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她的脸隐藏在灯光的阴影里面，无力而苍白，跟现场热烈的舞曲形成鲜明的对比。
    卫家齐胸口像是被忽然狠狠打了一拳，她悲伤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不敢描绘，不敢想起，却在刚才那一刹那一点点苏醒，牵带着五脏六腑的巨大反应，让他，悲不可抑。
    他离她那么近，可是只觉得她的眉目如此模糊，当年最后一次见面，她努力做出坚强的样子，强忍着眼泪说：“好，我答应你。”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看着她离去，留给自己一个决绝的背影。
    他什么都没有忘。
    他没想到会再见到她，因为这个念头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在没有她的岁月里，是一种奢望。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对她没有任何办法。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便这样一直不尴不尬地静默着，谁都没有打破僵局，也许谁都没有那个勇气，但是二人状态截然相反，卫家齐气定神闲，叶得之忐忑焦虑。
    得之拿起一杯香槟轻啜，远远望见程迦闵向她走来，待人走近，还没来得及抱怨，只见程迦闵的脸色有些不对，“得之，我有些急事，今天不能送你回去了，很抱歉……”
    认识程迦闵这么多年，她还从没有见他这个样子，连声说：“你去忙，没关系。”
    卫家齐却在这时候出声：“我送叶小姐回去。”
    程迦闵看到卫家齐不由得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恢复正常，迅速转身离去。
    得之觉得没趣，对卫家齐说：“那好，卫先生，我们走吧。”说完便自顾自往外走。他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格外瘦小，好像再多一点重量就会把她压碎。
    走到会场外刚好是一首华尔兹，得之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跟着轻轻哼，“良夜有谁为我留，耳边语轻柔……”
    一些往事浮上心头，无声地敲打着两人，卫家齐在她身边停下，若有所思，“看来这首曲子真是不祥，那天的确是我们的最后一夜。”
    得之缓缓转过脸，“那不是我们的最后一支舞。”
    无限悲辛，留给他们自己的只剩下凄凉。
    她觉得冷，眼睛有点酸涩，也许是因为风太凉，也许是因为情歌太好听，触动了心中那根弦。
    她自己打开车门跳上去，转过脸看到他注视她的目光，好像是眷恋，深深的眷恋。她有点不自在，他意识到了，转过脸，发动车子。
    得之一向喜欢晚上，特别是这样车水马龙、霓虹万盏的夜里，所谓的众生繁华不过如此。今天没有月亮，却是个难得的晴天，依稀可见星光。一颗颗闪烁着，点点都似离人泪。
    “其实，我们看到的很多星星，在几亿年前就已经被黑洞吞噬，或者在爆炸中灰飞烟灭，可是这星光却用了几亿年时间来到这里，给我们安慰和无限想象，见证人世多少悲欢离合，所以有些事，容不得我们多想，想来只觉得可怕。”
    他静静叙述，虽是没头没尾，却像是说中了她的心事。耳边似有人低声吟唱，那些干燥温暖的风，一点点传来岁月的声响，叹息不知不觉年华老去，再没人跟她一起倾听一叶知秋的美丽，原先毫不珍惜的东西，如今都变成了遥不可及。
    两人一路无语直到她的公寓门前，她郑重地道谢，卫家齐的声音笃定，“得之，我记得当年我没跟你说对不起。”
    “不，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她一字一句地说出口，没有激动，没有眼泪，好像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误会，“那时候，我不明白，我错误地以为爱情无所不能，从头到尾只想得到，也许我恨过你，可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第六章（2）
    卫家齐微微震撼，他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如此坦诚，却又决绝。是的，决绝，把过去三言两语地轻描淡写，好像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都不曾存在过。
    “开始的几年，我以为我们还会遇见，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们竟然一次也没有遇见。这个世界很小，想要找一个人，不会很难，况且，我一直站在那里，我不敢离开，怕你找不到……后来的几年，我是真的放弃了，我想我们的缘分可能只有那么多吧，做错一件事，便要永远地失去。”
    她的话让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竟然是微笑，得之觉得自己一定是酒喝得太多所以眼花，只见卫家齐淡淡开口，“没有，我相信我们的缘分还长。”
    他猝然吻下来，她还来不及躲闪，理智就轰轰然崩塌。他的嘴唇温暖如昔，可是却让她恐惧，她想要挣扎，却使不出力气。
    “明天太近，昨天太远，默默聆听那黑夜，晚风吻醒荷花叶，让我醉倒在池边……”
    手机铃声迅速让得之清醒过来，挣扎的力气也大了些。他终于松开她，目光深邃得让她不敢多看。
