况,比如说,有没男朋友,怎么处理好个人生活和工作的关系之类。”
  叶知秋似笑非笑看着李思碧:“李小姐,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真正想和我谈的是许至恒对不对?”
  李思碧显然没料到看着温文的她如此敏锐直接,一时竟然有点给噎住了。叶知秋笑道:“信和从来没投放过电视广告,也没赞助过电视栏目。我只是一个打工领薪水的职员罢了,在这个城市里成百上千我这样的人。李小姐今天如此着意和我结纳,我想应该不是为一个节目。别误会,至恒什么也没对我说。你给他打电话时我碰巧在旁边,你的香水味道我记得在他车里闻到过,我的判断并不离谱,对不对?”
  李思碧也笑了:“我今天似乎有点自取其辱了,不过叶总,我并没恶意,最多也就是对你有点好奇罢了。”
  她笑得落落大方,叶知秋自然也不会输了风度给她:“希望我没让你觉得失落。”
  “如果不谈这几句话,我确实会失落。不过请恕我直言。我最初猜想象许至恒那样的男人,喜欢的类型应该不是你这样的。”
  叶知秋失笑:“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喜欢这样直接的对话,不过好吧,喜欢是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情,最初我也觉得我喜欢的不该是他那样的类型。”
  “我觉得我看男人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别担心,我没死缠烂打的习惯,这世界可供选择的条件好的男人太多了,比许至恒更帅条件更好的我也见过。”李思碧微微出了一下神,“当然,那个男人的选择也很让我奇怪的。我不打算委屈自己在某个人身上花太多心思跟时间,有挑战固然有趣,不过至少目前来说,享受被追求的乐趣更轻松。”
  叶知秋觉得眼前美女自私得坦白,倒也有意思,温和地说:“可是有时选择太多,也很要命。”
  “这话没错。”李思碧居然表示同意,“我的问题还真是选择太多,所以放弃哪一个选择我都觉得不可惜。有时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错过了最适合我的那一个,不过也只能告诉自己,还有更好的选择等在前面。”
  叶知秋不知道她怎么会对自己发这种感慨,只笑一笑并不说话。
  “最后问个问题你别介意,许至恒那样的男人,自恃聪明条件好,总有点看透一切的自负劲,你觉得你对他有完全的把握吗?
  “我觉得对自己有把握比较重要。”叶知秋没有和她谈心的瘾头,只用这句空泛的话敷衍她,恰在这时,她手机响了,看下手机,她微微皱眉。
  “有道理,认识你很高兴,我们再联络。”李思碧笑了,站起身飘然而去。

  第三十章 困顿

  手机来电显示是曾诚的号码,叶知秋一时犹豫,可是也不能不接听。
  “知秋,出酒店后右拐,我在旁边路上等着你。”
  叶知秋诧异,可是只能低低“嗯”一声挂了电话。她厌倦地想,是非躲也躲不掉,不管曾诚或者她再怎么小心也是枉然,如此私下见面,更显得暧昧不明了。如果换一个人,她肯定会明确拒绝,可是曾诚的口气其实从来是不容她有拒绝这个念头的,迄今为止,她好象也只拒绝过那个求婚。
  她再坐一会,出酒店到了右侧一条林荫道,那边靠马路边停了几辆车,曾诚的奥迪也在其中,她拉开车门坐上去,淡淡的烟草味道传来,曾诚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掐灭,顺手开了车内顶灯。
  “今天老沈找你谈的是很让你为难不开心的事情吧。”灯光下他神情镇定地看着她,没有任何不安或者剌探的意味。
  她当然知道曾诚的出发点是关心。他一向目光犀利,平时不管服装的沈家兴约她在外面谈事情本身就不寻常,更不用说他也了解信和的情况。可是她不愿意对着前老板诉苦,更不愿意去打听消息来取悦现任老板,只能在他的注视下努力让自己显得坦然轻松:“有些棘手,不过问题不大。”
  曾诚笑了:“知秋,你在我手下工作六年,我从来没见你用刚才看老沈的那种眼神看我,称得上凌厉了,问题不大才怪。”
  叶知秋清楚自己远没象面前的曾诚那样修炼得完全喜怒不形于色,在酒店时大概七情上面得全落入了他眼中,苦笑道:“那是因为您没给我出过我能力范围以外的难题。”
  “是吗?我倒是记得,有一年你出差贵阳,赶上国庆假期,我又让你赶回来监督本地专卖店的开工,你买不到机票,又没补上卧铺,硬坐了近三十个小时火车回来,第二天马上上班。这个也在能力范围以内吗?”
