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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至5章
更新时间:2010-04-06|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21920 |繁简切换:
第一章 初逢

  许至恒不喜欢这样的天气,阴冷潮湿,下着一点点不尴不尬的小雨雪,十天半个月不见放晴,街上所有人都缩着脖子匆匆疾行。如果他能选择,他更喜欢待在阳光明媚的南方,或者干脆大雪铺天盖地而来的北国。
  他把这话说给他的合伙人于穆成听,于穆成大笑:“不,别跟我抱怨,我喜欢这里,我已经习惯这种天气了。等你待久一点,过一个漫长的冬天再过一个暴烈的夏天,再判断不迟。”
  许至恒哼一声:“你哪里是喜欢这里,你是爱屋及乌。”
  于穆成两年前来这边发展,打理的电控设备公司颇具规模,现在已经结了婚,太太谢楠是本省人,两人的恩爱时时溢于言表。他们偶尔回浙江去探视父母当度假,提起这边倒说是回家,当然是适应此地了。
  许至恒觉得也不难理解,于穆成和他家是世交,但于穆成家祖籍是山东,算北方人。他则是地道的南方人,长大以后去北京念大学,去美国斯坦福念硕士,如果不是两家合作投资本地的汽配生产,他是怎么也不可能到这个地方来的。
  “你找好房子没有?”
  “秘书帮我找了一套房子,晚上去看。听她说地段不错,临江,精装修,设施齐全。”
  于穆成好笑:“住我那多好,可以看湖,又安静,你偏要自己折腾出去。”
  许至恒也笑,他眼下借住在于穆成婚前住的一套近郊复式房子里,可是实在觉得那里不够方便:“等我老了再住那种小区颐养天年不迟,眼下我贪恋红尘,喜欢繁华。”
  两人此时都站在窗前,看着工业园基建收尾工作的场面。
  “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至恒,我可能还是管成达电控那边的时间要多一些。”
  “放心,工作上我不会胡来的。别看表了,是不是要去接你太太。”
  “下雪天,我不敢让她开车。待会接了她一块吃饭吧。”
  许至恒摇头笑,他真不知道比他大三岁,一向性格洒脱的于穆成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可能爱情真有改变一个人的魔力吧。而谢楠温婉的性格,也确实让他欣赏。他闲时问秘书,是不是本地女孩子的性格都很好。他的秘书叫李晶,地道本地人而且已经结婚,做事利索能干,听了这话大笑,然后正色告诉他:其实本地女孩子在全国范围内都以性格火爆闻名。他想,那大概只能算于穆成幸运了,至于他本人,对于性格火爆这一类型是敬而远之的。
  两人下去,分别上车,于穆成开的是一辆宝马X5,许至恒开的是他答应来此地打理生意时家里买给他的保时捷卡宴,越野车型很适合这样的天气。
  吃饭时他把李晶的话讲给于穆成夫妇听,他们也大笑了。谢楠笑着说:“李晶说得一半一半吧,她说的是这里省城的女孩子,很能干,可是性格也真的有很多是很厉害的。”
  晚上看房时,许至恒就知道了,他的秘书当真是诚不我欺。
  他开车到和李晶约定的地方,这里是滨江大道几座高层大厦组成的一个小区,底下树着滨江花园的牌子,保安登记车牌后放行。他停好车走进门厅,这个门厅很是气派,高高的空间,颇有点酒店大堂的味道。李晶家住得离此不远,已经等在这了。两人上电梯到十六楼,按了1601的门铃,马上有一个年轻女人开了门。
  “叶小姐,我带老板来看房了。”
  “请进,李小姐。”叶小姐客气地欠身请他们进来。
  许至恒从小家境优越,看到再怎么豪华的装修也不至于有太大感觉,可是进了房间,还是颇有点惊艳了。
  这套房室内开着空调,暖意融融,面积并不算大,不过是将近100平的两房两厅两卫,带一个南面看江的阳台,可是装修得十分花心思,地面铺的深色地板,客厅一套深米灰色沙发,宽大简洁而舒适,沙发背后挂了几幅水彩画,说不上精品,可一看也不是市场上寻常的行货,色彩很搭配室内装修。靠落地窗放了个色调暗哑的藤制摇椅。没有弄花哨的电视背景墙,只是贴了米灰色朦胧树木图案的墙纸,挂一个液晶电视,配一个造型别致的置物架,上面摆了几样小小摆设。
  和客厅相连的小小餐厅摆着不大的餐桌,桌旗是色调略有点跳跃的红色,上面一个水晶花瓶,此时没有插花,可是也在灯下显得晶莹剔透。
  再进卧室,一样的简洁,墙壁刷成很浅的黄色调,宽大的铁艺床,铺的米咖两色床罩,一面墙做成整体衣橱,另一面是飘窗台,铺着雪白的羊毛坐垫,散放了两个暗红色泰丝抱枕。
  书房设计得比较特别,隔出一个小空间成了储藏间,书架造型一样很见心思,由黑色方形钢管搭配浅色搁板组成,书桌对着窗子,从这看出去,也能看到夜幕下的长江。
  两个卫生间设置得十分合理,开放式厨房显得精巧实用
  阳台用无框玻璃封闭,地面铺的防腐木,摆了张小小的桌子和两把椅子,铺着格子桌布,小小柳条篮内盛着仿真的野花。
  整个房间装修当然说不上奢侈,可是色调搭配得赏心悦目,每一处都极见心思,透着闲适优雅的气氛,所有的家具摆设电器都是崭新的。许至恒一见就十分满意,李晶看下他的神情,当下转向叶小姐,她一直坐在客厅摆弄手机,随便他们四处看,并不象寻常房东那样尾随介绍,显得十分笃定。
  “叶小姐,你看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谈下房租吗?”
  叶小姐闻声抬头,许至恒这才注意到她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穿着件黑色羊绒衫,黑色牛仔裤配平跟长筒靴,衬得皮肤雪白,卷曲的长发披在肩头,长相秀丽,一双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没怎么化妆的脸上透着疲倦,眼下有点青影,似乎没休息好。她见许至恒看她,很是坦然看过来,那目光上下一扫然后移开,说不上不礼貌,可也真说不上客气。
  她从包里取出一式两份的租房协议:“房租可能没有多少商量的余地,如果想租的话,请看一下协议,我网上下的格式化协议,只增加了一点房屋内设施的明细。”
  李晶接过来细看,许至恒不想久留了:“李晶,你签吧,我先走一步。”
  “请稍等,”叶小姐转向他,“如果是您租房的话,请您签字,留下身份证复印件,我们对彼此负责比较好一点。”
  许至恒还真没在国内租过房,不知道这些程序是否必要。正好叶小姐手机响了,她说声对不起,走去餐厅那边讲电话。
  李晶小声说:“许总,协议没什么问题,不过这叶小姐人真精,条件规定得很详细很苛刻,房租也半点不让。”
  “签下来吧,”许至恒并不在乎钱,何况这房子他真喜欢,只是眼前叶小姐看着礼貌其实有点拽的态度让他有点不爽,想必李晶也不大喜欢。
  叶小姐讲完电话过来,李晶看着她提供的购房合同复印件:“没有房产证吗?”
  “准备去办了。”
  “合同上面是两个名字呀,这位范安民是哪位?”
