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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恶之花(1)
更新时间:2010-05-02|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41830 |繁简切换:
清瓷是五曜诸神屠城之后,作为贡品送给太白之神的伶官。她心怀怨恨,为了报复诸神的残酷,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身体,引来心魔,秘密地囤积力量。下界四方之神玄武发现了她的叵测之心,谁知他不但没有惩罚,反而要求合作。原来四方与五曜早已貌合神离,他们打算借这个机会摆脱五曜所属的麝香山的控制,自立成神。原本顺利的计划却被太白突如其来的告白所破坏,原来他对清瓷一直怀有爱慕之心。这一举动令清瓷陷入危险境地。为了不让仇恨的心变得柔软,她选择了离开,并且宣誓:当她回来的时候,便是恶之花开满麝香山的时候。终于,在百年之后,她挟着狂风暴雨归来了……爱情、仇恨、泪水、痛悔……一切都在恶之花绽放的刹那消失殆尽。迎接清瓷的,是怎样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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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阳光明媚,天空碧蓝如洗,一丝云彩都无。粉色窗纱被那种纯净澄澈的阳光映成了半透明,将窗前揽镜梳妆的两个女子娇媚的容颜也染上了灿烂的光华。 
  她安静地站在巨大的铜镜前,为自己披上雪白的外衣。袖口和领口都绣着浅碧色的花纹,缠绕纠结着,呈现出古怪却华丽的纹路。她的头发漆黑如同墨玉,柔顺地披在背后和肩膀上,头顶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对插着碧色的簪子,简洁却清雅。 
  身边与她穿着一模一样衣裳的女子背对着她,反手递过来一个白色的小盒子,然后说道:“清瓷,上点妆,今天是重要的庆典仪式,可不能素着脸。”声音温柔如同在歌唱。 
  她淡淡应了一声,随手接过了白玉盒子里装的胭脂,沾了一点在手指上,对着铜镜将它们缓缓在唇上抹开,又拍了一些在脸上。铜镜里那张原本稍显苍白素雅的脸顿时增添了一些妩媚的颜色。她的眼睛漆黑幽深,如同望不到底的潭水,一丝波澜也无,使得本来秀美柔和的脸蛋看上去有些木然阴冷,仿佛什么都没入她的眼,又仿佛什么都已经看厌。 
  她将胭脂放在旁边的青木小案上,然后拢了拢头发,随意整了一下衣服,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哎,等等我啊!清瓷!别走那么快嘛!”还在仔细画眉的那个女子柔声叫唤了起来,转过脸来,居然是一张一模一样的秀美脸蛋!她急急地将画眉的毛笔丢在案上,叹道:“今天是麝香王为了荧惑大人降伏三千年妖狐而举办的庆功典礼,你怎么还是漫不经心的?那妖狐也不知在凡界做了多少恶事,搅得天下大乱,难得被神降伏净化,可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么?你怎么也不开心?”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将精美华丽的盘丝发髻又仔细小心地理了理,生怕有一丝凌乱似的。 
  “你看看你,头发也不弄好一些,脸上也是白白的一点神采都没有。你难道不想让太白大人注意自己么?你就想当一辈子的女乐官?” 
  清瓷微微一笑,依在门边定定地看着她,方才阴冷木然的神色突然就变成了带着慧黠的笑吟吟,两只眼睛烟波慢转,竟仿佛会说话一般。 
  “你打扮得漂亮一点就行了,丝竹。反正我们俩长得一模一样,我看着你就和看着自己漂亮一样。至于太白大人那里,我可是不敢奢望什么。似乎你最近和他走得很近呢,看来你可是做不了一辈子的女乐官了,或许我快要叫你太白夫人咯!” 
  她嘻嘻笑着,虽然说着玩笑话,声音却依然有一种清冷的感觉。 
  丝竹红了脸,爱娇地啐了一下,“胡说八道!他可是神呀!瞧你说什么胡话来亵渎他?我们只是还没资格被神净化的凡人罢了!当初如果不是太白大人手下留情,我们或许也早就和族人一样被处死了呢……尊敬他是应该的啊!” 
  谁让她那些无知可怜的族人们要去迷信暗星的黑暗力量呢?其实,她心里一直对太白和神界充满了敬畏的感情……如果不是他们拯救了鬼迷心窍的落伽城,感化那些渴求光明圣洁的族人,现在落伽城或许已经成为黑暗的地狱了…… 
  太白大人……她的心忽然微微触动了一下,仿佛有一种很温柔的暖流包裹住了自己。她记得初见之时,对他的风华绝代惊为天人,她从来也不知道神居然是这般丰神俊秀的人物,目光庄严平静,好象可以容纳一切。她不是瞎子,这样的男子,她看得很清楚…… 
  她忽然回头看向清瓷,这个与她一起被当作降伏于神的供品送入神界的自己的妹妹。看着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貌,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装扮,看着她幽深望不见底的眼睛……她对太白难道当真一点念头都没有么?她不信…… 
  “听说今天连墨雪大人也要在典礼之上舞蹈,我真怕自己到时候紧张弹错了调子,那可真是丢人呢!” 
  丝竹一边说着一边从青木案下取出了一把玉石琵琶,玉色幽幽,仿佛还透着清冷的光辉。弦是半透明的龙心筋,弹奏之时,音色如同珠玉四溅,清越皓然。她轻柔地抚摩着琵琶的玉石面,手感温润光滑,然后她幽幽地说道:“墨雪大人是神界最美丽的女子,或许也只有她那般人品容貌,才配得上太白大人吧……我们……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罢了……除了被神赋予不老不死的生命,我们在他们眼里,可能永远都是卑微的蝼蚁……哪里敢奢望什么?” 
  清瓷没有说话,垂下了眼睛,似乎还是一付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丝竹伤感了片刻,忽然强笑道:“真是!你看我在说什么呢?!这般七情六欲不断,心里老是存着凡人那种情欲爱念,我可真没用!难怪总是修不到正果。清瓷,你可别和我学啊!我们落伽城的女儿,迟早要修炼成与麝香山诸神一样的修为,这样才对得起父亲将我们送进来的苦心啊!不能丢落伽城的脸。” 
  她又从案底抽出一把用朱鸟羽毛装点得分外华丽的七弦,七弦用青铁铸成,细长而漆黑,仿佛一把黑色的剑,弦也为半透明的龙心筋,风流过时拂在上面,隐然有裂帛之音。她将七弦递给清瓷,叹道:“典礼都快开始了,连自己的乐器也不拿!你总是这样漫不经心的!可千万别出错才是!” 
  清瓷默然将七弦接了过去,倒扣在手上,把玩了半天,细白的手指忽然轻轻拨了一下琴弦,“噌”地一声顿时发出缭绕绵长的声音。 
  她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眼底有令人无法捉摸的色彩。她看着丝竹,好半天才轻声道:“既然他们没有情欲,何不教会他们呢?也让我看看那些总是高洁的神,染上他们最鄙夷的情欲时,究竟是怎样的美丽?” 
  丝竹怔了住,她……到底在说什么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语,她怎么也敢说出来?!当真连性命也不要了吗?! 
  “清瓷!你太……”她刚要好好斥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一番,却见她耸了耸肩膀,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开个玩笑而已!玩笑!走罢!再不去洗玉台,就赶不上典礼了。” 
  丝竹急忙追了上去,生怕迟到了给其他的乐官说笑。那些隶属于其他五曜的乐官总是自诩为半神来嘲笑她们两个做为供品的凡人姐妹,她们可不能落给这些人口实! 
  出了太白的噬金宫,是一片叫做天绿的湖水。此时阳光明媚,灿烂如金,映得天绿湖碧波粼粼,仿佛撒了无数细碎的小金点在里面,湖水绿得纯净而芬芳,清澈得几乎可以看清里面无数摇摆着尾巴的玉色鲤鱼。湖水蔓延,靠左边的岸上,是断念崖,陡峭而尖利,如同要直穿透天际,隐在茫茫云雾中,令人不敢仰视,也不知其深若何。崖上零星地长着几株白色的花草,越往上越是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听说崖下就是麝香山与印星城的结界所在,将结界设在这种地方,可见诸神能力之高深。 
  沿着湖水往右行,一路上繁花似锦,五彩缤纷,各种颜色都有。团团碧绿的半人高的小树,上面会开一种白色的花,花蕊为浅蓝色,呈扭曲盘旋状,花瓣大而且重叠,风吹过时,异香扑鼻,香气往往流连在身上许久不散,仿佛要沁入肌肤中一般。丝竹极是喜爱这花,连忙摘了两朵,一朵簪在自己耳边,另一朵递给了清瓷,要她戴上。 
  清瓷随手接了过来,低头细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一朵花在手上转了半天,就是不往头上插,也不知她到底在看什么,不就是一朵花么? 
  丝竹看了她半天,总感觉她今天有古怪,怪在哪里却也说不上来。平时虽然也是这样漫不经心的,但是今天却似乎在那种不在意里增添了一些诡异的思绪。那双漆黑的眼,里面到底在转着什么样的念头呢? 
  却见清瓷将花别在了胸口上,笑道:“这花太媚,与我不合,我就放在胸口上罢。” 
  话音刚落,只听极遥远的地方,一阵丝竹曼歌之声飘了过来,清越婉转,闻者心旷神怡。丝竹却惊得连连跺脚,急道:“快走快走!唉!还是迟到了!也不知道其他的乐官又要怎样来嘲笑我们!” 
  她顾不得什么仪态,拉着清瓷就往洗玉台方向跑了过去。一路分花拂柳,也不知踏倒了多少奇花异草。歌舞之声越来越响,却依然婉转,伴随着丁冬的青铜钟声,几乎要传到九天之外去一般。 
  两个人飞快地跑着,也不知跑了多久,忽地眼前平空出现大片的碧波,一望无际,在那碧波之上三尺之处,飘浮着一座巨大的白玉楼台,在璀璨的阳光下灼灼生辉。玉的温润色泽混杂着日光灿烂的色泽,混合成了一种令人无法逼视的光华。 
  华丽的楼台上显然已经全是神,地位高如五曜和四方神兽的,与麝香王一起聚集在高层的楼台之上,隔着白玉的雕栏坐在那里观看着台下一个巨大的平台之上,诸位乐官舞伶的乐曲舞蹈表演。地位比较低的神,诸如二十八星宿还有隶属于神界范围的诸位城主人王,都围在下面的楼台上,每个人面前放着一个小案,身后两个侍侯的神女为他们添酒递物。 
  那片白玉做的巨大平台上白纱翻卷,红绸乱舞,显然典礼已经开始,一群舞伶正和着乐官演奏的欢快曲子灵活地舞动着身体。每个人都是天人之色,额中画着朱红的花纹,眼底也分别用白色和红色的颜料细细晕上一条窄窄的纹路,顺着眼睛往上飞扬,异常妩媚秀丽。颀长的水袖时而在空中展开舞动,时而在纤细的身体周围曼流如同水波。红色与白色交错在一起,华丽而雅致,看的人眼花缭乱,心醉神驰。 
  丝竹拉着清瓷站在岸上,连气也不敢喘大了,生怕惊动那些感觉灵敏的神。这么重要的庆典仪式她们居然迟到了!说出来不光自己丢脸,连太白大人也会落下管教不严的罪名呢!悄悄向洗玉台背面走去,却见一道金色的光从台上射出落在岸边,那就是通往飘浮在空中的洗玉台的通道。丝竹在四周看了半天,确定没人,这才拉着清瓷飞快地跑上了金色的光道,身体顿时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瞬间就来到了洗玉台上。 
  “只有等这场舞跳完了之后再偷偷溜进里面了!”丝竹细声抱怨着,“都是你!路上走那么慢!害我们迟到了!” 
  清瓷淡淡一笑,“你怎么不说光是打扮自己就花了一个多时辰?瞧你宝贝的盘丝发髻,都跑乱了。”她抬手温柔地替丝竹理了理头发,竟然一点也不紧张,秀长的睫毛就在丝竹眼前微微扇动着,令她有些发怔。清瓷有与她不一样的美,她都知道的。那种安闲,那种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慧黠,这些都是她没有的。甚至有时候,她会觉得有些害怕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了解她的,可是…… 
  “乐声停了,现在乐官一定已经下场准备其他的曲子,我们去罢。”清瓷低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突然的神游太虚,她急忙拉起她的胳膊,飞快地窜进洗玉台的后门,绕了好几个回廊才来到乐官舞伶的后台。乐官们看到这两个迟到的凡人姐妹,顿时嗤笑了起来,也不说话,各自窃窃私语着,眉目间都闪烁着讥讽的颜色,隐约还可以听见“凡人”,“供品”,“没礼仪”之类的难听话。 
  丝竹努力维持着镇定,走到靠墙放着的案边拿起一个朱红色的小册子,那是今天庆典的曲目舞蹈顺序,还好,她们只错过了一个合奏,而马上是二十八星宿的比武表演,比武结束之后,才会有乐官的合奏。 
  那些乐官并没有像平时一样来找她们的麻烦,反而一个个都跑出去爬在栏杆边上观看星宿的武斗,顺便瞻仰高台之上那些平时不太能见到的五曜和四方神兽的圣容。 
  丝竹也想跟去,可是脚步只动了一下,又立即停住了。她不想过去被那些乐官冷嘲热讽,虽然她很想偷偷在下面看着太白大人。尽管平时她们也住在噬金宫里,可是却很难得才能见到太白,他基本很少和她们这些服侍的乐官下人有什么联系,偶尔能看到他也是在噬金宫的花园或者回廊之上。她实在很想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心里一直爱慕的那个人,可是想到那些乐官厉害的嘴巴,她又有些胆怯。 
  正在为难的时候,清瓷忽然轻声道:“去罢,我们也去看。”她挽着错愕的丝竹,仿佛根本没看到周围人的古怪眼神,神色自如地走到了白玉栏杆那里,靠在上面往平台那里望去。 
  丝竹有些尴尬地低着头,忍受着四周疏离的眼光和低语,回头看看清瓷,她正专心地看着平台上那两个正准备比武的星宿,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意。她松了一口气,偷偷望高台上望去,希望可以找到那个黑色的俊秀身影。眼光一一看过来,坐在高台正中间的是麝香王,一个面目有些严厉的中年男子,上唇有浓密的胡子,一双眼锐利而英明,此刻却也是含笑安详地看着台上的两个年轻星宿。 
  麝香王旁边的两人分别是司月和司日,司月身边的永远穿着碧色衣裳的是岁星;雪白色衣裳连头发也雪白的是镇明;黑色的那个身影她看了半天,才确定是荧惑;青色长衫总是笑吟吟的男子是辰星,他永远笑得如同无赖一般懒洋洋。丝竹急切地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太白,五曜坐在麝香王的左手边,而右手边已经是四方神兽了!太白呢?难道他竟然不参加这个庆典吗? 
  正想的出神,忽地听台上一个神官高声喊了起来,她微微一震,急忙回头往平台上看去,却见那两个刚刚成为星宿的年轻男子摆出了战斗的架势,而其中一个人漆黑的头发与眉眼,面目清秀纯真,正用一种极尊敬的眼神看着高台之上的荧惑,昂着头挺着胸,很是自豪的模样。她忍不住有些想笑,这个孩子,恐怕是以荧惑大人做目标的吧!看他那自豪的样子,一定是以自己能成为真正的神而骄傲呢!什么时候,她和清瓷也能成为真正的神呢? 