  “您怎么知道?”叶知秋有些惊讶,她从没有对着老板或者上司诉苦的习惯,而曾诚也显然不是乐于听部下邀功的性格。
  “我知道的不止于此,不过不要把我想得委琐,”他淡淡地说,“那会你有男朋友,我有太太,我对你没有非份之想,也不愿意让我的关心困扰到你罢了。”
  叶知秋内心略为翻腾,那次辛苦的出差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她一向把工作上的劳累视作工作的一部分接受下来,完全没想到老板会注意她这么长久,而这个注意来得如此不动声色。
  “信和的事情对我来说完全不构成商业秘密,我仍然只是关心你,只是现在,我可以坦然表示我的关心。”曾诚显然比她来得平静得多。“知秋,希望那个求婚没彻底毁了你对我本来有的一点信任。”
  可是有了那个求婚,毕竟一切都不一样了。叶知秋抬头接触到他温和的眼神,也笑了,他一向有让人镇定下来的能力:“曾总,无论在不在索美工作,我都是信任您的,我只希望我不辜负您对我的信任。”
  “你真信任我的话,大概也不至于出下策跳槽到信和了。”曾诚哂笑,叶知秋顿时垂下了头,“对不起,知秋,我没别的意思,只想提醒你。你敬业的程度是没问题的,但不要过份投入,让自己陷进沈总和刘总的争执里面去,那是职业经理人的大忌。至于老沈,最近他跑开发区那边很勤,他的意图我多少知道一点。”
  叶知秋马上说:“不,您别跟我说这个,我听到了也不会转告沈总,我在信和的工作我很清楚,不会去完成能力或者职责范围以外的任务。”
  曾诚点点头:“在民企能够坚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我送你回家,”他发动车子,看着前方,语气平和地说,“另外,我希望你这次不要再那么硬撑,有什么事需要我出面的尽管说,千万别把那个求婚当一个负担,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的生活供你选择,对于你来说,生活其实仍然是有无数可能性的,我会理解你的选择。”
  无数可能性?选择?联想到刚才在酒店李思碧说的话,叶知秋微微一笑,她远没李思碧那份自信,知道其实摆在自己面前的选择实在不算多。当初为了买下房子拿了信和二十万以后,她只能将自己的职业前途押到一个她并不看好的企业上。
  她如果还想做这一行,并没有什么退路。而眼前种种,都表明她想好好做满两年,干出一点成绩再谋求更好发展的路子已经很渺茫了。本地服装企业很多,如果她流露出想跳槽的意思,并不难找到工作,但她不想如前车之鉴路易那样辗转其间,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
  至于说到感情,许至恒对她已经太重要了。她在最迷惘的时候本能选择了奔向这个怀抱,而这个怀抱也确实成功安抚了她。她从来不是个摇摆不定的人,同时觉得在这件事上,做现实的权衡比较本身就是一种对感情的质疑。
  曾诚直接开往她租住的地方,一路保持着沉默。到了大厦门口,叶知秋待车停定,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又停住,回头看着他:“曾总,我觉得您应该有一个全心全意爱您的妻子,我并不适合您。忘了那天您说的话好吗?”
  曾诚微笑摇头:“知秋,你总是考虑得太多,早点上去休息吧。”
  许至恒从隔壁大厦停车场走过来,看见叶知秋从一辆奥迪上下来,低着头走进大厦,他正要叫她,却见奥迪司机座门打开,一个清瘦的男人站出来,手扶半开的车门,若有所思看向马路对面那个LED屏,许至恒一眼认出他是曾诚。此时LED上放的正是那个范安民、方文静炫耀幸福的VCR,曾诚一直看完,才坐回车里,发动车子开走了。
  许至恒看着这一幕,突然知道那个神秘的求婚者是谁了。他没想到在叶知秋那样用意明显地将他介绍给曾诚后,曾诚仍然会向她求婚。前天从酒吧回来后,她完全没提此事,他也觉得是她的隐私没必要问,现在看来,这倒似乎不是一个被拒绝的已经成为过去式的求婚那么简单了。
  今天吃过晚饭后,他送叶知秋去的酒店,她说老板约她谈事情,当时神情有微微的厌烦,只说谈的肯定是让她为难的事情,可是没办法,不能不敷衍。
  许至恒再次诧异:“如果按你的说法,他做房地产,何必还要插手公司事务呢?”
