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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一个吻
更新时间:2010-11-06|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5652 |繁简切换:
Bruce连连摇头:“我真是从海外来的土人,受不了这份吵。”
  两人刚从本地一个著名慢摇吧逃出来,这个非周末的晚上,里面人多得让Bruce瞠目,人声鼎沸再加上热辣强劲的音乐,各自喝了两瓶啤酒,说话都得贴在耳朵边喊,他说他“呼吸窘迫,心脏有点吃不消了”。
  站在外面,Bruce做绝处逢生状,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辛辰讪笑:“不是吧,我这老人家也没事。”
  “可怜我这个书呆子,以前待在温哥华,家里管得严,只在Homeparty里见识过中学生趁大人不在这么疯狂,成年可以买酒后,大家能疯倒都不疯了,喜欢安静点。”
  他今年22岁,穿着白色V领T恤加工装裤,头发有型地零乱着,身材高大英俊的面孔带着调皮的笑意,哪里有一丝书呆气。
  辛辰不经常泡吧,但每次出来,都并不介意那份吵闹,反而觉得如此喧哗,正适合一帮各怀心事的人喝酒玩到尽兴,根本不必动脑筋与人对答。现在看看时间还早,想了想:“要不去另一家,据说是老外开的,在本地的外国人去的很多,好象比这边稍微安静点。”
  “你别拿我当外国人,而且我天天看老外好不好,没兴趣回来还看他们。”
  “哎,你很难伺候啊,少爷。这样吧,去我堂姐朋友开的酒吧,叫Forever,那边是纯喝酒聊天的地方,不过很少你这样的低龄人士去就是了。”
  “不许歧视我的年龄,合欢,我只小你两岁多一点罢了。”Bruce抓住她的手凝视她,现出一个低回不已的表情,有板有眼地说,“自从你拒绝我以后,我就日渐沧桑憔悴,年华不再了。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
  “求求你,不要再看王家卫的电影了。”辛辰抽回手,不客气地做呕吐状。
  Bruce大笑:“为什么?香蕉人黄皮白心不识中文是没办法,一般懂中文的小妹妹很吃这一套的。”
  “因为我不当小妹很多年了。”
  Bruce笑不可抑:“前几年刚到温哥华,真想国内的一切,逢中国电影上映我妈就要带我和妹妹去看,你一说小妹,我就想起某个搞笑的电影了。”
  辛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禁不住大笑了,Bruce赞赏地看着她:“我对你说过不止一次吧,不行,今天得再说一次,你真美。”
  辛辰穿着姜黄色真丝无袖上衣,黑色铅笔裤加金色凉鞋,腰间系了一条大大的彩色三角围巾,犹如一个短裙,因为去酒吧,化了稍微明艳的妆,带亮粉的眼影,粉嫩的唇彩,整个人显得夺目耀眼。在别人夸她外貌时,她从来是坦然的,笑着说:“谢谢。”
  两个酒吧隔得不算远,他们决定步行过去。这一带租界老房子很多,Bruce学的建筑设计,看得十分仔细:“我常上本地摄影论坛,现场看和别人拍摄的感觉果然不一样,以前在这边的时候年龄太小,没感受,改天要找个白天来好好看看。”
  站到门口挂着并不张扬的霓虹招牌、由两层楼老房子改建的Forever酒吧门前,Bruce再度感叹:“这个心思动得太巧妙了,老房子这样利用起来,和周围气氛真合拍。”
  进了小小酒吧,里面放着爵士乐,果然都是年龄稍大的人对着放了烛杯的小桌子在安静地喝酒聊天。两人顺有点陡的旧式木制楼梯走上去,楼上空间比较大,人并不多。他们坐到角落窗子边一个台位,点了酒,天南海北地闲扯着。
  “这边老板也爱户外运动吧。” Bruce看着四壁张贴的大幅越野车、攀岩和风景照片。
  “对,老板阿风也混我们那论坛,不过他喜欢的是登山攀岩,看不上温和的徒步。可惜今天他不在,他有时会唱歌,非常好听,你学着点,比那些用滥了的台词有效多了。”
  Bruce笑:“你总是打击我。合欢,真羡慕你这次去西藏的行程,你同伴贴的那些照片太棒了。可是都没你的照片,你也从来不发主帖。每次你们出行,我从头找到尾,只看到你们几个的一张合影,你架个大墨镜,露了一丁点小脸,完全解不了我的相思之苦。”
  “是看风景又不是看人。”辛辰和他认识三年,知道他顺口胡说习惯了,完全不在意,“我出去一向只拿了个卡片机,实在没力气象他们一样单反、镜头加三角架全副武装,拍的东西拿出不手,当然不用发。”
  “去年夏天,我和同学去了趟德国,沿莱茵河做了半个月徒步,感觉很好,再有机会,我还想去奥地利也走走。你有兴趣一块去吗?”