  她看向一旁的清瓷,却见她直直地看着那个面目清秀的少年,眼底忽地闪过一道狩猎一般的利光,惊心动魄。她呆了住,怔怔地看着清瓷微微冷笑,洁白的额头上,有漆黑的花纹瞬间浮现又瞬间消失,她倒抽一口气,看着她阴森的面容,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章   
  那个少年,眼睛里有欲望…… 
  清瓷定定地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 
  那是一种单纯的,绝对的欲望,出于对强悍力量的崇拜景仰……很可爱的念头,不过,依然是欲望。或许可以稍微利用一下…… 
  “清瓷……你……”丝竹有些惊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微笑着回头看着她,方才的阴森神色突然就变成了温和的笑容。 
  “我在看那个少年星宿,你不觉得他很清秀吗?他是谁?” 
  清瓷淡淡地说着,自然的神态让丝竹感觉自己刚才看到的是幻觉。她急急地瞥了一眼清瓷洁白光滑的额头,上面什么瑕疵都没有,刚才的那个漆黑繁琐的花纹,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 
  丝竹暗咳了一声,轻声道:“那个人是两百年前刚成为翼宿的鹰王翼,听说他是以荧惑大人为目标而修炼,立志要做下一任的司火荧惑。上界的诸位大人对他都抱有很高的期望,特别是四方神兽的朱雀大人,几乎将他当做了左右手。今天能看到他参加比武表演,我们也算有眼福呢。” 
  清瓷没有说话,撑着脑袋靠在栏杆上,看上去懒洋洋地,一双眼睛却一直盯着鹰王翼,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太白……太白大人他没有来……你想他会不会有什么事啊?难道他不打算参加这个盛典么?”丝竹难掩失望地低语着,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捉着垂在肩膀上的头发盘弄。难得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盘丝发髻,她足足盘了两个多时辰呢…… 
  清瓷刚要说话,却听身后一阵喧哗,回头望去,却见一个身材玲珑娇媚的高挑女子走了过来,一头漆黑的长发居然是微微卷曲着的,如同海上的波浪一般,纠缠起伏。丝竹急忙捂着唇,讶然低呼:“天!是墨雪大人!她怎么会来后厅?难道马上是她的舞蹈么?” 
  墨雪微微扬着秀长浓密的睫毛,睫毛下那双眼居然是天空一般的碧蓝!她比新雪还白腻的脸庞美艳得令人无法逼视,身上穿着玄色的黑纱长裙,裙摆修长迤俪,和水袖一起拖在地上蜿蜒。其华丽高贵自不用多说,只是那张绝色的脸,比冰雪还洁白,却也比冰雪还冷漠。她淡淡扫了一眼周围惊艳恭敬的乐官舞伶,半晌才开口轻道:“我需要两个乐官为我奏乐,你们谁的琵琶弹得最好?站出来跟我走。” 
  琵琶?丝竹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玉石琵琶。说到琵琶,乐官里有谁能弹得比她还好呢?只是这个风头,她出不起呀……眼看乐官们都跃跃欲试,却没人有勇气站出去,还有几个人拿眼睛偷偷瞥向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难怪她们紧张,墨雪大人是四方神兽里的暗玄武,地位与麝香山的五曜不相上下,要是在她的舞蹈上犯了什么错误,她们这些小小的乐官根本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墨雪等了一会,眼见没人站出来,不由有些不耐。目光一扫,看到白玉栏杆边倚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女,眉目如画,清雅秀丽,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把温润的玉石琵琶,耳边还簪着一朵自己最喜欢的白色沙茶曼,顿时有了一丝好感。她向丝竹走了过去,柔声道:“你会弹琵琶?愿意为我弹上一曲么?” 
  丝竹受宠若惊,顾不得周围嫉妒的窃窃私语,急忙点头,拉着清瓷又说道:“这……是我妹妹,她的七弦……与我搭配得最好……” 
  墨雪随意点了点头,“那就一起来吧,你们会弹‘淑雅’么?我要音调加高一些,也加快一些。如果不熟悉,我这里有乐谱。”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黑色的乐谱,递给了丝竹,又问道:“你们是隶属谁的乐官?” 
  丝竹接了过来,一边跟着墨雪紧张地往平台上走,一边小声道:“是……太白大人的乐官……” 
  墨雪挑了挑秀丽的眉毛,“原来太白也有乐官,我记得他以前从来不要乐官舞伶的。看来他很中意你们俩,运气不错。” 
  丝竹又是兴奋又是害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跟在后面强笑着。回头看看清瓷,她正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乐谱。她难道不高兴么?太白大人以前从来没有乐官舞伶!她们是第一批成为太白大人的乐官的女子啊!这分明意味着太白大人对她们有某种好感……她,可以期待么? 
  台上鹰王翼的比武已经结束,高高的楼台之上,麝香王正说着褒奖的话语,一是为了赞扬荧惑降伏三千年狐妖的功劳,二是称赞神界人才辈出,鹰王翼乃为其中的佼佼者。墨雪停住了脚步,垂头恭敬地听着麝香王的圣谕。无论是高台之上的五曜和四方神兽,还是台下的二十八星宿和人王城主,所有的人都恭敬沉默地聆听着。 
  麝香王的声音低沉而祥静,如同天上偶尔滑过的几丝云彩,安详中带着庄严,悠闲里透着圣洁。清瓷默默地抬头望向那些高台之上的神,还有那些匍匐在台下的所谓的人王城主。她忽地想到了八百年前的那个漆黑的夜晚,火光冲天,落伽城陷入血腥浓重的红里,慢慢被血吞噬包围……她记得的,什么都记得,那个时候,她们的父亲,落伽城的城主人王也这样匍匐在那个黑色身影的脚边,为神的强大力量而颤抖恐惧臣服。那个高高在上的黑色身影,那个自诩圣洁鄙夷凡人的神…… 
  为什么?凡人要匍匐在低处对神仰望?为什么?要杀戮凡人的情欲?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散发着奇异的光彩。神是那般的高高在上不可亵渎,将她们凡人的爱恨情仇视如蝼蚁……她只是不懂,情欲当真是不可饶恕的罪?是的,神是天上的云,是霞光,是一切的洁净高贵之物;凡人不过是泥土肮脏之物堆砌出的肉身……她不奢望成为云,她只想,将那些云从天上拉下来,与她一样沾染上肮脏的泥而已……如此而已。 
  麝香王的冗长话语终于结束,丝竹拉了拉清瓷的袖子,示意赶紧先上台。迎面走来了鹰王翼,红光满面,显然因为被赞扬而兴奋激动,眼见到两个女乐官走过来,他居然心情大好地拍了拍清瓷的肩膀,沉声说了一句:“好好弹琴!” 
  清瓷陡然抬眼,漆黑的眼睛在他错愕的脸上一瞥而过,忽地诡异一笑,张开唇,无声地说道:好好保重。 
  盘腿坐在白玉的平台上,周围空旷而洁净,对面高耸入云的华丽楼台里,有无数的神,一双双眼都看着台上那两个纤细的身影。丝竹紧张得总是想摸摸自己的头发衣服有没有变形,被那么多地位高贵的神同时凝望,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额头和背后一阵冷一阵热,想来已经冷汗满身了。她抖着手拿起琵琶,平时拿得极顺手的琵琶今天好象突然变重了一样,沉到她的胳膊也开始发颤。糟糕……她好象忘了曲子该怎么弹奏了!这样想着又是一阵大紧张,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呀……她真的忘了! 
  “噌噌”两声,是七弦的声音,凄冷惨厉,惊得她赶忙回过神来。清瓷!她居然将琵琶的弹奏部分拿去用七弦来弹!太胡闹了!她捏着琵琶,头也不敢抬,只屏着呼吸等着她弹完琵琶的那部分。 
  可是……那是什么曲子?!淑雅有这么凄厉的调子吗?!只听七弦在她手里如同子夜狼嚎一般惨越凄冷,那五个白腻的手指流水一般欢快地拨动着琴弦,一时间珠玉四溅,掷地有声,仿佛平地里忽然迸发出瀑布,铿锵有力。在低处盘旋不多时,陡然拔地而起,一次比一次高,激烈到极点之时,仿佛眼前开满了无数血色的鲜花,一颗心更是蹦到了喉咙口,满眼的泪。丝竹拼命地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那七弦的调子太惨厉,简直不允许她喘息一般,辗转反侧,千回百转,隐约竟有杀戮之声,寒光乍现。丝竹脸色惨白,简直不敢去看高台上的神。清瓷!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当众弹拨这种凄厉的调子,难道不知道今天是庆典么?! 
  七弦在低处忽地打了个颤音,“噌”地一声猛然升高,竟如同裂帛一般震撼天地,袅袅不绝,仿佛汹涌的海潮在窜到最高点时,终于落了下来,荡漾起一片剧烈的涟漪。音调渐渐柔媚起来,丝竹松了一口气,拿着琵琶合了上去,肃杀之音顿减,随着她丁冬的琵琶声,墨雪一身玄色的华美衣裳如同黑蝴蝶一般飞到了台上,水袖飘逸,裙摆妖娆,整个人随着柔美清雅的曲子舞成了一朵漆黑的花。 
  高台之上,一个一身白狐裘的清俊男子淡淡将手里的白玉茶杯放在了案上,微微皱着眉头看向请瓷。他身边的一个身穿朱红盔甲的颇有武官之相的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对这个乐官感兴趣了?她的七弦简直绝了!可怜的墨雪,她今天肯放下面子上台跳舞,还不是为了你?你怎的从来也不正眼看她一下?” 
  穿着白狐裘的男子没有说话,一双幽深狭长的凤眼紧紧地盯着台上的清瓷,看了许久,才开了口,声音居然悦耳低柔,好听之极。 
  “朱雀,这里是麝香山,不要胡言乱语。有什么话,回印星城再胡说也不迟。” 
  穿着朱红盔甲的朱雀哼了一声,英武的脸上颇有些不屑的神情。 
  “那些老是喜欢装正经的五曜,我看着就讨厌!分明心里一堆恶劣的想法,外面却还要装成光鲜亮丽的圣洁模样,无聊死了!特别是那个叫司月的女人,我的天,如果她做我老婆,估计我连三天都活不了!” 
  他缩着肩膀夸张地低语着,却惹得旁边俊美的青龙一阵闷笑,差点把茶杯弄翻。 
  白狐裘的男子淡然瞥了一眼朱雀,似乎有些无奈。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红色的小案,沉声道:“那个女子……她的曲子里有杀气……”他忽然顿住不说了,那双诱惑之极的凤眼眯了起来定定地看着清瓷,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到什么东西一样。 
  杀气……或许比杀气还浓烈的气息。这个女子是谁?五曜怎么会让这种诡异的女子做乐官的?她分明……包藏了祸心啊……难道没人看出来么? 
  他往五曜那里望了去,却见人人正襟危坐,连袖子也不动弹一分,眼睛都看着台下,却似乎各自有着不同的心思,并没有专注于台上墨雪妩媚的表演。他的眼眸微动,闪过一丝不知名的光芒。没有说话,他回身拿起了茶杯,却听身边朱雀沉声道:“玄武,你觉得那个女乐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如果有什么古怪,我会悄悄除了她的!” 
  穿着白狐裘的玄武微微一笑,轻声道:“不……别动她……我想一定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他等着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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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瓷!和我过来!” 
  一下台,脸色惨白的丝竹就拉着清瓷跑到偏僻的回廊上,确定周围没人,她才恨道:“你到底想做什么?难得墨雪大人看上我们为她弹奏,你弹的那是什么古怪曲子?!你……你……当真想触恼了诸位大人来惩罚你么?!太不懂事了!” 
  清瓷慢悠悠地看着她恼火的模样,忽地一笑,柔声道:“你这么生气,恐怕不光因为我弹的曲子不好罢?是因为太白他没来,辜负了你两个时辰盘的发髻?” 
  丝竹给她说中心事,一阵窘迫,红着脸跺脚恨道:“你就会说些有的没的!不要给我岔开话题!我问你,为什么抢我的琵琶弹奏部分?为什么开头弹那么古怪的曲子?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清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清瓷耸了耸肩膀,一付无辜的模样,瞪着眼睛笑道:“那还不是因为看到你紧张得手在发抖,怕你出错才帮你的!我前面弹的就是墨雪给我的乐谱上面的曲子啊!上面还特地标明了要营造激烈如海潮的意境,我还怕不够激烈呢!” 
  丝竹看了她半天,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她皱着眉,低声道:“清瓷,我知道你在记恨他们攻陷落伽城的事情。可是你忘了么?父亲曾怎么叮嘱我们的?他要我们努力修炼,不要给落伽城丢脸!我们是落伽城的女儿!不能给那些神看低了呀!你心里总是想着恨,怎么能够抛弃情欲成为圣洁的神呢?今天还好大人们都不怎么计较,你不想想万一他们发难,你我还有出头之日么?你太天真了!” 
  清瓷轻轻抬手捂住了丝竹的嘴,她凑近她的耳朵,轻声道:“丝竹……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是你……你说要我们抛弃情欲,情欲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喜欢太白,你想成为神,这些还不叫情欲么?莫非向着神的就是正确的,凡是与他们背道而驰的就是罪恶的么?” 
  丝竹倒抽了一口气,无言地看着清瓷幽深的眼,那里面邪气乍现,惊心动魄。却听她声音低柔婉转,如同耳语一般在她耳边缭绕盘旋。 
  “我从来也不想成为神,因为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欲望是错误罪恶的,我也不觉得神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他们害了我,将我踏在脚底鄙夷,我便一定会报复回来。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无路可退……” 
  她放开捂着丝竹嘴巴的手,对她浅浅微笑,一双漆黑的眼睛亮得古怪。丝竹急急地拉着她的袖子,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半天,才颤声道:“清瓷……与神作对是会魂飞魄散的!当神……有什么不好?落伽城的悲剧,也是父亲仰慕暗星黑暗的力量造成的啊!我们……我们被送进了麝香山……是来偿还罪恶的!也是神给我们的怜悯和希望!你……怎可心怀叵测试图报复?!” 
  清瓷沉声道:“我何尝需要什么怜悯?我做了什么错事么?丝竹,太好笑了,进麝香山八百年,你什么都忘了!那场屠杀,那场征服……可是我没忘!你信仰的神给了你希望,可他们给我的却是家破人亡和绝望!你不用再说什么了,既然你将以前的事情全忘了,那就把我今天说的也都忘了罢!如果你想安心修炼你所谓的神,那就忘了我说的一切!我从来也没指望你会懂什么。” 
  丝竹浑身都在颤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曾经聪明慧黠的妹妹会变得如此决绝。她捉着她的袖子,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一堆话语挤在她的喉咙里,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如她这般大逆不道,要是给人发觉了,根本就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铲除啊!她该怎么办?她要做什么才能止住清瓷玉石俱焚的强烈冲动? 
  清瓷叹了一声,幽幽抚上丝竹的脸,轻笑道:“你怕什么?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不用理会我的。看看你,盘丝的发髻又乱了。” 
  她替丝竹将头发理了理,然后笑道:“这样才好,我们回去罢,后面还有要演奏的曲目呢!”说着她拉着丝竹就要走,却觉一股顽固却微弱的力道扯着自己的袖子,怎么也不放手。她长叹一声,正要回头劝解,却又听丝竹低声道:“你若顽固不化一定要堕落,我……我便告诉太白大人!将你关入坠天狱!落伽城没有你这种大逆不道的女儿!” 
