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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古怪医生
更新时间:2010-05-27|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18524 |繁简切换:
早晨,天气阴冷,一股淡淡的白雾弥漫着滨海市,萦绕不去,一些高楼大厦若隐若现,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迷茫与诡秘之中。


  八点四十分,杨久宁来到了公司,他刚刚走进办公室坐下,秘书梁静便捧着一叠报纸走了进来。梁静把报纸分门别类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然后,她特意把本市的几张报纸抽了出来,放在他的面前,轻声问道:“杨总,有一条比较重要的新闻,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


  “是关于吴总的吧?我听说了。”


  杨久宁一脸的凝重,口气中透着一种沉重。


  “嗯,杨总,这是您今天的公务安排,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杨久宁扫了一眼公务安排表,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梁静说道:“取消今明两天所有的公务安排,帮我准备一下参加吴总追悼会的事。”


  “嗯,好的。我马上去办。”梁静点头应着走出了办公室。


  杨久宁随手拿起了放在办公桌上的《滨城早报》,报纸的头版头条便是关于吴路被杀害的新闻,粗大的黑色标题的底下是一张清晰的现场大照片。照片上吴路全身赤裸,横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布满了一种深深的恐惧,一张脸由于恐惧过度而变得有些扭曲,他脖子的咽喉部位正插着一支散发着森然寒意的银钗,鲜血四溢,染红了那条白色的床单。


  从照片上看,吴路似乎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被一招致命,或者是他被某种极度恐怖的东西彻底吓坏了,完全丧失了反抗的意识和能力,乖乖地被杀害了。


  杨久宁怔怔地盯着照片上那支神秘的银钗出神,他百般不解,想不明白世间那么多刀具,为什么凶手偏偏选择古代女人用的银钗作为凶器?这难道是偶然吗?还是有意的?


  从照片上看,那是一支漂亮的凤形钗,顶部由两片叶子托起一束折枝花,一只银凤高高站立于折枝花端,凤冠直立,眼睛直视远方,巨大蓬松的凤尾直拖在地;另一只银凤斜蹲在其下,回头向上仰望着上面的凤凰。


  杨久宁平时喜欢古玩,有一定的古董鉴别能力,他一眼便看出,这是一支非常名贵的古代银钗,如果不是仿制品,那么它的身价会相当高昂。


  从这一点是不是可以推断凶手是个女人呢?然而,他不明白的是,凶手为什么会把银钗留在现场?难道她不担心会暴露身份吗?


  突然,杨久宁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不由一变,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的表情。


  那支银钗勾起了他的记忆,他突然间想起了几个月前那幅可怕的画卷,那幅神秘的画卷至今依然藏在办公室的密码柜里。


  于是,杨久宁放下手中的报纸,打开了办公室里的密码柜,从里面拿出了那幅画卷。他慢慢地把画卷打开来,一幅熟悉而可怕的画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一个浑身血渍的女人挂在房梁上,上吊自杀了,从她身上流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盯着眼前这幅可怕的画,他不禁又想起了几个月前柳如云死时的恐怖景象。


  画面上,那个上吊的女人长得很美,她身材的曲线、脸上的轮廓都相当的秀美,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里似乎掩藏着一种深深的幽怨,她的右手正紧紧地攥着一支银钗——那是一支凤形的银钗。


  杨久宁拿着报纸照片上那支银钗和那幅画上的那支银钗对比了一下,两支银钗基本一模一样。


  难道这是巧合吗?


  不,也许这是天意。


  杨久宁瘫坐在老板椅上,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似乎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中……
  窗外,萦绕的晨雾已经慢慢地散去了,远处的景物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


  “丁零零……丁零零……”


  正在此时,办公桌上的一台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把杨久宁从某种久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他随手抓起了话筒,懒懒地问道:


  “喂,哪位?”


  “杨总,是我。”电话那端传来了秘书梁静的声音,“有一位姓苏的先生想见您,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接见吗?”


  “不见。”


  话音刚落,杨久宁便“啪”地挂了电话,继续斜靠在宽大的老板椅里,微闭着眼睛,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起来。


  他略微抬起身,伸手按了一下免提接听键,电话里又传来了秘书梁静的声音:


  “杨总,那位苏先生不肯走,说是非要见您不可,他说这个事情跟您关系很重大。”


  “好吧。”杨久宁犹豫了片刻,然后说道,“你让他到总裁会客厅去等我。”


  “好的,我这就安排他上来。”


  大约十几分钟后,杨久宁来到了总裁会客厅,那位姓苏的男子早已等候在那里。


  “杨总,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那位男子站起身来,礼貌地向杨久宁伸出了手。


  杨久宁轻轻地跟他握了一下手,然后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杨总,是这样的,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苏,叫苏冬,是《滨城早报》的记者,也是叶暮的朋友。”


  “哦,原来你是那位记者叶暮的同事?他最近可好?”


  杨久宁的口气中暗藏着一种嘲弄的味道,他至今仍然对叶暮当初曝光他那桩荒诞的婚礼感到耿耿于怀。


  “杨总,您别误会,我此次来拜会您,不是公务,而是私事。”


  苏冬显然察觉到了杨久宁的不快,他赶紧表明来意。


  “哦,究竟是什么事?说来听听吧,我的时间很有限。”


  杨久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傲和不屑的表情。显然,他对苏冬并无好感,或许是因为苏冬是叶暮的同事加朋友的原因。


  “杨总,也许您不知道,我的朋友叶暮两个月以前已经死了。”


  “他死了?”


  杨久宁闻言,不禁微微一怔。


  “是的,他死之前曾经去了一趟纳河桥镇的高头村,也就是解放前的九泉乡宋宅所在地。”


  “你说什么?他……他去了高头村?他发现了什么?”


  杨久宁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他万万想不到叶暮已经死了,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他死前竟然还去了宋诗诗的老家高头村。


  “我也不清楚他到底发现了什么,他在那里大约呆了一个月的时间,回来后便上吊自杀了。”苏冬缓缓地说道,口气中隐隐透着一种伤感,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本来,我不想管这事,但又不甘心我的好朋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经过一个多月的反复考虑,我决定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即使死我也认了。”


  “这就是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吗?”


