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第二天的展览很成功，很快引起轰动，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为恒信后期举行的拍卖做足噱头。同事指着报纸上端着香槟的殷其雷啧啧称赞：“这么有钱，这么年轻，皮相还生得这么好，可见上帝并不公平。”
    得之在现场溜达时不时地凑近观看。让押运人员荷枪实弹送进来的东西定是价值连城，每个女人大概都喜欢这样的首饰吧，一件件摆在丝绒表面的模型上，奢华，艳丽，光芒四射，让人不敢逼视。
    她盯着一只戒指看。戒身镶满了碎钻，式样复古，水滴形的主钻，像一颗泪珠。
    “它原来的主人是英国的一位公爵夫人，丈夫死后她将二人的结婚信物全数出售，说是不想睹物思人。”
    声音低沉好听，她已听过两遍，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位殷先生。
    “谁知道呢，许是生活所迫，抑或思念这件事，有心就够了，并不需要以什么物件找回过去。”得之摊开双手，这是宋歆沂的习惯动作，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了来。
    殷其雷微微颔首，“你说的对。”
    这位殷先生实在年轻，大概不到三十岁。因为离得近，她的鼻端全是他的气息，烟草和古龙水的混合，不知是什么牌子，简直跟他的气质贴合得天衣无缝，总之相当有*力。
    得之指着最中心的展台，“那是什么？”
    “那是本次展会最贵重的拍品，当年从俄国皇宫里面流传出来的一条钻石项链，据说是叶卡捷琳娜女王的最爱，它也有个名字叫做情霸天下。”
    殷其雷细心介绍，引着得之快步上前。
    的确是艳光四射，得之怀疑就算关上灯这条项链的光芒也足以照亮黑夜，几颗硕大的蓝钻个个都超过六克拉的样子，蓝钻四周装饰着大大小小的红宝石、蓝宝石和碎钻，仿佛是满天的星星，流光飞舞。
    也只有皇室才能拥有这样的奢华吧，这般艳丽，这样张扬，真的可以情霸天下。
    得之的心微微触动，倒不是因着这蓝钻的耀眼，她想起另外一条项链，也是这样璀璨得让人心醉，不由地说：“有一条‘蔷薇的眼泪’，跟它倒是相配。”
    殷其雷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位面容清丽的女郎，“蔷薇的眼泪”是某位珠宝设计大师的处女作，他的作品都以眼泪命名。这件作品七年前在纽约被人高价拍走，再无人见过。几个念头在心中反复，对身边这位穿着灰色毛衣的女子产生了极大兴趣。
    得之将身子凑近展柜，颈中的挂件从毛衣V领里跳了出来，殷其雷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目不斜视，但是目光却不得不在她胸前停留，那是一块腻如凝脂的玉佩，底部略有红色，他知道那是糖皮。得之像是有所感应，也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
    “哦，你是行家，怪不得对这个感兴趣，这是家传的。”
    殷其雷见她脸上掠过一丝微红，像是四月的桃花，而颈中皮肤白皙如瓷器，不由得轻轻调整了自己的声音，“上等的籽料，年代久远，价值不菲。”
    “是，它也有个名字，因为雕着连理枝，所以叫做连理。”
    见他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得之也侃侃而谈。
    “可以拿给我看一下吗？”
    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自己的失控。
    “不行，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见她不以为意，还轻松地开起玩笑，殷其雷一颗心稍稍放下，“你不是君子，是女子。”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得之觉得空气变得暧昧，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
    白天看完钻石心情特别好，长达半个月的加班终于结束了，得之觉得自己浑身舒畅，于是下班后带着小臻逛超市时还不停地哼着歌，听得某位智商奇高的小孩眉头直皱，“小叶子，你真丢人！”

    第三章（2）
    “我怎么了？”
    “唱得难听死了，没看见大家都在看我们吗，你怎么和我妈妈一样不让人省心呢？”
    某只小鬼做无奈状。
    “啊，我丢人？好，等会不要吃某个丢人的人包的饺子。”
    得之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小臻闭嘴，再早熟的小孩还是小孩，特别是在面对美食诱惑的时候。
    她喜欢这个时候的超市，人人身上都带着人间烟火，亲切可爱无比。得之总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看着小夫妻推着购物车小声商量该买油菜还是生菜，或是看着年轻的OL望着桶装冰激凌的那种内心纠结，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很开心。
    牵着小臻，他胖胖软软的小手让得之觉得安稳，孩子确实会给人力量和温暖。母亲曾经说过，如果不是得之，她一早就离婚了，可是到最后，终于还是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难怪女人把结婚生子当做人生圆满的标志，亦舒的小说里经常调侃职业女性：“工作会叫你妈吗？”
    小时候觉得可笑，现在听来，这句话里面全是志得意满背后的无限苍凉。正在走神，小臻拉着她来到了巧克力专柜，抓起一盒巧克力就放进购物车，得之弯下身子看清楚，KISSES，哧地笑出来，“小鬼，你还喜欢这个啊。”
    小臻很正经地说：“我妈妈有很多这样的盒子，吃完舍不得扔，应该很好吃才对啊，能让她那样念念不忘的大概都是好东西吧。”