  清瓷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一个她梦里都忘不了的清朗声音在身后不到五尺的地方响了起来。 
  “什么关入坠天狱?你们俩不去后厅准备上台奏乐,却在这里说什么呢?” 
  丝竹惊得僵住了身体,脸色忽红忽白。清瓷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直接对上了一双漆黑庄严的眼,她恭敬地弯腰行礼,然后沉声道:“见过太白大人。”   
  第三章   
  丝竹急忙回过神来,猛地转身行礼,回身之时,立即发觉她日思夜想的那个黑色身影,身上还穿着染满尘埃和鲜血的盔甲,可是那双宝相庄严,莹光灼灼的眼睛依然锐利而且明亮得如同天上的星子。她心底本能地一颤,说不出是喜悦还是紧张,艳丽的红晕顿时慢慢染上了她的脸颊,方才和清瓷发生的一切都抛到了九天之外。 
  “见……见过太白……” 
  她结巴的问候还没有说完,便被太白挥手打断。 
  “好了,不用多礼。”他漆黑的眼睛似乎带着某种疲惫却满足的神情,淡然说道:“你们不是乐官么?怎么不在后厅准备上台奏乐却在这里胡乱说话?坠天狱岂是可以拿来当做笑谈之处?既然进了神界,以后言行须得谨慎才是。” 
  说完抬腿便走,高大的身影平静地越过丝竹和清瓷,散落一身的尘土血腥气味。清瓷身体忽地一颤,咬牙垂头站立在一边。她记得的,这种可怕的气味……当时太白只身一人屠杀半个落伽城,闯入城主的行宫时,身上就带着这种气味。他刚刚又去征服屠杀了什么城么?这种糅合了血腥与烧灼的气味,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是她八百年来的梦魇,一直提醒她他是她的仇人!总有一天,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太白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轻声问着。 
  丝竹惊喜异常,急忙红着脸柔声道:“回太白大人……我叫……” 
  “不是问你。”太白又沉声打断了她的话语,顿时令她脸色一阵苍白,“刚才的七弦是你弹的罢?很动人的曲子,即使在洗玉台外都清晰可闻。你叫什么名字?来神界多久了?” 
  清瓷垂着头,沉声道:“我叫清瓷,来神界已有八百年。” 
  太白忽然微微一笑,柔声道:“清瓷……八百年了,你的修为也不错,好好努力,日后终有正果等着你。快回后厅罢,马上还要上台呢。” 
  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身后还跟着几个衣着古怪却鲜丽的人,其中还有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秀美女子,神情虽然平静却掩不住悲伤,经过她们二人时,偷偷瞥了她们一眼,目光柔和又带着适度的好奇。 
  清瓷兀自垂头站在原地,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的肉里去,刺得她一阵巨痛。 
  他不记得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些屠杀,那些冲天的火光,那些奔腾飞扬的殷红鲜血……他做过那么多罪恶的事情,他居然忘了!当时他曾多么傲然地将她们姐妹领入神界严厉地教诲,那些尖利的话语令她记到今天,恨入了灵魂。她隐忍着,恨了八百年,他却什么都忘了!对她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他却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描淡写,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清瓷,太白大人似乎很看重你……我……我先恭喜你。”丝竹的声音听起来有掩饰不住的难堪与哀伤,可她却依然温柔地继续说道:“你看,太白大人他这般看你,说明你很快就可修成正果成为神,你……还是放弃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罢!那样的想法……只会让你更痛苦而陷入不复之地而已……父亲如果知道,也不会高兴的。” 
  清瓷没有说话,她缓缓松开自己的手掌,指尖一片湿漉漉地,原来掌心早已给她刺破,血流了出来。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手掌,然后抽出手绢将手上的血狠狠擦了去。她的恨,谁也不了解的……她转身往后厅走去,随手将染了鲜血的手绢丢在栏杆外面的花海中,头也不回。 
  丝竹急忙追了上去,拉着她的袖子唧唧呱呱地说着刚才那个跟在太白身后的粉色衣裳女子很美,是不是新征服的神界领地供奉上的新乐官,是不是麝香王又要奖赏给太白什么乐官女伶之类的无聊话语。 
  人声渐歇,回廊上安静下来。许久,茂密的花海忽然动了一下,一个穿着白狐裘的清俊男子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那里。透明纯澈的阳光淡淡映在他身上,他的浓密漆黑的头发只在身后编成了一条粗大的辫子,系着玄色的珠玉。珠玉虽小,上面的雕刻却栩栩如生。那是一只漆黑的玄武兽,毛发飞扬,似乎还会自己摆动,身上盘旋缠绕着血红的蛇,连吞吐的蛇信都清晰无比。 
  他的眼波如同幽深的潭水,波澜不起地看着落在地上的染血手绢,静静地看着上面血红的色泽渐渐变淡,血液竟然极缓慢地沁入了泥土之中,不一会就露出一根血红的小苗,如同一根细细的红线,诡异莫名。 
  他的眼睛眯了一下,弯腰想去拣起那块手绢。指尖刚触到丝绸边缘,忽地如同被火灼一般飞快缩手。他有些骇然地看着那根血红的小苗,似乎心有余悸,眼睛里又是惊讶又是恐惧,却隐隐还有一丝兴奋。他站直了身体,思量了一会,唇角渐渐勾起一个细微的笑,秀长浓密的睫毛微扬,那张脸在阳光之下竟然俊美秀雅之极,当真恍如天人。 
  阳光渐亮,散发出午后特有的热烈和明澈,他白色修长的身影忽然如同轻烟一般,慢慢散了开来,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地上只有一块洁白的手绢,旁边长着一棵细小柔弱的血色花苗。微风拂过,花海幽香喜人,将异动的一切都掩了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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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耸如云的洗玉台上,麝香王正温言勉励凯旋而归的太白。不出所料,他果然又是去征服了一个不服神界管辖的城镇。那满身的血腥尘土气息,恐怕他又屠杀了半城的人才得到胜利的罢?当真是神界屠杀凡人征服凡人最好的杀人利器! 
  清瓷坐在平台上,与众多乐官一起等待着君臣两人话毕便开始奏乐。她眼尖地看到刚才跟在太白身后的几个衣着怪异的人和那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少女,他们都恭敬地跪在麝香王面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每个人都有些紧张。那个少女脸色虽然苍白,却依然坚持着跪在那里,神情间颇有一种气度高华。 
  对于清瓷和丝竹而言,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八百年前,她们也曾这样惶恐地跪在神的脚下,卑微地等待着这些神大发怜悯给予她们一个光明的前途。这个少女必然是被太白征服的城供奉上的供品,看她华美的衣裳和雅丽的气质也知道一定是城主的家人。 
  丝竹带着喜悦地看着她,贴着清瓷的耳朵轻道:“我们要多一个同伴了!她也是被供奉的凡人呢!如果太白大人再多征服几个顽劣不化的愚人城主,我们以后就更不会寂寞了。” 
  清瓷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太白向麝香王汇报战况。原来他新征服的这个城是南方的宝钦城,暗星的势力越来越猖狂,东西南北几个重要的大城镇都给他侵蚀了,为暗星所惑的城民一日比一日顽固,这个宝钦城,他几乎将所有的人都屠杀之后,城主才降伏,将女儿供奉之后,便自杀身亡。这样惨痛可怕的经历,却给那些高高在上的神说成了咎由自取,罪当如此。 
  她微微冷笑了一下,手掌上忽然传来的刺痛却令她又皱起了眉。她刚才太激动而疏忽了,本不该让自己流血的……那个术,她还没能够从心魔那里学得完整……她缓缓用手背抵在胸口上。那里面住了一只天地间最恶毒的魔,以她的恨为粮食,以她的血做饮料,是她的身体养出来的可怕魔物。 
  她垂下眼睛,忽略心底那只魔无数次的疯狂叫唤。它想吞吃她的思想,侵蚀她的身体取而代之。她早便知道心魔有多么可怕,只是她不信,也不怕。 
  “你想要吞吃我的身体,便要先比我恶毒才行……” 
  她这样低低地说着,有些甜美的笑了。 
  等了半天,那个少女让麝香王赏给了荧惑。原本应该让太白带走的,他却谢绝了,理由是噬金宫已经有两个乐官,他不需要更多的人。太白是个喜欢安静的神。于是热情过度的麝香王便将那个少女赏给了降伏妖狐的荧惑。 
  荧惑微微皱着眉头,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那个少女,冷道:“我不需要什么乐官女伶,神火宫里也没有凡人能够无伤进入。” 
  他的话本就少,能说这么多已经是极限了。麝香王被他这么一回绝,居然也不生气,笑道:“荧惑,最近暗星越来越猖狂,以后降伏暗星也需要你尽力。这个女子是宝钦城主的女儿,听闻她极喜天文地理,擅长为人祈福消灾,留下她做一个后备也好。你若实在不喜,便让她照料你神火宫中那棵万年樱花树罢了,这样你还打算拒绝朕的赏赐么?” 
  荧惑有些犹豫,他身边的岁星急忙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让他赶紧谢恩。荧惑虽然是五曜中身份最特殊的一个,可是当众回绝麝香王也是很无礼的行径,她可不想让他和自己的父亲麝香王闹得不愉快…… 
  荧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个娇小的粉色身影,她还在微微地发着抖,显然很害怕。可是那双眼,却依然维持着自己的仪态气度,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地上的白玉雕刻,一张秀美的脸蛋苍白一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软了下来,淡然道:“谢王上恩典。” 
  场面顿时因为他的同意而松散了开来,岁星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说这个司火的修罗没有感情?如果不是她的请求,他一定不会答应呢!这样想着,脸色忽然嫣红了起来,急忙垂下头去不敢让人知晓自己的心思。呀!她怎的会起这种古怪的念头呢!莫非是喝多了酒? 
  那个少女给人扶着站了起来走到了荧惑的身后,恭敬地立在那里,头也不抬一下。荧惑忽然淡淡开了口,问道:“你会照料樱花树么?”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显然还有些紧张,可是却掩饰不住谈吐的高雅清丽。她的语调有些柔软,声音娇嫩又带着南方特有的腻软口音,恭敬地说道:“回荧惑大人,我会照料各种树木花草。” 
  他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道:“你的名字。” 
  “炎樱。” 
  还真巧,他神火宫里的那棵樱花树也叫炎樱……喔……炎樱,炎樱。他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这个熟悉的名字,第一次将一个凡人的姓名很快记在了心里。 
  箫声清明,古琴悠扬,洗玉台歌声曼舞,五彩丝绸乱卷,一派欢乐祥静。只是谁也不知道,一朵用血凝结而成的血红之花,幽幽地在回廊的花海里绽放了开来,花瓣血色,花茎如火,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幽香,缓缓荡漾了开来。 
  盛典终于结束,诸神一一离开了洗玉台,只留下几个当值的乐官女伶打扫着不是很凌乱的平台。 
  清瓷拿着青柳枝做成的柔软扫帚,默默地在偏僻的回廊处清理着杂乱的带着泥土的脚印。那些乐官显然是在欺负她,或许是妒忌她在墨雪的舞蹈上出了好大的风头,引得麝香王都对她的七弦称赞不已,于是便给她分配来清扫最大最脏的回廊。 
  谁说神界没有欲望?这诸般妒忌猜疑,爱慕痛恨,与人界有何不同?无非是披上了神圣的外衣,从高处心虚地鄙夷而已。 
  她忽地停下了手中的清扫动作,四处看了一下,确定没人,然后飞快地跳入花海之中,急急地寻找着自己刚才丢在其中的手绢。那上面沾染了她的血,那是有毒的血……她的术还没有足够的法力可以实施,现在贸然地留下痕迹,只会惊动那些敏感的神而已。 
  心口的那只魔,发了疯一样地想侵蚀她的身体和思想,却苦于找不到发泄的路,只能在她脑海里不停地咒骂着,无端地给了她力量,却得不到半点好处!早知如此,八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它便不该诱惑这个女子!一时的好玩想搅乱神界,却给她利用了来做这等可怕的行径!偏偏自己给她困了住,怎么也无法逃脱。若是将她吞吃了去占有她的身体思想也罢,只是它没有想到叱咤风云的心魔,会连一个小丫头也没法对付。她的心里,比铜墙铁壁还要坚硬,它承认,自己比不过她的恶毒……这等可怕的人物,它居然没有看出来…… 
  清瓷将手背抵在胸口,淡然道:“别闹了,你若不想被我吞吃了去力量,便安静吧!我早说过,你若想降伏我,须得比我还要恶毒才是。” 
  那只魔哀号着,渐渐平息了下来,化成了一股巨大的水流,汇聚在她的额头上。黑光猛地一闪,她洁白如玉的额头上忽然迸发出一个华丽繁琐的黑色纹路,如同漆黑的太阳一般,张扬地伸展开无数细长的支脚,沿着她的额头蔓延开来,诡异却妖娆。 
  她抬手轻轻摸了一下额头,那透着黑色光芒的纹路忽然又消失了。她弯下了腰,继续在花海里寻找着自己的手绢。微风拂过花瓣,她忽然看到了那朵血红的花,那么小,那么柔弱,甚至还没有她的小指粗。却坚持着迎风而立,朵朵花瓣绽放,如血如火。 
  她愣在了那里,定定地看着那由她鲜血化成的花朵,忽喜忽忧,心里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等了八百年,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天吧……眼下忽然看到了结果,她竟然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清瓷慢慢走了过去,蹲下了身子仔细看着那朵艳丽的小花,看着它明明一付柔弱的模样却依然倔强生长。花海无限蔓延,满眼的雪白,只有它,如同白色锦缎上的一点血迹,时而给掩埋了去,时而又坚持着冒出头。那是她八百年的坚持,她的血化出来的邪恶之花,现在终于绽放在这片所谓圣洁的土地之上…… 
  她笑了起来。 
  好了,诸神,和我一起堕落吧! 
  “你在找的,是不是这个东西?”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细微笑声,清瓷神色自如地回头望去,却见一个俊美的男子,身上穿着雪白的狐裘,一身的清雅脱俗,手里拿着她那块手绢,定定地站在七尺之外,微笑地看着她。 
  她回过身来,看了他半晌,才慢慢地说道:“那是我的手绢,可以还给我么?” 
  那个人笑吟吟地看着她,柔声道:“你自己过来拿。” 
  清瓷想也没想,直接走了过去,却听那人又道:“那朵花……是你做的?” 
  她扬起了眉毛,不耐地问道:“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他将手绢细细叠好,摊在掌心之上,忽地只见那块洁白的手绢燃起雪白的火焰,竟然顷刻间便化做了一团灰,给风一吹顿时无影无踪。 
  清瓷皱起了眉头,也不说话,定定地看着这个古怪的男子,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看他的模样似乎是一个地位很高的神,却在这里与她大眼瞪小眼,是想除了她这个祸根,还是……? 
  那个男子笑了笑,手掌一捏,再摊开时,那块手绢居然又完好无缺地放在那里!这算什么?变戏法来耍她么?! 
  清瓷转身就走,一个字都没说。只听那个人在后面扬声道:“我是玄武!四方神兽中的明玄武!你叫清瓷,对么?” 
  她停了下来,的确有些吃惊。四方神兽的玄武?!早想到他的地位会很高,却没想到居然高到这种地步!他到底什么意思?这样暧昧不清的态度,莫非是不想除了她么? 
  “清瓷,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情。”他柔声说着,将手绢叠好放回了自己宽大的袖子里。 
  “什么事?” 
  她头也不回,淡淡地问着。 
  “你愿意与我联手合作么?” 
