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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咖啡店里邂逅小至(2)
更新时间:2010-01-06|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4350 |繁简切换:
酒吧的生意通常在晚上11点左右开始热闹。空气因为烟草,酒精和体温变得温暖。我常常独自要一杯加冰威士忌,看水箱里美丽的小鱼。伸出手,用手心贴在玻璃缸上,对着它们吹口哨。更多的时候,我爬上吧台前面的高脚凳子,不停喝酒,然后坐到昏昏欲睡。

    凌晨的时候从酒吧回家。如果失眠就会上网聊天。这是有趣味的事情。隐藏了身份和面容,躲在虚拟的符号称谓后面,和一个陌生人说话。随时开始对谈。随时离开。随时出现,随时消失。在那里可以同时即兴地开展6场键盘恋爱。或更多。然后厌倦的时候连BYEBYE都可以省却。毫无后患。这是一个容易对真诚和诺言产生怀疑的地方。

    我寻找轻松有趣的谈话对象。聪明。男性更好,虽然在网上性别可以是忽略不计的问题。有趣的人可遇不可求。一次聊天的时候,有人向我推荐一个网站。打开后是从太空拍下来的地球地图,每个人可以在上面找到自己所在地点的标记。那个人说,我已经找过自己的地点。轮到你了。我看着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孤独而傲慢地转动。我不知道这个人如何找来这种古怪的网站。

    他告诉我,他是个北京男人。28岁。在广告公司做经理。我不想去考证这些要素是否真实。我的快乐来自编造我喜欢的男人特征。所以我在键盘上敲打的时候一边听TORI  AMOS,一边搭配感觉中他英俊的五官。这种想象令人愉快。不需要兑现。

    后来他就如同他的NICK  NAME一样消失不见。SAM。一颗冲天炮。

    4月初的时候,我在网上邂逅小至。

    她不隐瞒自己,在网络上一开场亮出的都是真实的东西。这些真实在以后的时间里都得到了考证。她说她复旦哲学系毕业,在4家网络公司以3到6个月的平均速度轮换过工作,演过话剧女主角,写过诗歌,参与过独立制片的工作,会作曲唱歌灌唱片……但现在她什么都不做了,只在一家咖啡店卖咖啡。她的开场白充满传奇色彩。

    而每年春天,这个城市并未有丝毫奇迹发生。街头空气污浊。路过的人匆匆忙忙,神情惶恐。空气里有物质生硬的芳香。血液和呼吸隐藏强劲的暴力气味。不管季节如何更换迁移,痛苦和欲望始终在这个黑暗的洞穴里发酵。城市生活空洞无比。

    我对她说,我有时候想象自己的电影。想象电影里面一个带着鸟群出现的女子。那个女子眼角有褐色泪痣,瞳仁幽蓝如海底水藻。她每次出现,都会有一群鸟围绕在她的身边。灯光通明的地下铁,百货公司,深夜的咖啡店,石库门破旧房子,阁楼的尘埃,冰冷的墓地……那群鸟在她的头顶盘旋,在她的身边栖息,自由出入于她心脏起伏的地方。带着凛冽的风的声音。但没有一个旁人能够看到。

    当她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鸟群会轻灵地四处扩散,在天空上盘旋。当她痛苦的时候,鸟群停在屋檐或树枝上沉默无语。它们起起落落,没有轨迹可寻。女子的视线穿越城市逼仄的天空,落在一个空旷的荒野里。

    有一天她死了。那群鸟消失于她腐烂的体内,然后蜕变了颜色振动着翅膀离她而去。

    鸟的翅膀在空气里振动。那是一种喧嚣而凛冽的,充满了恐惧的声音。一种不确定归宿的流动。女子身上盘旋的鸟群,所有的人都看不到。我的小电影院和其他电影院并无太大不同。只是放的电影仅次一部。编剧导演演员都是我。观众也只有一个。或是陌生人或只是我自己。

    那段时间,晚上我总是失眠。只能一整夜地看盗版片子,读小说。然后凌晨的时候,独自趴在窗台上抽烟。远方深蓝的天空渐渐泛白。不远处有棵樱花树开了一树粉白的花。因为知道它会谢得很快,所以每次总是看它很久。那时候想如果身边有个人。樱花这样的美,一起看会很好。黑暗的夜色中能够听到细碎柔软的花瓣在风中飘落的声音。

