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苏小娅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她灵动柔美，留着短短的头发，喜欢我行我素，是个极有性格的女生。而我就不同了，平常抱着书本，犹喜唐诗宋词，人送雅号：老夫子。可是这样的小娅却偏偏和我有着异乎寻常的友谊，有时我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十年。从8岁一直到17岁。大人们开玩笑说我们是青梅竹马，我倒是不介意，小娅听了就皱起眉头纠正道，什么青梅竹马？庸俗，我们是“哥们”。我听了笑嘻嘻地刮她鼻子，叫一声“弟弟”，她满不在乎地答应着，然后开怀大笑，露出一排细密的贝齿。
每天早晨，我们相约在街角的一棵银杏树下碰头，然后骑着单车一起去学校，这个习惯保持了很多年。
小娅不经意间渐渐地长大，有一双修长的腿，不用下单车，一只脚支在地上，在树下等我。那棵银杏树伴随着我们成长，枝枝杈杈舒展地伸向天空，小娅立在风中，银杏叶在她身边起舞，像一幅美丽的油画。看见我过来了，便会笑着冲我摆手，我远远地看见，心中便会被温暖踏实的感觉充盈着。如果哪一天没有见到她，心中便会像丢了东西一样若有所失。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小娅，她只是笑笑，并不说什么。
坐在我前排的男生路远，是个英俊的家伙，运动场上常常能看见他矫健的身影，是班里女生的目光焦点，可是她却一点不为所动。
有一天放学后，路远非要拉我去必胜客，我犹豫了一下，平常在班里并不是走得很近，何故请我吃饭？路远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只是想和你聊聊，关于《雨霖铃》那首词。我一听要解宋词，便跟他径直前往。
从必胜客出来，路远不紧不慢地说，老师说《雨霖铃》这首词是写友谊的，你感觉呢？我想了想说，既然老师说是，我想应该是吧！
路远笑了，你真是个老夫子，在我看来应该是写给情人的，比如那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那种意境只有情人之间才会有的。
我惊讶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讨论这个？
路远红了脸说，不是。我喜欢上你的“哥们”苏小娅，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路远的坦白，让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中却是老大的不舒服，虽然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路远盯着我，紧张得直搓手。
其实路远和小娅在性格外表上都蛮相配的。俗语说得好，吃人家的嘴软，既然吃了人家的比萨，就得为人家去做说客，心中纵有不甘和悲凉，但还是拍了胸脯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我去跟小娅说。
路远感动的一塌糊涂。
回到家里，我就有些后悔了，不知道该怎样跟小娅说。
星期天没有课，跑到街上用公用电话给小娅打电话，约她在上岛咖啡屋见面。小哑答应了，我才松了一口气。放下电话，手心里竟微微地出了汗。不就是给小娅打个电话吗？至于这么紧张吗？我摇摇头笑了。
找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想起来和小娅还从来没有如此正式地约会过，今天竟然为了路远，约会小娅。胡思乱想着，一双女孩子秀美的脚映入我的眼帘，抬起头一点点看上去，竟然是小娅，今天竟然穿了裙子来，嘴唇上依稀涂了淡淡的唇彩。真是女大十八变，她不是当年的黄毛丫头了。
看什么啊？不认识我了？小娅嘟着嘴问道。
我不好意思地挠头，嗯嗯啊啊地好一阵子，才费力地说，路远喜欢你，问你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
正等着小娅生气或掉眼泪什么的，没想到小娅却笑了，她说，想不到你是为人家做说客的。告诉他明天放学后，我在取单车的车棚里等他。
始料不及，苏小娅这么痛快地答应了，我心中酸涩，都说女人贪慕虚荣，果真不假，路远不就比我个子高一点，人长得帅一点吗？
小娅问我还有事吗？没事儿她就走了。隔着玻璃窗，我看着她的身影湮没在人群中。我默默地坐了一下午，心中是明灭不清的忧伤夹杂着一丝说不清楚的感觉。
事实上，路远从放学等到天黑都没有见到小娅。他哭丧着脸跑来问我，我心中不可抑制地快乐起来，但马上觉得自己特小人，抿紧嘴唇说，小娅亲口说的，不会有错。路远不相信，从此对我有了成见，对我爱搭不理的。
转眼临近高考，教室中的气氛紧张起来，大家都在全力以赴，唯有小娅例外，她约我去滑旱冰。
我不会，穿着旱冰鞋，扶着栏杆站在场外，像一只呆鹅。小娅却身轻如燕，在场中起舞，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小娅过来拉我进场，可一进场，我就摔倒了，小娅拉我起来，手把手地带我。可是不争气的我，站起来又摔倒了，一遍一遍，小娅竟气哭了。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吓坏了，忙问小娅，是不是我让你生气了？她抬起头，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良久，她说，家里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毕业就去德国留学，签证都下来了。
傻丫头，这是好事啊，别哭了。我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在我心里，不希望她走，但说出来的话却很虚伪。那天，坐公车往回走的时候，我们一路上沉默着。想着从此后，这张熟悉的脸，将不再在我身边出现，我的心口被不可抑制的酸痛涨满。
小娅临走的时候，把那只天天陪着她的瓷质的大脸猫送给了我。
两年后的暑假，我回高中读书时的学校看望旧日的老师，刚好路远也在，他给我讲学校的趣事，我听得津津有味。后来不知怎么说起小娅，说起当年追小娅时，被她整得哭笑不得的那些往事。小娅是只小蜜蜂，班里男生没有敢打她主意的，偏偏你往上撞！路远叹气道，听说蜜蜂蜇了人便会失去性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惜小娅还那么年轻。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说，路远，你刚才说什么？
路远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你不知道？我的心被不祥的预感紧紧攫住。
路远说，毕业那年，小娅去德国前，和父母去旅行，在盘山路上，面包车掉到悬崖下，车上人无一幸免，包括小娅父母。送到医院没多久，小娅也去世了。她临终前告诉大家不要告诉你。班里老师和同学全都知道，我以为过了两年，以为你知道了……
回到家里，我抱着小娅当年送给我的那只瓷猫，仍然清晰地感觉到瓷猫上留有小娅的指纹。这时，瓷猫不小心掉到地上，“哗啦”一声脆响，一地的碎片。我蹲下身去捡，忽然看到碎片中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小娅清秀的笔迹：我喜欢你，毕业后我就回来。
我呆住了，手指不能动弹，大脑不能思想，小娅停留在两年前我的世界里。原来瓷猫的底下有个孔，这张纸条就塞在那个孔中，粗心的我并没有发现。一直隐忍的眼泪终于流下来，打湿了手中的那张纸条。
谁的青春，谁的眼泪，遗漏在光阴里，无处追随。

文/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