    她逃一般跳下车，往公寓大门奔去，她靠在电梯门前接起电话，慢慢喘气。
    那个声音很熟悉，带着一丝慵懒，电话那端隐隐有水声传来，“公主殿下，你丢了一样东西。”
    得之疲惫地靠在墙上，声音极尽可能地敷衍，“我没有忘记什么东西。”
    “你的魅力无与伦比，是我神经太粗，你的电流在这里没什么作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烦躁得要命，也许真的是没有什么力气了，她不想再与他纠缠，“殷先生，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王子带走公主，我这只狐狸怎么办？”他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样一句，似乎他自己也觉得不妥当，立刻又说：“好了，不打扰你了。”
    得之觉得这真是个疲倦的夜晚，最后一点精力全数用在浴室里面，可是洗完澡却又清醒无比，一点睡意也无，在床上翻滚半天，终于还是起身下床。
    这样失眠的夜晚，这两年已经少之又少。她倒了一杯酒，打开电脑看好友的博客。她的同学都比她大一两岁，平时很少联系，她喜欢半夜静静看他们的博客，看到有人把自己的照片PS成拉登的模样，看到有人把日子比喻成柿子，疲软酸涩。
    而今天她看到有人写：也许没有一个人，是刻意记着昨日的，装腔作势写出这样的话，只不过忽然发现自己的遗忘能力不尽如人意。
    顿时觉得胸口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原来，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明明知道不可以，可还是做不到。
    失眠加噩梦缠身的结果就是两只超级熊猫眼，早上得之差一点把所有的遮瑕膏都抹在了脸上。打卡的时候依旧是双颊浮肿面色发青，看得Kit差点从格子间里面跳出来，“你这是怎么回事？昨晚去做贼了？”
    她依旧是有气无力，“失眠，没睡好”
    Kit正想开口，这时候有花店小妹走到她们面前来，“请问哪位是叶得之小姐？这是您的花。”
    得之眼光扫下去，一盆铃兰，样子清雅香气宜人。她记得很多名牌香水都有铃兰香型，一点点从皮肤渗进灵魂。
    送花的人十分用心，不是满大街烂俗的玫瑰百合，送铃兰，真的好像是小说的桥段。兰花是何等的优雅高洁，不过这些伎俩真的很让人受用，至少，她叶得之是这样。
    银灰色的卡片很是精致，上面的字是手写的，飞扬凌厉，她并不熟悉，但是却很感兴趣——

    第六章（3）
    谁曾为我束起许多花枝
    灿烂过又憔悴了的花枝
    谁曾为我串起许多泪珠
    又倾落到梦里去的泪珠
    我认识你充满怨恨的眼
    我知道你愿意缄在幽暗中的话语
    你引我到了另一个梦中
    我却又在另一个梦中忘了你
    我的梦如我的遗忘的人
    哦，受过我暗自祝福的人
    终日有意地灌溉着蔷薇
    我却无心地让寂寞的兰花愁谢
    得之抿着嘴在心里笑，终于有人文艺到了用徐志摩的诗追求女孩子的地步，霎时对这个人有了兴趣。可是卡片上除了这首诗连个落款也没有，花店小妹也不肯透露半个字，得之撇嘴，我就不信，你永远不露面。
    昏昏沉沉过了一天，得之的神志在快下班的时分终于变得清醒，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号码似曾相识，“你没有让我的兰花寂寞愁谢吧？”
    原来是他。
    “殷先生，我很喜欢那盆花，谢谢您。”
    “那可以请喜欢我的苦心的叶小姐一起晚餐吗？”
    “今天我要健身。”
    “我可以等。”
    “那你就等吧，啊，我要接个电话，不好意思。”
    得之匆忙挂了电话，原来是他，自己早该想到。昨天太过混乱，她还没有时间想清楚这个殷其雷到底要干什么，他是因为什么走到她的身边，她必须睁大双眼看个清楚明白，因为她再也没有犯错的机会，再摔一次会粉身碎骨，永世不得欢颜。
    她不是没有应酬过别人，吃一顿饭或者是看一场话剧，后来不肯出去人家也不再勉强。可是殷其雷这个人应酬起来真的很有风险，昨晚那支舞已经让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害怕，害怕再次走入深渊。
    拿起包包下班，得之又望了那铃兰一眼，她不是个能够被轻易打动的人，说实话她真的喜欢这份礼物，新颖别致，花足心思。可是送礼的人的心确实至关重要，太多人因为感情纠葛万劫不复，她不愿意这样。
    偌大的瑜伽教室里，得之感到脖子隐隐酸痛，汗水沿着身体缓缓淌下，整个人都舒展开来，惬意极了。可是得之的手机铃声却打破了一室的宁静，她本来不想理会，可是某人相当执著，铃声响个不停，甚至连温婉可人的瑜伽教练都忍不住提醒她，“叶小姐。”
    得之一阵脸红，只得收拾了东西跑出来接电话，还是那个低沉好听的声音， “我在会所门口等你，给你十五分钟好吗？”
    像是志在必得，根本不容她拒绝。
    “我说过，我在健身，我……”
    殷其雷并不理会，“还有十四分钟，可爱的得之小姐。”
    得之没办法，只好草草洗完澡出去，走出会所的时候头发还是半干的。远远就看见殷其雷倚在一辆黑色的跑车上，他只穿一件黑色开司米大衣，里面是黑色衬衫，没有系领带，显得他落拓不羁，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得之觉得自己笑得很僵。
    “只要有心，找到一个人很容易，并不需要等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