  “他是我男朋友,我们联名买房,目前他不在本地,房子由我全权处理。”叶小姐的的回答很简洁。
  李晶也将协议全看完了,一年起租,房租季付,付三押二,双方签字,说好明天将钱打进叶小姐提供的银行卡号里,合约正式生效。李晶再四下看看,突然指一下玄关那里:“那里有个灯不亮,能不能麻烦叶小姐明天过来给我们换掉。”
  她抬头看下那里的射灯,沉吟一下:“明天我要出差,不过……你们稍等。”她拉开门走出去,按对面门铃,这里两梯三户,她按的是1603,门很快打开,探出一个二十来岁长相颇为孩子气的男人的脑袋:“秋秋,你过来了。”
  “西门,给个菲力浦的灯泡我。”
  紧接着一个头发烫得乱蓬蓬的女孩子的头也探了出来:“秋秋,进来呀。”
  “不了,我还有事呢。”
  “灯泡都用完了。”被她叫西门的那年轻男子进去找了一圈,过来汇报。
  没想到叶小姐一扬下巴:“下一个下来给我呗,小心别烫了手。”
  西门果真拿了椅子站上去,用毛巾包着拧了一只灯泡下来,然后颠颠地跑过来站到椅子上安好,开关一按,重放光明了。
  “谢谢你们了,赶紧回去吧,怪冷的,我回头给你们打电话。”
  西门看一眼站屋里的许至恒和李晶,小声说:“你真要把房子租出去呀。”
  “当然是真的。”
  “你自己都没住,多可惜呀,指不定给人糟蹋成什么样呢。”那女孩子嘟着嘴说。
  “我爹要跟你们俩的爹一样有钱,我就不用着这个急了,得得,进去吧,别废话了,冷死了。”
  叶小姐回了房,关上门,笑盈盈看着李晶:“还有什么问题?”
  李晶倒有点没趣了,回头看许至恒,他早就老大不耐烦了,拿过协议签上名字,这边叶小姐也签了,两人交换后各持一份,许至恒只见她的字非常流利漂亮地签在出租人一栏:叶知秋。
  叶知秋收好协议,指一下冰箱上一个草莓状磁贴固定的小纸条:“物业管理、钟点工和我的电话全在那边,有事的话请尽量找他们,我经常出差,可能会不在本市。煤气卡请自己去充值,物业费、水电费全办了托收,请留意信箱催费单据,在规定时间以内记得打钱到协议上的帐号里。”然后递门禁卡和一串钥匙给他们,“五把门钥匙和一把信箱钥匙,请收好,房门钥匙我自己留了一把,不过请放心,如非特殊情况,我肯定不会过来。”
  她拿起搭在餐厅椅背上的红色羽绒外套,再扫一眼房子,灯光下眼神突然黯然:“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先走一步了。”
  她拉开门,头也不回走了,许至恒看看李晶:“这就是你们本地女孩子喽。”
  李晶咧下嘴:“很能干吧。”
  的确很能干,许至恒只能承认,不过也真让人喜欢不起来。
  可是这房子真不错,室内不用说,走到阳台上看一条宽阔暗沉的大江在夜色里静静流淌,两岸灯光勾勒出江滩景致,江面上往来船只的灯光带点恍惚,偶尔一声悠长汽笛声传来,的确让人心神为之一爽。
  沿江大道上餐馆、咖啡馆、酒店和酒吧林立,确实非常符合许至恒“贪恋红尘,喜欢繁华”的要求,他住过来以后,感觉十分满意。

  第二章 情伤

  叶知秋回到租住的地方,其实这里和滨江花园相隔并不远,曾经是本市几年前开风气之先热卖的一处高层小户型楼盘。开发商的楼盘宣传称这里是“年轻白领的第一个港湾”,“青春的头一个栈站”;而贬损的人则不客气地称这里是“现代筒子楼”。
  的确,四梯二十来户的局促格局,没有管道煤气,只能用电磁炉,说是筒子楼也算不上刻薄。到上下班时间,电梯挤迫得堪比印度的火车。可是这并不妨碍当年这楼盘一经推出就以低总价和地处繁华市区的优势一卖而空,而且对所有业主来说,都算一笔合算的投资。这里交通便利,生活方便,独身自住不错,出租更是很抢手。
  叶知秋租住的房子只45平方,简单讲就是小小的一厨一卫再加既是客厅又是卧室的一间房,另外还有一个和厨房相连,小得只够一人站立的内阳台。基本上所有看过这个阳台的人都会失笑,觉得它比较象个笑话而不象个阳台。可是若没这个笑话,她真不知道自己的衣服该往哪晾哂了。
  她脱了羽绒服,把自己丢到床上,疲倦得几乎再没动弹一下的力气了,一想到明天还要出差,更是万念俱灰,恨不能就此一睡不起算了。
  手机这时很不识相地响起,她也只好挣扎着起身,拿出来一看,是家里打来的:“妈,什么事呀?”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你出差一去十天半个月不着家,还记不记得你有爹有娘呀。”
  “我今天才回呀妈,累得半死,来不及回去请安了。”她下午到家,之前是把房屋出租的信息挂在网上,回来后去公司交了差,幸好老板出差还没回,她赶忙接待了好几拔看房的人,总算顺利把房子租了出去,却实在没时间回家了,而且也实在怕她妈妈絮絮问起房子的事。
  “那明天回来喝汤,我炖鸡汤给你补一下,在外面哪吃得好。”
  叶知秋只能心虚地陪笑:“妈,我明天又要出差,这次不远,湖南,大概三天回。”
  “你为什么要换这份工作呀,秋秋?”她妈妈开始老调重调,“上一份工做得好好的,收入也不错,出差也没这么频繁。现在好,我们想见你一面比见国家领导人还难了。”
  “您别寒碜您女儿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要老板的钱,老板巴不得要了我的命。等从湖南回来,我就来喝汤好不好?跟爸说一声,我带正宗腊肉回来给他下酒。”
  好容易哄得娘亲高兴挂了电话,她长叹一声,觉得脸已经笑木了,原来要配合高兴的语调,面部也要做出相应的表情才办得到。而她接连出了半个月的差,跑遍了东北几个大城市,每天必做的功课就是和各地大商场的楼面经理、各地代理商这样笑着交涉,这张脸不笑出纹路来也就怪了。
  她努力说服自己:不可以放弃对皮相的爱护,不可以提前成为黄脸婆,不可以以弃妇的面目示人——最后一个不可以差点成功地将眼泪招了出来,不禁暗骂自己一句猪头。撑起身来,去洗澡洗头,一丝不苟做全套护肤的功课,
  叶知秋一个半月前刚刚跳槽到信和服装公司做销售总监,名头听着响亮,却着实辛苦,上任伊始,只来得及和销售人员开个会,老板娘对着大家做了个满怀期待和信任的介绍,就开始不停地出差。越出差心里越凉,没想到接手的是这么一个棘手的摊子。可见老板娘刘玉苹摆出刘备三顾茅庐的姿态,数次约会自己,言辞恳切,更一次砸出20万现金非把自己挖过去,还真是应了自己刚才搪塞老妈的那句话:你要我的钱,我要你的命。
  她把头发吹到半干,再将面膜小心敷上脸,然后走到落地窗边,这里做了个不大的地台,铺着她从新疆带回来的手工羊毛地毯,摆了两个绣花靠垫。她靠栏杆坐下,透过窗子看出去,是本市一条热闹的主干道,路灯、往来汽车雪亮的大灯、红红的尾灯、远远近近的高楼星星点点的灯光、两边闪烁的霓虹广告牌,交织出一个不夜城市。此时待在27楼,隔了双层中空玻璃,还能感受到底下的喧哗劲头。
  她并没心情看这样的夜景,只在心里盘算着,不知道湖南市场还有什么样的惊喜等着自己。
  本地服装工业一向在内地算得上发达,全市有大大小小两千多家服装企业,竞争自然十分激烈。叶知秋是美院服装设计专业毕业,可是在设计方面的才能资质实在只能算平常,如果勉强造专业走下去,也许混到现在,也只能是个二流甚至三流的设计师罢了。
  幸运的是,她毕业后找了好几份工作都算不得如意,好容易进了本市数一数二的服装企业索美集团实习,可是一同进去的同学明显比她表现得好,已经眼见没有转正的机会了,却偶然地表现出了橱窗店堂布置方面的才能,经她摆弄后的卖场,被老板曾诚一眼看中,当即拍板将她调到销售部。
  于是她除了做毕业设计,再也没做一件成品服装设计出来,就彻底告别了没来得及起步的设计师生涯,从销售督导开始做起,六年时间一步步做到索美服装销售部经理的位置,分管公司一个最重要品牌的销售业务。
  索美一向号称本市服装业的黄埔军校,其他服装企业挖人才也不必求诸时髦的猎头公司,因为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家的业绩都摆在那里放着,值个什么价码基本行内人都有数。而从索美出来的人如果不是自己创业开办服装公司,也一定是去另一家服装公司坐上一个相对高一点的位置。
  叶知秋一想到此时正躺在自己银行户口上被设置成七天通知存款的二十万,只能不顾面膜,微微苦笑了。
  她永远记得提出辞职时老板曾诚的脸色,那样震惊、不能置信。
  曾诚今年三十七岁,是业内公认最难应付的老板,他中等个子,每周坚持打网球、游泳,身形保持得很好,全没人近中年的发福像。略为清瘦有点书生气的一张脸,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不过在那一刻,居然也有点神态复杂,七情上面了。他往椅背上一靠,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她只能坐得直直面无表情迎接他的目光,良久,他才开了口:“你知道我从来不留人的,知秋,不管是谁要走,只要合乎合同,我都祝他有个锦绣前程。可是你,我真的没想到。”
  她的合同是年底到期,以她的业绩和表现,续签加薪、年底分红都是可以预期的,居然在这个差着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提出辞职,当然任谁也想不通,可是再一想,任谁都知道,这是被人用重金砸出来的结果。
  叶知秋从一个不合格的设计师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以说离不开曾诚的慧眼、栽培。近两年,她做出了名声,打她主意的人不少,可是她从来不为所动,曾诚对她的信任也有增无减,甚至动了提升她为销售副总,让她独立负责公司直营业务的念头。这当口,她却这样毫无征兆地提出辞职。
  “你知道信和的经营状况吗?”