  提到奥地利,辛辰有一瞬间走神。11年前的那个夏天,一个陌生女人站到她面前,自称是她母亲,说她当天就要离开,然后去奥地利定居,再不回来。
  她当然不打算满足那女人认亲然后没有遗憾地离开的愿望。后来路非告诉她,那女人留下了一个写了地址的信封,只要辛辰愿意,随时可以和她取得联系。
  辛辰没有那个意愿,可是每每听到奥地利这个国名,都有点异样感觉。
  她们是完全意义上的陌生人,对彼此没有印象。然而她对那个女人的话几乎没有丝毫怀疑,哪怕她不曾说过她的生日和身体特征。那种联系是奇妙的,她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曾在那个腹中待了九个月;那个相遇以后,她曾对着镜子仔细审视自己,找着和那个女人的相似之处。
  但这并不能让她生出天然的亲近感,她对母亲没有向往,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生活中她接触得最多的母亲是辛笛的妈妈李馨,很遗憾她们也不曾亲近过。
  可能那女人只在出生的那一天仔细地看过她,记住了她足心的痣,带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懊悔年少荒唐还是害怕茫茫未来,然后任由这个才从体内分娩出来的小婴儿被抱走。在她即将去国离乡时,却又起了莫名的牵念。
  辛辰始终不能想象和她对坐交谈的场景,她觉得那实在荒谬。更不要说,正是从见到那个女人的那天晚上起,她开始做困在黑暗楼道找不到家,或者在看不到尽头的路上没有方向疲惫行走的梦魇。
  “嗨,你走神了。”Bruce在她眼前晃动手指,“对着一个男人这样走神很残忍,在想什么?”
  辛辰抱歉地一笑,正要说话,却只见楼梯那一先一后走上两人,她顿时有点后悔心血来潮到这个酒吧来了,两个人她都认识,前面是辛笛,而后面那人是路非。
  辛笛会来这里一点也不奇怪,她住在附近,而这间酒吧的老板阿风是她多年的好友,用她自己的话说,这里是她“喝喝小酒,发发酒疯最安全的地方”,不仅可以打折签单,万一喝醉,阿风还保证送她回家。
  但路非是辛辰今晚完全没想到会碰到也不想碰到的人。辛笛对辛辰眨一下眼睛,辛辰对他们点点头打招呼, Bruce笑道:“你朋友吗?要不要一块坐。”
  “是我堂姐,和她的朋友,不用了。”
  “这个男人我似乎在哪见过。”Bruce有点纳闷,可是他想,这男人如玉树临风,气质温润,光华内敛,如此出众,没理由见过却转眼忘了,只笑着摇头。
  他们两人坐到了另一边,而路非再度扫过来一眼,表情不同于他素来的镇定,颇有点含义不明。但辛辰不愿意谈论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对了徒步。如果有可能,我会去欧洲自助游一趟,我比较想去的地方是布拉格,还买过一本书,书名叫《开始在捷克自助旅行》。奥地利嘛,再说吧。”
  “那我回去就做捷克的准备也行,我们约好,明年暑假行吗?你不要扔下我一个人跑。”
  “还要跟我一块出行呀,上次够衰了,我害你断了锁骨,两个人都差点丢命。”
  “不是绝处逢生了吗?合欢,那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经验,我永远珍惜。”Bruce再度做出深情款款的表情。
  “吃不消你,别玩了,我堂姐在那边,回头她要我解释,我可说不清。”
  “很好解释啊,跟她实说,我是你的忠实仰慕者,跟你共度了几个永生难忘的日夜,同生共死的交情,之后大概每隔一个月会向你表白一次,有时是王家卫式的,有时是周星驰式的,有时是古典深情的,有时是后现代狂放的,可是你从来不买我的帐。”
  辛辰无可奈何地笑:“Bruce,你这样做心理暗示是很危险的,小心从开玩笑变成半真半假,到后来自己也弄不清真假了。”
  Bruce凝视着她,桌上那簇烛光印入他眼内,闪烁不定:“也许我说的全是真的,并不是玩笑。”
  辛辰却开玩笑地竖一根手指,做个警告姿势:“我对朋友会很好,Bruce,但我对爱我的人是很残忍的,不要爱上我。”

  路非没想到约辛笛来散心,却会碰到辛辰和一个漂亮大男孩意态亲密地坐在一起,尤其这男孩子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算陌生人。他似乎从来没见过如此妆容明艳的辛辰,在黯淡摇曳的烛光映衬下,她笑得美丽、陌生而缥缈。
  那边辛辰和Bruce又坐了一会,喝完面前的酒,起身结帐,跟他们点头打个招呼先走了。
  路非意兴索然,并不说话,只闷闷地喝着酒。
  “男人吃醋是这个样子的吗?”