  “是的,我想向您详细地了解一下关于宋诗诗的情况。”


  “很抱歉,恕我今天不能作陪了,你请便吧。”


  杨久宁不知为何突然变了脸,并且下了逐客令。


  “没关系,如果杨总今天没空,我可以改天再来拜会。”


  苏冬说着,起身礼貌地向杨久宁道了声“再见”,然后便快步走出了会客厅。刚走出门口,他又反身回来了。


  “杨总,刚才忘了一件东西。”苏冬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杨久宁,“这是叶暮临死前留下的遗言,我复印了一份,您看看吧。再见。”


  看着苏冬走出了会客厅后,杨久宁才打开了信封,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纸,他把那张纸展开来,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她不是人。


  看着这几个诡异的字,杨久宁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几个字似乎暗示着什么。她不是人,到底谁不是人?难道叶暮真的见到了宋诗诗?或者是他见到了其他更可怕的东西?他又为什么要自杀呢?


  正当杨久宁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嘀嘀”地响了起来,是秘书梁静打来的,“杨总,要开会了。”


  “哦,我马上到。”


  此时他才记起十点半钟公司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而现在已经是十点二十五分了。于是,他把叶暮那份遗书收好,然后匆匆地赶去会议室开会了。


  开完会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钟,杨久宁匆匆地用过午餐,便独自去了吴路家,探望吴路的家人,吴路一家人目前正沉浸在一种深深的悲痛中。


  整个下午杨久宁都呆在吴家,直到晚上八点半左右他才回到了家。小翠和冷峰早已吃过晚饭,各自呆在自己的厢房里。


  杨久宁回到自己的厢房,先到浴室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与往常一样打开电视看晚间新闻。


  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关于吴路被杀害的新闻,摄像机的镜头缓缓地扫描着案发现场以及整个别墅里可疑的地方。


  当镜头扫过通往别墅二楼的楼梯时,杨久宁突然发现镜头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楼道的黑暗中,他心里猛一哆嗦,难道是她吗?这不可能,然而刚才镜头里那个一闪即逝的身影却又是如此的熟悉,难道是自己看花眼了吗?


  如果是录像还可以倒过来再看一遍,然而,电视镜头闪过了就无法再重看了。杨久宁心里涌起一种失落而又不安的感觉。


  播完了吴路的新闻后,便是一些无聊的八卦消息,杨久宁随意地换着台,遇到想看的节目便多看几分钟,等几十个台全部都换遍后,他才发现没有一个台的节目是能够吸引他看上半个钟头的。


  他觉得有些无聊,于是便关掉了电视机,回到卧室休息。


  此时,屋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绵绵的阴雨,凄冷的夜风从半开半闭的窗户吹了进来,夹杂着一些雨丝,拂起一片寒意。


  杨久宁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吴路不但是他生活中的密友,而且也是他生意场上的好搭档,吴路的突然死亡对他的打击很大。而且他的死亡多少有些诡异,最诡异的莫过于杀害他的凶器——一支凤形银钗,那支银钗跟那幅神秘画卷上那个上吊的女人手里捏着那支银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或许这并不是巧合,而是天意……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了今天苏冬的话,想起了叶暮那封诡异的遗言,想起了几个月前那桩古怪而荒诞的婚礼,想起了他与宋诗诗初次认识的种种情景,想起了刚才电视新闻里那个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他感到脑袋有点发涨,昏昏欲睡。于是,他伸手把灯熄灭了,准备睡觉。


  不一会儿,杨久宁便在黑暗中沉沉地睡去了。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民国时期,在滨海市九泉乡,有人在午夜娶新娘,娶亲的队伍非常壮观,灯火明亮,欢声笑语,轿夫们卖力地抬着一顶大花轿走在前面,乐手们一路上吹奏着喜庆的乐曲,爆竹“劈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显得相当热闹。


  这支娶亲队伍走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天上月亮正圆,山路上洒满了月光。突然,杨久宁看到新娘子轻轻地撩开了轿帘,并把披在头上的红盖头掀了起来,微笑着看着他。


  借着朦胧的月光,杨久宁看到新娘子的脸,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天空阴沉沉的,下了一夜的雨,似乎并没有想要停止的迹象,依然不知疲倦地纷纷扬扬,凄冷的北风撕咬着这座城市的每一寸肌肤,人们感受到了冬天的寒意。


  杨久宁早早便起了床,他准备去参加吴路的追悼会。今天上午十点,吴路的追悼会将在滨海市龙华殡仪馆举行。


  九点左右,龙华殡仪馆哀乐阵阵,素幛高挽,吴路生前的众多亲朋挚友都已经齐聚在这里,个个表情肃穆,面带哀伤。以往的遗体告别仪式都会使用淡粉色或者黄色的花朵,但因为吴路喜欢白色,在其追悼会上,所有的玫瑰、菊花、百合、满天星,都是亲人特地精心挑选的纯白色鲜花。


  十点整,追悼会正式开始。主持追悼会的是金沙岛酒店集团的一位高级副总,在主持人念完悼词后,早就在殡仪馆门口排起长队的来宾,人手一支白玫瑰,陆续进会场与吴路作最后的道别。


  人们轻轻地走到吴路的身旁,将白玫瑰缓缓放下,吴路七十多岁老母亲及一些女眷忍不住失声痛哭。


  杨久宁缓缓地走到吴路的身边,他注视着吴路的尸体,他的脸还是扭曲着的,那种恐惧和不解的表情将永远伴随着他进入坟墓中,人们永远都猜不到他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杨久宁的心情很复杂,他隐隐地感觉到吴路死亡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吴路的死亡看似突然,事实上一定是预谋已久的。正因为如此,警方在这个案子的侦破上,目前还没有丝毫的进展,凶手太诡异了,也太可怕了。


  他怔怔地盯着吴路那张扭曲的脸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才把手里的白玫瑰轻轻地放下,心里默念了一句:“兄弟,一路走好。”随后便缓缓地走了过去。


  殡仪馆里哀声一片,气氛极其压抑,杨久宁感到心里堵得发慌,于是,他走到外面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屋外,阴雨缠绵,一阵寒风吹了过来,拂在他的脸上,他感觉到有一股寒气侵入了他的皮肤中,一片彻骨的冰凉。


  此时,他看到前面街道不远处有一个人正提着一个花篮匆匆地向这边走来,几分钟后,那个人便来到了他的面前,礼貌地向他问道:“先生,您好。请问这里是吴路先生的追悼会吗?”