  “我大致了解。”既然决心要走,叶知秋只能保留一点硬气了。
  曾诚还有一百个问题在口边打转,却终究什么也没再问,只拿起笔在辞职信上签了同意:“请配合你的同事做好所有工作的交接。”
  信和服装在本市规模也排得上名次,创办时间还早于索美。但叶知秋对它的了解毕竟只限于行业人士知道的情况,这家公司由沈家兴、刘玉苹夫妇二人打理,年销售额不及索美,也算一个可观的数字,服装风格走中年职业女性的路子,在北方市场表现很不错,销售网络经过多年发展,比较成熟,这几年销售没有太大起色,发展处于停滞状态。
  只在接手以后,她才发现了这个看似运转多年无误的销售网络其实只是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代理商各自为政、直营店与总公司管理脱节、销售经理坐大后随意性极强、换货率根本没有个准则,导致公司库存成了一个比较惊人的数字,而时装的库存对一个企业来说,处理不好就是致命伤。
  叶知秋在这个圈子做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甘辞厚币礼下于人必定是有所图谋而来的,她根本没被刘玉苹的动听许诺迷惑,只维持礼貌,既不严辞拒绝,也不轻易答应。可是二十万现金结结实实砸中了她,她正好需要钱,而且说得上迫切急需。
  至于其他让她动念要走的原因,在这二十万的衬托下,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她揭了面膜,去洗净脸,拍上美容液、晚霜,然后开了笔记本,整理连日出差的记录。再怎么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是基本准则,更不用说这也关系到自己职业生涯的成败,只能竭尽全力,争取扭转这个局面了。
  全神贯注于工作,时间过得似乎特别快,等手机再响起,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一看号码,她就皱起了眉,想了想还是接听了。
  “你好。”
  “秋秋,你回来了没有?”
  “回倒是回了,不过明天又得出差。我们回来再联络好吗?”
  “已经拖太久了,我们总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谈什么呢,通报你的婚期吗?别给我下请柬了,你太太不会高兴看到我去的,再说我也不打算给你准备红包。”
  “秋秋,你这样总在外面逃避不是个办法……”
  “范安民,你太可笑了。”叶知秋大笑,“这样来娱乐我,你做的牺牲很大呀。我想不通我有什么理由要逃避你,我只是没打算牺牲自己成个障碍挡谁的道。如果你这么想见我,我可以满足你。钱我也准备好了,可是你得在我日程表上排队呀,眼下我的安排很满。不过放心,看在你这么恳切的份上,我一定会抽出时间来的。”
  “我几时说过要跟你谈钱了?”
  “好吧,那是我要跟你谈钱,分手分得明白彻底不好吗?”
  “我们一定要弄成这样吗?你把我的东西全打包快递到我的公司,已经做得够绝了……”
  “我费事跟你快递过去,没把那些东西直接扔垃圾箱,只说明我这人还算讲理。你不是指望我留着珍藏怀念吧?抱歉,我没那个瘾头。现在我还有事,你等我出差回来再说吧。”
  那边沉默了一下,声音突然放软了:“秋秋,你别太拼命了,还是要注意身体。我真的很担心你……”
  叶知秋不等他说完,挂了电话,直直看着面前的笔记本,可是一时也无心把工作继续下去了。
  原来,一个分手的前男友比老妈要难对付得多。这个念头一浮上来,她只有再骂自己一声猪头了。
  把他的东西打包时,叶知秋确实动了恶念。他心爱的CD、他喜欢的书、他收集的海报、还有她给他买的Hugo Boss领带,一直是他最爱打的一条……通通卷成一团丢进垃圾桶,似乎是个很能发泄怒气的办法。这样对付一个负心的男人,怎么说都不能算过份。可是她最终也不过是找个结实的大纸箱,把所有东西都扔了进去,叫来快递公司,写上地址交钱送走拉倒。
  不过还是扔掉了不少东西。
  偶尔有空出去逛街时,碰上影楼做活动,促销人员对着他们巧舌如簧:“两位这么相配的气质,如果拍我们新推出的秋之恋曲系列婚纱照,背景是满山遍野的金黄银杏树叶,潺潺小溪、脉脉炊烟,深情相拥,想想都是一幅绝美的画面。”
  叶知秋做销售起家,每年要至少亲自上阵培训一次店长,自信对于任何想掏她钱包的甜言蜜语全都免疫,可是那天看到影楼的画册居然有点挪不动脚了,范安民拥着她,亲亲她的头发:“秋之恋曲,这名字好,我喜欢。”
  “现在才早春好不好,”她努力说服自己理智消费。
  “可以预约呀,交定金500,什么时候拍都可以,我们影楼马上要推出全套四季恋曲。”
  没等叶知秋说话,范安民掏出了钱包:“订一个秋之恋曲好了。”然后回头看着她,“那会我们也该来拍婚纱照了。”
  他们合买的房子正在装修,他们定好的婚期是第二年春节过后,秋天拍婚纱照,应该是比较从容的选择。她迎着他笑,同时敏捷地对促销小姐说:“请写成订金,交200足够了,反正我们肯定要拍的。”
  等到了秋天,范安民艰难地说:“秋秋,我们分手吧。”
  婚礼可能还会举行,只是新娘不是她了。那个订金收据放在她这里,写成了“订”而非“定”,照说可以去要求退,可是她哪里还有心情去退这个,只揉成一团,跟快递底单一块,扔进了废纸篓。那里早就满了,不方便扔的照片之类,她提早带去公司,放进碎纸机,看着出来一条条的碎屑,只能咬牙让那阵疼痛捱过去。
  可是那样彻底地丢弃,也没能让她彻底将这个人清除出自己的生活。

  第三章 将绝

  许至恒忙得焦头烂额,总算基建赶在年底结束了,然后开始招聘,负责生产、技术的经理都是猎头公司挑好,然后于穆成和他共同面试确定。销售经理是从浙江企业那边带过来的,能力知根知底。行政兼人事经理由于穆成推荐,这个位置必须熟悉本地方方面面的关系。然后再由这几个经理负责下面的招兵买马。
  他大学毕业后就去了美国留学,拿到学位后回国,并不愿意接手家里的生意,去上海进了外企,过了几年悠哉游哉的白领生活。反正他父亲很是老当益壮,他哥哥又出了名的精明过人。直到去年和女朋友分了手,他突然对朝九晚五的生活有了点倦怠。
  家里再说到和于家合作的项目,他心里一动,可不是个机会吗?他大学学的机电,在美国学的管理,在外企做的市场,和于穆成是大学校友,一向也很谈得来。于是当妈妈照例不抱指望地念叨他时,他居然爽快答应去内地。全家都喜出望外了。
  真正接手做起来后,许至恒倒也说不上后悔,事事亲力亲为,虽然累点,但工作自有工作的乐趣和成就感。眼看工业园日渐成型,他是开心的。只是好久没时间有个人的生活了,看着于穆成和太太出双入对表演恩爱,他有点郁闷。
  这点郁闷一流露,谢楠很快把她任职公司的前台阿May介绍给他认识。阿May刚23岁,青春可人,相貌甜美,性格开朗,开一辆黄色QQ,对本地所有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是个非常好相处的女孩子。
  不过谢楠想不到的是,许至恒已经在上海这样吃喝玩乐了两三年,他过去的女朋友刚好就是这一类型,对着阿May,他着实没什么感觉。
  看到许至恒,阿May有点小心动。他1米78的个子,不算高大威猛,也很过得去了,长相端正而且气宇轩昂。再看到他的座驾是卡宴,阿May便有小小激动了,她倒并不是绝对的拜金,只是年轻女孩子谁不喜欢接自己的男人开辆拉风的好车。
  可是出去了两次,许至恒表现得礼貌周到,给她开车门,帮她拉椅子,点菜征求她的意见,送她回家。只是绝口不提下次约会时间,阿May如果打电话约他,他又刚好没事,倒也不介意出来。
  阿May被这态度重重泼了冷水,回头对谢楠抱怨:“谢姐,我让你帮我介绍男朋友,可不是想找这样的三不男人。”
  谢楠不解:“什么三不呀?”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呀。一看他就是等我主动扑上去,他吃光抹尽,然后不用负责潇洒走人。”
