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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森的一块硬币(1)
更新时间:2010-01-06|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4140 |繁简切换:
生活继续。生活里一些东西常常突然变得没有依靠。像海市蜃楼一样,那么恢弘的壮大的观望,刹那间就消失不见。

    和卓扬分开以后,发现自己开始懒散。每天把头睡得晕痛不已。因为心里始终占据着  

的不安全感,开始频繁地接稿。晚上长时间地写作。抽很多烟。喝酒。持续到凌晨五六点钟才罢休。

    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做任何其他的事情。基本上不离开住家附近500米的范围。懒得洗澡洗头发。穿着旧衣服和拖鞋走在路上,脸色灰暗,头发油腻。

    我想,不是因为和他分开的原因。不是因为我爱他的原因。我只是在失望。然后享受着某种自虐的快感。对自己早已灰心。早就清楚自己会选择怎么样的生活和痛苦。早把自己看死。只是再次躲回了蜗牛的壳里面。是这样坚硬而安全,黑暗而潮湿的一个洞穴。我一直寄居在那里。并无其他地方可去。

    卓扬依然有电话来。不多,但持续。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叫着我的名字,嗫嚅着。沉默中只听到信号不好的下雨般的噪音。

    我等着他,看着阳光透过窗帘照在陈旧的地板上。我想,总是有些心情是不甘愿的。没有开始的故事,突然就结束了。却凭空多了一段记忆。电话有时候就这样突然地断线了。拿着手机站在寂静中,确定它不会再响。然后把它放回去。

    在半夜喝威士忌加冰。灼烈的洋酒感觉低俗,却最容易沉沦。看一部又一部的片子。借不到什么好片子的时候开始看港片。爱上周星驰。这个讲话慢腾腾,常不动声色,常在电影里扮演受尽压迫的小人物的男子。他的喜剧充满了悲情。很明显,这是一个心里有阴影的演员。最初不如意的演艺生涯,带来电影里压抑的情结。有时候也看吴镇宇。是喜欢思考的演员,这从他在电影里常常出现的独白可以看出。一个自言自语的人。就像我独自的时候常对着手发呆,看着10根手指在阳光里做出不同的姿势。如此打发时间。

    那天看的是《朱丽叶和梁山伯》。吴君如能屈能伸,本身是一个极具韧性的女演员,从不过分爱惜自己,所以大智若愚。她在电影里扮演一个没有乳房的女人,是个餐馆招待。吴镇宇是每天都在逃债和斗殴的夹缝中谋求一丝生存的流氓。这样的两个人,也开始相爱了。

    他去杀人之前拿了她的钥匙。他说,等我回来吃饭。可是在打架的时候反而被别人打死。女人还在房间里等他。做了一桌子的菜,终于等累了。他的魂跑了回来。拼命地跑。只为伸手摸摸睡过去的女人的脸。然后走掉。就是这样。香港底层的小人物生活。看着男人无限爱怜地抚摸着女人并不漂亮的脸。他已经死掉了。她还在等。

    眼泪突然潮水一样地翻涌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任何一个人站在对面,不管他带来如何的爱护,伤害,打击,感动,都不会轻易落泪。流泪是屈服。无处可去的眼泪,却可以在一个人的时候,对着一部做作的电影泛滥。城市生活大抵就是如此。

    小至依然没有音讯。但她能够想起自己要做些事情。即使是去丽江追寻她没有方向的爱情,也比我这样穷耗要清醒一些。

    我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好象是个早上。我通宵无眠,在卫生间里用冷水洗脸。看到自己的脸呈现出一种风平浪静的素白。那张脸终于安静下来了。或者说变得更加麻木。我知道我应该可以开始写一部电影。如果靳可喜欢,那么我还会有一笔额外的收入。

    这也许是个恶性循环。钱对我来说,除了维持温饱并没有太大意义。可是当对一切都失去兴趣的时候,只能以钱为目的来做一些事情。还能为什么呢?那些冠冕堂皇,激昂人心的语言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很早的时候就不再浪费自己的激情去相信这些东西。也不给自己任何理由和借口。