    村上春树的小说里,喜欢的是“且听风吟”。因为那个男人总是在深夜,独自开着车去大海边。在那里抽一根烟,然后沉默地离开。在海边,他坐在仓库石阶上一个人眼望大海。

    人的寂寞,有时候很难用语言表达。

    我对小至说,我刚看了王家卫的“春光乍泻”。两个男人的感情,纠缠着纠缠着,终于找不到对方,无从重新开始。录音机里男人压抑的哭泣,被风一吹,就散了。千言万语,从何说起呢。一些太寻常的细节,半夜去买烟,在小厨房里跳舞,看着对方睡觉……最后依然是要孤独。还是感动了。当梁朝伟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拿着酒瓶,开车去往瀑布的路上。因为总是需要一些温暖。哪怕是一点点自以为是的纪念。

    想起以前的一个朋友,手臂上有伤疤,是曾经用酒精烧过的针扎在皮肤上,写下他爱过的第一个女孩的名字。那三块丑陋的伤疤,要一辈子跟随着他。而女孩和爱情,早已经离开。所以感情有时候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和任何人无关。爱,或者不爱,只能自行了断。伤口是别人给予的耻辱,自己坚持的幻觉。

    最惨痛的伤口总是难以拿来示人。只能找个阴暗的角落躲起来。

    我在凌晨的时候,挂在网上一边抽烟一边和小至讨论这些问题。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似乎在自言自语。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倾听我。隔着一段虚幻的距离。我们不确定彼此之间相隔多远,也许曾经在地铁交错而过,也许穷其一生都不会见到彼此的容颜……但是我们在交谈。

    那是一种确实的交谈。所有的语言都是从心脏冷僻的地方流淌出来。

    小至说,很多人看过去似乎都已经没有伤口了。大家都记得把自己保护好。谨慎地寻求付出和回报之间的平衡,希望别人死心塌地,坚持自己优游自在……温暖淳朴的爱人们,像鸟一样,纷纷飞离物欲的城市。就像很多年,我们没有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头听到鸟声。

    我说,那么你呢。

    她说,我大概是一只鸟。充满了警觉,不容易停留。所以一直在飞。

    我们在两个星期之后决定见面。

    两个女子之间的约会。

    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和小至见面。我们是成人,且是同性。不是那些在网络上利用虚拟的空间限制来玩感情游戏的孩子。小至说,你喜欢喝双份ESPRESSO对吗,我在STARBUCKS,每周一三五的下午当班。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亲手做杯咖啡给你喝。你可以过来看看。我的左眼角有一颗褐色的泪痣,直发。左边耳朵上有7个耳环洞。

    我不常去咖啡店。虽然曾有朋友提议可以去咖啡店写作。

    带上笔记本电脑,赶公车去市区中心的咖啡店,如同上班。闻着咖啡香,看明亮的阳光在敲键盘的手指上跳跃。然后点燃一支烟。

    上海的咖啡店非常多。宽大干净的大马路,两边种满高大的法国梧桐。夏天的时候,阳光穿过茂盛的绿色叶子,在路面上打出斑驳光影。秋天则有大片大片的黄色落叶,在风中像张开翅膀的鸟飞远。那些漂亮的咖啡店铺,就在树荫背后。

    红色的木门框和窗框,墙刷成雪白。圆木桌铺着红白格子的棉织桌布。木头椅子。低低的吊灯。在夜色中那灯光是黯淡的黄,而白天的时候,只有从大幅玻璃窗外透射进来的如水的阳光。

    温暖淳朴的欧洲小餐馆风格。墙上挂着漂亮的木框图片,大部分是酒或巧克力的广告,绚丽的颜料配上夸张的英文。从唱机里流泻出来的音乐是被时光抚摩过的乡村歌曲,或者是怀旧的老歌,充满粗糙的柔情。穿白衬衣,打着领结的年轻男孩,站在吧台后面。咖啡机和咖啡豆罐子在阴影中闪烁着光泽。背后靠的橱柜上摆满各种年份的酒。威士忌,白兰地,红酒……那是如情欲般让人沉浸的液体。清醇甘甜的酒精。血液的气息。

