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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去往别处的旅途
更新时间:2010-01-06|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7192 |繁简切换:
外面在下雨。

    窗外是哗哗的雨声。一切恍若隔世。我感觉自己走过了一条黑暗的漫长的隧道。到了苏醒的路口。这就是我重新面对的时间。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外面的黄昏。天空的颜色很  

淡,像水粉般的模糊。落光了叶子的树。别墅的陈旧尖顶及寂静的街道。

    城市陷入在一片寂静的混沌之中。

    我看到一间墙壁刷成白色的房间。大盆的羊齿植物。深软的沙发。立地灯。地毯也是白色的。这不是我的单身公寓。

    森回来了。

    拉开衣柜。在一整排的白色棉布衬衣里,随手挑一件。进旁边的小浴室洗澡。热水淋湿了头发,顺着脸上的皮肤往下流淌。脑子里清醒过来。

    这是森第一次带我来他的家里。和我设想中的一样。用纯白做主色调,简洁干净,一尘不染。没有女性化妆品或衣物。没有插花。没有刺绣布艺。没有任何暧昧气息的冰冷居室。开始相信真实就如同他所表现的,他没有妻子或女友。他只是一个喜欢擦杯子的开酒吧的中年男人。

    只看到柜子上有一张用银像框装饰的照片。黑白照片。已经发黄。一个英俊的欧洲男人,年轻,眼睛微微地眯起来,笑得天真烂漫。穿邋遢的旧牛仔裤和衬衣,坐在广场的喷泉旁边。照片里是明亮的陈旧阳光。

    穿脏仔裤和森的干净衬衣,踩着纯白羊毛地毯下楼。整幢楼房,三楼是卧室和书房。二楼是客厅和厨房。一楼是他的酒吧。森睡在客厅沙发上。白色纯麻窗帘低垂下来,房间光线阴暗,像封闭的盒子。只听到滂沱的雨声。他光着脚,用靠垫做枕头,身上盖着薄薄的棉毯。

    走过去,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点了一支烟。房间像深深的海底,喧嚣的雨声是不确实的背景。我抽烟,看着这个男人。他的脸上已经有了时光沧桑的痕迹。可是年轻的时候应该是非常英俊的男人。轻轻地把嘴唇贴在他的手指上。他干净的手指有血液流动的声音。他睁开眼睛。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我从机场回来,打电话一直不应。到公寓楼看到钥匙插在门口。房间里拔了电话线,窗户洞开。你裹着棉被躺在床上发烧,地上满是酒瓶和烟头。你不照顾自己。你的生活太危险。

    我说,那你怜悯我了吗。

    你需要吗。他镇定地看着我。

    为什么你过了好久才回来。

    家里有事处理,出现一点麻烦。

    故事已经全部写完。

    我看了。他顿了一下,好像不是我感觉中的结局。

    你感觉中是怎么样。

    他不回答。他说,我走的这么久,一切都好吧。你有闯祸或丢失什么东西吗。

    我结婚了。我还去新疆兜了一圈。

    结婚?他狐疑地看我。结婚了还一个人住在单身公寓里?

    我的男人带着结婚证书跑了。

    他摸我的头。乔。为什么你一再犯相同的错误。

    我笑。很奇怪,森,我们相处这么久,居然一直都未曾爱上过对方。有时候觉得自己并未把你当成一个成年男人。

    那当成了什么。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不知道。我未曾去了解。

    新疆的旅行带给你意义了吗。

    没有意义。觉得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灵魂一直被局限。

    我10年前就开始全球的旅行。觉得我们是在无谓的挣扎。像玻璃缸里的鱼。

    我只想去一个小海岛看看。在东海上。

    为什么。

    想看看冬天的大海。和你一起。

    他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怜惜。然后他伸手过来抚摸我的头发。为什么把头发剪短?