  他轻声说着,竟仿佛是在说着甜蜜的情话。清瓷有些惊讶地转身,对上了他幽深诡异的眼,这才发觉他眼里竟然有三层瞳孔!层叠缭绕,如同勾人魂魄的妖物一般魅惑。这样的人,怎会是神的? 
  他慢条斯理地拂着袖子,轻声道:“你与我合作,我们一起颠覆这个已经肮脏的神界。你可愿意?” 
  清瓷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一时间呆在那里,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第四章   
  玄武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惊天动地的话语。清瓷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开恶劣的玩笑来戏弄她,还是说真的。看他那双眼,太诡异太深邃,他分明是一个神,却居然要说什么颠覆神界,当真是匪夷所思。 
  她忽然轻轻哼了一声,洁白的袖子垂了下来,沉着脸看向他,冷道:“一个神居然和我说这样的话,如果是玩笑,也未免恶劣了一些。我却问你为什么要找上我?” 
  玄武挑着眉毛,眼光落在她袖子旁边的那株血色小花上,悠然说道:“你的头脑够冷静,你的心肠够毒辣,你的手段够高强。不过最重要的是因为你的恨够深,你的恨足够让你将这里变成地狱。但是现在的你能力还不到火候,如果与我合作,神界会破坏得更彻底。” 
  清瓷冷笑了起来,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脚边的血红花朵,淡然道:“我的能力到不到火候,轮不到你来说。我不管你到底存着什么心思,想利用我来做什么达到你的目的,你也不用想了。谢谢你的称赞,当然,如果你刚才是在称赞我的话。” 
  她转身又要走,忽觉脚底仿佛给人定住了一般,竟然贴在地上无法动弹!她吃了一惊,正要设法脱离,眼前忽地一花,那人居然瞬间便站定在她面前,手里捏着她的手绢,对她优雅微笑。 
  “别急,可能是我的诚意还不够。你听我说完好么?”他温柔地将手绢塞回她的袖子里,爱怜地看了一眼那朵小小的红花,柔声道:“我知道你是落伽城的女儿,也知道你对太白恨之入骨,对神界不屑一顾。你用血肉化出这样一朵花来,是想做什么呢?你以为那些神不懂得情欲么?需要你的花来感染他们?你错了,他们很懂爱恨情仇,只不过喜欢将自己掩藏在圣洁的外表下面罢了。你的花虽然厉害,却也没什么大的作用。只是我很欣赏你隐忍八百年的能力,你若能与我一起,不出两百年……我们便可以颠覆这个已经腐烂的神界,建立一个崭新的神界。你愿意么?” 
  清瓷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一丝波澜也无,似乎只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玄武叹了一声,继续说道:“麝香王渐渐自满称大,用残酷的屠杀来夺取领地。诸神各自心怀鬼胎,只剩下美丽的皮相可以稍微看看。就连你们这些地位很低的乐官女伶之间也是互相争夺不服气,哪里还有曾经的繁荣光明?五曜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况,只有我们四方神兽还恪守神界律条,试图努力挽回曾经的光辉。只是我现在已经累了,无力了。这样腐烂败坏的神界实在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与其让它自己崩溃,不如我来将它摧毁。你是个好孩子,太白屠杀半城的百姓才将你们征服,你可以隐忍这么久而不露破绽。我就是欣赏你这种关键的时候给人致命打击的个性,好了,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能给我一个答复么?只要你愿意,我马上便可让你成为真正的神,拥有无上的法力。现在告诉我,你愿意与我合作么?” 
  清瓷目光古怪地看着他,似乎根本不认识他一般,半个字也不说。玄武渐渐沉下脸来,冷道:“你若不愿,那就不要怪我狠毒。颠覆神界本就是我们四方神兽的秘密,你既然已经知晓它却不加入,就别怨我除了你灭口!” 
  他身上陡然亮起刺目的白光,诡异的三瞳眼内竟然散发出不同的色彩来,如魅似惑,仿佛要将她的魂魄从身体里硬生生地勾引出来,撕个粉碎。他的手掌微抬,掌心酝酿着一团雪一般的古怪事物,给风一吹,顿时飘散开来,如同漫天飞舞的柳絮一样,带着刺骨的冰寒,眼看便要将清瓷包裹在里面。 
  他死死地盯着她看,眯起了魅惑的凤眼。说实话,他的确不太忍心将她这样简单的除去,只是四方神兽的秘密如果泄露,麝香王那里必然会有所动作。现在麝香山和五曜这里已经对他们百般猜忌了,如果招来争斗,势必影响日后的大计划。此刻还是万事小心为上策…… 
  正想着,忽听清瓷嘻嘻一笑,竟然带着某种顽皮戏谑的味道。他猛地一怔,突然回过神来伸手便去抓那个纤细的身影,一抓之下,那个原本给他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的人居然瞬间化做了白色的轻烟!眼看轻烟袅袅地散了开来,半空中忽然响起清瓷冷笑的声音。 
  “玄武大人,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我对新神界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你的理想也没有一丝感触。你这般用心良苦地酝酿着大计划,莫要再说五曜这里肮脏腐烂。你自己难道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要的是什么吗?情欲之事,你学得也很好啊!哈哈!” 
  玄武一阵恼怒,抬手便将地上那朵血红的小花砸得粉碎,顿时鲜红的汁液乱溢,如同鲜血一般将周围雪白的花朵都染红了。他倒抽了一口气,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鲜红的汁液落在泥土上渗透了进去,霎时遍地都钻出了无数细小的红花!这是什么诡异的术?!这些花居然没办法除掉么?! 
  清瓷的声音渐渐远去,语气里却是尖酸嘲讽之极,“情欲之事,你们神其实什么也不懂。你若真明白,便该知道这花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除去的。你以为我想做什么?你以为我当真如你所想的那般愤世嫉俗?我不过是想将你们这些神的圣洁外衣扯下来而已。我是个没什么远大理想的小女子,也没有努力修炼成神超过你们的伟大理想。我只是想让你们陪我一起堕落而已,好好品尝一下你们看不起的七情六欲吧!说不定,你今天晚上能做一个美丽的梦……” 
  声音消失在半空之中,她的人竟真的化做了轻烟从他眼皮子底下逃窜了去!玄武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笑,怔怔地站在那里。回想她说的那些话,难道当真是他自己太天真么?他其实根本不了解这个女子的想法,一丝一毫都不了解…… 
  身后的花海忽然传出轻微的声响,然后一个低沉却张狂的声音在他身后不到三尺的地方响了起来,带着肃杀的语气,轻声问道:“要我去将她除了灭口么?” 
  玄武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然后低头看了看那些顽固艳丽的血色小花朵,低声道:“不用了……她,与我们无干……” 
  那人走了过来,与他一起低头看那些血色的花,然后叹道:“你就任她这样胡乱行为么?玄武,颠覆神界的计划给这样一个古怪女子得知了去,于我们印星城实在是极危险的事情,你就不想想我们策划了那么久的苦心么?” 
  玄武回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声音有些狡猾的媚。 
  “朱雀,谁说我放弃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创造一个新的神界。现在,不如暂时借小丫头的手来颠覆麝香山,我们也可以从容行事。你且安心,她自己也是心怀鬼胎,绝对不会贸然说什么出去。放心吧。” 
  穿着朱红盔甲的英武男子朱雀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向清瓷消失的方向,轻道:“一个乐官的法力居然可以从你手里逃脱,她到底是什么人?” 
  玄武笑了笑,转身走出花海上了回廊,袖子一展,手里赫然捏着一朵血红的小花。他慢慢地将那花在手指间搓揉,血红的汁液顿时沁染了他的手掌。他也不在意,只说道:“别管她是什么人了,逃也让她逃了,就算放过她一次罢了。” 
  他将破烂的花朵丢进了另一边的回廊里,看着它化成血水渗进去之后从土里又钻了出来。 
  清瓷,你若以为这样便算了,那可是不行的…… 
  脸色惨白的回到噬金宫,清瓷一进房间便脱了鞋子躺在了床上。左侧腹部上传来的阵阵刺痛寒意令她浑身都在发抖。这就是神的力量么?太可怕了……她本以为拥有了心魔就可以和那些神做一番较量,却没想到一下便给人制了住! 
  她咬牙扯开衣裳,低头一看,左侧腹部上的肌肤已经变成了青紫色,散发出无比的寒气,又冷又痛,令她嘴唇都是一片惨白。他那一抓,手上的寒气还是伤害到她了!北方的冰雪之神玄武……不愧为四方神兽之长,果然厉害!今天一番不太正式的交手,却也让她警惕了起来。 
  凭她目前的水平,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她要更强!更强!强到足以轻松地应付这些神,强到……可以颠覆这个罪恶深重的神界。 
  心底的那只魔又哀号了起来,似乎对她的需索无度毫无办法。她拉高了被子将整个人埋了进去,连头脸也罩了住。咬着手指,她闭上了眼睛,强迫心底的那只魔将力量传度给她。漆黑的光芒从被子的缝隙里透了出来,她用力抵住腹部上刺痛的伤口,心底却有说不出的畅快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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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年之后,麝香王与暗星在极北的曼佗罗城决战,两败俱伤。伤重无治的麝香王将暗星的魂魄打碎,将其中的一部分用自己最后剩下的一点法力开了结界,强行塞入另一个未知名的时代之中,另一部分则封印在曼佗罗城的地下冰城内,永恒冻结。 
  其后,麝香王死于曼佗罗城,神界上下,为之痛惜。 
  由于他死得突然,没有来得及交代下任麝香王人选,所以五曜与四方神兽对这个位置均虎视眈眈,短时间内,谁也别想得到这个无上的王位,谁,也不能轻举妄动一下。 
  在这个战乱动荡的时期,清瓷和丝竹却得到了好消息。太白以两人自进入神界以来勤勉修为,刻苦专心为由,向麝香山目前地位最高的神司月提出了提拔她们做半神的请求,得到了允许。于是麝香王去世三年之时,噬金宫乐官丝竹与清瓷获神恩成为半神。 
  惊天一战之后,神界元气大伤。为了防止曾经用武力征服的诸城再起反叛的心思,行事一向专断无情的司月命令太白即日离开麝香山,去神界各个领地视察一番。若发觉有反叛的苗头,立即除去,绝不留情。 
  秋风萧瑟,噬金宫内的枫树正是艳丽之时,远远望去一片,如烟似霞,火红明黄,给渐渐寒冷的麝香山带来了一丝热烈的气息。太白本是司金之神,他的行宫自然也是金碧辉煌不同于其他的五曜。何况其为五曜之长,所以行宫排在第一位。 
  出了行宫,前面是一片碧绿的湖水,向右是断念崖,终日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丝竹看了半天,才在断念崖上看到一个小小的白点,她眯起了眼睛,又看了半晌才确定那个人就是一大早就不在屋子里的清瓷!这个丫头!太白大人刚出了麝香山,她就不肯安分待在行宫里修行了!当真不思进取之极! 
  她跺了跺脚,咬牙奔了过去,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断念崖。好在清瓷只待在半山腰,她爬了半天手脚都发软,只好坐在石头上向上喊去:“清瓷!你好好的爬断念崖干什么?!快点下来!这里是神圣的地方,不能随便爬上去的!” 
  声音在空中飘荡着,激起无数回音,清瓷的身影就在云雾缭绕的那一端,偶尔可见她嫣红唇角的微微笑意。只听她在上面悠然道:“丝竹,你若能上来,就可以看到整个麝香山的景色。可惜你体力太差,看不到好风光。” 
  丝竹叹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却见眼前一花,清瓷居然就这么从上面跳了下来!她吃了一惊,差点从石头上栽下去,给清瓷一把拉住按坐在上面。然后听她在头顶无奈地说道:“你何必上来寻我?我不过看看风景而已。你又惧高,偏偏总是和自己过不去。” 
  丝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她刚才用了什么法术居然毫发无伤地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清瓷越来越神秘了,她总觉得她的眼睛里藏了好多东西,她却什么都不说。太白大人恩准她们做了半神也不见她开心,她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清瓷坐在她身边,指着断念崖下面笑道:“看到了么?八个行宫,有两个都空了。麝香王死了,身份尴尬的司日也走了。他们俩的行宫现在都空了下来。你说,以后到底谁可以住进那个宫殿里面呢?” 
  丝竹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却见崖下一片风光明媚,全部了然入目。青山绿水,琉璃万丈,麝香山永远是这般清净圣洁。八个华丽的行宫呈之字型排开,最上面的那个巨大无比的五彩宫殿便是麝香王的行宫了。 
  她幽幽叹了一声,轻道:“我想下任的麝香王会是司月大人吧……虽然我很怕她那种严厉的神,可是她的确很精明也很厉害,如果要我选,我觉得她最适合住进去了。” 
  清瓷淡然一笑,叹道:“你觉得太白如何?其实他的本领,是五曜里面最厉害的,甚至比司月还要厉害,所以之前麝香王扩展神界领地,都让他上阵进行征服屠杀。一来他最听话,二来荧惑不服管,脾气古怪。所以如果要有下任的麝香王,太白的机会应该最大。” 
  丝竹笑了起来,柔声道:“可太白大人被司月大人派出去视察神界其他领地了啊!短时间里恐怕根本回不来吧。可是如果他能当上麝香王,我会很开心的!” 
  她就如同爱恋中的小女子,满眼的崇拜景仰,满心只期盼他好。虽然太白从来不与她们说话,可是谁能说她可怜?她自己觉得幸福便好。 
  清瓷点头道:“就是因为他的能力非凡,所以司月才将他支了开去省得他和自己争夺。你以为她不会算计么?可笑太白居然争也不争就退让了出来,白白让司月那个女人得到好处。都是白痴。” 
  “清瓷!你说话怎么还是这么没上没下?!”丝竹皱眉斥责着,一直以来她就从来不用尊称敬畏这些神,再这样下去,若是给他人知道了,肯定会受惩罚的! 
  清瓷嘻嘻一笑,颇有些不在乎的模样。一双眼睛笑起来就是弯弯的,仿佛还和以前那个天真好强的清瓷一样。丝竹心一软,忽然就不忍心再说她什么了。她心里不平,怨恨神界征服了落伽城,偶尔说说气话也是正常的。只要不要再像七十多年前一样做那些挑衅的行为,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她也可以不去管她。 
  话说回来,最近清瓷真的安分很多,或许当上了半神之后慢慢修炼成功了吧,心里的恨意也变得淡薄,总有一天,她们都会成为一片澄澈无暇的圣洁的神。之前的种种,也不过谈笑间灰飞湮灭而已,过去的都过去了,她们终是要修个正果,不丢落伽城的脸。 
  噬金宫前忽然有人影晃动,似乎有人偷偷潜了进来,探头探脑地四处看着,好象不太认得路的样子。丝竹骇然地捂着嘴,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胆子大到擅闯神界!那个人穿着白色的衣裳,隐约看去似乎是神官服。丝竹眯着眼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是谁,只觉得眼熟。 
  却听清瓷忽然低语道:“原来是他……我差点将他忘了呢。” 
  丝竹急忙问道:“你知道是谁?” 
  清瓷微微一笑,眼神有些诡异,“当然知道……他是翼宿鹰王翼,偷偷跑进来,是想去见荧惑吧!” 