  谢楠骇笑:“至恒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可是算了,我也不能担保,我看我头一次跟人介绍男朋友就这么失败,以后还是死了这条心的好。”
  “不要啊谢姐,我不会上当,吃掉糖衣炮弹发回,哈哈,等着你给我找个你家老公一样的好男人。”
  说到老公,谢楠的脸就可疑地红了,阿May大乐,实在不能理解已经29岁,结婚几个月了的谢楠怎么还会这样容易脸红。
  在一块吃饭时,谢楠将阿May的话拣其精要转述,于穆成和许至恒同声大笑,许至恒连连摇头:“我不至于那么没品,只是觉得没什么话题,没多大意思,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根本不会再答应她的约会。大家的时间最好花在自己认为有价值的地方。”
  谢楠恨不能再度骇笑了,敢情这位爷还觉得出去是给了自己面子,可是看他平时自负的样子,说的大概也不是什么撑场面的话:“真搞不懂你们是怎么想的,她很好呀,又开朗又有趣,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欢跟这样的女孩子交往。”
  “喂,你这又是在间接质疑你老公的品味吗?”于穆成笑着抗议。
  谢楠要脑筋打个转才领会到他的意思,斜睨他一眼:“反正我不会质疑我自己的品味。”
  许至恒看于穆成甘之如怡的吃瘪表情,长叹一声:“算了,以后不能再跟你们一块吃饭了,太剌激人。我还是安生一个人待着好了。”
  已经接近春节了,许至恒一路盘算着公司的事情,一切进展顺利,过年回家给父兄汇报,应该算拿得出手的表现,年后开工,恐怕投入的时间得更多。这样一想,哪有空去交女朋友,尤其是阿May那样玩心正浓的女孩子。
  他进了门,看时间还早,给自己煮了咖啡,坐到沙发上一边喝着一边看财经杂志,门那里突然传来钥匙插进去转动的声音,可是门并没被打开。他好不诧异,住这边快大半个月了,物业管理十分到位,说得上安静安全,而且这个点,也不该是小偷公然撬门的时间呀。
  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感应灯下站着一个青年男子,正将钥匙插锁孔转动,再拔出来看,一脸纳闷,然后再试。看那样子,衣冠整齐样子斯文,许至恒猜大概是走错了楼层,他拉开门,那人猝不及防,错愕看着他。
  “你好,请问你是不是走错了房间?”许至恒客气地问。
  眼前男人大概二十七八,高高的个子,眉目清朗十分俊秀的一张面孔,可是神情居然有点扭曲,死死盯着许至恒,眼睛泛着红丝:“你是谁?”
  许至恒好生不悦,冷冷地说:“我住这里,请不要再拿钥匙随便乱插了。”说完准备关门,没想到那人抢先一步,用身体抵住了门。
  “住别人的房子很有趣吗?换锁也不能改变我是业主这个事实吧。”他向室内一扫,“知秋呢,叫她出来。”
  许至恒完全莫名其妙而且恼火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是要我叫物业上来还是直接报警请你走。”
  那男人冷笑一声:“随便你,都叫过来我也没意见。”他倒先拿出手机按了号码,声音恶狠狠地对着电话讲,“秋秋,你出来,不是说不逃避的吗?何必叫个男人挡在门口。”
  叶知秋刚刚进自己家门,她接了电话:“说什么呀范安民?喝多了吗?我这会累得要命,没空听你发酒疯。”
  “你够狠,真不是空口说白话威胁我,说重新找个男人马上就找了,可是一定要住进这里吗?”
  叶知秋大怒,同时猛然醒悟:“你现在在哪里?”
  “别装了,我在我们的房子门口,出来吧。”
  “有病呀你,你别在那闹事,我马上过来。”叶知秋才出差回来,召集销售部门开完会,然后回到家,照例累得不行,可是也只好抓起外套匆匆出门。她下楼叫了辆出租,好在离得不远,起步价就到了。
  上楼一看,自己家门前好不热闹,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物业工作人员带着一个保安,正和范安民说着什么。许至恒冷冷倚门站着,抱着胳膊,并不说话。可气的是1603的西门和他女朋友小盼正一脸幸灾乐祸站自家门口看得起劲。他们明明是认识范安民的,偏偏存心让他下不了台,并不肯跟物业解释。
  叶知秋横一眼西门,西门咧嘴:“秋秋,我没说什么呀。”
  叶知秋不理他,先跟物业解释:“不好意思,我是业主,这是个误会,没什么了,你们请回吧。”
  她出租房屋前才去物业办过手续,人家认得她,点点头:“那好,请不要在公共部位喧哗,免得其他业主投诉,我们也为难。”
  物业下去了,叶知秋转向西门,小盼抢先说:“秋秋,你还理这贱男干什么,让他死远点不得了。”
  “你们消停下吧,不说帮我说清楚,还在这看热闹看得爽,进屋去,回头我们再算这笔帐。”
  他们两个很是不甘心地关了门。叶知秋刚要跟许至恒说对不起,范安民先开了口:“对不起,秋秋,我不知道你把房子租给别人了,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叶知秋冷笑:“这会说得真好听呀,那我请问,我们明明说好了,你不再到这里来,房子由我处理。你今天这样不声不响跑过来是什么意思,捉奸吗?我明白告诉你,我没象之前许诺的那样,随便找个男人一块住进来,你得谢谢我忙得实在是没时间那么干。而且我要真那么干了,你也没任何立场来管我。”
  范安民有点狼狈,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只是从楼下过,看到上面亮着灯,想看看你在不在,我们本来说好要坐下来谈谈的。”
  “我说得很清楚,我眼下没时间,腾出时间一定会坐下来跟你把帐算清楚,把钱打给你,你这么迫不及待吗?那好,我们现在就谈好了。”
  “钱钱钱,说来说去就是谈钱,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除了谈钱,我们还能谈什么呀?叙旧?得了吧,”叶知秋保持着那个冷笑,可是灯光下笑意十分惨淡,“我们在演二流肥皂剧吗?可那也得有观众才有意思吧。”
  说到观众,两人同时看向许至恒。
  许至恒不免有点脸红,因为他刚好现在没不耐烦的情绪,倒看得有点带劲了。可是公然当观众总有些难以为情,只好一本正经;“叶小姐,我不希望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叶知秋再对着许至恒,只好放低姿态了:“不好意思,许先生,打扰你了,以后不会这样了,再见。”
  她径直过去伸手按了电梯。许至恒关了门,耸耸肩,回去看下自己的冷咖啡,不禁好笑。他从来不看肥皂剧,而且和以前历任女朋友都是友好分手,再见也是朋友。眼前两人夹缠不清闹成这样,他还真是很是好奇加新鲜。
  叶知秋和范安民都一言不发乘电梯下到了一楼,叶知秋拔腿往小区外走,范安民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上车,我送你。”
  旁边的临停车位上是一辆崭新的奔驰SLK280,银灰色车身在路灯下闪着幽幽的金属光泽。叶知秋看看车,再回头看范安民,范安民在她的目光下痛苦地移开视线,松开了手。
  “去青年城楼下的那间咖啡馆等我,我先把单据什么的拿下来。”她头也不回走出小区,扬手招了辆出租车回自己租住的地方,单据早就整理好,放在一个文件夹里,她拿上笔记本和这个文件夹,再匆匆出来下楼去约好的咖啡馆。那辆新得眩目的奔驰已经停在门边了。
  她推门进去,范安民正坐角落一个位置上,她走过去坐下,叫服务员来壶水果茶。然后打开笔记本,从文档里找出早已经打好的一份清单,将笔记本掉个方向推到范安民面前:“你看一下吧,有什么异议,或者是我记错的地方,可以修正。”
  这是一份非常简明扼要的清单。
  滨江花园B座1601,面积97平方,房屋总价:698400元。
  首付:280000元(范安民出资15万元,叶知秋出资13万元)
  已还款:3960元/月*14月=55440元(叶知秋出资)
  装修及家俱电器:162731元(下附明细及单据,范安民出资20000元,叶知秋出资142731元)
  范安民脸色铁青,一把推开笔记本:“你这是什么意思?侮辱我吗?”