    也有气氛整洁严谨的咖啡店,适合商务谈话或认认真真的恋爱。软皮的火车座位,特色的炭烧咖啡,茶点也更精致,并且供应早餐。那里的气氛适合沉默也适合对话。

    不喜欢卡布其诺的奶油泡沫以及撒在上面的肉桂粉末,虽然它一度时间非常流行。喝过的最好的咖啡,是在波特曼酒店附近的ESPRESSO  AMERICAN。仅容四个人的狭小店铺,外加两个服务生,但有专人制作的最地道的咖啡。那次是配了在酒店超市买的夹心巧克力来喝。一小杯黑褐色的芳香扑鼻的咖啡握在手里,让人沉浸。通常要的是双份意大利ESPRESSO,因为它浓烈的苦味和醇厚的纯度,每份都是小小的一杯。这种气压式咖啡真正让人用来提神。

    上咖啡店唯一的目的,对我来说,就只是喝咖啡。

    我知道开了很多分店的STARBUCKS  .这家美式咖啡店提供电插座,12块钱可以买满满一马克杯的咖啡,能够消磨一个下午。大而舒适的绿色沙发,对着街景,在落地玻璃窗后面给人暖洋洋的归宿感。那块招牌般的大黑板,上面用白色的字体标出咖啡的种类,有拙朴的温情。玻璃橱里有奶酪蛋糕,PIZZA和果汁。每次去里面几乎都是热火朝天的。很多人一桌一桌地坐着,聊天,看报纸,听音乐,打手机,发呆,休息。里面的人坐满了,就挤到外面的露天座位上。最早的顾客是来喝完早餐咖啡,然后去上班。

    我到南京西路店的时候是黄昏。两位店员小姐忙碌地在台子后面操作。穿着相同的制服,看过去很平淡的年轻女孩。我盯住她们看。有一个直头发的女孩,脸上的皮肤很粗糙,左眼角一颗泪痣。这使她普通的容颜看过去透露出诡异的气息。

    她说,小姐你好。

    我说,你好。

    她的笑容是像花朵一样绽放出来的,鼻子旁边有细细的小皱纹。这个笑容一点也不假。我相信是因为她的心情愉快而非职业性所为。包括她左耳朵上7枚暗色的银耳环,她下巴上一颗刚冒出来的新鲜的粉刺,她身上淡淡的ANNA  SUI蔷薇香水混合着汗液的气味。

    小至和我想象中的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她下了班。她说,我们去买DVD。很好的阳光就闪烁在她的头发上。她的头发很凌乱,潦草的,略显褐色,像一大把松软的晒干的海草。一点点化妆也无的女子,穿一件灰黑的棉大衣,里面是黑色的厚棉T恤,手腕上系一根红丝线。她穿的少,习惯耸起肩膀做萧瑟的样子。微笑的时候眼睛和唇角有甜美的轮廓。年轻平淡的面容散发出熏衣草的清香味道。

    我们找了几家音像店。她趴在柜台上。阳光照出空气里飘浮的灰尘。她一只手臂压在桌面上支撑自己的身体,一只手拿着一根红双喜香烟,仰着头看自己吐出来的烟雾。

    我们成为朋友,就是这样轻易的事情。简简单单,一点也不难。好象走了很累的一段路,看到有舒服干净的椅子在,就顺势坐了下来。

    “蝴蝶君”里,那个有法令纹的男人,安静地站在60年代北京清凉如水的夜色下,看一个老人在水井旁边捉萤火。

    那个在舞台上笑容幽怨的女子,走在他的身边,寂静无言。她有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睛,淡黄的皮肤。她是一个中国男人。他爱上那个男人。通彻心扉的爱情是真的。只有幸福是假的。那曾经以为的花好月圆……爱情只是宿命摆下的一个局。

    在监狱里的众目睽睽之下,他把刀插进自己的腹部。他的嘴唇涂了凄艳的口红,脸上是惨白的脂粉。那是一个在等待中枯萎的日本女人。是一个中国男人扮演过的角色。他跪伏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握住刀柄,把它一寸一寸用力地捅进去。捅入自己身体的更深处。疼痛和鲜血带来快慰。那是4年以后的事情了。他的爱情,他深爱的女人,他的儿子,他的中国生活……原来只是一场注定破碎的幻觉。只有死亡才能和幻觉抗衡。

    JEREMY  IRONS主演的影片,导演的手法通常都很平淡,不会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和过分泛滥的催情。演员常会被当成孩子对待,因为他们有幼稚的言行。可是我是成人。他曾对采访的记者说。成人的方式就是要控制着痛苦,让它像插入身体的刀刃,钝重地发不出声音。但是锐不可挡地进入。

    那年的五一节我是这样过的:在上海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票,然后搭车去苏州。虽然对自由职业来说,节假日几乎如同虚设,但是我想应该让自己感受一下正常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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