  杨久宁盯着来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有人托我向吴先生送一个花篮。”


  “哦,你给我吧。”


  杨久宁从那人的手里接过了花篮,这是一篮白色的玫瑰花和百合花,花篮是刚刚扎好的,散发着一缕淡淡的清香。


  突然,他一眼看到了藏在花篮中的一个圆筒形的纸卷,他心里不禁一颤,顿时想起了几个月前,在柳如云的追悼会上收到的那个神秘花篮。当时那个花篮里也藏着一个圆筒形的纸卷,是那幅可怕的画。而现在这个花篮里同样也藏着一个纸卷,难道两个花篮都是同一个人送的?这个人到底又是谁?这个纸卷会不会又是那幅可怕的画?


  杨久宁心里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他犹豫了片刻,便把那个纸卷拿了出来,然后把花篮交给了工作人员,随后他悄悄地回到了殡仪馆的一个工作间,把房门轻轻地掩上,然后慢慢地把那个纸卷打开来,一幅充满诡异的画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幅画跟上一幅并不是同一幅画,画面上,背景是一片阴沉沉的黑夜,在苍茫的夜空中,有一轮若隐若现的月亮,发出一缕朦胧而诡异的光芒,在一条阴暗而崎岖的山路上,有一支午夜娶亲的队伍正迎面走来,新娘子轻轻地撩开了轿帘,并把披在头上的红盖头掀了起来,看着杨久宁,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杨久宁突然想起了昨晚那个诡异的梦,此时,画面上那个新娘子的脸与昨晚梦里那个新娘子的脸很相似,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杨久宁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继续仔细地看着那幅画,突然,他吃惊地发现,在新娘子的大花轿的后面,竟然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孔,虽然画得不太逼真,但也能依稀认出这几个人来,除了轿夫和这几个人外,花轿的后面再没有其他人了。


  原来,跟在花轿后面的那几个人竟然是杨久宁的几位好友及旧情人,包括已经死去的吴路,而这几个人恰好在几个月前都收到了诡异的结婚请柬。


  杨久宁越看越觉得心里在发冷,他继续循着画面上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往前方看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出,前方是一片阴森森的坟地。


  此时,杨久宁的脸上早已堆满了一种深深的恐惧,这幅画的寓意太明显了,也太恐怖了,画上的新娘子显然是要把这几个人带去那片坟地,带去一个恐怖的幽冥世界。


  杨久宁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冷汗,脸色变得一片苍白,拿着画的手也不禁在微微地发抖。


  过了一会儿,他便把那幅画收好,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然后故作镇定地走出了工作间。此时追悼会已经接近尾声。


  中午十二点,追悼会结束后,杨久宁便直接驾车回到了公司,他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


  他在考虑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在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仔细地梳理了一遍这半年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今天收到的这幅诡异的画极大地触动了他,他心里感觉到有一股更大的恐惧正在向他袭来,他意识到事情远远比想象中的要复杂、诡异和可怕得多。


  他仔细地琢磨着昨天苏冬所说的话,他越来越相信,叶暮一定在纳河桥镇的高头村见到了宋诗诗,或者是见到了其他更加可怕的东西,而这个东西极有可能与这一连串的诡异事情有着密切的关联。


  宋诗诗自从几个月前在拜堂当晚神秘地从大花轿里失踪后,一直没有任何音讯,如幽灵一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难道她真的是回到了那座荒村里?叶暮到底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回来后他为什么会突然自杀了?他遗书上的“她不是人”这句话指的又是什么?


  突然间,杨久宁想起了古代,古代失踪也有几个月了,同样是杳无音讯,犹如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到底他去了哪里呢?他在离开之前,不仅变卖了房子,而且还把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断了,似乎有意地逃离这座城市,永远不再回来,也让人永远找不到他,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杨久宁整个下午都在思考着这些纷繁复杂的事情,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决定独自秘密探访宋诗诗的老家——纳河桥镇高头村。
 黄昏,一抹夕阳逐渐地隐没在西山下,天边浓浓的暮色灰暗而阴郁,一阵凄冷的山风顺着山梁吹过来,拂起一片刺骨的寒意。


  杨久宁到达纳河桥镇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没有自己驾车,而是坐公交车过来。他此次的行踪严格保密,除了他最信任的一个助手知道外,其他人都不知道。


  小镇的街道上已经亮起了闪闪烁烁的灯光,虽然天气寒冷,但街道上还是有三三两两的人在闲逛,一家简陋的卡拉OK厅里,一个中年男中音正用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在大声地吼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


  杨久宁找到小镇上最好的一家旅馆住了下来。用过晚餐后,他便上街去漫不经心地四处溜达。纳河桥镇很小,只有两条不长的街道,街道两旁的楼房大多都显得很古旧,饱经风霜的外墙早已失去原本的色彩,似乎在诉说着曾经的沧桑。


  主街道比较热闹,有好些小商铺还在开门营业,街上还有许多卖小食、夜宵的小贩,还有一些录像厅、卡拉OK厅等娱乐场所,聚集着一批年轻人。


  而另一条街道就显得很冷清,没有什么行人,阴暗、寂静而又有一丝诡异。街道两边的行道树都是槐树,用它们的树梢和尖刺企图刺破昏暗的夜空。


  杨久宁沿着主街道逛了一圈,然后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了下来,卖水果的是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妇,六七岁的小孙子、小孙女也在摊边玩耍。杨久宁挑了一个苹果,让老大娘削了果皮,然后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慢慢地啃了起来,边啃边借机跟那对老夫妇闲聊了起来,老夫妇的小孙子、小孙女正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大爷、大娘,这两个孩子是你们的孙子孙女吧?”


  “呵呵,是的,是我们家老五的两个小家伙。”


  老大爷爱惜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操着一口不标准的、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应道。


  “这孩子,就是顽皮,不听话,呵呵。”


  老大娘也乐呵呵地在旁边附和着。


  “哦,这是老五的小孩呀,长得虎头虎脑的,真可爱。大爷、大娘一共有几个儿子呢?”