  能跟路非言笑无忌的朋友大概也只有辛笛了,路非并不介意她的调侃,只苦笑一下:“有些事你不知道,小笛。”
  “是呀,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有时候我想,莫非我过的生活和大家都完全脱节了吗?”辛笛仰头喝下一大口啤酒,“读中学的时候,坐我旁边的女生和坐我后面的男生谈恋爱,我一无所知,后来还是班主任她老人家大发雷霆,让他们写检讨,我才晓得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这桩罗曼司。念大学了,恋爱的人不讲究低调神秘,我师姐公然单恋校草好几年,据说路人皆知她的良苦用心,可我也是后来跟她聊天才知道的。”
  那校草自然就是戴维凡,辛笛的师姐目前在福建做男装设计,发展得不错,辛笛过去出差,多半会和她约着聚聚,交流设计心得,谈谈内业趣事。那次听到师姐借着酒意说起年少心事,两人还相对大笑。师姐是放下了旧事,而她纯粹是觉得以师姐这般人才,“有啥好单恋一只开屏孔雀的”。
  “知道这些事并没什么意思吧。”
  “怎么没意思,生活太平淡,这些事情都是有益的小点缀。”
  “毕竟是别人的生活,跟自己没太大关系。”
  “可我自己的生活也一样啊,去年同学聚会,有个去香港定居了的男生,突然对我招供,他一直喜欢我,并且示意了很多次,我却没有反应。周围同学还起哄,说他们都看出来了。”
  提起这事辛笛有点恼火,不知道是对那个过于含蓄的男生还是对过于迟钝的自己。她倒并不为错过和那个没留一点印象的男生可能的发展而遗憾,可是确实觉得自己的生活除了学习、工作以外,未免空白太多。
  路非再拿一瓶啤酒放到她面前:“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事情?”
  “我在反省我是不是天生对感情没有感觉嘛,连我妈都看出你和辰子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却完全茫然。”
  路非笑:“阿姨看出什么来了?”
  辛笛不想转述她妈说得比较刻薄的那句话,只耸耸肩:“总之,我是晚熟加冷感,没得救了。”
  “那倒不是,不过,阿姨一直把你保护得很好。”
  路非在心里默默地想,不象辛辰,没有任何保护,太早接触了对一个孩子来说过于现实的世界。
  “是呀,她老人家把我保护成了……”辛笛本来想说“28岁的圣□”,总算及时缩了回来,心想这也怪妈的话,未免不公平,莫不是当□当得失心疯了,在戴维凡那家伙面前坦白了就已经够丢人了,她长叹一声,“保护成了感情白痴。”
  “你哪里白痴了,你是光风霁月。”路非莞尔。
  辛笛摆手:“拉倒吧,这听着不象安慰象挖苦。可是有一件事我非得问你了,你这次回来,表现得很奇怪诶。你出国三年多,回来在北京工作三年多,我算术不好也知道,前后加起来有七年了。这不是一个短时间,中间你差不多从来没跟辰子联系过,你不会以为她会因为16、7岁时喜欢过你,就一直玩什么寒窑苦守默默等着你吧。你也知道,追求她的人一直很多。”
  路非和辛笛从幼儿园时期就开始认识,她也是他保持联系和友谊时间最长的朋友,他并不想瞒她什么,可是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停了一会才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小笛,我从来没自大到那一步,而且我哪有资格对小辰有什么要求。”
  “你想追求辰子吗?”
