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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辽东客
更新时间:2018-06-30|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3025 |繁简切换:
第六章 [白话文]辽东客
 我已故的祖父当年在沈阳做官时,曾遇见一个和尚,状貌奇伟,谈吐很豪爽,与一般的出家人不同。而他前额以上肌肤尽都脱落,头骨也好像缺了一大块。我祖父感到奇怪,问他这是怎么回事,那和尚也就坦然相告:那是在本朝开国的时候,天下刚刚平定,还有少量的亡命之徒,聚在一起当强盗,这和尚便是他们的一个大头目。他们一共十几个人,一人为首领,一人次之,这和尚第三,其余的都听他们三人指挥,经常埋伏在辽东道上,抢劫来往客商。一天,有十多名海上贩珠商结伴而来,每人都带着价值千贯的贵重物品。晚上到一家客店投宿,客店只有几间房,空空的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个破旧的大圆柜放在屋子的角落,以前是用来贮米的。珠商们见了都不放在心上。其中有一人,相貌清奇,身上总是带着一把剑,走过去俯下身细细地观察这大圆柜,不屑地笑道:“哼,这些老鼠活得不耐烦了!”众人也不去问他,以为他像战国李斯看见仓中老鼠那样偶有所感。快睡觉时,此人忽然说道:“今天晚上有强盗来,你们不可不防备。”众人大惊,这才问他其中缘故。此人拨亮灯烛,打开房门,然后把大圆柜移开,屋角露出一个大洞,看下去黑黝黝的,深不可测。再把大圆柜侧过来一看,就像只没有底的杯子,原来这就是强盗出入的门户。众人大为震惊,想换间房睡。此人说:““换间房难道就能不被抢劫了吗?别怕,有我在此,决不会让你们受到损失。”于是命令众人枕着包裹睡觉,无论有什么声响都不要惊慌失措。说罢自己搬了张矮凳坐在洞门,用帘幕把灯光遮了,暗中握着宝剑,静静地等候。这时众人吓得发抖,哪里还睡得着,躺在床上衣服也不敢脱。黑暗中只见宝剑射出闪烁的光芒,使人毛骨凛然,不敢靠近。确实是一件利器。
 原来客店主人与和尚等一伙强盗早已内外勾结。如有旅客投宿,即驰去报告,强盗闻讯赶来,待旅客睡下,便肆意抢劫。客店后面地势较低,又有一道土堑,深丈余,堑下有一个大洞,一头开口,堑中叠土为阶,上通隧道,这都是强盗事先构筑的。当夜,强盗们都来到土堑中,然后钻入隧道。那个首领认为事情很容易,便毅然走在最前面。差不多钻出洞口时,只听嚓的一声有如裂帛,他的身体便坠了下去。后面的强盗一摸,满手鲜血,头已不见了。强盗们大惊,低声喝道:“风紧!风紧!”一片惊惶。按照强盗的规矩,大头领死了,二头领接着上,他义不容辞,稍一犹豫便从隧道中攀了上来,旋即身子又坠落,头颅留在室内,强盗们大哗。接下来该轮到和尚了。和尚这时满睑丧魂落魄的样子,不上不行,上了又害怕。眼看前边二人死了,自己仍要上去白白送命,心中恐惧不安。不得已奋然地沿着隧道向前爬,且进且停,过了许久才到达洞口,似乎有光线射下。这时和尚不敢冒失地往上爬,屏息窥探,只觉一股寒气袭人,毛发都竖了起来,颤慄着想退回去,又怕被人嗤笑,没办法,便伸出头试试看。才露出头顶,还没有到眉毛,便觉得有样东西如一蓬冰雪洒向脑袋,顿时失去知觉坠了下来。后面的强盗举起火烛一看,囱门以前,额头以后,被削去了三寸,但人还未死,气息犹存。这下再没人敢上了,抬起两具尸体和受伤的和尚,溃散而逃。
 和尚到第二天中午才苏醒过来,敷了药,半年后才痊癒。于是感慨地说:“我这条命是拣回来的,以后再也不可作孽了!”随即遣散众人,自己也出家到某寺庙里当了和尚。几年后,这和尚偶然与客店主人相逢,追问他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才知大概。客店主人还说:“那两个人头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第二天贩珠客离开,不知去向何方,室中没有留下血债。只是那剑客看着我笑道:‘昨天晚上你做得好事,以后自有报答。’说完径自离去。我听了很害怕,提心吊胆地过了几个月,幸好到现在也没有出事。从此以后,我再不敢和你们这样的人勾搭了。”和尚听了客店主人的一番话,也感叹不已。
 嗟乎!这个贩珠客大概是剑仙之流的侠士,而以商人的身份隐居于世吧。这和尚遇到我祖父时,已经六十岁了,这还是他壮年时候的事。等到我祖父任满回到京城时,辽东一带百姓已经安居乐业,几乎夜不闭户,客商行旅无所担忧,更是不言而喻的了。