    晚上的时候我去酒吧。有热带鱼和威士忌的布鲁酒吧。不清楚森为何把它叫做这个名字。矛盾的表象里总是有隐情。可是我学会了不发问。

    那个男人看到我,他说,你好久没来。

    是。前段时间有些事情。我恋爱了,差点嫁人。

    差点的问题出在哪里。

    不知道。我只凭本能和直觉选择。伸手拿过他放在桌子上的酒杯。酒精烧灼着喉咙,胸口,一直浇到胃部,如野火燎原,非常舒服。我闭上眼睛,听到自己发出满足的轻微呻吟。

    他微微一笑。淡淡地看着我,眼神镇定。一边在吧台后面飞快地擦玻璃杯子。他的意大利歌剧依然是轻得像要断了一样的声音。那些明亮得凄怅的歌声在隐约处如水般流动。

    记得我?

    是。因为你总是一个人。趴在吧台上睡觉。你很久没来看那些鱼,它们很寂寞。前几周,我刚又新买了一些鱼放进去。

    是吗。我走过去,趴在玻璃前面看。

    你可以挑一条你最喜欢的,把它命名成你的名字。

    做鱼很好。能够在海底呼吸,偷懒,交欢,游走。不会掉眼泪。

    你又不是鱼,怎么知道它们如此就会幸福?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就无法体会到它们的幸福?

    他是个有情趣的男人。情趣是指一个人懂得对生活里的细节及陌生人,保留欣赏和体谅的余地。虽然森看过去很平淡。36岁的男人。喜欢穿白色衬衣。而且能把一件洗得发旧的白棉布衬衣穿得很妥帖。没有张扬也丝毫不觉得突兀。剃得发青的下巴。唇薄而坚定。手指修长干净,擦杯子调酒的手势灵活。皮肤在阴暗的光线下闪烁光泽。

    从未看过他抽烟,喝酒,大声说话。他看人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话题可以随时延伸,可以随时终止。他懂得怎样去控制一个陌生人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从不试图控制别人。

    每天晚上他都在酒吧亲自招呼客人。我想人和人之间的相遇相识一开始都是这样,平淡无奇没有任何预感。对我来说,有这样一家酒吧和酒吧老板的存在,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情。它可以让我不那么寂寞。可以一边抽烟一边看热带鱼。可以和这个男人说话。可以随时离开。

    卓扬的电话终于慢慢停止。爱情是容易被怀疑的幻觉,一旦被识破就自动灰飞烟灭。想起自己差点嫁给这个男人,忍不住对自己微笑。我是没有半点妥协的人。妥协的只有时间。

    我只留得写作。开始写作那部电影小说。虽然写作是一种慢性自杀,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耗尽。从内至外。不动声色。在皮肤每一条纹理,每一根血管里面,慢慢地绽放出来的绝望和清醒。醒来就写,写累了就爬上床去睡。白天黑夜不断交替。我似乎只为写作而生存着。

    太多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做。工作。可以彼此勾心斗角,你来我往。对老板献媚,对同事中伤,动用种种奉承,谩骂,偷懒,投机取巧,贿赂,贪污,威逼等手段。生活何其丰富多彩。结婚。可以和一个男人吵架,做爱,互相贬低指责,和公婆妯娌搞些矛盾,喊屈抱冤。生个孩子,洗尿布,买奶粉,擦拭大小便,半夜起来抱着兜圈哄睡觉,为孩子将来的教育和生计发愁。

    这些事情我没办法做。于是也就无法负担和享受它们派生出来的种种痛苦和乐趣。

    写不出字的时候,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只能抽烟,看碟片,睡觉,吃食物,看片子。出去坐着地铁在城市的地下飞驰。有时候我想,这个城市也许该分成两层。地上的那些人,就让他们在太阳下厮杀,挣扎,为了物质和欲望尽情施展十八般武艺。所向披靡,一往无前。地下的那些人,就让他们在黑暗中很安全地存活着。他们可以安静地相爱。快乐地流泪。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混杂在一起盲目地往前奔走。