  叶知秋将笔记本扶正:“我哪有那个闲心?你要跟我一样连着出差,下了飞机是火车,出了火车站是长途汽车站,就知道我没一点点侮辱人的力气了。只想快点把这倒霉事了结了是正经。”
  范安民顿时哑然,停了一会说:“你瘦多了,气色也不好,秋秋。这样拼命不是办法,今年索美年底这么忙吗?以前出差也没这么多呀。”
  叶知秋并没打算告诉前男友自己换了工作:“我们谈正事好不好,我还得早点回去休息。如果你对这个明细没有异议,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这房子吧。我的想法是,你前后出了17万,我给20万你,你跟我一块去做合同更名,更名费用由我出,把房子换到我一个人名下。当然这个你可能会略有点吃亏,房子眼下涨价了大概超过30%了。不过考虑到这房子的价格是我拿到的优惠价,二手变现会有很多损失,我觉得我的提议应该算是合理。”
  范安民咬牙看着她:“我没打算拿这个钱。”
  叶知秋呵呵笑:“就算你不要,你妈也会跑去我家要呀,我可丢不起这个人,更别说我爸妈了。再说我留着这两钱不腥不臭的算什么,你给我的青春补偿费吗?我的时间也不止值这点钱呀。”
  “是我对不起你。”
  “好啦,我们别跟复读机一样老重复这几句话好不好。讲重点,你要同意,我们就约定时间,我跟开发商约好去把更名办了,然后各走各路。你要觉得这价格不合适,可以现在商量。适当范围内我可以考虑,不可以狮子大开口,不然干脆把房子卖了钱按比例分得了,前提是你先付一半装修款给我。”
  “我们一定要谈得这样伤感情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居然想到我会狮子大开口,就算分了手,我们也相爱过呀。”
  叶知秋又是一个苦笑浮上来:“你用那种理由跟我提出分手,我们就没感情可言了,还有什么可伤的。别逼着我再拿出力气来恨你,我真是累了。”
  “你哪来的钱,前年买房,去年装修把你的钱全折腾进去了,现在拿什么来给我?”
  “我不会给你开空头支票的。现金,放心吧。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找着卖身的地方,所以还是卖艺来着。我的钱,来路很明白。”
  范安民的脸一下变得苍白,他凝视叶知秋:“你终于肯讲出心里话了,你鄙视我,瞧不起我,觉得我是卖身,对不对?”
  叶知秋看下窗外的奔驰,揉一下自己的脸:“我不能再对着你装笑容了,好累。那个方案你同意吗?同意的话,我明天去约开发商,尽快办好,唉,见鬼,但愿有时间办。最后拜托你一件事,收了钱后请你妈妈不要再对着我父母旁敲侧击了,以后就装不认识吧,这个要求好象不算过份。”

  第四章 难绝

  叶知秋背着笔记本,拿着文件夹,强撑着走进自己租住的大厦。连日出差透支的体力,再加上这样上上下下折腾几趟,终于让她吃不消了,她靠到墙上,合上眼睛试着缓口劲,只想,要死也好回家里躺着死比较舒服吧。一只手拍下她,她睁开眼睛一看,松了口气,站她面前的是她的校友戴维凡。
  戴维凡是美院景观装置专业毕业,高她两届。此人长得高大健美,相貌英俊,读书时就有校草之名,经游说进了美院的模特队,自然和读服装设计专业的叶知秋认识。两人很谈得来,各自毕业后,戴维凡和他好友张新开了一家广告公司,也经叶知秋介绍,接了不少服装广告生意。当年戴维凡和张新刚挣了点钱,都受开发商广告的诱惑,买了这里的单身公寓,比邻而居。而叶知秋去年急着找房子,刚好张新搬去和女友同居,就租给了叶知秋,租金算得很是优惠。
  “你怎么了,站这里吹冷风,脸色这么差。”
  “老戴,你简直是救命的恩人,扶我上去,我快不行了。”
  戴维凡接过她的笔记本和文件夹,扶住她:“要命,你这样子,我送你去医院吧。”
  她有气无力摇头:“没事,就是累的,睡一晚上就好了。上去吧。”
  戴维凡知道她换了工作,很是劳累,于是半扶半抱,将她送回了家,一边开玩笑:“在公司架势摆得跟无敌金刚一样,这会这德性了。”
  “趁我现在死狗了,使劲嘲笑我吧。”叶知秋脱去外衣、踢掉鞋子倒上床,“谢谢帮我把门和灯关上,晚安。”
  戴维凡带上了门,黑暗中叶知秋疲乏地合上眼,她知道妆也没卸澡也没洗,这样下去,真是越来越邋遢了,但是哪有力气再动一下。这固然是快两个月高强度出差加上脑袋一刻不停筹划下一步市场计划给累的,可和范安民打交道就更雪上加霜了。
  刚才在咖啡馆里逞强说自己卖艺,不过这样的劳心劳力,根本是连身也卖了。一念及此,她只觉得凄凉。不过身体疲乏也有好处,还来不及多自伤自怜,一转眼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到底还是年轻,熟睡一晚,人好象还了魂,精神了许多,叶知秋早上忙忙把自己收拾整齐出门上班。她已经将信和的几个主要市场情况基本摸清,一路上也将大致的市场管理思路拟好。
  信和规模比索美小,倒有小的好处,不必象以前见老板那样还要预约。叶知秋才在办公室坐定,老板娘刘玉苹就走了进来,还带了个高挑女孩子。
  “小叶,来见见我女儿,沈小娜,刚从法国留学回来,她学设计的以前也是美院服装设计系毕业的,是你师妹。”
  叶知秋起身和沈小娜打招呼,暗暗苦笑,民营企业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到了服装企业,更是夫妻店比比皆是。信和正是典型的例子,老板沈家兴以前管市场,现在移情去搞小规模地产开发了,老板娘刘玉苹管生产、设计与开发,老板的弟弟沈建设管采购。此时又回来一个学设计的女儿,可想而知也是会派上用场的。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就是了。
  果然刘玉苹说:“我准备让小娜把设计这一摊子管起来,以后你们要多沟通。”
  沈小娜大概二十四五的样子,高挑的个子总有170公分以上,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妆化得细致明艳,眉目和她父亲长得颇为相似,大冷天穿着白色深V领毛衣,浑不在意地露出大片肌肤。这会正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叶知秋,在心里掂量母亲刚才说的话,觉得她实在不象值得拿20万硬砸才挖得过来的样子。
  叶知秋客气地再次跟她点头,然后请她们坐下,拿出自己拟好的销售管理办法、假期促销方案、库存清理方案给刘玉苹看,刘玉苹看得连连点头:“到底你在索美做过,现成的方案一看就成熟可行。”
  叶知秋哭笑不得:“索美的情况跟信和是两回事,不可能照搬他们的销售结构。您慢慢看,毕竟本公司的情况您最熟悉。”
  送走她们母女俩,叶知秋想起索美正规的管理,再对照眼前的一团乱麻,真有隔世之感。可是就这种管理水平,也不妨碍沈刘夫妇俩人挣来偌大一份家业。难怪人家都说服装业门槛低,难怪从索美出去的人大半选择了自己创业,象她这样为了20万就把自己累得贼死的,说出去恐怕要惹人笑话了。
  刘玉苹现在对叶知秋很是倚重,第二天,和她一块再次召集销售部门开会。基本就照她的方案执行了,不过她毕竟对信和的状况更有谱,私下建议叶知秋把一些针对代理商比较严格的管理方案延到春节过后再说,这个建议有它的道理,叶知秋自然点头同意了。