 外史氏说:假若强盗都死在隧道之内,这件奇事必然无人知晓。或许是剑仙故意留着这个活口吧,不然的话,前二人都整个头一起砍下,为什么第三人只是被削去顶门呢?第三人终于放下屠刀,立登彼岸,不是藉着这一剑之力,斩除贪念与痴心,又怎能有这样的结果呢?因此剑仙这样做可说是:杀其二以示威,留其一以警众,意味是十分深长的。此外过去人们还传说曾有一妇人孤身夜织,有个小偷在墙上挖了个洞要钻进来。妇人听到声响,看见小偷已经仰卧在壁洞中,光着头向前钻挤。妇人笑道:“你想睡吗,没枕头可不行。”说着便拿一块纺砖垫在他的头下。小偷的头被卡住,进退不得,僵卧于墙洞口。天明以后,妇人便唤邻居将小偷绑送官府。噫,这妇人的机智也与贩珠客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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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东客
  先大夫宦沈阳时,遇一僧,状貌奇伟,谈吐有英气,不类缁流。而自额以上,肌削皮瘪,嗒焉若丧其骨。怪而问之,僧亦不讳。盖当国初,海内甫定,宵小之徒,聚于萑苻者,尚余什一,僧固其间之巨魁也。聚党十数,某执牛耳,某次之,僧又次之。下此者咸听指挥,伏于辽东道上行劫者屡矣。一日有贩珠者,结伴十余来自海上,所携皆值千緡。暮投旅舍,屋数楹,寥落无他物,惟一敝囷置屋隅,则故盛米者也。客视之,俱不介意。众中一人,貌耸而神清,负一剑,斯须不释。俯而窥此囷,微哂曰:“噫!鼠子之死期至矣!”众未及询,以为李斯之偶有所见耳。将寝,此客忽言曰:“今夕当有胠箧者,诸君不可以不备。”众愕然,始诘其故。客乃剪烛闩扉,移去其囷。屋隅有巨穴,窥之深黑,其中洞然。并欹其囷而验之,俨一无当之卮,实则盗所从入之径也。众皆震惊,谋欲徙。客曰:“徙果能免乎?慎勿恐。有某在此,必不使君辈丧其宝。”因命众枕资而卧,即震响亦勿张皇。己乃掇矮几坐穴侧,帷灯仗剑,屏息而伺之。众亦股栗不能眠,假寐以待。睹其剑,光芒射一室,凛然不可以近,诚利器也,乃传舍主人,果与僧等剧盗为表里奸,见客即往驰报。群寇毕集,将俟其寝而袭取之。客舍之后,地势卑下,兼有坑坎,深丈余,匿空旁出,叠土为阶,以上通其隧,盖皆盗所预构者。于是尽入堑中,然后议进。其首贼以为无患,毅然先登。约钻至穴口,有声如裂帛,其人早坠于隧外。抚之,腥血污掌,已失其元。举大骇,低噪有风,人心惶惑。而盗之旧规,长者亡,次者必继。某居僧上,义不容辞,逡巡而复登。未几,又陨,则头颅亦弃于室内。盗皆大哗,继之以入者,非僧谁属?僧于此时神气沮丧,欲不入而不能,欲入而又深恐前车既覆,后车仍往,其心惴惴。无已始奋然入隧,趦趄良久,仿佛有光。既达穴口,不敢躁进,窥探仓皇。旋觉寒气侵肌,毛发尽竖,战战然欲返,而虑为人嗤,姑以首为尝试。甫露其顶,未及眉睫,恍若有物如冷雪,遽沃其脑。早已冥然无所知,而身坠矣。群盗烛之,囟门以前,天庭以后,削去者三寸,而人尚微余残喘。后无继者,从贼大溃,仅舁二尸及僧去。僧至翌午始苏,敷以药,半载乃痊。因忾然曰:“草木余生,不可再作孽矣。”亟散其众,出家于某寺中。后数年,邂逅传舍主人,诘以客之所为,始得其梗概。且言:“某某之首,次日客行,亦不知其所在,室中亦并无血渍。唯目予而笑曰:‘夕来多感玉成,异时当有以报。’言讫径去。予亦悬悬者半月,今幸无恙,再不敢与盗为缘矣。”僧闻主人言,亦为之三叹。嗟乎!客其剑仙之流,隐迹于负贩者乎?僧遇先大父时,既已六旬,此其壮年事也。比及先大父秩满回都,东道之民,竟有夜不闭户者。而行人之无虞,又何待问哉?
  外史氏曰:使盗尽歼于隧,其奇必不传。仙其留意于是乎?不然,人皆及肩,此独摩顶,何不击之胥中耶?卒之猛放屠刀,遂登彼岸,非藉慧剑之力,有以斩除贪痴,乌能至此?当为之榜曰:“决其二以示威,留其一以警众,仙之意深矣!”又旧传一妇人,孑身夜绩,有偷儿穴壁将入。妇闻起视,贼已仰卧隙中,濡首面进。妇睹之笑曰:“若欲眠耶?不可以无枕。”乃以纺砖藉其首下,贼遂不能进退,挺然于穴隙间。天明,呼邻人执之送官。噫!此妇之智,亦客之流亚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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