  “如果她还肯给我机会。”
  “我不得不说,你真的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你在国外是没办法,可是三年前回国时就应该留下来直接跟她说啊,为什么一听她去西安旅游了,你一天也不愿意多等,马上改签机票,提前回了北京,三年间再没回来。以前还时不时发邮件打电话告诉我行踪,这三年也不怎么跟我联络了。”
  “发生了一些事,小笛。”良久,他才继续说,“而且,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了一些我早该知道的事。”
  辛笛当然好奇,可是知道他不想细说,而她也并不愿意追问,她不喜欢这样沉重的气氛:“真受不了你啊,你表现得好象突然陷进了情网。”
  “我早陷进去了,一直是,只是我自己竟然不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伴着室内低回的爵士乐,辛笛只觉得心中有微妙的动荡,她随口一问,根本不指望从来不轻易坦白心思的路非会交代什么,没料到他今天却如此直白。她看向刚才辛辰坐的角落,那边空空如也。她再度长叹,拿起啤酒瓶,大口喝着,然后放下瓶子,仰头对着天花板笑了:“路非,原来你也有意乱情迷的时候,不是一直持重得象生下来就成熟了。我没看错啊,我家辰子在少女时代果然是无敌的。”
  路非早习惯了她看问题诡异而与众不同的角度,只微微苦笑。意乱情迷?这个词对他来说倒真是确切,面对那样阳光的微笑,那样柔软的嘴唇,那样勇敢到全无畏惧和犹疑的眼睛,他的确违背理性,乱了,也迷了。
  “不过辰子变了很多。”辛笛依然看着天花板,轻声说。
  谁能不变呢?就算是在她眼里一直游戏人间的戴维凡,尚且感叹“没有人能一路年少轻狂下去”。而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接受职场规则,学会了妥协,每个季度做着同样的事情,一边尽力主张自己的设计,又一边融合整个设计部门意见修改定稿,这个反复的过程犹如拉锯一样来回磨蚀,已经不知不觉改变了她。
  可是对着辛辰,眼见曾经生机勃勃、任性张扬的堂妹现在变得冷静大方斯文得体,辛笛只觉得迷惑,她不能接受心目中那个恣肆挥洒的青春情结现在泯然众人,只能在自己的设计里去找回那样的奔放不羁。
  然而辛辰的改变其实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来的。至少没有任何标志性的大事发生,没有诸如一夜白头一夕转性那样戏剧性的剧变。辛笛的父亲对他一向偏疼的侄女的变化只认为是“女孩子长大懂事了”,就连一向不喜欢辛辰的李馨,也勉强点头同意这一说法。
  辛笛再次对自己的记忆力和对感情的观察感到无力。
  “她现在对什么都可以漫不经心一笑。没以前那么尖锐,甚至能说得上宽容了。”
  路非白天见过那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她这几年工作还顺利吧。”
  “还好啊,她大学毕业那会,我爸爸自作主张给她安排了一个事业单位打字员的工作,说是有转正式编制的机会,她去上了不到一个月的班,就跟我爸说她不想做了,”想起往事,辛笛笑了,父母为这事都很不高兴,可是她能理解辛辰,到一个暮气沉沉的单位当打字员,换了她,大概最多只能勉强待三天,“她说她只任性这一次了,然后去西安玩了大半个月,回来后自己找工作,后来开始在家接平面设计和图片处理方面的活,已经做得很上道了,收入也不错。”
  辛笛突然一怔,她头次意识到,从那以后,辛辰果然再没任性了。
  提到那个“西安之行”,路非沉默了,辛辰白天说的话浮上他的心头。
  “我的生活并不是你的责任。”
  “后来我再也没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责任。”
  说话时,辛辰并不看他,声音和神情都带着疲惫无奈。
  而在少女时代,她不是这样的。当时,她带着倔强,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我不会希罕当任何人的责任。”
  她真的做到了。也许是他逼她做到了,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从她第一次吻上他的唇,流年偷换,人事全非,一切都不复当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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