    因为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开始。

    我们搭上了去海岛的客轮。

    海上航行的时间约为10个小时。要在客船上过一晚上。船上很空。冬天没有人去看海。海岛只有在夏天的时候,才有旺盛的旅游业。

    森说,还记得你刚来酒吧的时候。走进来,坐上凳子,漠然的避世的一张脸。先要一杯酒。然后把棉衣往两边一拉,里边只穿着一件皱皱的黑色棉衫。那时候觉得你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

    我说,有什么区别呢。我和她们一样的浮躁,脆弱。对生活充满欲望,又容易破碎。

    我趴在栏杆上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这一瞬间我是平静的。旅行总是能够带给我平静。也许是出发的感觉太类似于希望。深夜9点左右,客船长鸣一声,缓缓离开港口,顺着夜色中的黄埔江朝东边行驶。外滩迷离绚丽的霓虹倒映在江水中,像倒翻的颜料,逐渐冰凉,无可挽留。这个庞大华丽的城市,慢慢离我们而去。最终在黑暗的夜色中消失。

    我说,船会经过我成长的城市。

    森说,你想念它吗。

    我说,不。我只是想在路过的时候看它一眼。只是看看。

    江上起了风浪。船开始颠簸。我们买的是一等舱位。两个人住。打开门就可以看到船头的甲板。森关紧了门窗,盖上毛毯。他说,外面风太寒冷,你不要出去。好好睡一觉。我躺在床上。黑暗中潮水在翻涌。半夜森起身,走到我的床边。黑暗中轻轻呼吸。我闭着眼睛不发出声音。他俯下身把毯子往我身上拉了拉,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

    你睡不着吗。

    他说,你也没有睡着。

    我怕睡过了看不到它。

    快到了吗。

    快到了。小时候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黑暗中有个人在我的身边。看着我。

    像现在这样?

    是。

    船经过那个城市的时候,只看到夜色中寂静的码头。隐约可见的楼房的轮廓,还有岸上昏黄的灯光。我趴在栏杆上看着船慢慢地经过。寒风刺骨,吹得我颤抖。森在旁边沉默地伫立。

    这是一个怎样的城市。他说。

    在东海边。夏天有台风。街边长满了高大的梧桐树。俗气的城市。很多暴发户。还有出名的人,祖籍在这里。因为出走的人都充满倔强。他们吃海鲜长大,很聪明。

    你为何离开。

    因为要跟着心的声音走。它告诉我,我该去远方。

    然后一直没有回家吗。他问。

    在那里已经没有住的地方了。已经习惯和自己的灵魂一起住。

    城市。城市是埋葬着往事,记忆,幸福,疾病,欲望,***和气味的洞穴。城市是过渡着时间的路途。没有目的。没有终结。

    然后我又睡着了。我在梦中握住了男人的手。他温暖的手指像水一样流过我的肌肤。我的心里回响着无声的渴望。眼泪流出来。看着他。他的容颜模糊。

    森轻轻地把手蒙在我的眼睛上。我的眼皮下全是温暖的泪水。我的眼泪流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常常会没有因由地流下眼泪。眼泪不带有悲欢的情绪,只是温暖的液体,涌出眼眶,然后在脸上滑落,在皮肤上留下干涸的痕迹。我想我并非一个悲伤的女子。掉眼泪只是一种现实。就像一个人吃食物太急迫会打嗝。我的眼泪是廉价的。当它流得太多或有时候吝啬得面无表情的时候。

    下午的时候我们抵达了海岛。和开巴士的司机讨价还价,然后上了他破旧的车子。

    岛上的空气清凉,带着些许海水的腥味。游客不是很多,到处是脱落了叶子的树林。我带着森在海边堤岸上的一个路口下车。下面就是细沙的海滩和冬天浑浊的大海。潮水汹涌,寒风凛冽。

    走到村子里的农家。客房在二楼,陈设很简单,一个房间四张单人床,床头的小柜子放着热水瓶。碎花的棉被。推开窗就能看到大海。房东已经准备好简单的晚餐。土豆,粉丝,带鱼和卷心菜。我说,这是你不常吃的菜。在浙东沿海,我们就吃这个。吃完饭,我们去海边走走。