  本来销售经理对于叶知秋并不服气,看她年纪轻轻,说话和颜悦色,只想哪怕她是来自索美的空降兵,也未必能翻起什么大浪。可是她上任就先去出差,回来把各人负责的区域情况说得明明白白,哪些地区销售下降,哪些地区代理商维护出了问题,哪些地区换货率不正常……一一道来,大家各自惊出了一身冷汗,管理制度不严谨的情况下,差不多人人都有几笔滥帐。加上老板娘眼下的姿态,再没人敢公然拿大了。只是他们都是跟了沈刘夫妇多年的老臣子,多少都抱了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的心思。
  沈小娜眨巴着眼睛看叶知秋讲话,再看下面众人的神情,不能不生出佩服之心。她一向散漫,不服父母管束,父母万般无奈,将她送去法国念设计,不过也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到底学到了多少。
  一回来她妈妈就把设计总监的名头给她挂上了,听着威风,可是对产品她并没多少发言权。三个设计师都做了好几年,是她妈妈也要呵哄着才肯做事的那种人,听到她的建议或者当耳旁风,或者干脆说:“要不你来出几款我们看看得了。”噎得她差点倒仰,这才知道,自己还真不是拿了尚方宝剑就能大杀八方了。
  眼前叶知秋看着只比自己年长两三岁,中等身高,看着瘦弱,脸色也有点苍白,可是举止老练镇定,笑盈盈看着众人,一双眼睛扫过,好象把所有人反应尽收眼底,讲起话来条理清晰,字字含威,偏偏又不动声色。而市场部的销售经理,要远厉害过那几个斯斯文文的设计师,居然一下被她震得做声不得。沈小娜瞟一下她妈妈,果然她眼里这会全是收不住的笑意,显然在得意自己的20万花得值。
  沈小娜有点气沮,她知道刘女士疼是疼自己,可是大概也真巴不得正站在那口若悬河的女孩子是她女儿才好。
  她父母在她很小时开始经商,先是南下进货做服装店生意,积攒了第一桶金后开始办厂,算是白手起家,不可谓不艰辛。对她自然疏于照顾,很多时候都将她寄放在老同事陈叔叔家里,弄得她和陈叔叔一家比和父母要亲近得多。好容易生活安定下来,父母又弄来指标,给她添了一个弟弟,仍是没什么空多管她。这种情况下,她要成长得乖顺,倒也离奇了。
  沈小娜也没惹出什么大事来,只是读不进书、任性、贪玩、对父母爱理不理,父母看她的目光不免就总带了点自知没有尽责的理亏再加恨铁不成钢的矛盾。她这么一想,心里略略一酸,索性起身就走了出去,懒得再听了。
  叶知秋并不在意沈小娜的离席,她清楚知道沈大小姐那个设计总监的头衔比不得自己的销售总监来得实实在在,设计还是牢牢被刘玉苹抓在手里。
  她听说了沈小娜在设计师那碰的壁,也基本同意她对本公司出品服装“老土”的评价。可是信和公司多年中规中矩的设计已经有了广大的市场和稳定的消费人群,目前她的全套销售策略就是配合这样的产品做出来的,她可不希望立足未稳就开始搞产品调整,那样只会弄得她更累。
  开完会回了自己办公室,长吁一口气。她打电话给邻居西门,西门是滨江花园开发商秦总的侄子,她请他帮着和他叔叔做交涉,把合同更名办下来。眼下风声越来越紧,传说房地局为了规避楼市风险,对于合同更名审查日趋严格,不得不请西门出面了。
  其实当初买这房,还是前任老板曾诚出面给她弄来的优惠价,他和开发商的交情非浅,只是叶知秋哪里还好意思再去找他。
  说起和西门的认识,也算是好笑。他们家全是做建筑和房地产开发生意的,颇有实力,西门也是早早被他爹送出去留学,回来后国进了家里的房地产公司,理所当然坐个经理的位置,也挑了一套房子自住。
  叶知秋开始装修时,他也装修。只是叶知秋全是自己设计,她美术功底在,加上多年橱窗卖场布置锻炼和自己的审美,房屋略略成型,西门和他女友小盼就惊艳了,对自己高薪聘请的设计公司很有点不满。等到叶知秋开始软装,他们俩就厚着脸皮上门请教。好在叶知秋很随和,只要有时间,就愿意指点他们。西门大喜,递上名片自我介绍。叶知秋看着他的英文名字堂皇印在背面:Simon Qin,老实不客气笑着念道:“西门……庆。”
  本地人发音一直对后鼻音就分不大清,这么把英文名字汉化,确实太有喜剧效果了,小盼顿时哈哈大笑。大名本是秦湛的Simon Qin哭笑不得,可是两个美女笑得这么开怀,他也只好笑着威胁小盼:“你想当潘金莲就直说。”
  小盼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接下来西门这个称呼算是传遍了他的朋友圈子,一来二去,他也只好默认了。他们和叶知秋、范安民年龄都差不多,很顺理成章地成了朋友,有时也会约着一块吃饭或者唱歌。说起来范安民和别的女孩子开始出双入对,叶知秋正在外地出差,还是小盼看到,马上打电话通报给叶知秋的。
  后来叶知秋不大和西门他们联系了,一来是换了工作忙得脚不点地,二来也真不想听小盼在自己面前声讨范安民。一想到这,叶知秋就有些黯然。那样急怒攻心地匆匆赶回来,那样怀着侥幸只希望是小盼大嘴巴弄错了地小心发问,那样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范安民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实在再也受不了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这件事。
  西门得意洋洋告诉叶知秋,事情基本搞定,他叔叔居然对她有印象,记得她是由曾诚很正式介绍来买房,马上答应了,叫她约好时间过来。
  叶知秋惭愧,想不到还是要沾前老板的光,想起曾诚,略略有些怅然。也只有趁这会有空,马上拿手机打范安民的电话。
  范安民很快接了电话:“秋秋,你好。”
  “你好,你看这两天什么时间方便,我们约一下,去开发商那边把合同更名做了吧。”
  范安民沉默良久,才说:“好吧,你一定要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只收我出过的17万,不答应的话,我就不过来了。”
  多出少出这3万,对叶知秋意义不大,她知道范安民的坚持无非是想让他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她也并没有赌一口气,一定要拿钱砸得他惭愧至死的劲头:“随便你吧,我无所谓,只要你妈妈不要以这个为借口再生事就好。”
  范安民苦笑:“秋秋,眼下我手头没那么多钱,我的意思是再等等,等我手头方便了,自然会拿钱去搪塞了我妈,不会让她再说什么。你又何必非要这么急着做更名。”
  “因为我不想和你或者你家有任何牵扯了,我说得够清楚了吧。至于你手头什么时候方便,那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别让我对你再起不好的联想好吗?我觉得整件事已经够让人难为情了。”
  范安民又是一阵沉默,叶知秋不耐,正要说话,他开了口:“我是活该,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说时间,我准时过来就是了。”
  叶知秋翻下自己的日程安排,只明天下午有一点时间去看市内几家商场,可以抽时间办下私事:“明天下午三点,开发商公司门口见面,可以吗?”