  “六个儿子,两个闺女,老六上个月才刚刚结婚呢。”


  老大爷乐呵呵地说道。


  “哦,大爷大娘家人丁可真兴旺。”杨久宁由衷地赞道,接着,他又装作好奇地问,“大爷,听说您这里的人结婚,都是半夜娶的新娘,是吗?”


  “是的,这是我们这地方的老风俗。”老大爷拿出旱烟袋,边抽边指着正在为客人削果皮的老大娘,乐呵呵地说,“我老伴以前就是半夜娶回来的,还有,我们几个儿媳妇也都是半夜娶回来的,呵呵。”


  “大爷,您这里为什么一定要在半夜娶新娘呢?白天娶不行吗?”


  “白天可不行,白天娶新娘,新娘的魂就会留在娘家,这是很不吉利的。”老大爷顿了顿,接着说,“以前,我们这镇上有一位读过大学的姑娘,在城里工作,嫁人的时候,由于不遵守老风俗,新郎倌大白天把她娶走了,结果,没多久她便遇车祸死了,死后她的鬼魂一直在娘家闹个不停,弄得一家人都不得安宁。”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杨久宁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大爷,我想问您一下,您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高头村的地方?”


  “高头村?”


  老大爷闻言脸色不禁一变,正在忙碌的老大娘也不禁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杨久宁,眼神有点怪异。


  沉默了良久,老大爷才缓缓地说道:“我们这里确实有一个叫高头村的地方,不过,那是一个已经荒废了几十年的村庄,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记得那个地方,年轻人早已经遗忘了那个村庄。”


  “大爷,照您这么说,那个村庄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听了老大爷的话,杨久宁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早就没人住了,都荒废几十年了,周围全是坟场,谁还敢住那里?”


  说到这里,老大爷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不安的表情,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高头村在解放以前,在我们这一带是很出名的,因为那里出了一个姓宋的大人物,至今村里还遗留着宋家的大宅邸,不过,已经破败了……”


  此时,杨久宁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早已堆满了一种深深的恐惧,老大爷的一番话令他心里一阵阵地发寒,照老大爷的说法,高头村已经数十年没有人居住了,那么宋诗诗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家为什么会住在那座荒村里?


  过了一会儿,老大爷突然压低了声音,“你没听说吧,最近几个月以来,那个荒村在闹鬼,有人曾看到一个白衣女鬼常在那个村里出没,怪吓人的……”


  正在此时,老大娘突然回过头来,狠狠地盯了老大爷一眼,似乎反对老大爷谈这些事,看了老大娘的眼神,老大爷便噤声了,赶忙去哄孙子,不再跟杨久宁聊荒村的事。


  杨久宁也知趣地站起身,把水果钱付给了老大娘,向两位老人道了一声“再见”,便回到了旅馆。
  午夜的小镇,安静而寂寥,只听到山风刮过时发出的低低的“呜呜”声,以及从远处传来的几声若有若无的狗吠声。


  杨久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老大爷的话一直在他的耳边重复回荡着。


  高头村已经荒废数十年了,而且村子的周围又都是连片的坟场,按理说,这么恐怖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敢住的。然而,自己却在几个月前从这座恐怖的荒村里娶回了一个新娘子——一个至今还搞不清楚是人是鬼的女人,这是多么诡异、荒谬而令人难于置信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杨久宁已经越来越相信,宋诗诗只不过是自己在重庆丰都鬼城遇到的一个女鬼,她生前一定住在高头村,不知道为何死后却游荡到了重庆丰都,而她跟随自己回来,并且跟自己结婚,一定有着其他的目的。


  杨久宁又想起了老大爷说的那位姓宋的大人物,高头村在解放以前曾经出过一位姓宋的大户人家,宋诗诗与那位姓宋的大户人家有没有关系呢?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他与宋诗诗结婚时,他的几位好朋友及情人收到的那诡异的结婚请柬。他记得请柬上写的地址是“九泉乡宋宅乐顺堂”,字体为繁体,从这个地址来看,显然是旧时大户人家发出的请柬。至今为止,仍然搞不清楚那几张诡异的结婚请柬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发请柬的人究竟是何用意目前也仍然是一个谜。


  而假如请柬上的“宋宅乐顺堂”指的就是高头村的宋宅的话,那么似乎就可以证明,宋诗诗与高头村那位姓宋的大户人家有着密切的关系,从请柬上的称呼可知,她是那位姓宋的大户人家的女儿。


  杨久宁不清楚自己的推断到底正确与否,他感觉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复杂、太诡异了,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情。


  他又想起了前几天做的那个诡异的梦,以及他在吴路的追悼会上收到的那幅诡异的画,无论是梦里还是画上,那个新娘子,都与宋诗诗很相似,那幅画更是一幅寓意很明显的凶画,难道吴路的死与宋诗诗有关系?


  想到这里,杨久宁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如果吴路的死真的与宋诗诗有关的话,那么,他的其他几位好朋友及情人也将很难逃脱死亡的厄运,或许,连他自己也将性命难保,这也许是一场巨大的恐怖的阴谋。


  杨久宁感到脊背上不知不觉地蹿起了一片冰凉,他突然觉得头很疼,有太多的疑问他无法去解释,同时也有太多可怕的事情他无法去预知,目前若想解开这重重的谜,唯一的办法也许就是找到宋诗诗,不论她是人还是鬼。


  想到明天他就要亲自去探访那座荒村,心里既充满了期待,又感到有一种隐隐的害怕。期待的是,他希望在那座荒村里能找到宋诗诗,从而解开所有困扰着他的谜团;而害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在那座荒村里发现什么可怕东西,会不会像叶暮一样,看到一个不是人的“她”,然后回来也自杀身亡?