    得之在心中叹气，原来不只是自己，原来所有的人都没那么容易忘记过去，就算是伤心羞辱的回忆，也仿佛是自身血肉一般，说要剥离出去，却谈何容易。因为那些事情里，总有一些支撑一个人坚持走下去的甜美东西。
    带着小臻走出卖场，明月已经挂在天上，想不到却遇到了故人，真的是一位故人。那年她躺在病床上曾经咬牙切齿地说不要再看到任何一个卫家的人，如今还是不想遇见，因为他们的出现会时刻提醒自己，自己曾经让最爱的人在心上深深地剜了一刀，血流满地。
    而这位故人却像是专门为等待得之而来的一样，“叶小姐，你好，好久不见。”
    “是很久没见了，董绍琛，大概有七年了吧，像是上辈子。”她把董绍琛三个字拖得很长，有那么一丝的讽刺和讥诮。
    这位董绍琛是卫家的老伙计，心思缜密，是极为妥当的一个人。当年几次见面却都是在那般尴尬的境地，犹然记得她曾经将支票撕碎了扔在他的脸上，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她真的是十分激动。
    董绍琛今天穿一件深色风衣，在满街的霓虹的映衬下得之突然觉得他的面目模糊，却似乎没什么变化。他十分得体地开口，“叶小姐，不如我送你一程。”
    得之并不答话，笑着对小臻说：“来，叫叔叔。”
    小臻似乎也体会到了两个人身上的波涛汹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直看向董绍琛：“董叔叔好。”
    董绍琛的神色在看到小臻的时候变得有些莫测。
    “今天就不麻烦董大律师大驾了，我和小臻还要去买蛋糕，后会有期。”她的这声后会有期说得董绍琛心下大惊，却不好再问什么，只得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小臻见得之不语，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那是卫家的人吗？”
    “你怎么知道？”
    “曾经见过，可是他没有看到我。你知道，我妈妈那时候很怕卫家的人知道我。”
    得之叹气，“大概她现在已经没有再好的办法了。”
    “小叶子，卫家齐是谁？我叔叔？”
    得之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酸涩无比：“不，他是卫家同的堂兄，你二伯。”

    第三章（3）
    回到家得之立刻投身到厨房里，可是饺子还没有下锅，门铃却响了起来。得之有点奇怪，这个时候谁会上门？举着满是面粉的手去开门。原来是邻居萧玲玲，她们亦是校友，却在这个小区业主联谊会上认识了彼此，于是时不时一起打发寂寞时光，吃喝玩乐不亦乐乎。
    那萧玲玲穿着咖啡色麂皮短上衣，活像一个小猎人，手中牵着一只可爱的牧羊犬，这女郎眉眼英气，笑起来却异常甜美。
    “这个时间，我很明显是来蹭饭的，有吗？”
    得之无奈，“饺子，你要吃几个？”随即弯下腰摸摸狗狗的头，“你呢，小美，你要几个？”
    大狗愉快地把爪子放在得之手心，对着得之狂摇尾巴。
    萧玲玲撇着嘴摇头，“见色忘主。”
    三人一狗吃得心满意足，萧玲玲跟得之在厨房洗碗，小臻早就和小美玩在一起了。
    萧玲玲忍不住问：“那个是谁，你儿子？这么大了？啧啧，叶得之，你这保密工作太厉害了。”
    得之一脸无力，“他是宋歆沂的儿子啊，他一岁的时候曾经尿湿过你的新裙子。”
    “原来是他，我就说啊，你怎么生得出这么可爱的儿子。”
    得之无奈，“萧玲玲同学，我还想问你呢，你家小美不是喜乐蒂牧羊犬吗，怎么长这么大，看着跟苏牧似的？”
    “你还别说，我也问医生了，可是医生说小美大概长不了苏牧那么大吧，要观察一下，观察一下。”
    萧玲玲自己动手冲了一杯薄荷茶。
    “你说你养小美好几个月了，怎么连人家什么品种都不知道啊？”
    “哼，别说狗了，有些男人你天天对牢他，一辈子也不见得见识到他的真面目，那样才悲哀。”
    得之深深点头，是，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很多时候都看不清对方和自己的真面目。
    “对了，我给你带礼物了。”萧玲玲走向玄关，拿回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西班牙巧克力，上个月开董事会的时候买的。”
    “没搞错吧，去西班牙开董事会？”
    “是啊，让大股东们顺便欣赏一下伊比利亚风情和美丽的拉丁女郎。”
    得之打开包装，很厚的一大块，想来入口一定醇美。
    “你们还真是大手笔。”
    “西班牙算什么啊，人家卫氏去年在马耳他开的董事会，那地方简直是人间天堂，今年大概在本市开吧。那个卫家齐简直是标杆型的人物，翩翩如玉的世家公子啊。这年头，舌灿莲花的花花大少比比皆是，沉默高贵的大家子弟却是没几个了。”
    得之差点被已经温暾的茶水烫到，“卫氏倒是一向低调。”
    她的自制仅仅可以维持她不失控，连萧玲玲都听出来她声音在发抖，“得之，你不舒服？啊……”突然，她像是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指着电视连声地说，“就是她啊，原来就是她。”
    得之的注意力也随之转向电视，“周子絮，她怎么了？”
    “这女人啊，那天说自己让人甩了，泪洒发布会现场说自己痛不欲生。你知道她的前男友是谁？你也见过的，那个恒信拍卖的殷其雷啊，殷家最小的儿子，啧啧。”
    “原来是她。”得之松了口气，“还真是艳光四射啊。”
    萧玲玲却眯起眼睛批评，“这身打扮也太……”
    “你好好看看那是VERSACE当季新品，多少人一个月薪水不够买人家一双鞋。”得之鼻子里哼出这样一句话。
    “亦舒说过，VERSACE只适合十五岁少女和二流歌星，你看看她这样穿像不像世界地图？可见殷其雷这人品位不好。哎，从女人身上可以看出男人的品位……但是现在分手也算是回头是岸。”
    萧玲玲得意地发表自己关于品位和时尚的大论，得之捂住嘴偷笑，她不敢想象，如果当面告诉殷其雷他品位不好，会是怎样的情景。
    那一定非常好笑，非常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