  范安民没有异议。
  叶知秋第二天准时过来,范安民已经等在门口了,正靠奔驰车站着抽烟,他大学时染上烟瘾,后来在叶知秋的强烈要求下已经戒了好长时间,眼下看他拿着烟站在寒风中的样子,叶知秋叹口气,当然不会再去管他,范安民掐灭烟头,随她一块进去。
  前台小姐一通报,西门迎了出来,他根本不看范安民,只跟叶知秋打招呼,把他们带进他叔叔的办公室。叶知秋以前被曾诚介绍给他过,他很是客气:“曾总的部下,我肯定会给面子的。”他叫来销售部一个经理,“协助叶小姐做更名,我们这边的更名费就不要收了。”
  叶知秋吃了一惊,她事先已经打听清楚,更名费这一块可多可少,各个开发商收得不一样,少则1万,多则3到5万。但做了更名,比办下房产证再重新交大笔契税换证要省事且节约得多。她只想找西门出面能少出一点,没想到曾诚的面子这么大,同时更有点汗颜。她心疼自己辛苦赚来的钱,当然没诚实到马上说自己已经辞职了,和曾总没有关系,只和秦总握手致谢。
  随销售经理出来,他详细解释了办理合同更名的环节,叶知秋才知道,敢情这事也算不上简单。除了开发商要重新出具并签定房屋买卖合同外,还有申请更名、申请解押、申请按揭一系列手续要办。得去银行解押,领结清证明去房产局撤消抵押备案领取他项权益证,重新去银行抵押,由银行放款给前业主之一也就是范安民。而每一步骤,差不多都得她和范安民同时到场。
  叶知秋好不烦恼,她一来愁自己时间不够用,二来真不想再和范安民这样纠缠不清了。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哪怕狠下心来认赔装修款卖房,恐怕也离不开要和他打交道,只得苦笑着谢过西门和销售经理,约好了下一次办具体手续的时间,告辞出来。
  外面天气阴沉,范安民满心想送她,却不敢再开这个口了,只看着她。叶知秋此时没情绪再理会他,说了再见,招手拦停出租车坐上去,准备接着去商场巡视;想了又想,抽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前老板曾诚的号码。

  第五章 再遇

  曾诚接了电话,声音很平和地说:“你好,知秋。”
  叶知秋简直有点嗫嚅:“曾总,您好。有个事情想和您说一声。我刚刚找万丰的秦总办房屋合同更名的手续,他说看您的面子,不要我的更名费。我……没和他说,我已经没在索美做了。对不起。”
  曾诚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知秋,你说走就走,也没和我说声对不起,居然倒会对这也觉得过意不去吗?”
  叶知秋大窘,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跟你开玩笑呢。没事,我的名字还能帮你省点钱,也算有面子了,别放心上。不过你不是打算用那房子结婚的吗?为什么还要更名,准备卖吗?”
  除了在索美做设计师的她的同学辛笛,叶知秋没和公司任何人讲自己的情变,而辛笛从来不爱多嘴。此时她还是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只好尽量简化事实:“房子准备变更到我一个人名下,去做个手续,不打算卖。不好意思,曾总,打扰您了。”
  放下电话,她松了口气,出租车已经停到了本市一家大商场门口,她付了钱下车,进商场直奔二楼女装部。先大致扫一下所有柜台,再看信和的卖场。以前在索美工作,一样看过信和,可是那时只是一带而过,根本没花心思。因为在她看来,信和的服装既没太大特色,布置更是普通,没什么参考价值。此时在信和工作,站的角度不一样,看得十分仔细,也十分无奈,只想光卖场布置和店长培训这一块的工作,恐怕以后就会占她很多时间。
  正想得出神,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她的同学辛笛,她们当年一块考进索美设计部实习,不过辛笛的设计才华远高于她,顺利留在了设计部,几年时间成为了索美主要品牌的当家设计师,曾诚也出资给她在重要的服装展上做了发布会,在业内算得上功成名就小有名气了。
  叶知秋并不意外在这碰上她,做销售和做设计的基本功课都是得逛市场逛商场。她们俩人的友谊从学生时代开始,关系一直很好。辛笛长着一张看着稚气的娃娃脸,个子不高,她时常对自己的身高引以为恨,说做发布会时最后总是设计师出场亮相,她从两旁高挑美艳模特中穿行而过,实在是一场噩梦。
  叶知秋从来不理会她的无病呻吟:“我要有你那样的设计才华,宁可只长到1米58就停止发育。”
  她不是空口安慰好朋友,而是说的实话。美院读服装设计的绝大部分是城市孩子,家境富裕的有、美貌出众的有、才华过人的有、特立独行的有、举止疯狂的有、身高傲人的也有。
  她的学生时代是很黯淡的,家境普通,秀丽的长相在那个俊男美女众多的环境里说不上起眼;个子到1米65就不见长,也没可能去模特队混上一个位置;设计方面的才华普通,不象辛笛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参赛拿奖;举止受她要求严厉保守的父母影响,从来中规中矩。到找工作时几度碰壁,她的确对未来一片茫然,时时羡慕自己的好朋友。幸好遇到了曾诚知人善任,才算找到了自己的职业定位。
  想到曾诚,她只觉得有点说不清的难受。辛笛打量她:“你这什么表情呀女人,难道辞职了连我也不想再看到了吗?”
  叶知秋笑了:“去楼下找个地方坐坐吧。我们就别一块逛了,指不定别人看到了会说什么呢。”
  的确,尽管全市有近3000家服装企业,可服装这个圈子并不大,两人都算在业内有点小名声,现在各为其主,再公然一块在商场走动,必定要招来不必要的猜测。
  出了商场,找间咖啡馆坐下,辛笛看着叶知秋:“你在减肥吗?这样子快赶上得厌食症的模特了。”
  叶知秋点了咖啡,再加上一份提拉米苏:“我来吃给你看,让你知道什么是食欲良好。”
  等点心拿上来,辛笛看叶知秋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倒是放了心,嬉皮笑脸调侃她:“你看看你穿的这套衣服,啧啧,真难看,活活把你穿老了五岁,该不是信和出品吧。”
  叶知秋也笑,并不以为忤。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暗色千鸟格套装,外面是黑色系带长大衣,样式说得上保守端庄,不过不是信和的产品,而是一个外地牌子。本来服装公司不比外企,对着装没什么明确要求,一般办公室工作人员大方得体即可,设计人员固然可以百花齐放,象她这样做市场的更是随她自己了。但她初去信和,还是收敛了随性,尽量不穿以前穿得比较多的索美的一个副牌,而力图打扮得符合销售总监的定位。眼前辛笛穿得一向的披披挂挂,个人风格十足,当然看不上她打扮成普通白领模样。
  “我马上快接近信和的目标人群了,三十岁左右职业妇女,穿本公司出品的衣服也说得过去。
  “滚,不许这样提醒我青春易逝,我还没好好恋爱过,居然就要老了。“辛笛和叶知秋同岁,只小她一个月。
  “恋爱也没什么好,倒是容易叫人老。”
  辛笛敛了笑,看着她,目光中充满怜惜,叶知秋只好强笑了:“嗨,别拿这么默哀的眼神看我,都过去了,要是对着你我也不能随便发点感慨,大概会郁闷成内伤的。”
  “我借肩膀给你靠呀秋秋,随时随地。”
  “等你下次穿香奈尔出来再说,今天不希罕。”
  辛笛大笑:“说正经的吧。我觉得你走得真不是时候。”
  “要拿了年终分红再走人,我会觉得更对不起老板。”
  “你跟我表忠心有个屁用呀。”辛笛长着甜甜一张娃娃脸,说话却会时不时蹦出粗字,“而且我就是不理解你对老曾的这份忠诚,他给的待遇是不错,可你卖命卖得就更不错了,干嘛要有负疚感。我只是说你这个时候为了信和放弃索美有点不值。”
  “我缺钱呀,一分钱还能让英雄末路呢,何况是那么大一笔钱,何况我不是英雄。”对着辛笛,她从来没什么好隐瞒的。
  “你辞职以后,老曾找我谈话,问我知不知道原因,我咬着牙说不清楚。不过明摆着他不信我的话,一双眼睛看得我七上八下的。诶,其实我觉得,你跟他直说了,他肯定愿意借钱给你度过这一关,以你的收入,一年两年也能还清这笔钱,何必去接信和那个不好收拾的摊子。”
  叶知秋瞪她一眼:“小笛,你还嫌我的事不多呀,去跟老板开这种口,不是往自己身上招事吗?传出去指不定会给人说什么了,更别说老板娘要是知道,还不得直接取我的人头?”