  杨久宁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他一直在胡思乱想着,直到午夜两点多钟,实在是困得挨不住了,才不知不觉地慢慢睡去。


  


  天很快便亮了,小镇的街道上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赶早市的商贩们已经开始忙碌,一天的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今天是个阴天,天气比较寒冷,凄冷的北风不断地从山外吹过来,一些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杨久宁一直睡到八点四十几分,赶紧洗漱完毕,收拾打包去荒村所需的一些必要的东西,包括水和面包等饮料食品、通讯工具、照明工具、急救药品等等。


  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后,他便到街上的茶楼去吃早餐。然后返回旅馆拿背包准备出发去高头村。


  正在此时,他的手机突然“嘀嘀嘀”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下号码,是父亲家里的电话,他心里顿时预感到可能出什么事了,因为平时父亲很少用这个电话打给他,肯定是保姆刘婶打来的,于是快速地按下了接听键,“喂,是刘婶吗?”


  “少爷,是我,大事不好了。”


  电话那头,刘婶的口气显得很急切。


  “刘婶,你别慌,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老爷他心脏病突发,刚刚被送去医院,情况很紧急,少爷你赶快回来吧。”


  杨久宁心里一沉,果然不出所料,家里真的出大事了。


  “刘婶,你赶紧找人照顾好老爷,要送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我现在在外面出差,马上赶回去,有情况立即跟我联系。”


  挂掉电话后,杨久宁已经顾不上去高头村了,他匆匆忙忙地收拾好行李,登上了一辆返城的公共汽车。


  杨久宁回到城里,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打的赶回家把行李放好,随后便驾车直奔父亲杨远山所住的医院——滨海市人民医院而去。


  许多亲人及部下都守在父亲的身旁,包括杨久宁的几个姑妈、舅舅,父亲的妻子卓婷及保姆刘婶,还有公司的几位副总裁及小翠、管家冷峰等。


  大家看到杨久宁回来了,都不禁松了一口气。杨远山经抢救刚刚度过了危险期,暂时没有了生命的危险,目前正安静地躺在高级贵宾房里,戴着氧气罩输氧。听医生说,杨远山的病情随时都可能恶化,需要住院做长期的治疗和护理。


  杨久宁从亲人的口中得知,父亲之所以心脏病突发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被吓着了。究竟他看到了什么,亲人们无一知道,包括卓婷也不清楚。


  为了使父亲更好地养病,杨久宁安排小翠和刘婶轮流在医院照顾杨远山。
  一个多礼拜过去了,杨远山的病情稍微有了好转,他可以半躺在病床上一边输液一边看书了,这期间,基本上都是小翠在医院伺候他,杨久宁和卓婷也每天都来探望。


  在医院这段时间,小翠遇到了两个比较特别的人,一个是护士林珊,一个是医生张默。


  林珊是小翠的老乡,比小翠大两岁,小时候她们曾经常常在一起玩。后来林珊的父母外出到一个小县城去打工了,他们在县城站稳脚跟后也把林珊接走了,从此,小翠和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那天,林珊来给杨远山打针,打完针后在病房的门口接了个电话,讲的是家乡的方言,小翠一听马上过去用家乡话与她打招呼,两人一聊,竟然是儿时的同伴,十几年没见面,彼此都认不出对方了,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重逢。


  儿时同伴意外重逢,小翠和林珊都格外地高兴,原本孤独寂寞的小翠,自从遇见了林珊,便觉得不孤单了,她们总是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呆在医院的某个角落里,唧唧喳喳地聊个不停,彼此都有着太多的话要说。


  医生张默是小翠在医院遇到的另一个比较特别的人,张默是一位心内科主治医生,四十岁左右,性格很孤僻,不爱与人交流,没有人了解他。他头发很长,戴一副黑框眼镜,眼睛后面总像还有一双眼睛。他上班下班总是不脱他的白大褂。


  尤其令小翠感到怪异的是,张默医生每次见到她时,总是盯着她看上老半天,那两片厚厚的镜片后面是一双冷冷的眼睛,似乎要洞穿她的整个身体,把她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张默医生每一次出现都戴着口罩,因而,小翠还没有见过他的真实面貌,每当迎着他那双冷漠而深邃的目光时,她总是有一种害怕而怪异的感觉。


  他每一次来病房,总是先盯着小翠看上半天,然后才默默地为杨远山进行例行检查,检查完后便匆匆走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这真是一个怪人,小翠心里暗想。


  张默医生确实是一个怪人,这是林珊偷偷地告诉小翠的。据林珊说,张默医生是外省人,他在读书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独来独往,从来不与人交流,没有人能了解他的内心世界。他已经四十岁了,至今还没有结婚,也没有交女朋友,听说他在大学的时候曾经暗恋过一位同校的女生,毕业后那位女生到另外的城市去工作了,后来又嫁给了一位富豪,做了阔太太。


  林珊还偷偷地告诉小翠一个更加令她震惊的秘密,据她说,张默医生还有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怪癖,他常常在午夜时分,偷偷地溜进医院的停尸房里,跟那些死尸聊天。因为他的这个“癖好”,医院里的很多人都不愿意与他交往,常常躲避着他。这样一来,他就更加孤僻了。


  自从小翠了解了张默医生的这些秘密后,无形中便对他产生了一种恐惧感,每次遇见他的时候,都有意识地躲得远远的。


  然而,这一次无论如何小翠都躲不过了。此时,已经是傍晚七点多钟,除了一些值班的人员外,其他人都已经走光了,医院里冷冷清清。


  正当小翠顺着楼梯往上爬时,无意中在楼道口遇到了正迎面走下来的张默医生,他依然穿着白大褂和戴着口罩。他为什么总是不脱白大褂?他呈现给人的永远是这一种表情,这一种装束,好像是一张照片。


  迎着他那双深邃的目光,小翠心里顿时又惊又慌,她赶忙微低着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匆匆地与他擦身而过。


  “小翠。”正当小翠往前刚刚迈了几个台阶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小翠心里猛然一颤,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吃惊地扭头往后面看去,除了张默医生外,楼道里空荡荡的。显然,刚才是张默医生在喊她。


  “小翠,你还认得我吗?”


