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得之曾经千万次回过头去，可是每一次都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没有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开始的时候，她是恨，恨他也恨自己，后来，疼痛渐渐变成麻木，她的心也像是长了一层厚厚的茧子，渐渐刀枪不入起来。却只管在心里流泪，像一只蚌，直到一粒粒沙子把内心硌得生疼。
    冬天的下午，凉气一点点渗进来，她一进家门便觉得虚弱，在门上靠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给自己泡了一杯浓浓的巧克力。不自觉来到阳台，卫家齐居然还没有离去，正靠在车上默默地抽烟。小区的树的叶子全都落尽了，带着浓厚的萧瑟气息，他穿深色大衣立在那里，仿佛一张黑白的老照片。
    她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十二楼，不是太远，可是她的眼睛居然对不准焦距，他和外面的一切，都是模糊一片。
    他向来是坚持看到她进到家门再离去，那时候她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到阳台上跟他挥手，每一次，心中都是满满的幸福。
    那时候还不知道，越幸福，越短暂。
    得之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看了多久，只知道当他终于离去，她的脸上已经是湿凉一片。
    这几年，别人都说她不再是从前的叶得之，有次她听到大伯母对她的大堂兄叶景之说：“这孩子现在把自己藏得太深，虽然是比从前成熟懂事了，可是年轻的女孩子眼睛里没有笑容总不是好事。”
    确实，那年之后，她的心就再也不会笑了。
    可是无奈的是，脸上的笑容是必备的，不然这几年她怎么挨得过来，渐渐懂得用笑容安慰别人，慢慢地也就骗了自己。
    得之洗过澡倒头就睡，谁知道门铃又把她吵醒，穿着睡衣裹着被子去开门，拉开门差点没晕过去，“大哥，已经很晚了，你最好告诉我你有要紧事。”
    叶景之皱着眉头进门来，“这才几点？还有，我下午看见……”
    “大哥。”得之有点无奈，“等我穿件衣服，你再审问我好不好？”
    叶景之这几年在她面前越发婆妈，简直不像是外面传闻的那样。易寻这几年经历了几场恶仗，而叶景之这个创始人恰恰以强硬著称，紧要关头丝毫没有妥协。可是得之知道，在这个人心里，也有一道伤痕，只是她从不敢多问。
    穿好衣服出来还没坐定，叶景之便开始发问：“我下午看到你了。”
    得之突然有些心虚，她的这位堂哥其实跟爷爷很像，都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让旁人悄悄噤声。当年的一切他都清楚，甚至可以说，是他和叶仰之拯救了自己，此时此刻，她不得不坦白。
    “我有点事去见卫家同，后来就那么遇到了……”她忽然觉得自己表达困难，“后来，卫家齐就送我回来。”
    叶景之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无力，“作为家人，我真的不愿意你再跟卫家人有什么牵扯，可是我是你大哥，最希望你得到幸福，那些东西，是就此放下还是转身去找，我都会支持你。卫家齐这些年也不容易，难为他当时为了你可以那样做。”
    “你知道，我不相信了。”得之有点感叹，“大哥，你说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多奇怪，需要见到的时候，找也找不到机会，现在没有了见面的需要，却这样遇见了。”
    叶景之微笑，“这就是命运，由不得你。试着相信吧，这样人会快乐一点，不然，人家总觉得我们像怪物。”
    她叹了口气，相信二字谈何容易，那需要很大的勇气。看着大哥离去的背影，得之忽然心酸，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是有勇气，到了现在才发现，得到的那么多东西里，唯独没有了勇气。

    第五章（2）
    回到房间继续睡，一觉到天亮，想到要去上班，又生出一丝丝倦怠。没多少人知道，这份常年加班的工作曾经是叶得之唯一的精神支柱。
    那年车祸后从医院出来，整个人好像脱水蔬菜一般，不仅身体，还有灵魂。她两个月没说一句话，吓得叶仰之找来心理医生给她检查，看看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传说中的失语症，结果任凭医生怎样循循善诱，她还是不发一言。叶仰之于是问医生：“要不看看神经内科？”
    谁想得之却在这个时候开口，“看什么神经内科，我又没有癫痫！”
    这件事在叶家一直被当做笑话，叶仰之为此郁闷了很多年。
    第二年春天从美国散心回来，她便开始疯狂地投简历找工作，好像大学时期那个叶得之又回到了她的体内。在公司叶得之是出了名的拼命，加班仿佛是她最大的乐趣，连老板程迦闵都讶异，“得之你不需要逛街看电影约会？”
    她摇头，哪里是不需要，是不想要，有些事，她已经厌倦。
    她只觉得工作给了她无限快乐，那种充实和满足的快乐，也只有在工作的时候，她才找得回那个原本的自己。
    得之喜欢公司的茶水间，每天端着杯子从窗口向下望，只觉得万丈红尘都在脚下，心底一处无限柔软。玫瑰花茶的香气一点点浮上来，在这样的氛围里面最好是无限凄楚地怀想当年。
    这天早上正在茶水间发呆，同事Kit的声音却自门外传来，“得之，老板召见。”