  正好,她正要找他呢!七十年来的努力成果,或许可以在这个单纯渴望力量的少年身上稍微试一下……   
  第五章   
  鹰王翼四处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荧惑大人的行宫在哪里。他只来过一次麝香山,还是七十年前的那次盛典了…… 
  早就听闻麝香山的荧惑大人有修罗的称号,那种绝对强劲的力量,那种目空一切的霸气,他一直都景仰崇拜之极。可惜上次五曜诸神离开的太快,他身为四方神兽的得力部下,也不好追上去和荧惑说什么。隐约记得荧惑大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左手上缠绕着经文。据说他整个人就是一团火,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触碰他一下。 
  今天好不容易朱雀大人和玄武大人出了印星城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他才得空偷偷跑来麝香山,打算认真地瞻仰一下荧惑大人的风采,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荧惑大人可以收他为徒……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有些惭愧,有些自信。因为仰慕荧惑的强劲,他自己也偷偷修炼御火术,但总是不得要领,有时候甚至会被自己发出的神火灼伤。他要好好请教一下荧惑大人如何御火,他相信自己的能力,总有一天可以超越荧惑大人成为下任的司火荧惑! 
  不过话说回来,眼前这个金碧辉煌的行宫莫非就是荧惑大人的地方呢?看上去那么华丽,一派王者气息,连琉璃瓦都是金色的。金色,就是火焰的色泽。看来他运气不错!一下就找到了荧惑大人的行宫! 
  鹰王翼有些紧张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白色的神官服,又把压在头上的高檐帽弄弄正,确定一切都比较整齐,这才往那金色的宫殿走去。 
  刚走没两步,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清冷却娇嫩的声音,“你找太白大人有事么?” 
  他惊了一下,急忙回身恭敬地弯下了腰,沉声道:“我是印星城朱雀大人手下的翼宿,这次来是拜访荧惑大人的。” 
  说完,他微微抬起了头,却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站在他面前,都是秀美清雅的少女,身上穿着与他一样的神官服,两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定在他脸上,倒让他有些腼腆,红了脸皮子。奇怪,这两个女子,为什么有些眼熟?莫非在哪里见过么? 
  丝竹柔声道:“鹰王翼大人不必多礼,您要找荧惑大人是么?这里是太白大人的行宫,荧惑大人的神火宫还在后面。” 
  鹰王翼顿时有些惶恐,原本就有些赧红的脸这会更红了。他居然差点闯进五曜之长太白大人的行宫!真是太卤莽了! 
  “谢谢两位的提醒……只是不知荧惑大人的行宫在什么地方?” 
  丝竹刚要开口告诉他,却见清瓷笑吟吟地走上前去,柔声说道:“荧惑大人的行宫我认识,我带你去吧。” 
  她笑得文雅而不染俗气,鹰王翼只觉她那双眼,烟波迷离,款款荡漾,里面似乎包含了无数欲言又止的柔情似水。一直以来他都专心于修炼法力上面,哪里经历过这等丽色相诱,立时只觉心底似乎漏了一块窟窿,血液一个劲地往头顶冲上来,有些惶恐无措,却一点都不讨厌。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着这个少女走了很远了。道旁枫树如烟如霞,似乎从天上直接笼罩了下来一般,她纤细袅娜的背影就在三步之外。漆黑的发丝被微风吹拂得柔柔摇摆,丝丝缕缕缭绕不休。时不时回头对他温柔而笑,唇角眼旁春色妩媚,仿佛要对他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鹰王翼顿时心神一阵荡漾,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化做了绮丽的梦幻,浑身都有些软绵绵地,也不知道他原来正被她诱惑着,只盼这一路走得长些,慢些,好让他……将这种陌生的美丽仔细攫取一番。 
  鼻端似乎总是若有若无地飘荡着幽幽的香气,也不知是花香还是人香。眼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面前这个嫣然微笑的女子。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睛仿佛给定在那里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移开视线。可他一点都不讨厌这种感觉,一点都不讨厌…… 
  越过碧绿的湖水,走出嫣红的枫树林,道旁张狂妖艳地盛开着血红的小小花朵。一朵朵在风中摇曳生姿,绮丽甜蜜的香气将两个人包裹在其中。他眼光痴迷,什么也没注意,跟着清瓷慢慢走着,一脚踏烂了一朵血红的小花。 
  谁也没注意,那朵花瞬间化成了一滩血水渗进泥土里,一会又钻了出来,刹那间便又开放起来。花蕊漆黑如墨,如同嫣红诱惑中的一只魔眼。 
  “鹰王翼大人……你为什么要来麝香山找荧惑大人呢?你不是朱雀大人的得力部下么?” 
  清瓷眼神诡异地漫步走着,声音却是娇嫩如同在歌唱。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凄凉肃杀,枯枝缠绕,野草丛生,她带着他不知不觉竟来到了麝香山的后山,这里的景色与前面完全不同,半丝生气也无。草与树都是干枯的,泛着死亡的色泽。 
  他一无所知,只觉周围似乎还是那烟霞笼罩的枫树林,满眼的嫣红明黄,夺目之极。心神俱醉的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懒洋洋地,似乎正在享受什么。 
  “荧惑大人是我崇拜的人物……他那么强,那么厉害……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够成为他那样的人物便好了……” 
  他眯着眼睛,里面闪烁着赤裸裸的欲望光芒。是的,他渴求力量,渴求强大,就是这种单纯的欲望最有意思,最好掌握…… 
  清瓷柔声道:“你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是啊……我……我想……非常想……” 
  “这就是你们神的欲望?” 
  声音忽然变得冷酷讥诮,刺得他几乎是立即回了神,这才发觉周围景色的古怪。他倒抽了一口气,皱眉望向那个白衣的少女,却见她转过身来,一双眼冷若秋水,充满了讥诮嘲讽的尖利,灼灼地看着他,阴森森地甚是可怕。 
  “这是什么地方?!荧惑大人在哪里?!” 
  他有些惊慌地吼了起来,周围一片凄凉荒芜,似乎连阳光都被这种灰暗吞吃了去,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这个女人!她到底要干什么?! 
  清瓷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子,也学他四周看了看,才悠然道:“是呀,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好象是麝香后山……听说,是专门用来监禁叛神和不服神界管束的凡人的地方哦。” 
  “你这个女人!” 
  他恼怒了起来,伸手便要来抓她!她居然诱惑他?!诱惑他这个优秀的,强大的神?可恶啊!可恶啊! 
  清瓷轻飘飘地闪了开来,让他抓了个空,一边冷冷笑道:“你在痛恨我诱惑你?你若没有欲望,我岂能诱惑得了呢?为什么你们这些神一旦自己出了问题,第一个责怪的永远是别人?” 
  鹰王翼更是恼火,只觉难堪之极。她说得没错,被诱惑的是他!只是……他陡然抬眼,眼底一片惊天的杀气! 
  “麝香山居然有你这种妖媚魔物!今天若不除掉你,我就不叫鹰王翼!” 
  他的掌心忽然窜出一簇小小的血红的火焰,火苗忽悠悠地晃动着,似乎不是很稳定。他的手掌也因为无法成功控制神火而微微发抖,掌心有些灼烧出的黑色。可是尽管如此细小的火焰,尽管他无法成功操纵,那一小簇的火焰还是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血红的色泽,原本有些阴冷潮湿的空气顿时变得干燥灼热。 
  清瓷扬起了眉头,笑了一声,“看来你操纵神火的本领还挺到家的。” 
  鹰王翼喝了一声,“受死!”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如同闪电一般窜了上来,掌心那一簇火焰明灭跳动,划开灰色的雾气,染出一片艳丽的红。 
  清瓷忽地闪了开来,逮住空隙,一把捉住了他伸出的胳膊,用力一捏,只听一阵骨骼碎裂的沉闷声响,伴随着鹰王翼尖锐的痛呼,野地里听来分外凄厉。 
  她抬脚轻松一踢,将断了胳膊的鹰王翼踢得跪了下来。她站在他身后,手里抓着他的胳膊,令他不得不侧过身体,气喘吁吁地瘫在那里。 
  “你跌下来的位置正好,省得我再将你搬过来。一会你就有好东西看的。” 
  清瓷幽幽地说着,细白的手指捏着他的胳膊,似乎毫不费力,却令他一点都动弹不得。 
  鹰王翼喘着气,恨道:“你这个女人!麝香山的诸神不会放过你的!这般阴狠狡诈,心怀叵测,太白大人一定会杀了你的!” 
  “杀了我?”她轻笑了起来,“我很希望当初他可以杀了我。杀了我,你们神界至少还可以维持表面的光鲜亮丽,只是他一时的所谓仁慈,却留下我这个祸根。要恨,去恨他罢。” 
  鹰王翼的断臂给她这样毫不留情的攥在手中,痛得钻心,他从来没有受过这等苦楚,心里又是恨又是不甘,只盼自己可以亲手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将她寸寸碾碎,方可消心头的怨! 
  “神当真是世上最可笑的东西了……”她低声说着,“圣洁,高贵,强大……这些本该是用来维持平衡与平等的能力,却被你们拿来高高在上,鄙夷凡人。最可笑的就是明明心里已经被情欲折腾的腐烂败坏,每个人都心怀鬼胎,而面子上却还要装出一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进眼的圣洁模样。你们仗着强大的能力,强迫与自己不同论调的凡人顺从你们,一旦遭到反抗,便屠杀蹂躏,如同禽兽野狗。你们不是说不懂欲望么?你们不是说七情六欲为虚幻罪恶之物么?我这个人很坏,也很懒,我才不想修炼出正果陪你们一起慢慢腐烂。反正总要败坏的,不如坏得更快一些!我就是不许你们披着漂亮的衣服假正经,我就是要你们把心里丑陋的东西暴露出来!怎么样?很快活罢?你方才不是也很享受美色的诱惑么?哈哈哈!可笑!” 
  鹰王翼几乎要被她尖锐的话语逼疯过去,跪在地上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那里凄厉地低吼,吼了些什么,他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个女人……他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鼻子里忽然闻到一股腐烂恶臭的气味,竟是从前面不到三尺的地方飘过来的。他正恶心地想吐,下巴却忽然被清瓷用力捏了住,怎么也甩脱不了。她冷冰冰刺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了起来,如同恶毒的咒语。 
  “仔细看着!看看那些人!他们就是被你们这些神称做叛徒和妖物的人!” 
  他拼命地扭着头,口中发出痛苦的吼叫,却半点也挣扎不开。一双眼更是被施了法术一般,直直地看向前方。只瞥了一眼,顿时觉得全身上下突然给人丢进了冰水中一样,完全僵硬了住! 
  前方是一个很小的铁窗,他一看就知道是神界专门用来关押犯人的玄铁,上面还雕刻着特有的咒文,防止他们逃脱。铁窗里的景象令他遍体生寒,里面满满的全是人!身上穿着血污的衣裳,破烂得几乎无法遮掩身体。而没有一个人身体是完好的,皮肤上血迹斑斑,伤痕几乎可见骨,还有的伤口已经腐烂,烂肉和漆黑的血水将衣服粘在了身上,发出阵阵恶臭。 
  每个人都是神情呆滞,目光无神,披头散发完全看不出男女。铁窗里幽暗的火光跳跃着,隐约还可以听见阵阵凄厉的哀号,似乎是有人正在用刑……每当哀号声传出来,铁窗里的无数人身体便开始颤抖,手腕和脚踝上的铁索也跟着抖动,发出冰冷的碰撞声。 
  鹰王翼只觉自己仿佛也是给人用铁索锁了住,用尽酷刑拷打,全身都是血,痛之入骨。他战栗着想喝上眼睛,却怎么也不能够。清瓷捏着他的下巴,冷笑道:“你看到那个人了么?那个有着驼背的老人!他就是因为一百年前与一个不服神界管束的妖相恋,所以被抓来了这里感化!看到那个瞎了眼睛的女人么?就是因为她的儿子信仰暗星,而她护着自己的儿子说了几句叛逆的话语,就给神捉来了这里感化!你看到了么?看到了么?!这些就是你们所谓的感化!还想再看么?” 
  他痛苦地呻吟,只觉仿佛给人又从冰水里捞了出来放在火上焚烧,再也不能够承受。 
  “别说了……别说了……”他喃喃地念着,声音破碎,可是那双眼却怎么也没办法移开,继续被迫地看着铁窗里那些不成人样的凡人。 
  “这就是你们圣洁的神做出来的事情!将人生生折磨,死也不能够!你还要仰慕么?你还想逃避么?你还不承认自己是有欲望的?你还以为神是高高在上拯救世人的么?!别再做你那些可笑的春秋大梦了!” 
  鹰王翼给她逼到了绝境之上,满眼的泪水,心里乱成一团,如同冰和火一起来折磨他,忽冷忽热,快要发疯。他哭泣着,声音破碎流离,如同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可是……可是我……我是真心的!我是真想做一个拯救世人的神!我……我与他们不一样!” 
  清瓷陡然大笑了起来,声音惨厉如同鬼哭,“你是不一样的?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你做了什么?你救了谁?你当真以为自己圣洁到哪里去了?!” 
  鹰王翼哽咽着,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过去的一切都在眼前给揉碎了,撕裂了,崩溃了,焚烧了。洗玉台的歌声曼舞,枫树林的烟霞笼罩,那些美景,那些高洁的信仰,全部都和眼前血腥可怕的铁窗糅合在了一起,纷乱纠缠,搅得他一颗心几乎要碎开来,痛苦到不能自己。 
  “别说了……求求你……” 
  他终于可以闭上眼睛,脸色惨白,两颗泪水从他的眼角飞快地滑落,染湿了他身上曾经引以为傲的神官服。 
  清瓷将他摔了开来,他如同破布一般跌爬在地上,身体沉重到几乎不是自己的,完全动不了。她没有说话,只拢了拢宽大的袖子,眼睛里幽然无波,如同两个漆黑的深渊。她也不看那个爬在地上精神崩溃的鹰王翼,只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在想什么。 
  沉默了很久很久,鹰王翼才开了口,声音沙哑还带着哭音。 
  “你……为什么要找上我?我与你应该曾经并无纠葛才是……为什么是我?!” 
  他嘶吼着,如同受了重伤的狼,凄厉惨越。 
  清瓷淡然道:“因为你眼睛里有最单纯的欲望,对强大的力量渴求的欲望。你丝毫不懂得掩饰,却还要一付自己是高贵的神的模样。我便帮你一把,你不用太感激我。” 
  鹰王翼忽然笑了起来,夹杂着哭声,分外可怕。 
  “好……好!算你狠!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也不会……” 
  清瓷点了点头,“那就永远记得我罢,我叫清瓷,日后你想来报复我,只要我还活着,就随时恭候。” 
  她转身就走,边走边笑,似乎畅快极了,却又隐约有无边的痛楚藏在里面。 
  周围是一片模糊的灰色雾气,什么也看不清。空旷的野地里,只有她畅快的笑声与鹰王翼凄厉的吼声混杂在一起,那一声声的“清瓷!”,如同最愤恨的诅咒,在空中不停的荡漾飘浮。 
  声音渐渐不可闻,清瓷走了片刻,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轻轻捉起垂在胸前的一绺头发,放在手上慢慢把玩。 
  半晌,她幽幽地开了口,“你一直在那里看着,现在我离开了,你还不打算出来么?” 
  话音刚落,她身旁五尺的地方忽然白光一闪,一个穿着白色狐裘的清俊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她身边,定定地看着她。 
  清瓷悠然道:“你也看到了好东西,怎么?没有什么感想么?” 
  玄武冷冷地看着她,好半天,才沉声道:“我的感想?如果是我,立即就会杀了你!” 