    海边非常冷。淡淡的月光下,一条灰白色的沙石路回旋着延伸到远处黑暗的树林。走下石头台阶,就到了海滩上。大海的潮声就在耳边。没有其他人。空寥的影子慢慢地向前移动。

    我说,第一次来,是学校里的春游。那时候我读高中。住在寺庙里,房间是木结构的,走路的时会发出很响亮的回声。晚上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然后下起大雨。一路跑回来。躺在床上,听到外面走廊上不断有同学走来走去,发出快乐的声音。窗外有雨声和树叶晃动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喜欢这个地方。想某一天会带一个人来这里。要一直坐到天亮。

    我们也许无法到天亮。太冷。你会生病。

    我知道。生命里有些事情总是难以如愿以偿。

    我们坐在礁石上,看着深夜的大海。前方是一面苍茫的黑暗的海水,在月光下晃动,已经看不到天际。我抽出一根香烟,用手围住打火机点上。我感觉自己在颤抖。黑暗中烟头明明灭灭。风把长发吹乱,遮住了脸。我低声说,抱住我,森。

    他的怀抱包围了我。他的黑大衣有古龙水的味道。他把我的头揽到怀里,下巴轻轻搁在我头顶的头发上。

    你在想什么。我说。

    南生。

    你不喜欢她的结局?

    结局只是一个合理的安排。

    有另一个结局。南生把和平带到N城。他们住在31层的房间里。那个夜晚是除夕。和平坚持第二天要走。他喝了很多酒,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发现南生安静地跪在他的床边。她手里的刀已经深深地插入他的腹部。她用手指涂抹他的鲜血,爱惜地抚摸他。窗外那一刻烟花绽放。除夕迎接新年的时间已到。绚烂的光芒照亮了天空。照亮南生如花盛放的脸。她说,和平,你会用你的一生来记得我。因为我要让你感觉到疼痛。你不会忘记我。

    整张床已经被血泊淹没。南生剖开了自己的肚子,以坚定沉着的手势。她想取出自己的孩子。因为她怀孕了。是和平的孩子。

    然后呢。

    他们被一起送进了医院。和平痊愈。南生终生残废。她再也不能生孩子。和平和阿栗去了国外。但半年后和平死于一次酒吧里的斗殴。

    南生呢。

    南生下落不明。

森沉默。他说,是你说的,很多人都是在寂静的绝望之中,只是并不自知。所以他们结局究竟如何,并不重要。

    夜晚狂暴的潮声和寒风淹没了我们的声音。黑暗是永恒的,广博的,无法抵抗的力量  



    在海岛上住了三天。然后我们准备坐船回上海。

    在船上我开始发烧,躺在床上无法行动,晕痛的头加上海上起风,一直呕吐。森不睡觉,整夜地陪着我。他温暖的手掌一直紧握着我。我开始低声地说话,意识模糊。

    半夜的时候,他喂我吃药片。身上终于有些许粘湿的冷汗。

    他说,乔,你的身体不好。太容易发烧。

    可能我对疾病过于敏感。

    你在叫和平的名字。你在自己的小说里沉浸了太久。该把它结束。

    它已经结束。

    你有时候让我很担心,你心里一块黑暗的东西。

    你看见它了吗。

    我懂得你。不是理解,不是知道,仅仅是懂得。

    每个人都是要过下去的,不管按照什么样的方式。每个人都试图在按照自以为是的幸福标准生活下去。有时候这种感觉过于荒凉。生命只是风中飘零的种子。在时间的旷野里失散。一瞬间就不见了。我对森微笑。我说,森,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不是回上海。我们好象是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森走出去。他在外面吹着冷风抽烟。我从未曾见过他抽烟,但那天晚上,他做了。然后他回到房间里。他说,乔,你想和我一起去英国吗。

    我看着他。他的神情很平静。

    他说,我想你应该早就明白我的性取向。我唯一爱过的一个男人,是一个法国人,在7年之前死于一次飞机失事。那时候我在伦敦,他在巴黎。他时常坐飞机赶来赶去,直到一天消失不见。我无法在伦敦继续下去,因为那里有太多记忆。于是回到上海。那年我30岁。父母都在英国,虽然相隔遥远,但他们希望我早日成婚。因为我一直对他们隐瞒实情。

    这次回去,是因为家父已经得了绝症,时日无多。母亲提出希望我能够让他如愿。他看着我,他说,我们去英国。我告诉他们,我们已经结婚。然后回来,选择任何一个你喜欢的城市。在一起彼此自由,互相照顾。