    走进程迦闵的办公室，得之差点高喊万岁万岁万万岁，程迦闵好笑地看着她，“晚上恒信庆祝酒会，你跟我去。”
    得之差点瘫在椅子上，“我这三陪的生涯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
    程迦闵似笑非笑，“谁让你是我的绯闻女友，我不带你去，怎么以正视听？”
    “我就知道，我就是那可怜的豪猪，全身密布着各色美女射来的冷箭。”
    可是到了晚上，程迦闵带她入场后便不知去向，让她郁闷至极。好在这样的场合她一向是“吃”字当头，不过今天……看了看身上这件黑色小礼服，得之豪气顿生，就当是检验一下这家酒店的餐饮水平，顺便填补自己空虚寂寞的心。
    会场突然起了骚动，不知道哪位大人物隆重登场，得之跑到餐台前面审视着满眼的美食，眯着眼睛露出一个猫一般的微笑。
    拿着餐盘吃了一半，忽然觉得有道熟悉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不觉抬起头，殷其雷举着香槟对自己微微致意，得之礼貌地点头。真是夜路遇鬼，怎么忘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这下形象全无。
    殷其雷看来是黑色爱好者，礼服依旧是这个颜色，也许是现场灯光的缘故，他的眼睛越发深邃明亮，远远同她打招呼的样子说不出的*。得之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自己香槟喝得有点急，现在竟然觉得殷其雷的脸有点模糊。殷其雷却慢慢走近，朝她伸出手，“叶小姐，请允许我请你跳一支舞。”
    她端着盘子迟疑，殷其雷却轻笑，“怎么？不敢？”
    得之侧着头想了一下，随即将手交到他手里，跳一支舞而已，有什么不敢？
    这是一支探戈，曲子让她觉得分外熟悉，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过。殷其雷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腰上，目光落在她脸上，脸上依旧是微微的笑意。可是得之隐隐觉得不安，因为她觉得那眼神好像是探索频道里的猫科动物看着猎物的眼神。
    他们随着音乐起舞，殷其雷的舞技精湛，得之只觉得自己完全被他控制了。他灼热的呼吸吹在她的脸上，两个人的上身有着一定的距离，脚下的舞步却无比热烈，似乎有种力量要喷薄而出。他带着她旋转，旋转，仿佛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二人，而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这样激越地缠绵。
    得之觉得空气似乎都要燃烧起来，几乎不能呼吸，在他的面前，她变成一朵妩媚的花，随风摇曳。殷其雷却在此刻开口，“我一向喜欢探戈，因为它是起源于两个情敌在一起争夺美人芳心的舞蹈，连舞曲都有种火药的气息。”
    得之不以为然，“是吗？也许这样的争夺只是个游戏。”
    “我喜欢这样的游戏，因为刺激。”他深深望了得之一眼，“希望我可以得到美人芳心，获得胜利。”
    接着他做了个漂亮的滑步，这样的角度，让她刚好可以看见那个熟悉的人，那张从来也没有忘记过的脸——卫家齐。
    卫家齐的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好像风暴之前的大海，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
    得之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嘴边扯出一抹笑容，脸上有种醉人的光彩，倾身向前，声音却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没有人告诉你，有的美人不喜欢这样的游戏？”
    他也凑到她耳边，在旁人看来无比亲昵，“你逃不了了。”
    她忽然觉得害怕，深怕自己又陷进一场华丽的阴谋当中，本能地想离他远一点，却被他拉得更近，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殷其雷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知道吗？从前人们跳探戈男士都要带着短剑，舞曲再美妙也要警惕异常，因为他们要随时准备同情敌决斗以捍卫自己的爱情。我喜欢这种刀尖上的残酷浪漫。”
    一席话说完，一曲终了，他轻轻放开得之，俯身鞠躬，依旧斯文有礼。可是她却有些站不住，不由得重新审视起面前的这个人，心中有万语千言却无从说起。
    当她从舞池中走出来，卫家齐已经走到她的面前，目光在她身上胶着着，“没想到这样的酒会也会有惊喜。”
    “是，这个世界很小，如果有缘或者有心，见一个人并不太难。”
    听她这样说，他眉头微皱，随即却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我也是这几天才觉得这个世界很小。”
    得之刚想说话，现场却又起了一阵骚动，只见一位穿着*的艳女亲昵地挽着殷其雷的手臂娇笑，殷其雷却是一副自若的模样，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得之脸上。
    这样的平静让得之心头一震，觉得刚才那一切其实都是一场游戏，让人郁闷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