  清瓷哼了一声,回头瞥了他一眼,柔声道:“杀了我?我随时欢迎你来杀我。”   
  第六章   
  玄武看了她半晌,忽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慢慢地走近她,放柔了声音轻轻说道:“你当真胆大之极,连我也忍不住有些佩服你。我只奇怪,你为什么不干脆正大光明的来造反,却尽找一些小神来欺负,做些背地里的阴暗举动?你就算让那些花开遍了神界却又如何?腐烂的依旧腐烂,只不过败坏得更加快一些。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清瓷垂下眼睛,幽幽叹了一声,“你何必要明白我的举动?你自己不也是正在策划颠覆神界么?我既不来打扰你,你又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不放?我早已说过了吧?我对你那些伟大光明的计划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也从不想找什么同路人一起干一番所谓的大事业。你问我要什么?问得好,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伸出手来,手掌莹白细腻,五根手指纤细可爱,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样一只柔美的手,曾将一个神官的手臂生生捏断,做下那么多可怕的行为。 
  “或许,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某个执著的理念,我只想证明,我的这双手,凡人的手也可以逆天。可能这个就是我想要的吧……” 
  她低声说着,忽然笑了一下,有种稀薄的苦涩藏在里面,却掩不去天生的傲然洒脱。 
  “也奇怪,我何必与你说这么多?虽然同心却不同路,我们总是敌人。你走吧!莫要再和我说什么颠覆神界的话语,我们永无合作之日的。” 
  她转身要走,却被玄武一个闪身挡在了她面前。他眼光复杂地盯着她,好半天才沉声道:“为什么不愿和我一起?要知道你虽然厉害,虽然心思细密,可是凡人总不可能用肉掌颠覆神界的!更何况五曜之中顽固不化之人甚多,你一个女子,当真以为可以做什么大事情么?我只是……我只是不忍……看你失败而已!” 
  话语说到后来,已经有些激动,他几乎要伸出手去将她拉住,却又顿了顿,强行忍住,目光深沉而热烈。 
  清瓷忽地抬头看着他,带着一种微微的嘲讽,定定地看着他惊觉自己的失态,急忙冷下了神色,依旧是一个清俊高雅的神。只是那一瞬间,他自己也不承认自己由神变为一个急切的普通男子,只希望这个女子不要伤害到自己。 
  “北方的冰雪之神,一直是冷漠出世,风华绝代的。你今天贸然来到麝香山,难道就是为了阻止我么?你就不怕,我那些花朵也将你诱惑了去?” 她柔柔地说着,唇边满是妩媚的笑,可眼底却是讥诮尖酸之极,冷冷地看着他略微狼狈的模样。 
  玄武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恼火,冷道:“莫要说麝香山那点花朵,你便是有本事将那些花种满印星城,我也不会受你半点影响!你终是把神看得低了!神总是这个世间一切的主宰,公正严明,岂会为你那些邪术所惑?!你自以为强大,却始终离不开我的掌握!如果我不放过你,今天哪里轮到你在我面前嚣张?!神界也终究会是我的,何况你这个小小的凡人女子!” 
  清瓷嘻嘻一笑,柔声道:“玄武大人,我不过说了一句而已,你却砸给我那么重的言语,莫非你当真在心虚?情欲之事,你果然很有天分。” 
  玄武的脸色顿时铁青,似乎终于给她惹恼了。他宽大的袖子猛地一展,掌心又闪烁出白雪一般的光芒,点点雪花围着他的手指缭绕,虽然美丽,却也可怕。周围的空气本就阴冷,随着他施法放出力量,更是寒冷刺骨了起来。玄武乃为北方的冰雪之神,与司火的荧惑属于完全相克的神。一个炽烈强悍,一个冰冷清雅。此刻他动了真手段,眼看着雾气更加的浓厚,地上的枯草也飞快地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冰雪雕塑出来的一般晶莹,一双漆黑的眼,幽深莫测,纠缠着无数思绪,终是化成了一股杀气,凌厉地刺向那个怯生生站在三步之远的少女。 
  清瓷慢悠悠地举起手来,叹道:“神终究是神,无论是谁都一样。自己相信着自己的圣洁,不允许有一丝不完美,你也不例外。看来我触犯了你的禁忌,今天非要与你战上一场了。” 
  她翘起食指,在左手掌心用指甲狠狠划了下去,顿时冒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却不落下,只在她掌心中缓慢伸展开来,优美却诡谲,眼看着就勾勒出一朵花的轮廓。鲜血还在微微颤动着,更让那花看上去有如弱不惊风一般,纤细可爱。 
  “与你战斗,或许要用上这个印。” 
  她幽幽说着,话音刚落,额头上陡然浮现出漆黑的纹路,周身顿时散发出一道漆黑的光芒,映着她雪白的肌肤,有一种妖异的媚。 
  玄武倒抽了一口气,“心魔印?!你居然拥有心魔?!”她是如何召唤心魔的?心魔怎会被一个凡人的女子如此自如的操纵?!她到底是什么人?! 
  清瓷浅浅而笑,洁白的额头上,那个心魔印显得异常刺目妖艳,使得她原本秀美的脸也染上了邪气,魅惑却堕落。 
  “我若连心魔也无法拥有,如何能用凡人之手颠覆神界?”她仰着头,眼睛里光芒灼灼摄人,朗声道:“如若让你颠覆麝香山,再创造的也无非是另一个麝香山罢了!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这天,再也不能压迫我,我要这云,再也不能迷惑我!我要我手,将所有的虚伪推翻砸碎!我要恶之花开遍神界!我要诸神,陪我一起堕落!” 
  她扬声而笑,惊心动魄,掌心里那朵鲜血勾勒出的花,变幻莫测,突突跳动,似乎刹那间,周围一切都笼罩上了那种血红的色泽,朵朵恶之花张狂地开放,映得雾气也泛出了鲜艳的色泽。 
  玄武大惊,不知不觉竟给她先发制人放出了诱惑的法力。周围所有都是幻象,他将掌中的白雪抛了出去,所到之处顿时清明透彻,一时间天空落下无数纷纷扬扬的雪花,地面上却盛开着血红的花朵,情景甚是诡谲。 
  玄武不等她说话行动,狠下了心肠捏起手掌,却见白光乍现,从他手中慢慢拉长,居然用冰雪化出了一把形状古怪的剑。剑呈半透明状,却是弯的。剑柄洁白如雪,尾端嵌着一颗血红的石头。他举剑过眉,冷道:“用血化出这些邪恶之花也没什么了不起!今日却要用你的血来祭祀我的玄武剑!受死!” 
  剑身忽地发出龙吟一般的尖锐嘶吼,他猛地一挥,卷起漫天白雪,夹杂着无数嫣红的花瓣,绕着透明的剑身飞快旋转。狂风骤起,两人的白色衣袂随风乱舞。他却迟迟不挥下去,一双眼隔着飘荡的雪花,紧紧地看着她。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用力吼着,那声音太凄厉,几乎要将他生生撕碎。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也会这般犹豫迷惑,奔腾的情感一再告诉他,他根本是不愿将她斩死于剑下。可是理智却提醒他,如果不将她除去,日后的一切大业都会为她阻挠。两股力量在心底激烈地冲突,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开来。 
  他忽然咬牙厉声叫了起来,手指猛地缩紧,闭上了眼睛一剑劈了过去。凌厉的风声呼啸着窜出去,他的辫子在身后决绝地打了个卷。他知道的,只要他亮出玄武剑,没有一个人或者妖可以躲得过去。她死了,以后便再也没有人来诱惑他,动摇他……死得好!他的心里忽然一阵大痛,只想大吼一声或者大哭一声。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不想知道。 
  红光几乎是瞬间便消散开来,方才动乱的一切忽然安静下来。地面上枯草杂乱,覆盖着薄薄的白雪,偶尔还有几片妩媚的血色花瓣,此刻看上去异常刺目。灰色的雾气渐渐散开,空气里却是寒冷依旧。玄武定定地站在那里,一身的雪白狐裘,当真如同用冰雪雕塑出来的天人,清冷而孤寂。 
  他面无表情,怔怔站了半晌。手里那把玄武剑,忽地一闪,顿时消失。他连头发也没乱上一分,依然是他高雅圣洁的神……只是……只是……他看着地上散落的血色花瓣,怎么也移不开眼睛。他杀了她,杀了这个妖物,杀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凡人……他当真杀了她?是他亲手杀了她?他的喉咙忽然一阵巨痛,眼睛也有些模糊。既然他杀了一个妖孽,他为什么如此难受?莫非,他当真如她所说……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娇媚的笑声,带着戏谑的顽皮。他震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抬头,却见离地一丈之处的一棵枯树上,那个白衣的女子正安闲地坐在那里对他嫣然而笑!怎么可能?!玄武剑乃为天地间的异宝!只要亮了出来,无论凡人妖孽还是神,都会无法动弹才是!她是怎么逃脱的?! 
  他此刻的神情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一方面不可思议,另一方面却该死的庆幸着她没死!老天!他是怎么了? 
  额头上忽然给人用手指轻轻一弹,他大惊,这才发觉刚才那个坐在树上女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面前,抬手俏皮地弹着他的额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做了个好梦吧?快活么?”清瓷笑问着,一派小女儿的天真模样,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怎么会变得如此快?此刻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小姑娘,看上去一点邪气都没有,就好象刚才他真的做了个梦一样。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什么人? 
  清瓷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其实根本不忍心杀我,何必要与自己过不去呢?你以为闭上了眼,就可以稍微好受一些?” 
  玄武又是一阵窘迫,还想再发火,可是身体已经软了下来,这火气,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了。神的面子顿时全失,他惟有冷下脸来,恶狠狠地瞪着她。好歹这样也能让自己稍微挽回一点脸面。 
  清瓷嘻嘻笑着,轻声道:“恶之花的能力,你还要小看么?如你所说,我隐忍了八百多年,我的恨已经成了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你不懂的……” 
  玄武哼了一声,冷言道:“今天又没能杀了你!你这个拥有心魔印的堕落之人,还敢在我面前说这些无聊的话语!下次如果再让我发觉你做什么忤逆之事,我一定……!” 
  他的嘴给人用手捂了住,幽幽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顺着他的鼻子钻了进去,他的心神顿时一荡,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清瓷捂着他的口,淡淡看了他好久,才轻道:“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你是唯一我没有用恶之花引诱,却真正心里有我的神。谢谢你的剑下留情……我……很高兴……” 
  他呆在那里,脑袋里一片空白,连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秋日的阳光渐渐明亮起来,冲破了灰色的雾气,斑斓着撒在他周围。他忽然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或许,他终究还是败在这个女子手上,给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却连不甘愿都显得矫情。以后,他该如何? 
  “清瓷……” 
  细微的呢喃消失在空气里,如同落入水中的小石子,很快便消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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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年之后,神界终究还是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四方神兽与五曜隐藏的矛盾越来越大,几乎已经不相往来。司月将太白支出防止与她争夺麝香王位置的苦心,最终成了四方神兽的笑柄。 
  太白于三天前回到了麝香山,让一直郁郁不欢的丝竹顿时振奋起来,每天都春光满面不厌其烦地打扮着自己,生怕哪里不整齐似的。她们虽然成了半神,可是依然是隶属太白的乐官,平时根本不被允许靠近太白的寝宫半步。所以人回来了三天,却连个影子也见不到。 
  难得今天是一个好天气,阳光明媚,噬金宫内的小花园里,丝竹和清瓷正忙着打扫花园和回廊。最近天气越来越和暖,显然已经进入早春。花园里虽然冰雪依旧覆盖,却也需要好好清理一番,以便花开之时景色更加娇艳。 
  或许是因为天气好,丝竹的心情也跟着振奋起来,一边用隔年的青柳枝扫着回廊,一边娇声道:“清瓷,今天天气这么好,你说太白大人会不会来花园休憩?” 
  清瓷蹲在地上用簸箕铲着积雪积冰,淡然道:“你当真想他想疯了,花园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他来做什么?看积雪么?” 
  丝竹笑吟吟地丢开柳枝,整了整身上特意换上的鹅黄长裙,笑道:“清瓷啊,你觉得我身上这件衣裳如何?人家还是第一次穿呢!如果能让太白大人看见就好了!你猜他看到我的新衣服,会有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自然是没反应……太白是什么人,他岂会把低下的凡人看入眼里?只是这话不能说给丝竹听,不然她会哭上好几天…… 
  “他会说很漂亮,你真是他看见的最美丽的女子。”清瓷将簸箕里的积雪随便丢去了角落里,心不在焉地继续蹲下来铲。 
  五十年了,四方神兽那里果然渐渐和五曜分歧开来,这是不是代表玄武要开始行动了呢?她停下了动作,用手背抵在胸口上。心底的那只魔似乎还不放弃,总是要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抢夺她的身体。又修炼了五十年,她是不是又变强了呢?是不是强到已经可以只手颠覆神界了?她不想让玄武抢先行动了,只是她对自己还没有那么大的信心…… 
  前几天听人说四方神兽那里,有一个星宿叛离了神界,还带走许多地位低下的神。印星城那里似乎很是恼火,不过事情很快给人压了下去。她不用考虑都知道一定是玄武做的。那个叛离的星宿必然是鹰王翼,这个孩子也算厉害了,撑了这么久才崩溃。玄武对这件事情很清楚,或许就因为不想让人深入调查这事,才压了下去。这算是为她着想么?这个神…… 
  她淡淡笑了起来,他总以为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总有一天,她要好好打击一下他的傲气…… 
  正想得出神,忽听丝竹在一边叫了起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见过太白大人!” 
  她微微一怔,太白?他当真要来花园看积雪? 
  她站了起来,回身恭敬地行礼,“见过太白大人。” 
  太白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清瓷慢慢抬起头来,只见他一身黑衣,依旧俊秀挺拔。可是那神情……虽然他以前也是很淡漠的样子,但今天似乎有哪里不对劲……那种神情,是不是叫做伤感?当真奇怪,这个冷血无情的神居然也会有这种表情眼神,莫非他也染上了情欲? 
  她在心底偷偷冷笑,却见丝竹站在一边满面喜色,两只手飞快地整理着自己的新裙子,明明已经很整齐了她还要整理。她暗暗叹息了一声。这个丝竹,恐怕已经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了…… 
  太白沉默了半晌,转头看向站在花园中的清瓷,温言道:“你叫清瓷,对不对?” 
  她微微一皱眉,嘴里却恭敬地答道:“是的,太白大人。” 
  太白看了她半晌,才道:“你的七弦弹得很好,今天辰星的川水宫有一个私筵,你且去换上正式的衣裳,午时二刻在噬金宫门口等候。” 
  说完,他转身就走,看也不看一眼孤零零站在回廊中的丝竹。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里几乎已经是泪水莹然。他连眼角的一瞥都舍不得给她一个么?她盼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爱了那么久…… 
  她恭敬地弯下腰,“恭送太白大人。”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也不知他听出来没有。 
  太白走了几步,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回头柔声道:“穿红色的衣裳,很配你。” 
  清瓷恭敬地答应着,心里却隐然有古怪的感觉。 
  他……到底是怎么了?   