  叶知秋苦笑:“可能你们那边职业经理人制度相对成熟了,但本地服装企业风气如此,信和是他们夫妇一体,哪里分得了彼此。”
  “也能理解,我大哥就是特别强势的那种老板,事无巨细都要管,我估计他手下人一样得委曲自己适应他。”他在酒店前停下车,抚一下她的头发,“如果做得不开心,不要勉强自己。”
  叶知秋也笑:“我对老板期望值低到无下限,所以能说服自己不至于时时失望。放心,不会不开心的。”
  而此时送她回来的却是前任老板曾诚,许至恒不能不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他从来情路顺畅,还真没有过成为某个女人选择之一的体验,看看奥迪消失的方向,他得承认,这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经过那一轮三个人各有机锋的谈话,叶知秋着实累了,她洗澡卸妆,换了家居服,也不想再拿笔记本来折磨自己,只靠在沙发上出神,听到门铃来开门,只见许至恒手背在身后立在门口,笑道:“猜一下,我哪只手上的东西你会比较喜欢。”
  “左手。”她随口说。
  许至恒伸出左手,手上握着一把深红的玫瑰,叶知秋开心地接过来:“这么说右手还有惊喜吗?”
  “如果你饿的话,大概能算惊喜。”他伸出右手,是一个塑料袋,叶知秋接过来一看,居然是蜂蜜蛋糕和红豆沙,正是她有一次指给许至恒看的以前爱吃的深藏在一条小巷子里不起眼门面的美食。
  她欢呼一声:“好久没吃这个了,真的有点饿了。”当然也好久没收到花了,她自嘲地想,先去找个花瓶插了花,然后开始吃蜂蜜蛋糕,喝着香甜的红豆沙,顿时将满腹心事抛到了一边,“那边是单行道,你开车不好走吧。”
  “我步行过去的,那一片的街道很有意思,往你这边走时走错了一个路口,转弯一看,一条街全是花店。我去问路,老板说要打烊做特价,突然想起认识这么久,我还没给你送过花,好吧,我买下来了。拿着把花满街走,我得说,我回头率很高,再问路的时候人家都特别和气,看我的眼光都带着同情。”
  叶知秋大笑,冷不防凑过来亲他一下,满嘴都是香甜的红豆沙味道,他一把捉住她,品尝着他平时并不爱的甜味,良久才放开她,笑道:“这个补偿不错。今天和老板谈得怎么样?”
  提起沈家兴,叶知秋禁不住皱眉:“不知道你大哥有没让员工宣誓效忠的瘾头?”
  许至恒笑道:“那倒不至于,他就是对人对己要求高罢了,事事求完美,根据穆成的说法,我也有这倾向,似乎得算家族遗传了,不过应该没我大哥来得严重。”
  “我不怕老板要求高,只怕他有份外的要求,让人无所适从。”叶知秋含着吸管想,曾诚可不就是要求高的老板吗?可合理的高要求又有什么关系。这一瞬间的恍神落在许至恒眼内,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认真看着她的表情,竟然是在旁敲侧击打听什么了,这个认知让他狠狠吃了一惊,他一向自负,从不肯失了风度,此时不免有些自嘲。
  叶知秋再咬一大口蜂蜜蛋糕:“以前和小笛在这边逛,总会去那家饼屋,她喜欢吃哈斗,我喜欢蜂蜜蛋糕,每次都能把自己吃得几天再也不想吃甜食了。哎,这样吃法,大概会长胖了。”
  许至恒摸着她的背:“你得长点肉才好抱,不过照你这么个劳神法,我估计半夜再加一餐,也很难长胖。”
  “订货会完了就好了,我保证,只要你不嫌烦,我接受你的催肥。”
  许至恒笑了,此时眼见叶知秋如此爱娇地依偎着他,心满意足地咬着吸管,那份开心和轻松似乎来得毫不勉强,他想,好吧,那就等订货会完了再说。
  叶知秋周四就住到了郊区一个度假山庄,信和的夏装订货会选择在此召开。信和上下都为这事忙碌起来,公司的车子和租的大巴到机场、火车站全天候接站;设计部门早早过来整理样衣,做静态展示彩排;办公室人员除少量留公司值守外,通通过来打杂。她安排先期到达的客户,监督各个环节,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父母旅游回来,她也没空回家,只能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周五周六两天的日程进行得十分顺利,虽然只是静态展示,选了五个模特穿样衣示范,但叶知秋和沈小娜、戴维凡商量后,将形式设计得比较活跃,加进了客户和设计师的互动,有效调动了各地代理商的热情。
  到周六下午,订货情况初步统计出来,刘玉苹眉开眼笑,一边打电话跟沈家兴报喜,一边出去招呼客户。叶知秋长吁了一口气,觉得不枉半年辛苦和连日劳累,至少眼前可以轻松一下了。
  戴维凡一边指挥手下拆装简易展示台,一边轻声对她说:“秋秋,你可留神着点,你手下那几个销售经理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都在议论你,连客户也在传说纷纷。”