    我在黄陂路地铁车站走出地道。身边的人流像浑浊的河流。有时候我想靠近一个陌生人,问他去哪里,问他可不可以带我去。我心里始终有这种隐藏的动机。小至有一次对我说,我们是具备离开情结的人。任何事情都以离开做为最后的解决。随时都在准备离开。接受离开。不去面对。不愿意让心受到损耗。让自己屈服。

    那一刻,我很想念小至。很想打电话给她,听到她懒洋洋的声音。我们一直在寻找彼此的同类。大家分散在人群里,面目模糊,不容易识别。偶然擦肩而过,短暂停留。又各奔东西。

    半路接到一个电话。号码是卓扬的。我按了接通。冒出来的却是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混杂着暴躁和哭腔。乔,你这个臭婊子。卓扬爱的是我。简直难以相信这是举止优雅的羊蓝说的语言。她甚至不等我回应,就挂掉了电话。

    如此粗俗无礼的举止。我站了一会。分析清楚羊蓝现在必定和卓扬在一起。她想和他和好。他不答应。然后她认为一切原因都在我身上。何必。对自己估价过高,然后要承受寂寞和自尊受辱的双重打击。想了一下觉得同情她。于是不决定还击讨回公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个不容易愤怒的人。没有血性,于是就是麻木。

    点了一根烟,继续朝淮海西路走。走上延安路天桥的时候,很想趴在栏杆上对着马路大声地喊叫几声。所有的车都在循规蹈矩地开着。所有的人都在循规蹈矩地活着。整个世界除了噪音,没有人发出真正的叫声。身边的人匆匆而过。

    一个小乞丐开始注意我。在背后跟了一段时间终于拿着破碗靠近我。他有褐色皮肤,黑色眼睛。瘦骨嶙峋的小男孩,穿着肮脏的衣服,背一个布包。

    我说,你干嘛跟着我。我没钱。他不说话,讪讪地嬉笑着,依然贴着我走。我叹口气,停下来看他。你从哪里来。他模糊地回答我,湖南,然后把碗举到我的眼前。我说,我也在乞讨,可是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在口袋里找零钱。没有零钱。只有一张10元的纸币。我说,我最近是很穷的,没有钱。这张10元能够维持我一天的不挨饿。但是现在只能给你了。

    小孩子只是笑嘻嘻地看着我。他的牙齿又白又大。美丽的牙齿。我把钱放在他的碗里。我说,你也给我一点什么。他咧着嘴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从布包里翻出一张捡来的旧报纸,塞到我的手中,拔腿就跑。那是一份很破烂的日报,上面沾满来源不明的污迹。把报纸展开来看,迎面是一篇大采访。是个在机关工作的男人,辞职去贵州支援希望工程。去小学教书。那篇采访的题目引用的是男人的一句话。殊途同归。

    我和森讨论这个用词。我说,我很喜欢这个词。

    森看完那篇文章,把报纸放在吧台上。他说,这个男人平时写诗歌和小说。

    他在机关里应该处境不适。没有集体观念,无能去研究领导的脸色,不屑参与同事的是非。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认为他是不适应现实而去农村?

    还有什么理由。

    乔,你总是用功利性的眼光去看人和事。这样虽然透彻,一眼就直抵本质,可过于阴暗。对己对人都无所益处。他顿了一下。我曾看过相关的记录片和照片及报道。对国家来说,这是支援和救助,是发展完备教育的途径。可对个人来说,含义就比较复杂。因为是完全自发的原因,里面掺杂着逃避现实,理想主义,慈悲,责任,光荣,使命,痛苦……太多因素。所以,不要轻易去分析别人。也不要给别人下定论。

    他又说,你也该找份工作做。乔。

    可是我能做什么。没有任何谋生技能。外界都觉得做作家很高不可攀,事实上这都是一些对现实生活很无能的人才做的事情。我说,我出去洗碗都没人会收我。

    你可以用你聪明的头脑,敏锐的直觉和高尚的品味去工作。每个人都有残缺。所以更加要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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