  第七章   
  川水宫乃为麝香山八大行宫之三,位于太白的噬金宫和岁星的黎木宫之后。 
  辰星为司水之神,性质上来看属于阴柔之神,与北方玄武相似。在清瓷的印象里,即使她已经来到神界近千年,对于辰星这个神还是一知半解。只觉他似乎从不与其他的神走得很近,永远是一个人神出鬼没的。偌大的麝香山,即使最不喜热闹的司日和荧惑,平时也偶尔可以碰面,但是她却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辰星。 
  她唯一记得的见面,就是百年之前的那次盛典,那个坐在麝香王身边笑得无赖也似的男子。诸神皆有自己的风度仪表,太白傲然出众,岁星纤柔淡然,荧惑冷漠疏离,镇明优雅高洁,更不用说四方神兽那里的明暗两个玄武,都是清雅之人。惟独这个辰星,从头到脚都没有一点神的气质,终日笑眯眯的仿佛不知道什么叫做正经。说他像个神,他却一点仪态也没有,说他像个凡人,偏偏在他眉目间总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锐利,让人不敢小窥。 
  这个极度神秘的司水之神,今日居然要在自己的行宫里举办私宴,倒也当真希奇。不过这样也好,她也差不多该行动了,总不能让玄武将机会抢了先。是时候将五曜的本领看个透彻了。 
  辰星这个神行踪古怪,他的行宫居然也很古怪。午时二刻在噬金宫门口等到太白,本以为向宫殿后方走去,穿过岁星的黎木宫自然可见川水宫。可太白居然往断念崖的方向走去,不由让她好生疑惑。 
  太白神情抑郁,平常的高傲之色也不知去了哪里,似乎总是在想着什么,却偏偏想不通。他也不说话,兀自一个人在前面走着。早春的微风将他的长发拂了起来,黑色的长衫也跟着翻卷。背影似乎也染上了那种沉闷,孤零零地走在冰雪初融的天绿湖畔,倒有种孤立出世的沧桑感。 
  清瓷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五步的地方,低头默默地看着他在湖中的倒影。这样的一个神,那般傲然卓立,什么都不曾入他的眼。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伤至此?她忍不住回想起丝竹方才替她梳妆时说的话语:太白大人,当真是用千年的寒冰雕刻出的人物……实在,非我们这等俗人蝼蚁所有福瞻仰的……清瓷,我好生羡慕你。 
  羡慕她吗……?她微微冷笑了起来。其实无知者,永远是最快活的。不需要承担无谓的仇恨,自在地生活在自我幻想的天地里,这样的快活,又岂是她这种叛逆之人所能体会到的呢? 
  “清瓷。” 
  前方那个一直不说话的人忽然开口唤她,声音是犹豫的。她恭敬地弯腰,等待这个高贵的大人说上一番什么圣洁的言论,却听他长叹了一声,低声道:“你曾为凡人,可了解为什么凡人的情欲那般决绝执著?其玉石俱焚的烈性,我当真……不能明白……” 
  情欲?凡人的情欲?这个高高在上的神居然会问她这种问题?!清瓷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古怪可笑的想法,或许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太白……她知道的那个太白,永远不可能将凡人放在眼里的。他莫非中了什么蛊惑? 
  “算了,忘了我的话吧。你不用回答。” 
  抛下这句话,他飞快地转身,继续往断念崖走去。清瓷冷冷地看着他黑色的背影。她虽然不了解这个神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她知道,这个一向高傲的神必然对情欲之事产生了一定的兴趣。看他那般迷惑的模样,欲言又止,偏偏对她如此信赖,却也当真可笑。 
  她眯起了眼睛,千年之前落伽城的屠城火光似乎还在眼前闪烁跳跃,她的眼神陡然转厉。惟独这个人,她死也要亲手除了他! 
  越过天绿湖水,断念崖就高耸在眼前,清瓷正疑惑川水宫是否建在崖上,却见太白抬起手来,拈了一个古怪的式,她看在眼里,将那个手势记了下来。黑色的宽大袖子忽然一扬,迎风抖了开来,他抬手轻轻在空中一拍,眼前的断念崖忽然无声地裂了开来! 
  清瓷吃了一惊。来这里千年,断念崖也攀登过无数回,居然不知道它可以裂开!这是什么诡异的结界?断念崖下分明是和印星城的相连结界啊,怎的在麝香山上还有一个?莫非辰星的川水宫就在崖内么?那她曾在崖上看到的“之”字排开的八大行宫却又是如何?难道有两个川水宫? 
  她有一肚子的疑问,面上却淡淡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做神,首先就要学会面对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能够平静如水,哪怕心里已经给吓得快昏倒,面子上的功夫也要做足…… 
  太白忽然回头对她展颜一笑,说道:“这里才是真正的川水宫,排在黎木宫后面的,其实是幻象。你既已为神,又是隶属于我的部下,这个秘密给你得知也无妨。” 
  清瓷弯腰称是,心里却有些明白了。麝香山这般小心行事,设下这么诡异的结界,防的是谁?五曜里惟独辰星行踪神秘,却无人过问,里面一定有文章。此刻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分裂开的山崖,她心里忽然捕捉到一些痕迹。噫,麝香山或许对四方神兽那里早已开始戒备了。川水宫设在断念崖内,与印星城如此接近,莫非是要辰星就近监视他们?这种阴森暗地的行为,以前那个没脑子的麝香王必然想不到,这种行为,恐怕只有司月那个疑心病重的女人才能做的出。 
  五曜果然不是傻子,什么人什么地方有异动,他们的感觉恐怕灵敏得很。只是表面上却看不出来,永远平和一片……她忽然想起洗玉台那里由自己的鲜血化出的花朵。那里……是不是还没有被他们发觉呢?眼看太白对她这般信任,她稍微放下了心。 
  高耸入云的断念崖就这样生生地分了开来,看上去像一座巨大无比的山门。裂开的缝隙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太白漫步而入,清瓷沉默地跟在后面。只觉前脚刚踏进阴影之中,仿佛立即就时空扭转,眼前景色忽然飞速旋转起来,莫可名状。这样的现象虽然陌生,但她也明白是因为踏入结界的关系。 
  身后忽然传来沉闷的声响,原本凌厉肆虐的风声忽然平静下来,衣袂也停止了摆动。可能是裂开的山崖又合了上去,她刚这样想,眼前忽地豁然开朗,一座透明晶莹的宫殿就这样横空出现在她眼前! 
  与太白金碧辉煌的噬金宫不同,这个宫殿竟完全是用透明的水晶堆砌而成,殿上的琉璃瓦,殿前的七根粗大柱子,甚至连台阶都是五光十色的水晶做成。看上去似乎脆弱得一击就碎,却偏偏美丽得如同梦幻。川水宫前一汪幽蓝的湖水,色如冰玉,清冷无比,湖水后方是一带青翠小山,遥遥望去几乎全是竹子。他们此刻就站在一个山壁的狭缝前,身后是幽深不可测的黑洞,可是眼前的景色却是清雅宜人。早春的阳光明媚璀璨,映得水晶做成的川水宫濯濯生辉,几乎不可直视。 
  清瓷第一次来到川水宫,面上虽然平静,暗地里却将这里看了个遍。奇怪,景色的确美丽,宫殿也的确可爱,但是她总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地方……她漆黑的眼珠飞快地转了好几个圈,这才发觉这里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不是说要有私宴么?乐官在哪里?女伶在哪里?就连侍侯端茶倒酒的神女也没个影子。耳朵里只听见微风泠泠之音,竹叶沙沙作响,安静到诡异。连那个晶莹美丽的川水宫看上去也显得孤寂之极,仿佛空城一般。 
  太白没有说话,直直地往殿前那片没有波澜,色如冰玉的湖水走去。清瓷急忙跟上,咦?难道宴会在水底举行? 
  时值早春,天气尚寒,清瓷越是靠近那片幽蓝的湖水,就越是觉得寒气逼人,还没靠近岸边都感觉鼻子里吸进去的气几乎是结了冰的。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白雾顿时缭绕,她也不禁有些骇然。麝香山即使是隆冬飘雪,却也从未冷得如此刺骨刻薄,这个神秘的辰星莫非和玄武一样,也掌管着控制冰雪的能力么? 
  古怪的是,尽管湖边如此寒冷,依然有无数繁花盛开,团团锦簇,其色也为冰玉,却是极小的花骨朵,一条一条排得密实,如同小灯笼一般。寒冷中自有一股清雅幽香隐约飘浮,甜而不腻,沁人心脾,想来必是这花的香气。 
  太白走到了岸边,却停了下来,一双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湖水,似乎正在等什么。清瓷手上提着七弦,也只好跟着他站在那里等着。一时间安静无比,连根针掉地上都必然清晰可闻。等了不到一会,那片冰玉一般的湖水忽然起了一阵涟漪,缓缓荡漾开来,却没有一点声音,倒感觉那湖水不像湖水,像一大块柔软的莫名物体,半透明一片,虽然古怪,却也好看。 
  涟漪越来越大,渐渐往他们这里的岸边荡过来,看起来像一个什么东西从水里游了过来。清瓷盯着那片扩散开的涟漪,隐约看到水里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浮了过来,似乎是一个人。还来不及看清轮廓,只听“呼啦”一声,一个人影从水里钻了出来! 
  一时间只听见他身上和发上的水滴滴在湖面上的声响,滴答着,倒有一种玲珑的感觉。清瓷忍不住仔细看去,只见那个从水底冒上来的人,一头漆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背后和脸上,大半个赤裸的胸膛露在湖面之上,肌理清晰。这样冰冷的湖水,他居然丝毫不惧,皮肤上也没有一丝异常的颜色,白皙一片。 
  她正有些惊讶,抬眼刚想看看这个人的脸,却对上了一双笑吟吟的漆黑的眼睛。她一惊,只见那人对她嘻嘻一笑,眸子里顿时染上些许顽皮跳达的味道,有些不羁,有些浪荡,却一点都不让人反感。笑得弯弯的眼睛下面是挺直的鼻梁和微扬的唇,倒是一个很俊美的男子。她几乎是一下便看出这个人就是当日坐在麝香王身边的辰星,只是他现在裸着上身,又满身湿淋淋的,原本还有的那么一丝丝仪态,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了。 
  那个人也不说话,只是颇有趣味地看着清瓷,甚至还歪着脑袋来看。清瓷给他看得狠不得将他从水里提出来一脚踹飞去印星城,她面上一片冷漠无波,只看了一眼就别过脸去,只是那人的眼光如同刀剑,刺得她浑身难受。那是什么眼光?带着研判,带着谨慎,丝毫不像他此刻表现出的悠闲。这个人不好惹……清瓷本能地这样感觉。 
  “辰星,她是我的乐官。” 
  太白突然开了口,打破这个尴尬的僵持。水里那个无赖一般的男子终于把脸转了过去,对太白笑了起来。 
  “我自然知道她是你的乐官,我只奇怪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你有这么漂亮的部下。” 
  说着他从水里一跃而起,瞬间就站定在他们面前。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黑色的裤子还在往下滴着水。他随意甩了甩头发,也不管身上的水滴都甩到了面前两个人的脸上。清瓷忍耐着抬手将脸上的水迹擦去,瞥了一眼太白,却见他一点都不在意似的,可能已经习惯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辰星。 
  辰星将湿漉漉的头发拢了拢,从手腕上摘下一串玉饰,随意将头发束在了背后。此刻湖边寒冷无比,他满身潮湿,却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在胸口抹了抹手上的水,也不知能不能抹干,又甩了甩,才说道:“我就知道你这个五曜之长永远守时,果然一刻不差就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川水宫走去,行经之处,水痕遍地。太白跟在他身后,沉声道:“镇明来了么?” 
  辰星耸了耸肩膀,叹了一口气,“他没来,倒是把司月招过来了。我最烦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她好好的干吗来我这里!”说着他回头对太白笑了笑,有些暧昧地说道:“我看啊,她是因为知道你要来,所以才放下那个臭架子死皮赖脸地跑过来!我可没请她!太白,我真同情你!” 
  这种口没遮拦的腔调,清瓷倒是第一次在麝香山这里听见,不由有些好奇起来。莫非司月当真如他所说,对太白有不一般的感情?这真是奇了怪了……司月不是一直以严谨自律而自豪的么? 
  太白微微皱起了眉头,“辰星,你怎么总是喜欢胡言乱语?我们乃为天地之神,怎可随意用言语亵渎?你若总是这般泼皮胡搅,当心被妖孽之物趁虚而入。” 
  辰星哼了一声,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冷道:“太白,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如果心中当真澄净无杂物,自然什么也不忌讳。只有心虚的人,才会不停地束缚这个,严禁那个。如果说到被人趁虚而入,你自己却是要小心!” 