  说着,张默医生慢慢地扯去了戴在脸上的口罩。


  在昏暗的楼道灯光的映照下,小翠惊讶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滨海市人民医院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医院,始建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至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由于当时是法国人出资建造的,因此,整座医院都是法式风格。


  傍晚的医院,医生很少,病人也很少,空气中漂浮着属于医院的味道,一个人走在空旷的楼道里,有种游荡在死亡之间的感觉。


  小翠伺候杨远山用过晚餐后,便一个人下楼来散步。当她刚走到楼下时,便远远地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匆地向这边走来,小翠一眼便认了出来,他是张默医生。


  小翠做梦都想不到,这位古怪的张默医生竟然是太太柳如云生前的校友。此前,小翠曾经见过他几次,柳如云在世的时候,他偶尔跟柳如云有联系,在柳如云和杨久宁感情完全破裂的那几个月,他便经常来找柳如云,有好几次还跑到家里来,因此小翠曾经见过他几面。


  不知道为何,小翠对这个人的印象挺深刻,她记得当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虽然也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但似乎并不像现在这么古怪,或许是太太柳如云的死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刺激,从而使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翠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以前她曾经隐隐约约地听说,太太柳如云曾经是张默医生在大学时暗恋的对象。根据他追随柳如云到滨海市来工作,而且经常明里暗里与柳如云有着联系这一点来看,说明他一直都还爱着柳如云,而柳如云的神秘惨死对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虽然小翠认出了张默医生,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消除对他的恐惧感,因为他的确是一个很怪异的人,根本无法令人接近,加上他那个令人不可思议的“癖好”,小翠想想都觉得害怕和恶心。


  张默医生仍然和以前一样,沉默寡言,见了谁都不说话,包括小翠。和病人说话也是很简单,简单得有时候话语都残缺不全。小翠呆在这个医院也差不多十天半月了,他也只是昨天傍晚在楼道口和小翠相遇时说了几句简单的话。


  今天晚上,心内科的值班医生是张默。


  眼看他就快要走过来了,小翠心里有些慌乱,赶忙躲进了旁边不远处的一片花草丛中,看着张默医生走进楼道里后,才走了出来。


  她沿着医院的走道,一直从西边的住院楼走到东边的门诊楼,一路上基本没什么人,偶尔有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匆匆经过。


  医院里相当冷清,古老的欧式建筑物在夜幕的笼罩下,显得幽深而阴郁。一些暗灰色的古楼的影子被昏黄的路灯拉得长长的,似乎要一直延伸回到那个久远的年代。凄冷的夜风呼啸着刮过医院的上空,一些枯枝残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医院的黑暗令小翠有一种潜在的恐惧感,她逛了一圈后,便匆匆地返回了住院楼。当她回到杨远山的病房时,张默医生刚好从里面走出来,他刚刚给杨远山做完例行检查。小翠赶忙闪过一边,给他让出路来。


  张默盯着站在病房门口的小翠看了大约十几秒钟,然后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问了一句:“你想见你太太吗?”


  啊!听到这句话,小翠一下子愣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张默医生便匆匆地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翠才反应过来,她感到自己的脊背正在发凉。


  “你想见你太太吗?”


  张默医生这句诡异的话一直在她的耳边回荡着,一遍遍地撞击着她的鼓膜。难道太太没有死?


  小翠拼命地摇了摇头,这根本不可能。然而,张默医生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小翠陡然觉得,张默医生比人们想象中还要古怪一万倍。


  


  杨远山的高级护理房里设备很齐全,有暖气设备,有电视机,有健身器材,有浴室和卫生间,还有一间专供家属休息和睡觉的小寝室。


  杨远山此时的状态比较好,他刚刚打完针和吃过药,正安静地半躺在床上看书。小翠不敢打扰他,她悄悄地回到那间小寝室,躺进被窝里看杂志。然而,她根本无法安静地看书,张默医生那句古怪而诡异的话一直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他平时总是沉默寡言,而刚才却突然意外地开口说了那么一句怪异的话,应该不是随便说的,难道太太真的没有死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实在是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假如太太真的没有死,那么她现在在哪里呢?难道她一直跟张默医生在一起?


  小翠不敢再往下想,她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实在是太复杂、太诡异了,她心里清楚,按照自己现在的智商,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包括此前所发生的一系列恐怖诡异的事情,这些事情对于她来说,也许永远都是一个个解不开的谜。


  病房里暖烘烘的,小翠躺在被窝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小翠突然被杨远山痛苦的呻吟声惊醒了过来,她赶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到外面一看,只见杨远山双手抚着胸口,蜷缩在床上,不停地呻吟和喘着粗气,脸上的表情显得相当痛苦。


  小翠心里清楚,老爷子的心脏病突然复发了。她心里一慌,马上想到要找医生。然而,当她想起今晚的值班医生是张默时,心里便又踌躇起来。


  此时,杨远山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小翠心里清楚,如再不去找医生,老爷子就危险了,这个责任她无论如何都担当不起。


  她只好咬了咬牙,走出了病房,直往张默医生的值班办公室走去。张默医生的办公室在楼上,小翠一路小跑地奔上了楼,然后壮着胆悄悄地来到了张默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正关着,但窗户却敞开着,里面有灯光。


  小翠来到窗户边,偷偷地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她看到张默医生正背对着窗户,好像正在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东西,挥动着手中的画笔,勾勾点点。尽管铺在他办公桌上的画纸很大,但由于他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因而小翠看不清楚他在画什么。她瞄了一眼办公室左边墙上的挂钟,此时,时针正好指向午夜两点钟。


  小翠把头缩了回来,她心里暗自奇怪,怎么当医生的也画起画来了?果真是一个十足的怪人。


  他到底在画什么呢?


  小翠忍不住又偷偷地探头往里面看去,此时,张默医生刚好移开了身体,办公桌上那幅大大的画顿时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小翠的面前,小翠看清楚了那幅画,脸色不禁大变,瞳孔一下子放大了数倍,差点惊叫出声来。


  摆在张默医生办公桌上的那幅油墨未干的画是如此的熟悉而可怕:一个浑身血渍的女人挂在房梁上,上吊自杀了,从她身上流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今天是冬至,在滨海市,人们冬至有扫墓的习俗。


  一大早,石山墓园便陆陆续续地迎来了一些扫墓的人。在柳如云的坟墓前,正静静地伫立着一个人。他大约四十岁,瘦高的身材,留着长长的头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穿一件灰色的双排扣长风衣。


  他正是张默医生。


  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来给柳如云上坟了,每一次来上坟他的心情都显得相当复杂。他一直这么静静地伫立着,任由凄冷的寒风肆意地吹拂着,他的思绪又再一次飘回了那个难忘的年代……