    我说,那就是说你始终都不会爱上我。

    你需要吗。乔。他说,你要的是彼岸的花朵。盛开在不可触及的别处。

    回到家里。听到小至的录音电话。她模糊地声音依然有清甜。她说,乔,我还在加德满都。我喜欢这里,在一个美国人开的酒吧里打工。他的酒吧大概还能开三个月,然后就去非洲。荷兰男人走了。我独自看夕阳。你有空就来找我。我三个月里会在。

    还有卓扬。太久没有他的声音了。他说,乔,我想见到你,你能不能回电给我。

    我想了想,还是去见他。我有预感他会和我告别。在某个瞬间,我确定他爱过我。是真诚的感情。我出门。到他在淮海路的高级写字楼,等在大堂里。然后看到卓扬从电梯里出现。

    他穿着三件套的西装。看过去已经是个像模像样的白领,脚上的皮鞋刷得很干净很亮。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穿黑色T恤满脸清新的男人。很久未见的卓扬。想起他皮肤上淡淡的青草气味。我们就是这样苍老的。从时光的彼端辗转到另一端。就是这样苍老。

    乔。他点点头。他说,你的头发剪短了。

    不好看了是吗。

    你怎么样在我眼里都是好看的。

    我笑。他还是那个温情的孩子气的上海男人。我俯过去亲他的脸。他没有躲闪。他说,我下周要出国了。去法国。

    手续都办了吗。

    是的。他说,生活越来越麻木了,再没有变化,就跟死了一样。

    等老了以后再开一家音像店吧。找些好片子。

    他黯然微笑。大概不会回来了。和羊蓝一起去。她喜欢法国,希望在那里定居。

    你们结婚了?

    快了。

    以后要把她抓牢一点,免得再发生意外。

    随便吧。很多事情不是想怎样就怎样。我们都无能为力。他看着我的眼睛。他看过去是疲惫的。

    我们走进咖啡店去买咖啡。他说,小至会回来吗。

    大概不会。她是个盲目的人,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走在路上较好。

    你呢。你如何安排你的生活。我听说有一个有钱的男人在追你。

    我笑。没有。哪有这种好事。

    我不可以告诉他,这个男人可以给我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只是不会给我爱情。世界上从无完满的事情。

    他看着我。他说,乔,你还和以前一样。郁郁寡欢,但从不犹豫。有一度时间我真的非常想和你在一起……

    卓扬。我阻止他。旧事切莫重提。我不是一个运气好的人。幸福总是被我赶跑。

    你的电影故事是否已写完。还准备给那个导演吗。

    不给。他大抵拍不好看。

    那写来做甚。

    因为,我微笑,因为我把它放给一个人看。写一场电影。在一个人的电影院里。等一个陌生人进来。然后放给他看。

    看完之后呢。

    看完之后,曲终人散。

    你是不是打算离开上海?他突然盯住我的眼睛问我。

    我说。是的。在这里已经没有我可以停留下来的理由。

    我会再也不会见到你吗,乔?他看着我。

    为什么要见呢。很多人不需要再见,因为只是路过而已。遗忘就是我们给彼此最好的纪念。

    我开始收拾行装。太多的东西:衣服,部分家具,大量书籍,香水瓶,植物……都不准备带走。身外之物,也是有缘相会,时限一到就只能剥离。慢腾腾地把手提电脑放进包里,把最喜欢的几本书和几张碟片放进去。再放进一些衣服。给房东打电话。

    水电煤气费全部付清了。押金,还有一些家具及用品全部留给你。我说。

    不是说会住两年吗。你才住了几个月。

    够了。差不多就这个时间。

    要离开上海吗。

    是。

    以后还回来吗。

    估计不会。这里不是故乡。我笑。

    可是故乡又是在哪里呢。已经回不去了。故乡就是回不去的地方。

    我的旅行箱里放着那张报纸。是天桥的乞丐给我的。采访一个在深山里教书的北京男人。他离开了城市。他说,殊途同归。在很小的时候,我的理想就是教书。和孩子在一起。孩子是天堂里的花朵,还未染上尘埃。生命只有这短暂的瞬间远离了悲欢。多么好。看着他们纯真无邪的笑脸。只是一个人的理想注定和自己无关。做的总是不相干的事情。