  他们没议论倒是奇怪了,叶知秋只能勉强笑道:“他们不八卦会死的,我哪管得了。”
  “有人说你在和迪亚汪总接触,有意跳槽;还有人说你……和以前的老板曾诚关系不明不白。” 戴维凡笑道,他和服装企业打交道由来已久,上上下下都熟悉,一般人说话并不避他,他也真不把这些话当事,倒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说来提醒叶知秋注意罢了。
  叶知秋大吃一惊,她以为只是关于曾诚的闲言碎语而已,准备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只要和他保持距离,平时尽量不接触,时间一久,自然大家注意力会转向新的话题。哪知道新的话题居然扯到了迪亚,这就不是她置之不理能解决的了。
  迪亚制衣是本地另一家服装公司,和信和规模不相上下,从产品路线、定位、销售市场甚至代理商网络都有重合之处,两家企业走的是差不多近身肉搏的路子。上周迪亚的汪总倒真是给她打过电话,非常诚恳地约她吃饭,她清楚这种诚恳意味着什么,不打算给自己没事找事,当即婉拒了,没想到这个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一通电话居然也能传成跳槽的前奏。
  她脑筋急转,既然戴维凡都听到了,自然也传到了刘玉苹耳内,老板娘刚才看统计数字笑得开怀,没一点表示,可是那也不代表她就不相信这种离谱的捕风捉影。在信和做下来,她对刘玉苹的智慧评价并不算高,如果换一个坦诚相对的老板,传言根本不足惧,讲开来彼此一笑而已,但她是收了20万跳槽过来的,和沈家兴、刘玉苹的关系先天已经不足,哪里经得起这种流言。
  戴维凡看她表情阴晴不定,笑道:“别担心,你的能力放那了,信和的订货会几年没这效果,算是打了翻身仗。老板娘听到也没关系,只会更紧张你。”
  叶知秋苦笑,哪这么简单,可是她也无法可想。
  订货会照例要出尽节目招待各地远道而来的代理商,度假山庄的钓鱼、麻将、卡拉OK、斯诺克、网球场等各类娱乐设施全部征用,到了周六晚上吃饭时间,沈家兴也从市区赶来作陪,老板夫妇二人亲自上阵,挨桌和客户拼酒,气氛自然是十分高涨。叶知秋也不能不喝了一点红酒,然后派负责各个片区的销售经理舍命相陪,不醉不休。
  置身那般烈火烹油般的热闹场景,她想,好吧,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夏装的任务完成已经大大超过预期。接下来只好多和设计部门沟通,争取秋冬装的设计能更投合市场的需求,同时将销售部门对现有代理商的维护做得更细致一些,尽量减轻代理商政策变化可能带来的影响。
  意识到自己又在提前操心了,她想这工作强迫症还真是来得顽固,不禁哑然失笑,再想想那些流言,她只能对自己摇头。
  这时只见沈家兴夺下刘玉苹手里的酒杯,有点粗声地说:“你已经喝多了,我来吧,回头又该说头疼了。” 转头他看向叶知秋,笑道:“来来来,叶总陪这边王总喝一杯,以后本省西南片市场就靠王总了。”
  叶知秋哭笑不得,沈家兴和刘玉苹平时表现得有点象怨偶,坐在一块就相互诸多埋怨,但多年夫妻,已经休戚相关,关切无需考虑就自然流露了出来。不过对她这个身体状况也说不上好、一向在应酬时高挂免战牌的部下似乎就没啥好体谅的了:“不好意思,沈总,我酒量不行,喝点红酒代表心意好了。”
  沈家兴倒了满满一杯高度数白酒,不由分说要递到她手里:“那怎么行,哪有负责销售的老总喝红酒搪塞客户的,太没诚意了。我这个老板虽然没曾总做得那么大,不过也好象难得跟叶总发个话,不会这么没面子吧。”
  他此时顺口便提到曾诚,叶知秋顿时起了怒意,站在那里并不接酒杯,只看着他:“沈总似乎也有点喝多了。”
  旁边王先生正是她上周去H市亲自登门请过来的大代理商,他和曾诚交情不浅,见势不妙,接过杯子递到她手中,笑呵呵地说:“叶总,上次去我那,我没尽到地主之谊,今天我们无论如何要喝上一杯了。”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的面子她都不好拂,尤其沈家兴话里有话,她只能勉强干了这一杯。热辣辣的酒顺食道下去,胃里顿时一阵烧灼般的痛,胸口一阵烦恶,她自知不妙,放下酒杯,匆匆跑到洗手间,对着抽水马桶搜肠刮肚地大吐出来,她一直劳累应酬,这两天都没正经吃什么东西,此时直到吐出黄色胆汁才止住,人已经委顿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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