  十年前,张默二十八岁,在北京一所医科大学读研究生,读书期间,张默的性格便很孤僻,他总是独来独往,从来不与同学交流,没有人能了解他的内心世界。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柳如云,他那紧闭着的心扉才开启了一条细缝,用来接纳柳如云对他的关心之情。


  当时,柳如云才二十一岁,在那所大学读一年级。张默与她的相识是在大学的图书馆里,不知道是因为阅读的兴趣相同,还是心灵相通,他们很多次到图书馆借书总是会不期而遇,而且几乎每一次都是借同样的书,久而久之,柳如云便对这位总是独来独往的大师哥产生了一种好奇感,于是她便主动地去接近张默,经常找机会与他谈心,并且时时对他表示出关心之情。


  开始的时候,张默对她很冷漠,爱理不理,但时间久了,他那紧锁的心扉慢慢地被柳如云打开了,但是只是打开了一条细缝,张默依然很孤僻,只是他对柳如云的态度已经不那么冷漠,开始愿意跟她说说话,聊聊一些学习上的事。从闲聊中,柳如云了解到,张默与她还有一个共同的兴趣爱好——画画。


  时间久了,柳如云也慢慢地对张默有了一些较深入的了解,她知道张默性格孤僻,不喜欢与别人交往,但他的内心还是很渴望得到别人的关心,他甚至与其他同学一样,在内心的深处也渴望着友情和爱情,只是他把这些东西全都封存了起来,把自己的心扉紧紧地关闭了。


  随着柳如云对他的了解越多,心里便越怜悯他,对他的关心也越多了起来,然而,她的这种感情只是一个小学妹对一个大师哥的怜悯和关怀之情,并不是爱情,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不可能爱上张默。


  然而,张默却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她,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柳如云的爱越来越深刻,他那尘封的情感大门第一次开启了,他那荒芜多年的情感世界第一次品尝到了爱情的甘甜。他几乎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柳如云,爱上了这个善良而美丽的小学妹。


  然而,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只能把这份感情深深地埋藏于心底,他没有勇气向柳如云表白自己的爱情,他把自己的这份火热而真挚的感情深深地封存了起来,默默地独自品尝着相思的酸甜与苦辣。


  柳如云是通过校刊上的一篇文章了解到张默对自己的感情的,那篇文章是用笔名发表的,写得很动人,也很伤感。柳如云开始并不知道这是张默写的,但是当她阅读了全文后,才肯定这是张默写的。当时,她的心里感到很难受,她很清楚,自己已经伤害到一个原本就十分孤苦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间过得很快,张默很快就研究生毕业了,他带着对柳如云深深的爱黯然离开了学校,虽然他的人离开了学校,但他的心却依然徘徊在校园里,他无日无夜地想念着柳如云,他的情感大门又缓缓地关闭了,他的情感世界里只有一个叫柳如云的女孩,长期的相思之苦和感情的压抑令他变得更加孤僻和苦闷。


  毕业后,他进了京城一家医院,成了一名医生。他并不喜欢北京的生活,他留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柳如云。


  此时的柳如云才刚刚读大二,并且很快就交了男朋友,这让张默更加痛苦,在这种一厢情愿的感情的折磨下,张默的心理逐渐地发生着变化……


  两年多后,柳如云大学毕业了。大学毕业意味着校园恋情的终结,与其他大多数同学一样,柳如云与男朋友在毕业前夕也分手了。毕业后,柳如云在北京工作了一年,在这一年中,张默曾经找过她三次,每一次见面都是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此后,张默便再也没有找过她,然而,柳如云却感觉到,张默一直都在暗处默默地关注着她,这让她感到很不安,甚至感到害怕。


  于是,她在某一天悄悄地离开了京城,来到了位于中国最南端的城市——滨海市。后来,张默不知道怎么也来到了滨海市,并且找到了她,她明显地感觉到张默变了,好像变成了两个人,在他那阴郁的外表之下,似乎还隐藏着另一个看不见的张默,这种感觉令柳如云感到了恐惧,于是她总是想方设法地躲避着张默,然而,张默却总是在暗处如影随形地跟随着她……


  后来,柳如云在一次高级白领派对舞会上邂逅了杨久宁,再后来,她便嫁给了杨久宁,踏入豪门当上了阔太太。


  虽然柳如云嫁入了豪门,但这依然阻止不了张默对她的爱,张默依然默默地在暗处关注着她,在长期的感情煎熬和苦闷压抑中,他对柳如云的爱已经变得扭曲,甚至已经走火入魔,失去了理智。


  在柳如云和杨久宁的感情发生危机直至完全破裂的那几个月,张默想借此机会,夺回自己多年的爱,因此,他便频繁地找柳如云,当柳如云的联系方式都无效的时候,他甚至还跑到她家里去,这种近乎疯狂的表现不但没有得到柳如云的好感,而且还令柳如云感到害怕和厌恶。


  然而,令张默意想不到的是,还没等他夺回自己的爱,柳如云便自杀身亡了,而且死得很突然、很蹊跷、很诡异。柳如云的死对张默的打击是巨大的,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更加孤僻、冷漠和阴郁。


  在柳如云的追悼会那天,张默特意画了一幅画,然后,买了一个花篮,连同那幅画一起托人给柳如云送了过去。


  从此以后,张默便有了两个“癖好”:一是喜欢在午夜时分到医院的停尸房去跟死尸聊天;二是喜欢在午夜作画。
  深夜的医院总是给人一种凄凉、阴森的感觉,病房外长长的走廊显得异常的冷清,昏黄的廊灯发着暗淡的光,在人的心里投下一种诡谲的朦胧。


  窗外,夜很黑,风似乎很大,刮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绵绵的阴雨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更加增添了一种莫名的凄凉。


  小翠伺候杨远山睡下后,便回到自己的寝室里,她躺在被窝里,静静地倾听着窗外的风雨声,心里隐隐地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现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就在半个小时前,管家冷峰刚刚离去,自从杨远山发病入院以来,他陆陆续续来探望过几次,而在深夜里前来探望却是第一次。他大约是十一点来的,小翠见到他时便躲得远远的,他在病房里和杨远山聊了大约半个钟头,然后便悄然离去。


  冷峰走后,小翠突然发现杨远山的脸色很难看,表情显得相当复杂,显然,刚才他和冷峰的谈话一定非同寻常,难道冷峰此次深夜来访并不是单纯地探望病人,而是有其他目的?