    我在街角用手心护着打火机点了一根烟。在地铁站买了一杯热鱼丸,和很多路过的顾客一样,对着木头柜台,站在那里把鱼丸吃掉。下了车的大批行人如潮水一样在我的身后涌过……这就是我停留了两年的上海。冬天的上海。阳光在高大建筑物的狭窄缝隙里移动。行人步履匆促。天空很蓝。阳光很淡。可这就是我所居留过的城市。它的繁华和没落,它的风情万种……我从未曾见过比它更冷漠更华丽的城市。它高耸的楼群,如果在30多层的大厦往下看,就如同魔术师变出来的奇迹,似乎可以在瞬间消失。海市蜃楼般的壮观。

    城市的寂寞如同深海。坠入深海,没有声音。

    走进地铁。地铁在城市的地下轰隆隆地前行。我和一群去火车站的外地人在一起。他们高声地喧嚣。谈论着购物的经验和成果。很多人来这个城市只是为了购物。而我在这里生活,写作,遭遇陌生人。然后离开。所有的离开都是一样的。

    闭上眼睛,脑子有微微的晕眩。我想象自己独自站在高高的山顶。灼热的阳光直射下来,云在呼啸的大风中快速地移动……我听到自己心里轻轻吹掉尘埃变得清晰的声音。我知道我的去向。就如同知道我曾经为何来到这个城市。

    买了票。离火车出发还有半个小时。在附近的小店铺里转悠,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两份平时常看的报纸。看到街边的电话亭。走进去,拨了号码。

    森,是我。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我已经把电脑里所有的文字清除。

    你在哪里。他敏感地压低了声音,你要走了?

    是。

    电影放完了。散场了。人也该走了。我知道。他说。

    森,这一块硬币我还给你。我用它给你打了电话。

    我的建议呢。

    我想我爱你。森。所以我不能以不爱的方式和你在一起。对不起。

    我需要你,乔。不要走。

    我微笑。森。我唯一感谢上天的事情是,它把你安排给了我。让我能够对你说出我心里的那场电影。因为只有你,才能做我的观众。

    他沉默。我们永不再相见吗。

    这是时间的问题。如果某一天,我回来。你的酒吧还在。我会进来喝杯威士忌加冰。你的酒很好,总是让我醉。

    你去哪里。

    别处。我已经很累。森。我要收起电影,找个可以安顿的地方和人,让自己歇息。

    你找得到吗。

    应该会。我微笑。我们都在找。去彼岸观望来路。也许会有所不同。

    我挂掉了电话。我听到森低沉的声音,他还想说什么。但是一切都突然地静止。他来不及。在我们彼此停留的时候,所有的发生都迅速地消失了。

    抱起旅行箱,走出电话亭。外面下起了雪。

    周围是川流不息的陌生人。我再一次发现,丧失自己的历史,记忆,感情,家,如同重生。它让我的空虚获得拯救。让我穿越时间,抵达另一处的空虚。

    很多人的影子在我眼前闪过。那些靠近我的人,和我肌肤相亲的人,和我彼此拥抱和倾诉的人,和我一起观望彼岸花朵的人。他们的灵魂是我过河的石头。我曾在跋涉的过程中短暂停留。

    站在街口观望。这是这个冬天,上海的第一场雪。伸出手心,冰冷的雪花融化。20多年的雪花始终一样。这是无法更改的永恒。马路对面,突然出现一个男人模糊的影子。穿着一件蓝咔叽布的中山装,头发蓬乱。他带走了我生命里永恒的等待。等待着一个注定离散的人。然后让我相信,对岸也总是有一个人在等待着我。我们在空虚的两端抗衡。

    我眼含热泪,定住眼睛凝望。男人的影子消失。也一刻我终于平静而愉悦。

    裹紧大衣,拎起箱子,穿越逐渐大起来的苍茫飞雪,走向深夜灯火通明的车站。出发的时间已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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