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白话文]花异
　　湖州商人汪仲鋐爱花成癖，园中种了几百株名花，都是上品。从春天到秋天，每天都有鲜花怒放，五颜十色，浓淡相间，灿烂如锦绣一般。对各种颜色的花，汪仲鋐都是同样对待，不分高低。一天晚上，汪和朋友一起睡在园中的袅香亭。三更过后，汪己熟睡，而他的朋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到近处有喧闹声，声音娇细，像是女子所发。心中颇为惊奇，便披衣坐起，仔细倾听。有人说：“晚上时间长，闲着没事，愿和你的士兵戏耍一番，你不妨靠着车栏观看。”又有人说：“我准备了一些小东西，打算慰劳你的手下，希望你们不要败退才好。”说罢双方都哄然大叫。朋友从窗缝中朝外窥望，只见月光很明亮，园中分明地有两列队伍对峙着：一列打着红旗，装束也都是红的，望上去如一团火，一列张白旗，白盔白甲，望上去如一片白色的芦花。但仔细一看，两边军士都穿着绿衣裳，个个都是长眉杏眼，朱唇玉肌，美丽非凡的女郎。军中各筑一高台，台上立着一名女将。其艳丽超乎一般的士兵，都披着金锁片缀成的细甲，内衬锦袍，也分为红白二色，各自拿着小旗指挥全军的进退。兵士们都拿着雪白闪亮的刀，在月光下挥舞，一边喧呼，一边酣斗。花园本来并不大，但这时看上去却像个宽广的古战场。朋友大惊,以为是些鬼怪狐精，不觉叫道：“奇事，奇事！”外边一听到人声，便如娇鸟投林，一瞬间都已散尽，园中恢复了寂静。朋友赶紧把汪仲鋐叫醒，告诉他刚才所见的情况，汪不相信，朋友也就睡了。第二日早上起来，注仲鋐开门一看，园中红白二色的花都已蔫萎，与昨日争妍斗异的神态大不相同，这才相信朋友说的是真话，二人相对都惊骇得说不出话来。朋友当日就离去了。
　　外史氏说：这个朋友太俗气了，一点也没有雅士的风度。若能静静地在一旁观看，红白二队的厮杀可能会像刘、项垓下之战一样剧烈，可惜他心慌神乱，张口出声，使花仙们顿然收兵。说不定这两队美女都会骂他是蠢猪，怪他煞风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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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异
　　湖南汪仲盡，有花癖，园植名花数百本，皆上选。自春届秋，烂漫无已，时而浓淡相间，灿若云锦，主人亦未尝判以畛畦。一夕与友宿于裛香亭，莲漏已三，汪鼾然而友尚反侧。忽闻哄声伊迩，且娇细，绝类闺人，心讶然，披衣起，听有人语曰：“长夜无聊，愿与君之士戏，君姑凭式而观之。”又一人曰：“不腆敝赋，敢犒从者，幸勿退避三舍。”言已大哄。友从窗隙窥觇，月色甚明，见有卒伍二队。一树赤帜，旆旌亦无杂色，望之如火；一建素幢，衣甲皆类霜雪，瞻之如荼。然详觑之，两军皆束绿裳，修眉媚脸，色艳肌香，实届闺中丽质。军中各筑高台，上居魁帅，披金鏁子细铠，内衬锦袍，亦分赤白色，尤冠乎一军，执小号旗指挥而进退之。其徒皆挺白刃，与月争辉，喧呼酣斗。园不甚修广，而俨若古战场，不觉其隘。友大骇，疑为鬼狐，连诧奇事。外闻有人声，遂纷如娇鸟各散，已而寂然。友呼汪与语，汪以为妄，友遂寝。晨起启户视之，园中之花，赤白各成一队，无复灿若云锦矣，始信友言非罔，相对骇然。友亦不信宿而去。
　　外史氏曰：此友绝俗，全无雅态。若能屏息作壁上观，当亦不殊于垓下。惜乎小鹿心头，遂令花营顿撤。安知两队丽人不詈彼为噉猪肠儿，败人清兴。随园老人曰：花亦能读，左盲丘明将香艳千古矣！于此觉康成婢子解诵毛诗，真非人间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