  小翠不敢胡思乱想,她细心、体贴地伺候杨远山睡下,看着杨远山沉沉睡去后才回到自己的寝室里。


  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以及“淅淅沥沥”的雨声,小翠心里显得很不踏实,隐隐地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总觉得冷峰此次深夜来医院一定另有目的,从杨远山刚才脸上的表情来看,冷峰此次深夜来访一定带给他一种意料不到的震惊,究竟冷峰对他说了什么呢?


  凭借自己敏锐的第六感,小翠突然感到冷峰似乎并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在住院楼的附近徘徊着。


  正在此时,病房外面的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很重,在午夜的寂静里,拖出一串长长的悠远的回音,“哒嗒……哒嗒……”一声声的脚步就像踏在小翠的心坎上,令她紧张、惊悸不已。


  这脚步声对她来说太熟悉了,在杨家老宅,曾经有许多个夜晚,她总是会被这沉闷而悠远的脚步声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心里清楚,这是冷峰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每向前跨一步,小翠的心便紧一下,渐渐地,脚步声已经来到了病房的门口,在病房的门外戛然而止。


  小翠的心揪得紧紧的,她拉过棉被盖过了头,身体微微地在发抖,凝神注意着病房外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那个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哒嗒……哒嗒……”在那阴暗、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极其沉闷而悠长。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慢慢地消失在那黑暗的楼道里……


  小翠一颗悬着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紧绷着的神经也慢慢地放松了,那个可怕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了,然而,小翠却始终觉得冷峰并没有真正地离开,他还在医院里游荡着,像一个幽灵一样,出没于医院的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夜很深了,窗外,雨似乎越下越大,“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夜像被泼了浓墨一样,黑沉沉的,犹如躲在暗处的魔鬼一般,随时可以吞噬这个世界。


  “是……是我害了你,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


  正当小翠快进入梦乡的时候,突然被杨远山痛苦的叫声惊醒了。她吓了一跳,以为有人要杀杨远山,于是她赶忙爬起了床,跑到外面一看,原来是杨远山在说梦话,他嘴里不断地在胡言乱语,脸上的表情显得很痛苦,也许他正做着一个可怕的噩梦。


  小翠不敢去惊醒他,她怔怔地看着他,有点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杨远山似乎终于摆脱了噩梦的纠缠,恢复了平静,又沉沉地睡着了。


  小翠看到他没事了,才又回自己的寝室里。此时,她已经困得不行了,刚钻进被窝里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天很快便蒙蒙亮了。黎明前的医院一片寂静,显得有些诡秘。


  窗外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那薄纱似的白雾在医院中游走飘荡,轻悠悠地有如幽灵一般,无孔不入,住院楼的病房里似乎也弥漫着一股冷湿的雾气。


  小翠七点多钟便醒过来了,杨远山也已经醒了,他的精神看起来明显不如前两天,一夜之间似乎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变得很苍老且郁郁寡欢。


  小翠小心翼翼地端来热水,拿来毛巾,伺候他洗漱,洗漱完毕后,杨远山看起来精神了一些。接着,小翠便开始为他准备早餐。


  八点多钟的时候,医院里开始闹哄哄起来,医生、护士、病人及家属等开始来回奔忙。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一大早,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们便在悄悄地议论着一件新鲜事儿,他们三三两两一旦有空闲,便不失时机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事情。


  小翠发现有好些医生和护士在悄悄地议论一番后,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一种好奇而又困惑的表情。


  正当小翠感到好奇和不解的时候,林珊突然出现她的面前。小翠发现,林珊的表情也显得神神秘秘的,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小袋糖果。


  林珊拉了小翠一把,两个人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然后,林珊举起手中的那袋糖果,神秘兮兮地问小翠:“翠翠,你猜这是什么?”


  “这不是糖果吗?”


  看着林珊那故作神秘的表情,小翠越发觉得不解。


  “翠翠,这可是喜糖,你知道这是谁的喜糖吗?”


  “不知道,难不成是你的?”


  “去你的,我告诉你吧,这是张默医生的喜糖,他今天一大早刚来到医院,便给我们科室的同事们分发喜糖,并且向我们宣布他要结婚了。”林珊压低了嗓音,继续绘声绘色地说着,“这可是我们医院今天最大的新闻,要是报纸可以上头条了。我们都觉得很好奇,张默医生性格孤僻,独来独往,而且又有着令人害怕的怪癖,别说女朋友,就是普通朋友也没有一个,那么他到底跟谁结婚呢?”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看那些医生和护士一大早便交头接耳,原来是在讨论这件事。”


  “是啊,大家都感到很好奇,甚至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难道你不觉得吗?”


  林珊盯着小翠,似乎想从小翠的脸上寻找到某种答案似的。


  “说实话,我和你们一样,也感到很好奇,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子,敢嫁给张默医生这样的人,要是我,打死也不嫁。”


  “对,要是我,也是打死也不嫁……”


  她们俩唧唧喳喳地议论了一会儿,便各自忙工作去了。


  小翠回到杨远山的病房里,她一眼便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一小堆糖果,糖果的种类和刚才林珊拿的那些是一样的,她知道这是张默医生给她分发的喜糖。


  看着这些糖果,小翠突然觉得心里一热,她知道张默医生其实很可怜,如果真的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他,那是他的福气,她在心里默默地向他道了一声祝福,祝他新婚快乐。


  下午的时候,张默医生出现在滨海市龙华区的民政局,他是来办理结婚登记的,且是一个人来,他的未婚妻并没有和他一起来。按规定,只要材料和证件齐全,一个人来办理结婚登记是可以的。


  张默医生把自己和未婚妻的身份证以及相关证明材料一并交给了工人作员,工作人员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她接过张默医生递过来的证件和材料,一一审核和验证后,便把两本盖有民政局鲜红大章的结婚证给了张默医生。


  结婚证上,分别写着男女双方的姓名,男方的姓名是张默,而女方的姓名则是——


  柳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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