  清瓷看着这个泼皮男子,却见他眉宇间竟然极为庄严,嬉笑之时居然也不改其色,心中不由一凛,微微发寒。这个神,好古怪的气息!五曜之中竟有这等人物!她一直以为五曜中太白为首,端正强大,除了他,最需要提防的是镇明和荧惑。却想不到断念崖中,川水宫前,有这等桀骜不驯的人物,看他那双眼……她陷入了沉思中。 
  太白却没有反驳,一路上便只听辰星一个人在那里唧唧呱呱,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那么多话。三个人走了半天,才走到川水宫前。刚一踏上紫色水晶的台阶,就听见殿前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刺了过来。 
  “已经午时三刻,辰星,太白,你们来迟了。” 
  清瓷微微抬首,立即看到了司月,却见她穿着月白的华美衫子,头上盘着极繁琐的盘丝髻。她不由想笑出来,记得每次有能见到太白的场合,丝竹都会花上好几个时辰来盘这个发髻。看来司月果然心里有鬼,或许早已给辰星看得清清楚楚。 
  辰星“啧”了一声,很明显地将厌恶之情露在了脸上。他也不答话,回头对太白低声道:“她就交给你了!我去里面安排宴会。” 
  说完转身就走,看也不看她一眼。司月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太白沉声道:“见过司月大人。” 
  她的怒色稍缓,放柔了声音轻道:“不用多礼,今天我来,也是想借着这里轻松的气氛,听你说说视察神界的情况。” 
  她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清瓷,眼光里也不知是什么色彩,闪烁不定。倒让清瓷在肚子里冷笑了半天。 
  走上紫色水晶的台阶,没有殿门的川水宫内的景象顿时暴露出来。却见殿内无数盏长明灯,映得人影晃动。许多面容秀美的女伶在里面穿梭,见到辰星的时候都娇笑着行礼,一点尊敬的神色都没有。那个无赖男子居然也笑吟吟地一个个搂搂抱抱,圣洁的麝香山顿时颇有些春色无边的感觉。 
  司月的脸色又黑了下来,沉默着和太白走进了大殿,只见四周全是晕红色的水晶柱子,地面也铺着黑色的水晶,光可鉴人。从高耸的殿顶垂下无数层叠的粉红轻纱,有风拂过时,款款摇曳,如梦如幻。 
  殿内的女伶们一看到司月,顿时端正了神色,再也不敢放肆嬉笑。辰星暗叹了一声,回头看着太白,说道:“宴会已经准备好,且和我去海歌厅。” 
  说着转身刚要带路,却听司月冷道:“这些女伶都是你的?这般不知廉耻,放纵情欲,自甘堕落。你身为神,居然不去约束?也罢,海歌厅不需要这些女伶服侍。太白,这个是你的乐官?有她一人足够。” 
  辰星“切”了一声,随手捞过两个秀丽的女伶,一手揽一个,挑衅似的说道:“你不要她们服侍也罢,我却要两个人来服侍我。” 
  司月的脸色几乎已经和黑水晶的地板一样黑,兀自忍了半天,额头上青筋直蹦。她咬牙看了一眼太白,这才忍耐着不说话,飞快地往殿后走去。   
  第八章   
  海歌厅为川水宫中第三大厅,专门用来举办各种私宴和小典礼。其顶为夜蓝色水晶雕刻而成,从下仰视,颇有一种仍然处于夜空下的感觉。最绝的是夜蓝水晶上还布满了一点一点的荧光,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做成,真的如同天上的星子一样璀璨可爱。 
  大厅周围为透明水晶墙,光线幽暗,隐隐约约似乎有水痕荡漾开来,身处其间就像在水底一般,有一种安闲舒适的感觉。光线虽暗,却不会让人觉得困乏,辰星似乎是个很懂得如何去享受的神,尤其是这种直观的能看到的华丽奢侈。 
  一步入海歌厅,跟在辰星身后的两个女伶,立即飘然而入。一边一个,从薰香的袖子里取出两颗龙眼般大小的夜明珠,安放在墙上特有的凹槽里。厅内顿时给那四颗夜明珠映得光亮如同白日,却见夜蓝色的殿顶,地面也是夜蓝色的,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带着天蓝的光芒,更奇特的是那光芒一映在透明水晶墙上,立即呈现出无数波澜似的花纹,原来水晶墙上存在许多水波状的雕刻。这样一眼看去,厅内竟真的如同梦幻般的水底,美仑美奂。 
  或许是有司月在场板着一张脸,那两个女伶连笑也不敢笑上一下。三个神围着一张放在厅正中的青石小桌坐了下来,桌上早已准备好酒杯,还有数样颜色艳丽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小菜。女伶手持酒壶,斟上三杯之后,立即退到了一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一切都安静到古怪,太白倒没什么,只整了整袖子,端起了酒杯;司月用眼角瞟着辰星,似乎希望他充分发挥长舌的本事说上点什么来打破沉寂;辰星的脸色却铁青一片,似乎越来越不高兴。半晌,他才飞快地端起了酒杯,对太白象征似的举了举,“喝酒。”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 
  司月的脸面顿时又开始挂不住,额头上突突直跳,好象已到了濒临极限的样子。清瓷站在一边,只想笑。她咬住了唇,成心看好戏。这个辰星当真狂妄之极,对司月都敢这样直接的不屑,眼下就看如何发展。一个好好的私宴,会不会演变成斗场…… 
  “喝酒如何能无乐,清瓷,奏上一曲。” 
  太白的吩咐让她暗地跺了跺脚。她还等着看司月的笑话呢!女伶替她搬过来一张玲珑可爱的青石凳子,就放在太白身边。她一坐定,气定神闲,手指在那半透明的弦上柔柔一拨,流水一般灵动的曲子顿时丁冬响起。 
  乐声响起,顿时将方才僵持的气氛冲淡了去。司月的脸色虽然依旧不太好看,却勉强端起了酒杯,对太白温柔一笑,说道:“下界一行当真辛苦你了,我且敬你一杯,望你始终圣明透彻,端正自持。” 
  她的眼波如水,微微带着感激的神色,显是感谢太白为她解除尴尬。辰星撇了撇嘴角,不甘不愿地拿起酒杯,只因太白邀他一同干了这一杯。 
  酒过三巡,女伶们忙着添酒,海歌厅内弦声悠扬,酒香也慢慢飘散了开来。太白时而与司月说着下界的情况,时而和辰星聊上几句,终于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冲淡了。清瓷默默地拨着七弦,尽挑上一些欢快喜悦的曲子来弹。许是司月喝多了一些,许是她的曲子弹得实在棒,司月居然面露笑意,对太白柔声道:“这个乐官很不错,就是当日为荧惑举办的庆典之上替墨雪伴奏的那个吗?” 
  太白点了点头,司月转头看了清瓷半晌,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神界多久了?原本是哪里的人?” 
  弦声稍止,清瓷垂头轻声道:“回司月大人的话,我叫清瓷,来神界已有千年,原本是落伽城人氏。” 
  “落伽城?”司月微微皱起了眉头,看向太白,“就是被你屠杀了半个城镇才降伏的那个最边远的城镇么?” 
  清瓷面不改色,听着太白淡然道:“那个城镇的城主甚是顽固,若不下狠手,没有办法降伏。” 
  司月笑了一笑,举着酒杯递上前去,“当真劳苦功高,敬你。” 
  悠扬的七弦声又在厅内响了起来,气氛甚是融洽。清瓷唇角带着些微的笑,五根手指拨动的越发欢快,曲子如同蜿蜒盘转的小溪,千回百转,令人心旷神怡。越是到了柔软的地方,她越是小心撩拨,一曲流云宛溪,给她弹得淋漓尽致。连辰星都忍不住放下了酒杯,仔细听了好久,才赞叹道:“弹得好!温婉却不柔媚,流畅却不轻浮!果然厉害!” 
  她微微一笑,眼睫半垂,掩去深邃目光。只是那唇角,弯得勉强了一些,谁也没看出来。 
  私宴渐至尾声,女伶们撤下残酒剩菜,换上芬芳扑鼻的茶,还端上一篮洁白的如同鸡蛋大小的东西,看上去软绵绵的,倒像是缩小了的包子馒头。 
  “说到落伽城的征服,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了。”辰星放下茶杯,随便捡了一块篮里的白色东西,轻轻一掰,一股桃子的香味顿时弥漫开来。原来那白色的是甜点,里面包着桃肉馅,倒也别致。 
  “宝钦城那里似乎又开始有崇拜暗星力量的人偷偷行动,百年之前刚刚臣服献上供品,现在却又死灰复燃,顽劣无比。要不要现在去收服?”他塞了一口甜点,模糊不清地说着。 
  一说到神界之事,司月顿时收敛了方才的温柔神色,眼神冷漠了下来,如同刀剑一般锐利。 
  “太白,你这次下界,有没有经过宝钦城?那里情况如何?” 
  太白沉吟半晌,才道:“确实有异动,但是数量极少且隐秘,暂时不会有叛逆之举。” 
  司月似乎有些不满,微微蹙起了眉头。 
  “什么叫暂时没有叛逆之举?信仰暗星就已经是罪大恶极的逆反了!你忘了上届麝香王是如何战死的么?为什么不斩草除根?” 
  太白没有说话,垂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神色似乎忽然便抑郁下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伤感的事情。好半天,他才长叹了一声,说道:“是我的错。这次下界,遇到了一点事情,或许不太能够理解,所以一直在想着。是我疏忽了,如要惩罚,我自当接受。” 
  他那声长叹太忧郁,连清瓷都有些惊讶。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这个冷血的屠夫动容? 
  “你且将事情说来听听。” 
  司月终是不忍指责他,给了一个机会。 
  太白沉默许久,才叹息道:“我遇到了一个蛇妖,他与凡人相恋……” 
  于是他将所遇之事全部说了出来。清瓷面无表情地听着,看他时而感伤,时而震撼,那双曾经庄严澄澈若秋水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染上了迷茫,似乎感于凡人与妖的玉石俱焚的烈性,对情欲之事又是惊讶又是震撼。 
  噫……或许是个好机会……趁他对情欲之事迷惑时,她才好下手……难怪天绿湖边,他问了她一个那么古怪的问题。凡人的情欲,当真天地可表。 
  他徐徐说完,桌上茶已凉。司月骇然地看着他伤感的神情,话也说不出来。辰星冷冷看了他许久,忽地叹了一声,伸手入袖,掏了半天才掏出一个东西,沉声道:“太白,下界之前我早已告戒过你,凡人的情欲都是不能去想,不要在意的。现在你已染上俗气,我却也不怪你。你看看这个东西,知道是什么吗?” 
  他摊开手掌,清瓷心里猛地一惊,差点变色!却见一朵鲜艳如血的小小花朵平躺在他掌心中,娇弱细小,还没有他一根拇指粗。花瓣重叠,其状若血,花蕊为漆黑,甚是诡异妖艳。分明是她的血肉化出的恶之花!辰星是如何得到的?! 
  辰星小心地捏着如火的花茎,似乎在防着什么一般,将那花放到了桌上。司月和太白都有些疑惑,也不知辰星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一朵普通的花么?虽然颜色艳丽了一些,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辰星忽然挥手让两个女伶退下,又看了清瓷一眼。清瓷心里微微一震,这个人,直到此刻方有神的模样。其城府也不知多深,实在可怕!她默默站了起来,与那两个女伶一起退出了海歌厅,站在门外等待召唤。 
  他们是要谈论什么机密事情么?或许是和四方神兽有关……又或许,他们是在怀疑麝香山的某个人……她心念微动,悄悄划破了手指,以自己的血做引子,呼唤厅内的那朵细小红花。以便让她可以听见他们究竟讨论何事。 
  “可是这花有什么古怪?”司月冷冷地问着,抬手想去捏住它,却给辰星用手拦住,令她一阵不快。 
  “这花的确古怪,从洗玉台那里蔓延过来,数量不多,但是极为可怕。”他说着将那花放在手里揉碎了,顿时血一般的汁液染红了他的手掌。让司月和太白都有些惊讶。 
  却见那花在他手里瞬间化成血水,却不淌下,有灵性一般地团聚在他掌心,滚来滚去,如同一块活动的鲜血。太白皱起了眉头,这花怎的如此诡异?正在奇怪之时,那滩血水忽然飞快聚在一起,几乎是刹那之间,又团成了一朵血红的花! 
  司月“咦”了一声,“这是什么古怪的术?这花是血水做出来的么?” 
  辰星将那花又放回袖子里,面色沉重,望着太白说道:“这花无论我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将它销毁,且其状古怪,有诱惑之香。我想必然是某种引诱情欲的术!发源地在洗玉台的后厅回廊处,麝香山这里也有偶尔几个地方种植着,数量不少。你们怎么看这个事?” 
  太白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司月想了半天,才疑道:“莫非你怀疑麝香山这里有叛徒?从内部破坏平衡?” 
  辰星微微点头,“只是光有麝香山的人还不够。我们五曜平时都不怎么下山,却是经常有人来麝香山……” 
  他话没说完,司月就拍了一下桌子! 
  “你怀疑是四方神兽那里搞的鬼?收买了麝香山这里的人,让他们施这等低下的妖媚邪术,就是为了迷惑我们?你在说笑么?就这么一朵小花,哪怕种满了麝香山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失!你未免太懦弱了!” 
  辰星厌恶地瞥了她一眼,“啧”了一声,一付我和你简直没话说的模样。他站了起来,抱着胳膊望着头顶的夜蓝水晶,低声道:“太白,我只觉得你这番伤感,是受了花的影响。我暂时不管到底是谁做下这等阴毒之事,但花的力量,不可小看。情欲本就是不可阻挡的事物,越是禁止,越是猖狂。人心永远是世间最难捉摸的东西,不是你自己说没有感情就没有感情的……花的意义旨在引诱情欲,但是并非不可抗拒。你若心中当真澄澈,谁也无法引诱的了你。你明白么?” 
  太白还是没有说话,只轻微地叹息了一声,良久无言。 
  司月忽然冷笑一声,也站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却原来说上一串大道理是给太白开脱罪名么?他此番下界,最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你认为我会轻易就不责罚么?!一朵花也给你说成这样,果然是一个不思进取的玩水之人!你的理由太荒谬,我不能接受。” 
  她转向太白,顿了一下,才沉声道:“太白,念你一向端正严谨,我就不严责你为情欲所感和疏忽之罪,罚你去断念崖上静坐百日,好好将那些肮脏的情欲洗净。至于这花的事情,辰星,既然由你发现,就由你来调查清楚原委干系。” 
  辰星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脸色显然极为难看。 
  “司月,好歹现在你还不是麝香王,凭什么命令五曜做事?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你也有权力可以来责罚五曜,你是不是太自满了?” 
  司月给他说得脸色顿时铁青。她本为麝香王座下的日月二使之一,向来只担任向五曜传递麝香王意志的一个神官。只是她心比天高,用心修炼,才得来一身不逊于五曜的法力,加上岁星一向与她交好,太白和镇明也尊重她,荧惑虽然从不服管,却也从未顶撞过她什么。哪里遇过辰星这般当面的斥责?简直比扇她耳光更难堪!她一时竟完全说不出话来,愣在那里,浑身都在发抖。 
  辰星皱眉不去理她,转身对太白说道:“话说到这里,我也没什么要隐瞒的。我只知四方的玄武近来会有异动,或许这花与他有关也不一定。百年前的盛典,四方神兽都来过麝香山的,如果是当日做下的手脚也不无可能。” 
  他拍了拍太白的肩膀,继续说道:“宝钦城的事情,或许我比你了解的还多一些。如果我没记错,百年之前那次盛典,你将他们供奉的一个少女带入神界的吧?我怀疑事情与她有关,而且听闻那个女子是宝钦城主的独女,精通天文地理,喜爱种植花草。便是说这花与她无干,我也不信。你收下的那个少女,现在在哪里?” 
  太白刚要回答,却听司月冷冰冰地说道:“在荧惑哪里!我去找她!” 
  说完她转身就走,堂堂的司月使,居然用踹的将厅门一脚踹开!只听“咣当”一声,那两扇檀香木的纸门生生断裂砸在地上,将门外等候召唤的两个女伶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司月早已消失在厅外,连块衣袂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辰星忽然嘻嘻一笑,对门外的两个女伶眨了眨眼睛,轻道:“终于被我气走啦!还不快进来服侍?”他对同样站在门外等候的清瓷也挥了挥手,给她一个俊美的笑容。 
  “你也快进来!我可爱死你的七弦了!总是要把你从太白那里讨过来才是。” 
  说着他勾搭的毛病就上来了,勾着清瓷的肩膀笑吟吟地将她揽了进去,按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凳子上。 
  太白叹了一声,说道:“辰星,你何苦气她?何苦欺负她?怎么说她也是努力修炼一身的真本事,比你我毫不逊色。眼下你让她去找荧惑要人,不是分明让她去自找麻烦么?” 
  谁都知道荧惑的脾气,从来不服管,连曾经的麝香王都管不住他。司月现下跑去他那里贸然要人来治罪,根本就是做白日梦。荧惑有个怪脾气,凡是进了神火宫的人和事物,统统都是完全属于他的了,外人谁也别想动弹半分。别说现在完全不能给那个女子定罪,就算当真是她做的,荧惑也绝对不那么容易就将人交出来的。 
  五曜里,谁都不愿意和荧惑作对……那绝对是给自己找麻烦。 
  辰星笑了起来,一手揽过一个巧笑倩兮的女伶,另一只手端着女伶们重新送上的酒,一口喝干了之后,才道:“我就是看不惯她自以为是的模样,要是让她做上麝香王,我这个司水的神也不做了。我才不要天天对着那张晚娘脸,胃口都没了!明明一肚子鬼胎,却老喜欢说别人的不是。我最看不起不了解自己弱点的人,偏偏她是个典型。” 
  说完忽地将杯子放下,抬手将坐在他旁边沉默如同雕像的清瓷揽了过来,一边拍着她纤细的肩膀,一边对太白笑道:“不说这些了!我喜欢你这个乐官!给我吧!” 
  清瓷心里一惊,她一点都不想做这个古怪男子的乐官!怎么办?她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这个辰星绝对比太白难应付,光看他老喜欢勾肩搭背的无赖模样就知道了!她的计划……难道全部要改变么? 
  太白微微一笑,看着清瓷有些发白的脸,对上她漆黑的眼,柔声道:“就这个乐官不行。我也很喜欢她。” 
  清瓷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太白,却见他温柔而笑,又道:“我从来也未想过要将她送人。她是人,不是东西,辰星。”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太白,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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