  曾诚的妻子张易昕出了名的多疑,她奈何不了强势深沉的曾诚,就只有以千年防贼的心态防曾诚可能打交道的每个女人。叶知秋最初也受过她严厉目光的考验,着实弄得有点狼狈。
  总算她比较乖觉,自觉和老板保持合理的距离,又挑个年终联欢的场合,带上范安民狠狠表演了一把恩爱,范安民的俊秀相貌和对叶知秋的温柔体贴倒是打消了张易昕的疑虑,还不无羡慕地说:“小叶,要惜福,懂得珍惜好男人呀。”
  可是好男人哪是你珍惜就能留住的,此时她在心里怅怅想着,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还是对老板娘有感而发。
  辛笛在索美做的时间和叶知秋一样长,自然清楚老板娘的做派。不过她不怕张易昕,一来她的娃娃脸让人感觉不到威胁,二来她在设计上的天份,老板娘也不敢轻易得罪她:“讲点花边给你听哦,据说老曾在和老板娘交涉离婚。”
  叶知秋差点给提拉米苏噎着,连忙喝一大口咖啡,怔怔好一会:“这年头,竟然就是没有不变的感情了吗?”
  辛笛笑道:“我以后肯定不找有钱男人……”她马上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叶知秋的前男友范安民就不是有钱男人,可是感情要变化,有钱没钱都是问题。
  叶知秋勉强一笑:“你别吞吞吐吐,反正我对男人真是没什么信心了,也不差多看一对闹离婚的怨偶。”
  “我估计老板娘闹也翻不起大浪来,老曾的手段,她哪是对手。”
  “多凄凉,枕边人弄到分手已经够可悲了,还要闹,太寒心了。”
  “要你这么悲天悯人呀。不过你走了也好,省得趟浑水。”辛笛对老板娘从无好感,此时突然呲牙一笑:“也难怪老板娘以前忌惮你,说来老曾的确对你真是不错。别人要走就走,他几时还会去过问原因。路易那么大牌,拿辞职威胁他加薪,他不一样不理吗?也就是你,他还这样反复追问。”
  路易是索美一手捧起来的设计师,略微红了就闹着涨身价,没想到曾诚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先是晾着他,等他沉不住气自己出去跟别的公司接触,曾诚直接叫律师拿了合同找他,告诉他按合同认赔多少钱就可以走人了。可怜的路易轻狂是轻狂了点,哪见过这阵势,只有乖乖回来上班。到了合同期满,没等他开口,曾诚已经先发了话,请他另投明主。接下来路易只有辗转于规模远不及索美的小公司,眼看一片大好的前途顿时黯淡了。
  叶知秋念及此事,顿时没了替别人婚姻嗟叹的心思,也顾不上怪辛笛扯上老板的另眼相看会让别人误会,百般念头一齐涌上心头。曾诚的确没为难她,他要翻了脸,自己哪能走得这么轻易;再一想自己别也走上路易的老路才好,混的公司一家不如一家。想一想眼前信和销售部门的乱劲,不由愁容挂上了面孔
  “我要累死了,小笛,现在才知道以前在索美的工作强度根本算不上什么。”
  辛笛拍下她的手:“你别死心眼,拿了点钱就恨不能把命卖给人家。我最近也留意了信和,虽然产品就那么回事,可是中年妇女好它这一口,只要他家的设计、生产不抽疯,你花点时间能做上路的。”
  这倒是和叶知秋的想法一致:“嗯,现在只盼春节假期快点来,我得好好休息一下,不然恐怕会壮志未酬了。”
  两人再随意闲聊了几句,喝了咖啡,出来说再见,各去忙各的。
  服装企业一线工人多半是外来务工人员,临近春节,早早就开始心神不宁,盼着放假返乡,任老板许下再多加班费,也休想留他们多待一天。老板也知道这个情况,一般赶在农历二十六、二十七就开始一批批吃年饭、发奖金、放假。这时却是销售部门最忙碌的时候,叶知秋提起精神上阵督战,自己的事情只能暂时放一放再说了。
  到了三十这一天,终于轮到她休息了,老板夫妇二人还很是隆重地找了间酒店,招待管理人员吃饭。他们都爱喝酒,而销售部门更是传统地无酒不欢。
  叶知秋虽然做销售,但一向不肯轻易在外喝酒,女人在这方面除非天禀异秉,否则拼起酒来很容易吃亏。不过此时初到信和,一个大包房,几桌都是老板同事部下,老板娘刘玉苹又酒量惊人,她要是一点不喝肯定说不过去,只能先把话说在前头:“最近劳累过度,白酒不行,喝点红酒意思一下好了。”
  总算她的劳累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略显憔悴的脸色也很有说服力,没人好意思来勉强她,但还是很喝了几杯红酒。老板照例地褒奖员工,展望前景,再加上拍胸许愿,一场饭拖拖拉拉吃到快两点才算结束。
  大家散场,叶知秋接一个电话落在了后面。她最近实在疲倦,这会酒意上头,不觉有点步态不稳,只想早点回家休息,可是除夕这天,想拦辆出租车实在不容易,在酒店前站了半天,寒风吹得头有点痛了,也没见一辆空车。
  一辆灰色卡宴停到她面前,她一看,居然是她的房客许至恒,开驾驶座那边门出来看着她:“叶小姐,去哪里,我送送你。”
  叶知秋一看到他,就不免想起那天在自家门口和范安民的争执,老大不自在。可是人家客气,她也不好不理,只有同样客气道:“方便吗?我住的地方倒是和你隔的不远。”
  许至恒也是陪几个部门经理吃饭出来,于穆成已经先走一步带谢楠回了杭州,他正打算回去拿行李然后直奔机场,却看见自己的房东叶小姐一个人立在酒店前招出租车,一辆辆车从她身前掠过,她皱着眉头无可奈何看着,寒风将她的长发吹得飞扬,那张苍白的面孔让他蓦地想起那天在1601门前灯下那个惨淡的笑容,心里不禁一动:“上车吧。”
  叶知秋上车报上地址,许至恒来了不过三个月,本地道路有点复杂,不过好在车上有车载GPS,他输入目的地,规划好道路,专心开车。车内暖气扑面而来,加上那点酒意,叶知秋顿时觉得有点睡意朦胧,她并不想在个陌生人车上睡着,只好拿出手机摆弄,上面全是一条条的拜年短信,她也懒得动脑筋,顺手将张三的转发给李四,李四再转给王二麻子。手机突然一响,电话进来,一看是前老板曾诚的号码。
  “知秋,太没诚意了吧,发条拜年短信给我,居然还带着别人的名字。”
  叶知秋大汗,暗想果然喝酒误事,她只注意内容不要语带暧昧,却忘了把人家落款的名字删去:“对不起曾总,刚才是不小心按错了,这会正在挖空心思给您编个不落俗套的呢。”
  “你就编吧你。我给你发了一条,注意看看,不要再顺手转发给别人了,过个好年,再见。”
  短信提示音一响,她连忙打开:抓一手好牌并不难,把一手坏牌打好则需要智慧;永远不要为错过你的那个人难过,你值得更好的。
  她握着手机发怔,知道自己在信和的处境以及和男友的分手恐怕前任老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这样的鼓励,让她不能不感动。
  “叶小姐,到了。”
  叶知秋收起手机,拎起包对许至恒一笑:“谢谢你,许先生,新年快乐,再见。”
  许至恒数次看她的笑都是要么客套,要么带着苦涩之意,此时却笑得眉眼弯弯直达眼底,十分温暖,倒不禁小吃了一惊,同样笑道:“你也一样,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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